第51章 鬼屋莊園
這個電話號碼來自一位獨立情報人, 名叫川上半藏。很明顯,這是個假名,直接取自歷史上著名的忍者“服部半藏”, 看得出川上半藏真的很喜歡忍者。
無人知曉川上半藏之前到底做過什么,如今, 他顯得異常拮據,明明應該賺了很多錢, 但卻難掩捉襟見肘,看起來連件衣服都快穿不起了。
說是情報人, 其實川上半藏各種業務都干,只要開的價錢足夠,這就是一個只要錢不要命的家伙。而且, 他在情報上的業務能力比較一般, 基本都是干了其他亂七八糟的活之后,順手搞來的一些消息, 再倒賣出去。
但是川上半藏下手很利落,個人行動能力非常強,而且目標和自己相仿, 太宰治缺的就是這樣一個合作對象。
因為身份的局限性,很多需要走到一線的行動,太宰治是沒有辦法參與的,而有了這樣一個合伙人之后, 將會極大拓展他參與活動的范圍。
一個人行走到底是有限制,川上半藏最近的業務開拓, 稍稍遇到了一些阻礙。太宰治決定從此下手, 暫時和川上半藏合作。
回到家,太宰治從抽屜翻出一張電話卡, 替換進手機里,在短信頁面新建聯系人,編輯好川上半藏的電話號碼。
“半藏先生。聽說你的調查遇到了一點障礙,需要幫助嗎?”
第二天早上,太宰治按照丸井文太發來的地址,直接到達游樂場。
金色光輝灑在高聳入云的摩天輪上,游樂園大門前匯聚了如織的人流,色彩斑斕的大門裝飾得異常華麗,五彩繽紛的氣球與飄揚的彩帶裝點其間,營造出一種節日般的歡樂氛圍。
太宰治先是打量大門,而后左右張望。他本來寄希于丸井文太那顯眼的紅發,但非常遺憾,游客里有著五顏六色頭發的人意外地多,一眼望過去,跟丸井文太極相似的腦袋,他都見到兩個。
售票窗口隊伍排出幾個拐彎,工作人員忙碌地處理著票務,盡管工作量巨大,但他們始終保持熱情的服務態度。
丸井文太早已買好了雙人一日通票,在巨大的人流中,他仍然一眼便注意到了太宰治,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太宰治低下頭,掏出手機,準備給丸井文太發消息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靠近。他抬起頭,臉上掛著笑容的丸井文太映入眼簾。
“快走吧!現在人還不多,再晚點就擠不進去了。”丸井文太興奮地拉著太宰治,二人迅速穿過檢票口,進入園內。
尖叫聲、笑聲此起彼伏,小販們的攤位熱鬧非凡,各式各樣的美食和紀念品吸引著過往游客的目光,空氣中彌漫著爆米花的甜蜜氣息。
太宰治的目光在攤位上留連,卻沒有發現烤螃蟹。
丸井文太目標也很明確,他直接走到棉花糖機前,要了一個最大號、最炫酷的棉花糖。
走過小吃街,才算正式進入游玩區。對于先玩哪個項目,太宰治并不能提供有用意見,丸井文太也沒有想法。
來游樂園一趟,丸井文太并沒有特別想玩的項目,他更多的是想來體驗氛圍。
太宰治望向側方,丸井文太的腦袋完全被那個特大號的棉花糖擋住,他只能看著眼前的這顆大棉花糖,輕輕嘆了口氣。
“門票上面有沒有寫推薦項目?”太宰治說。
“哦、等等,我看一下。”丸井文太手忙腳亂掏出門票,仔細看過一遍,抬起頭,“好像說這里主打的是鬼屋。”
于是,兩人就按門票上的簡略地圖,朝鬼屋走去。
不多時,兩人已來到鬼屋前。
鬼屋面前也是大排長龍。在等待的時間,丸井文太將棉花糖全部塞進嘴里。太宰治閑著沒事干,邊和丸井文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邊整理最近的項目,順手記錄了賬單,越整理越沉默。
平時花錢如流水,對于區區幾千日元的門票,太宰治本來毫無感觸 。但整理完賬單之后,他突然感覺,假如這一天不能盡興的話,那幾千日元未免太浪費,頓時燃起了逛游樂園的興致。
太宰治四處看了看,最后將視線放在排在自己后方的姑娘身上。
這位姑娘看年紀大約二十,社交距離內并沒有站著人,情緒較為平和,并不像在等待著誰,看樣子是獨自一人來的。哪怕是在此排隊許久,頂著烈日,她仍然站姿筆挺。
一般來說,這種獨自出游的人,對于自己的游玩目標都比較有規劃。
“姐姐,你知道這里哪些項目比較好玩嗎?”太宰治往前半步,揚起笑容,看起來十分純良。
姑娘神色冷淡,她以平靜的目光掃視太宰治,似乎在端詳對方的表情。幾秒后,她淡淡道:“過山車,互動影院。”
“謝謝姐姐。”太宰治又沖姑娘說了些吉祥話,這才回到原位。他轉身,抬手碰了碰丸井文太,跟對方打商量,說明接下來想去的地方。
丸井文太自然沒有異議,也為接下來終于有處可去而松了口氣。
很快,隊伍排到太宰治二人身前。鬼屋允許同時不止一批游客在內,太宰治二人選的是中等難度的場景,雙人即可挑戰,最多容納十人。
工作人員帶人進入室內,說明背景:“曾經顯赫一時的家族因公司破產陷入絕境,最終選擇了悲劇性的出路。他們的莊園,如今成為了被遺忘的角落,傳說家族的亡靈仍徘徊于此。”
說著,員工將兩人帶到一張桌前。桌子上擺著兩摞合同紙,他從未被使用的那堆拿下兩張,分別交給太宰治和丸井文太,再遞給他們兩支筆:“麻煩您二位簽一下免責聲明。”
像這種免責聲明,與其說是劃分責任,不如說是營造游客恐懼心理的一種手段,但太宰治還是認真地將文字從頭到尾閱讀一遍。
“主辦方不承擔因個人健康問題、情緒不適或任何非主辦方可預見、控制的意外事件所導致的任何直接或間接傷害的責任……”
沉吟片刻,太宰治拔開筆帽,在簽字處簽下了名字。
工作人員沒仔細檢查,看上面有字,便將兩張紙摞到另一堆。他將二人帶到對應入口,說道:“探索的時間是30分鐘。超過這個時間,或者當你覺得害怕時,就站在原地大聲呼救,后臺看監控的工作人員看到,會立刻趕過來將你們帶出去。”
看兩人進入房間,工作人員轉回身,繼續招待下一波游客。
打開大門,首先進入的是莊園大廳。
穹頂開闊,裝修風格偏向歐式。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的橡木長桌,桌下是長長的地毯,桌上碼放著一盤盤菜肴,道具制作精良,在昏暗燈光籠罩下,顯得異常真實。
配合著兩側放有菜肴殘渣的餐盤,似乎正在進行一場餐宴,但是這里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擺放來示意是人的道具。
僅從第一個房間來看,布置偏向寫實,而沒有明顯的恐怖點,設計的目的應該是先營造真實,再通過打破這種日常感,將游客拉入更深層的恐懼。如果做得到,這家鬼屋的確配得上招牌的名號。
大廳左右兩側各有一道門,太宰治走到右邊,嘗試著按下把手,但把手只有輕微的晃動,門是鎖上的。
與此同時,丸井文太去往左邊。
左側這道門沒有把手,細看才能在邊緣發現縫隙,得知這并不是一面完整的墻,而是有一道門。
他觀察過縫隙邊界,門縫中透出一絲微光,門似乎在輕微震動,雙手向前,用力地推門。
然而,他的力道還未落到實處,門便輕易打開,仿佛迫不及待要將里面的場景展示出來。
順著自己的力道,在慣性作用下,丸井文太跌入門內。視線一轉,余光瞥見的事物令他睜圓雙眼。他一手撐著地,看向太宰治,還沒來得及呼喊什么,門立刻旋轉,快速合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另一邊,太宰治只來得及瞥見殘影,丸井文太便被關進門內。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機關迅速轉動的“吱扭”聲,門內傳來一陣悶悶的噪聲,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拍打門,太宰治眉心微皺,望向那道門,不抱希望地走過去。
太宰治輕輕一推,門紋絲不動,顯然已被鎖死。
看來,這就是這個場景為什么必須要兩個人以上才能參與。這個場景最適合的人數,也正是兩個人,強制將兩人分開,更能增加游客的緊迫感和恐懼感。
“丸井。里面是什么樣子?”太宰治屈起手指,輕輕叩門,微微揚聲,一字一頓,以盡可能清晰的聲音詢問。
門內響起了微弱而模糊的聲音,這鬼屋隔音做得倒是相當不錯,太宰治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但那應當是丸井文太在回應他的話。
太宰治將聲量再次放大,安撫性地說:“我正在過去!”
門內傳來“咚”的敲擊聲,似乎是丸井文太在表示肯定。
擺在游客面前的是兩條路,而現在,太宰治只能往右邊那道被鎖著的、不清楚藏著什么的門努力。
大廳并沒有什么能藏東西的地方,太宰治目光仔細掃過那些可能被視線誤導的細節,最后落在門框上。他抬起手,往門上探,摸到了一把小巧的銅鑰匙。
他將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
伴隨“咔噠”一聲,門開了。
這里看起來像是書房,四壁堆滿書架,中間一張書桌,桌上擺放著一本日記,幾張寫滿繚亂字跡的草紙。
細枝末節的字跡設計很有味道,仿佛是直接將某個人的日記搬過來。不過,太宰治沒有心情品鑒,他只粗略掃過頁面,這些文字大概記錄了一個人由起到落后的心路歷程。知道日記的主人最后決定赴死,他便放下日記本。
他迅速打量四周,如若環節設計的目的,是讓可自由活動的玩家尋找被困同伴,那房間設置或許相互連通,呈現環形。也就是在房間內,應有一條暗道。
用力推開左側的書架,一扇暗門暴露在太宰治眼下。
這門未必是給游客使用的,畢竟房間里還擺著一個正兒八經的大門,這個小門看起來更像是供工作人員穿梭的暗道,但太宰治現在管不了那么多,能過就行。
穿過通道,在新場景入目的同時,一個眼熟的紅色后腦勺掠過太宰治的視線。
按照情況,丸井文太不應該在這個房間,除非對方也能自由活動。
太宰治視線下移,發現這人的衣服不對,并不是他印象里丸井文太穿的那一件,大概是前一批還未離開的游客。
就在這時,有著紅色短發的人轉過頭,露出了一張令太宰治熟悉的面容。
這果然不是丸井文太,但確實是太宰治認識的一個人。正是他許久未見的帝光學生會會長,赤司征十郎。
第52章 也不用找鑰匙嗎
身后突然傳來機關轉動的聲音, 赤司征十郎有些詫異,他記得這個場景是沒有npc的。
驚訝地回望,赤司征十郎很快認出身后這個人是誰, 意外之余,他揚起微笑, 招呼道:“好久不見,太宰君。”
“赤司君, 真巧。”太宰治點了點頭,心中浮起淡淡的悲憫。看到有另一批游客, 他立刻就明白丸井文太當時為什么猛拍門了。
在這種鬼屋里,有人比沒人更可怕,丸井文太拍門時究竟是何等絕望啊。
打完招呼, 太宰治環顧四周。
正前方有一扇門, 房間做了窗戶,這窗戶并不與外界連接, 只是一個模型。按照模型所顯示,窗扇完好,即室內并沒有其他人強行闖入的痕跡。
房內擺放一張復古的四柱床, 墻上掛著一幅合影,照片里是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孩子。看規格,這里應當是主臥。
到了這個房間, 太宰治才真正有一點在逛鬼屋的感覺。
合影中,男人的面部被蠟筆涂掉, 看不清樣貌。
燈光昏暗, 床幔上的血跡已干涸,粘稠的深色液體從床底蔓延, 簡直就像從兇案現場搬來的。一把刀躺在地上,刀刃黏著成分不明的碎塊,與那灘深色融為一體。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鐵銹味,令人作嘔。
盯著照片中的女人看了一會兒,太宰治湊近床,捏住染血的床幔,放在眼下仔細觀察。
見太宰治一心撲在解謎上,赤司征十郎主動挑起話題:“你的同伴也被困住了嗎?”
“是喔。這里隔音還蠻好的,聽不清他說話,只能聽到拍門聲,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況呢。”太宰治無奈道。
赤司征十郎一愣,他當時并沒有聽到同伴的聲音,因而感到奇怪:“進暗門之后,不是會被送到別的位置嗎?”
二人對視著,赤司征十郎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然之余,他們雙雙沉默。
赤司征十郎微微偏過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聽說神奈川開了一家以鬼屋為主打的游樂園,他和籃球部的隊友們一起來團建。其他隊友都想挑戰更高難度的場景,但是青峰大輝有點怕鬼,他就主動提議,假稱自己有意,帶對方來難度較低的雙人場景。
當時青峰大輝一轉眼就不見,沒聽到對方搞出的動靜,他還有點意外,沒有想到竟然是……
幾秒后,二人默契地揭過這一話題。
“根據布景,這大概是一樁密室殺人案。前面書房的日記是丈夫的,再加上合照,這家人,夫妻應該都離世了。只有孩子還不清楚是什么狀況,但下一個屋子應該就是講孩子的事,或許是次臥。”赤司征十郎慢條斯理地總結。
太宰治尋覓一圈,并未找到快捷通道,只有一道木門。他問道:“這里你都翻過了嗎?”
赤司征十郎搖了搖頭。上一關,他是正經解謎過的,來到主臥,比太宰治早不了多少。
太宰治稍微挪動,找到一處干凈的地板,一只膝蓋撐在地面,彎下腰,掀開床單。
見床下有東西,赤司征十郎湊過去,微微彎腰。第一眼看到那東西的時候,他的眉眼還舒展著,滿心放松。然而,當意識到那是什么,他瞬間僵在原地。
那是一具——雖然這樣很失禮,但赤司征十郎更想用“堆”來說明——尸體。
這具尸體已然看不出人形,因為場景的鋪墊,赤司征十郎才能勉強辨猜那堆東西應屬于一個人。
太宰治面無懼色,小心拖拽出道具的一部分。
根據這個部分的輪廓,赤司征十郎推測,這應該是頭部。
就算理智上知道這只是道具,但它的模樣給人的沖擊力實在太大,赤司征十郎自認無法毫無芥蒂地觸碰它。但是,太宰治卻不僅是觸碰——他直接將手伸進了那顆頭的口腔中,甚至攪動了兩下。
赤司征十郎表面上保持著冷靜,心理上卻產生了一種嘔吐的沖動。
很快,太宰治將染上粘稠紅色的手抬起,在微弱的燈光下,他手中的銅鑰匙閃著碎光。他盯著這把鑰匙,冷笑一聲。
“你怎么知道鑰匙藏在…那里?”赤司征十郎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太宰治并未回答,而是說:“這個鑰匙打開的是通關場景。”
赤司征十郎感到些許困惑,他和太宰治獲取的信息,應當是相同的才對,怎么好像對方比他快進了幾步。
思來想去,赤司征十郎決定將疑問直接坦白。
太宰治答道:“我不明白設計師會怎么設計,但知道真實案件發生了什么,按照結果推就好了。”
“真實案件?”赤司征十郎隱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瞥了眼地上的東西,一股寒意攀上他的脊背。
太宰治一把抓起床幔,神色認真:“這就是直接從現場搬來的家具,血跡也是真的。因為我家有類似的東西,所以我認得出來。”
赤司征十郎嘴唇微動,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家里有類似的東西,是故意唬他嗎?但看太宰治的表情,并不像是撒謊。
稍稍停頓,太宰治面上帶出一抹笑意,毫無誠意地改口:“開玩笑的。照片里的女士,我在報道上見過。川崎的佐藤夫婦,曾經作為商界新貴,名噪一時……最終正如你所見。”
佐藤夫婦的輝煌已是許多年前的事,商界最不缺昨日黃花,除了他們的對手和有心人,早已無人記得這對夫妻。而作為他們當時的競爭對手,存留下來的則是津島家族的一家公司。
為了真實度而從一線淘東西,不少鬼屋都這么做過,比如廢棄的醫療道具,游客們體驗也會更好。
但從兇案現場進貨,正經商人都不這么干。有沒有渠道拿到不說,放在屋里也鬧心。越是有錢人越容易信鬼神,畢竟個人能力有限,難免有人承運而上。這家鬼屋的老板屬實心寬,連照片也不遮一遮,一定是敢于頂住輿論壓力。
“用自己的身體把重要的東西藏起來,雖然可以理解,但游客心理上就很難邁出這一步。既然這是中等難度,為了平衡,另一條路一定會很簡單……”太宰治聲音很輕,似是解釋,又似是自言自語,“利用另一方的努力,算不算輕松呢?”
忽然,太宰治仰起頭,催促道:“好了,趕快去丈夫死的房間吧!”
說著,他走到門前。這道門并未上鎖,輕易便打開了。
與主臥聯通的是資料室,一側擺放文件柜,正對門口的墻上嵌著一道門,與丸井文太觸發的那道暗門相似,但門上有一個鎖孔。
不知這里發生過什么,財務記錄、會議紀要和一些未完成的商業計劃散落在地,滿地狼籍。
更引人注目的是桌子旁邊,懸在半空的身影。
那是一具吊死的男尸,男尸衣服上滿是鮮血,但并不像是自己的血,而是別人的血噴濺的結果。
事情進行到這里,故事已經很清晰了。
公司破產,丈夫無法接受而走上絕路,試圖攜全家共赴黃泉。或許是因為妻子的反抗,丈夫殘忍地虐殺了妻子,而后吊死在資料室。
從左邊走,代表孩子。
從右邊走,代表的或許是警察。
鑰匙是母親給孩子留下的希望,警察這條線要拿鑰匙,只能走主臥,搜尋妻子的尸體。
而孩子想要離開,只需要等一切塵埃落定,也就是家里其他的人都死亡后,警察打開密室大門。
“不過,雖然死者的形象進行了復原,但孩子應該不是這么逃生的。”簡單交流背景,太宰治接著說:“現在我們就可以匯合了。”
“也不用找鑰匙嗎?”赤司征十郎遲疑著。
太宰治沒有回話,他走到門前,身體擋住了鎖孔,使監控無法拍下細節。
知曉這座鬼屋無聊的本質,太宰治已經不想再逗留于此。他拿出血糊一片的鑰匙,將鑰匙塞進鎖孔,門發出輕微的響聲。
“是通用的么……”赤司征十郎眉心微皺,喃喃自語。他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但太宰治開門的全程,他看在眼里,是用鑰匙開的,鑰匙也確實是據說通關用的那把。
散發著暖黃燈光的小房間里,丸井文太抱著膝蓋蹲在地上,目光呆滯,眼神渙散。他旁邊有位深色皮膚的少年,留著靛藍色短發,正是赤司征十郎的同伴青峰大輝。
房間雖狹小,布置卻十分溫馨,地上鋪著軟軟的絨毯,各式可愛的玩偶堆滿左右兩側。青峰大輝躺倒在一片玩偶中,閉著眼,神情安詳。
然而,墻上的痕跡破壞了這份溫馨,淅淅瀝瀝的紅漬形成了“不要出去”幾個字,墻皮的抓痕在光照下分外刺目。
見到門開,丸井文太緩緩抬起頭,目光聚焦在太宰治身上。辨認出門口的人,他嘴唇顫動兩下,幾乎熱淚盈眶。
丸井文太一手撐地,不敢扶墻,跌跌撞撞從屋里跑出來,如獲解脫。
撲到太宰治前方,丸井文太一眼便注意到對方手上的狼藉,頓時感動萬分:“辛苦你了!”
而后,丸井文太才注意到太宰治身后的人。他先是困惑,后看了眼小屋中的靛發少年,恍然大悟,長長舒了口氣。
赤司征十郎望向丸井文太,友好地沖對方點頭。有人能打破他與太宰治獨處一室的境地,他也微妙地松了口氣。隨后,他走進小屋,嘗試把青峰大輝叫醒。
第53章 丸井小朋友,請不要亂跑
兩次呼喚后, 青峰大輝猛地彈起,打了個寒顫。注意到周圍的兩個陌生人,他茫然地詢問現在是什么情況。
赤司征十郎先退出來, 而后簡單解釋了一下情況。在他說話的途中,青峰大輝才反應過來自己暈倒前在做什么, 一時又羞又惱,失去了說話的欲望。
兩個人都離開小屋, 青峰大輝梗著腦袋,干巴巴站在外面, 赤司征十郎則將目光放在太宰治身上。
資料室還有一道門,那里通向的應當是通關場地。
“應該還有一把鑰匙,就在這個屋里。”說罷, 太宰治稍稍停頓。見丸井文太一愣, 他便知曉對方是什么也沒動,主動走進屋。
看見太宰治的動作, 丸井文太趕忙跟進去,兩個人一同翻找起來。
很快,從玩偶的掩蓋下, 太宰治找到一把鑰匙。他拿這把鑰匙打開了資料室的另一道門,整個房間是完全空白的,大概僅有象征意義,標志著逃出生天。
這個房間封閉性不高, 門底部露出較寬的縫隙,透著外面的自然光, 園內那種帶著甜味的空氣似乎飄了進來。
門縫處塞著一個小紙團, 小紙團的邊緣暴露在眾人視線中。見太宰治沒有動向,青峰大輝忙過去把紙團撿起來, 他迫切地需要做點什么,顯得自己來這一趟不那么窩囊。
在青峰大輝打開紙團的同時,太宰治捏著主臥拿到的鑰匙,打開空白房間通向外界的門。
工作人員已經在門外等候,見幾人出來,他上前半步,微笑道:“恭喜通關。感謝各位的參與。由于各位是第一批通關該場景的游客,可以獲得一份小禮物。”
太宰治對這個環節缺乏興致,丸井文太倒是高興地跟隨工作人員領獎,先前被關起來的壓抑不悅都拋之腦后。
也是到這個時候,他們才注意到鬼屋的噱頭。它如此熱門,除了是游樂園的主打,更因為通關有巨額現金獎勵。
兩批游客同時出來,主辦方還比較大方,直接給兩份獎金。
太宰治這邊是丸井文太去領獎,青峰大輝不知為何愣在原地,赤司征十郎便作為他那組的代表去領獎。
片刻后,青峰大輝瞄向太宰治,張了張口:“那個……”
青峰大輝手里緊緊攥著紙條的一角,他急于向某人傾訴,但對上太宰治,他又猶豫著不敢講話。
“請說。”太宰治淡淡道。
青峰大輝咬了咬牙,一把將紙條遞出去,“就是、你看這個。”
看到紙條上的那行字,太宰治立刻就明白青峰大輝為什么猶豫不決,剛才又為什么不在第一時間將紙條展示出來。
那行字寫著“你會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落款處不是姓名,而是時間。
它看起來像是詛咒,作為游客通關房間的布置,顯得不合時宜又晦氣。
問題就在于,這紙條太奇怪了,主辦方沒有理由在最后惡心游客一下,那大概率是別的什么人放的。就算是對這方面不太敏感的青峰大輝,也能隱約意識到這一點。
看清時間寫的是什么,太宰治的表情有些僵住了,他立刻抬頭四望,目光刺向最近的一個掛鐘,幾欲將那掛鐘刺穿。
現在是11:02,然而紙條上寫的時間是8月3日12:00,也就是今天的近一小時后。
詛咒性質的文字帶著未來的時間,這代表了什么呢?
太宰治不愿往這個方向想,但他不得不想了。
假如不是惡作劇,這便是一場犯罪預告,在人流如此密集的公共場合,將造成巨大影響。
而對于太宰治,最直接的影響便是,今天這個游樂園,他可能逛不下去了。
太宰治極速轉過頭,鷹隼般的目光鎖定青峰大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記得單人票多少錢一張吧?”
“啊?”青峰大輝皺著眉,他很是困惑,這人為何此時突然問這事。但他對上對方那充滿壓迫力的眼神,思緒頓時斷開,除了回答,別無其他想法,“呃、好像是七千?不過我買的是……”
沒聽青峰大輝后續的話,太宰治低聲自語:“單人七千,哪怕八折,也是五千六百。一碗拉面六百,那就是九碗拉面……”
太宰治的臉色變得凝重。假如遣散群眾,那么門票錢還會退還給他嗎?剛買票的或許會,但他已經玩過項目,看起來希望渺茫。
就算通關給獎金,但獎金是一回事,票錢是另一回事,太宰治無法接受就這么被打發走。他立刻給橋本亮發了消息,問對方有沒有同事休假,正在這個游樂園。
橋本亮表示自己需要打聽,讓太宰治稍等。
太宰治定了定神,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很快發作。
“這么大一個紙團塞在這里,就沒有人來管一下嗎?清理衛生也太慢了!”如此說著,他走向前臺,只給青峰大輝留下一個背影。
太宰治調整了情緒,找到工作人員,忿忿道:“你們這個鬼屋到底用的什么東西啊?里面絕對有奇怪的東西!我要查監控!”
工作人員維持著微笑,正要出言安撫,卻見太宰治臉上帶出柔和的微笑,接著說:“對不起。麻煩您帶路。”
聽到那宛如罵街的高亢聲線驟然斷裂,以輕柔的語調接上后面那兩句話,工作人員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無論如何,培訓時說明過這種情況,盡量滿足游客的合理要求,即便太宰治的控訴不那么科學,工作人員還是帶太宰治去往后臺監控室。
路上,橋本亮的回復發了過來:“有一個,但不是跟我同科室的。我托同事跟對方交流了一下,有情況記得給我打電話。”
消息末尾,橋本亮留下了那位警察的聯系方式。太宰治將號碼存為緊急聯系人,并向對方發送短信說明情況,而后才回復橋本亮:“你先準備吧,可以考慮通知爆炸相關的小組。”
電話那頭,橋本亮緩緩發了個問號,但沒有得到回復。他困惑地盯著屏幕上的文字,努力思考這到底是什么情況,緊急還是可控。
這時,同事揚聲通知,剛才收到傳真,有人自稱在東郊游樂場放置了炸彈。
橋本亮豁然開朗。
相關部門進行準備,大廳頓時活絡起來。橋本亮隸屬暴力犯罪搜查三系,負責殺人事件,這次輪不到他出警,他安然坐在原位。
一旁,同樣不用出警的同事湊過來,感嘆道:“東郊那邊雖然平時比較安分,可是一出事就是重案啊。”
橋本亮隨口應聲,沒有多聊的意向,他大概明白太宰治的意思了。
負責這次行動的同僚,橋本亮正好認識,出于對太宰治的信任,他給同僚發消息,叫他們悄悄地去,那邊有人在管這事,不要打草驚蛇。
另一邊,太宰治已經到達監控室,他迅速而嫻熟地調整進度條,拖向九點,調整倍速,緊盯著屏幕。
帶路的工作人員已經立刻,監控室的工作人員不知曉太宰治提供的理由,未對這個時間段發出異議。
在10:03,一位少年在空白房間蹲下身子,而后,紙團便出現了。
太宰治將進度條往前拖拽,在少年暴露面容的部分按下暫停。他皺著眉看了幾秒,這個人的長相與他預期不同,而且,對方應當只是作為任務將紙團塞進去,也并不知曉紙團的內容,否則不會表現這么輕松。
失望之余,太宰治也更加確信,那張紙條不是惡作劇。
確認這個少年不是策劃這件事的人,但太宰治還是要找到對方,對方有概率接觸過幕后之人。
看了眼監控室門外,太宰治望向工作人員,以誠懇的口吻詢問:“我可以看看免責聲明嗎?我需要找到這個人。”
“抱歉,這屬于游客個人信息。”工作人員不軟不硬地拒絕。
話音剛落,腳步聲從廊道傳來,一只穿著運動鞋的腳出現在門口,隨后出現的是一位年輕姑娘。
姑娘表情冷酷,舉起手,出示警察證,說明來意。證件中,姓名欄寫著白鳥凜世。
巧合的是,這正是先前排在太宰治后面的那個姑娘。她剛從低難度場景出來,接連收到同事和太宰治的短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直接就摸到后臺。
看見里面的人是太宰治,白鳥凜世稍愣了一下。
太宰治則笑著叫了聲“姐姐”,再次看向工作人員,神情仍然平靜,問道:“現在可以了嗎?”
工作人員連連點頭,拿對講機跟同事交代兩句,帶人到前臺,找到對應時間段的免責聲明,統統交給白鳥凜世。
白鳥凜世沒接,聲音依舊冷淡:“給他。”
工作人員連連應聲,忙不迭轉向太宰治。
太宰治回憶著隊伍的流動速度,篩出更小范圍的名單,抬頭看著白鳥凜世,以商議性的口吻說:“我們去樂園的主控室吧?”
鬼屋門口,丸井文太他們按要求合影留念,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現場領取現金。回到廊道,他們發現只有青峰大輝在這。
“他人呢?”丸井文太問。
青峰大輝撓了撓頭,遲疑道:“他…說著沒人來管一下嗎、什么的,就離開了。”
這時,外面響起了一道突然的、短暫的爆裂聲,如同爆米花在鍋里爆開的聲音。即使不在耳邊,也十分刺耳。
緊接著是一陣低沉的嗡鳴,廣播音響徹底打開,一道屬于少年的清亮聲音傳了出來。
“山田小朋友,你的家人正在主控室等你,為了你的安全,請盡快到主控室來。”
這段話重復了三遍,丸井文太側耳傾聽,從最初的疑惑到最終的肯定,他確信這是太宰治在講話。另外二人也或多或少感到耳熟。
丸井文太拿出手機,打算給太宰治發條消息,問清對方發生了什么。然而,他的消息還未編輯完,緊接著,廣播便發出新的內容。
“丸井小朋友,你的家人正在過去,請不要亂跑,在安全的地方等待。”
既然連自己都那么隨意地叫了,丸井文太合理揣測,第一個也不見得是什么小朋友。想到太宰治之前與各種案件的牽涉,他猜大概是出事了。
“太宰那么說,就是不讓我去主控室的意思吧?還是說……不讓我去找他?”丸井文太低頭思索著,忽然感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他抬起頭,發現赤司征十郎正好奇地盯著他。
被丸井文太抓了個正著,赤司征十郎也不尷尬,他溫和地笑了下,自然道:“見面有段時間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赤司征十郎,正就讀于帝光中學。”
丸井文太明知對方的目的,卻也不得不自報家門,嘴角有些扭曲。
一旁,青峰大輝振奮地揮了揮拳。他抓耳撓腮想了半天,這才想起來那音色耳熟在哪。不就是剛才和他們一道的那個黑頭發的聲音嘛!
“我在立海大附中上學,我叫丸井文太。”丸井文太說著,忍不住偏過頭。
廣播的第三遍重復與丸井文太的介紹重疊,青峰大輝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丸井文太,奇道:“你家人也來了啊?”
原本對話的兩個人看向青峰大輝,見他臉上只有真誠與好奇,頓時默然。
第54章 你看,這才是害怕
對青峰大輝的脾性有了一個初步的認知, 丸井文太很快意識到一個可能性。
“他走之前,做過什么?或者,你做過什么?”丸井文太急促地問。
“我給他看了那個紙條。”青峰大輝答。
赤司征十郎插過來:“紙條寫了什么?”
“付出代價什么的, 我記不清了,反正挺晦氣的。”青峰大輝微微皺眉, 一想到那個,他的心情就有點糟糕, “還寫了時間。”
“時間……是還沒到的時間?”赤司征十郎小聲說著,并不需要青峰大輝的回答, 他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唉。”丸井文太短促地嘆了口氣,右手握成拳,重重地揮了一下, 似乎在空氣中無形地擊中了什么。
此后, 廣播又播報了幾條不同的消息,用詞略有差異, 但只有第一條是直接叫人去主控室。游客們只在廣播乍響時私語幾句,數條播報過去,早已無人問津。
思來想去, 丸井文太決定在休息區等待,這里人多,也有專人負責管理,算得上是安全地區。
赤司征十郎的隊友們還沒出來, 再加上他心中隱隱的猜測,便暫時還和丸井文太待在一起。
休息區設置在鬼屋不遠處, 雖然不是純粹的休息室, 但有涼棚,有小吃鋪子, 每桌都放著幾個茶杯和一壺大麥茶。
丸井文太和赤司征十郎無法融入這般氛圍,一個撐著臉頰皺眉苦思,一個坐姿端正卻不時打量四周,都試圖猜到太宰治要做什么。
青峰大輝壓根沒想那廣播有什么問題,買了兩桶爆米花,推給赤司征十郎一桶,抱著自己那桶慢慢吃,才顯得這三個人不是那么突兀。
對于太宰治與警方的聯系,赤司征十郎并不清楚。但基于對其性格的淺薄認知,加上剛才在鬼屋受到的沖擊,他認為太宰治一定是在做很要緊的事,而他很好奇對方會怎么做。
丸井文太的煩惱則更深沉一些。他知道太宰治大概在做什么,他很想過去幫忙,但對方顯然不希望他參與其中。
聽著背景的嘎吱嘎吱聲,丸井文太的神經仿佛也隨著青峰大輝咀嚼的節奏上下跳動。他焦慮的時候就會想吃東西,有人在旁邊吧唧嘴,他實在很難忍。
腦中那條線最終崩斷,丸井文 太猛地站起身,沖到售賣臺,買了兩桶爆米花,一手抓一把,往嘴里狂塞,痛苦地吃著。
一把將嘴巴塞滿,丸井文太感受它們在牙齒下崩裂,仿佛在磨碎自己蕪雜的思緒,又囫圇吞下。
五分鐘后,赤司征十郎驚奇地盯著丸井文太,仿佛在看外星生物。
此人四分鐘吃完了兩桶爆米花,又買了兩桶回來,并以喝水式的速度持續消滅著食物,著實引人側目。
青少年食量大,但胃口這么大這么能吃的,赤司征十郎還是第一次見。
糾結了一會兒,赤司征十郎倒了杯茶,遞給丸井文太,又撈過青峰大輝給他的那桶爆米花,也慢慢吃了起來。
游樂園的主控室是整個園區的心臟地帶,負責監管和操控所有游樂設施及園區服務系統的運行。
房間中心設有一座圓形的操作平臺,平臺上分布著多個控制臺,配備多屏幕顯示器,實時展示各個區域的畫面和數據。
中央的大屏幕占據了整面墻的位置,切換播放著園內各個監控送來的高清視頻畫面,任何角落的情況都一覽無余。
照明采用了柔和的LED燈源,提供足夠的光線讓工作人員舒適工作,同時也避免強光干擾到觀看效果。
控制臺前本應坐著專業的工作人員,負責監測儀表盤和顯示屏。然而,工作人員雖然還在,但卻無法將注意力放在儀器上,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兩個闖入者奪去了。
太宰治推掉音響開關,伴隨“咔噠”一聲,室內歸于安靜。
白鳥凜世站在太宰治后方,雙臂環胸,如同一尊門神。
這兩個人忽然闖進來,出示了證件和來意,也不說清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便強勢地接管了操作臺,讓他們不由得提心吊膽。
警方的通知已發到白鳥凜世手上,本部那邊接到相關消息,要派人過來,讓她時刻準備,或許會需要她的配合。
幾乎在同時,橋本亮也通知了太宰治,警方收到罪犯的消息,是炸彈犯,已經出警。
太宰治神色一凜。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在警方趕到之前揪出那個炸彈犯。
“……還需要做什么嗎?”被搶了位置的工作人員猶豫著,悄聲開口。
“感謝您的配合。暫時不用了,等人來吧。”太宰治道。他播報的那幾條消息,真假參半,最初那條提到的“山田”就是他找出的目標人物,那個把紙團塞進門縫的少年。
播報時,太宰治說的不是很明確,山田可能并不清楚那是指自己,這種情況下,就算找到山田也沒有多大幫助。
但假如山田很快來到主控室,那這個少年一定會為他們帶來重要線索,或許正是炸彈犯想讓他們知曉的。
聽到太宰治的話,眾人皆是看向房門,似乎已經有人站在門外,馬上便會進來。
很快,在眾人屏息以待下,主控室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門被打開,出現的正是山田。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戳向門口,山田腳步一頓,這陣仗讓他有一絲惶恐,但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還是邁開了腳步。
山田穿著寬松襯衫和低腰牛仔褲,項鏈戒指層層疊疊,整個外觀完全是街頭的隨性感。
但此刻,他刻意挺直了腰,腳步聲也變重了一些,恨不得踏正步走進來。這樣似乎可以為他增加一點氣勢,讓他有勇氣去和這么多人對峙。
徹底暴露在眾人視線中,山田清了清嗓,以一種流里流氣的語調說:“有人花錢托我給你們帶話。”
隨后,山田一字一頓地宣讀了他所攜帶的謎語。
「在歡笑與尖叫的交響曲中,尋找靜默的守護者。它總是在高處,俯瞰一切。」
靜靜等待山田說完,在對方轉身即將離開那刻,太宰治微笑著開口:“您見過他的樣子嗎?”
“什么?”山田明顯呆了一瞬,而后搖了搖頭,“你是說那個人?不,沒有。”
“哦,沒有嗎。太遺憾了。”太宰治的語調沒什么情緒波動。
山田不認識太宰治,自然沒什么感覺,但白鳥凜世察覺了這一點怪異。她看向太宰治,對方似乎朝她拋過來一個眼神。
在那個瞬間,沒有經過思考,僅僅是出于本能的反應,白鳥凜世腿部肌肉繃緊,瞬間彈了出去,以驚人的速度將山田扣倒在地。
這毫不猶豫的行動,讓太宰治都有點驚訝。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直到臉貼在冰冷的瓷磚上,山田才反應過來痛,驚恐地叫了起來。
“喂!你們要做什么!誰允許你們這么干了!”山田奮力掙扎,卻無濟于事。
白鳥凜世回過頭,下意識想要尋找發號施令的人,于是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太宰治臉上。
太宰治手指微動,“冒昧問一下,您是在哪個科室工作的?”
白鳥凜世果斷道:“搜查四課。”
這個部門,太宰治稍有了解,據說是負責管制幫派分子、地痞流氓。
“原來如此……”太宰治眼睫微垂,感覺自己這話說的有點干,干脆快步上前,湊近山田。
山田努力仰起頭,從他的視線,只能看見太宰治帶笑的臉,但那笑容十分虛浮,對方鳶色的眼睛只有冷意,似乎沒有一絲光芒透進來。
“不好意思,您的演技太浮夸了。”太宰治略帶歉意地說。
山田的表情僵住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都在那一刻凝結了。對方看出來了?都看出來什么了?他是不是太冒險了……
太宰治審視著山田,對方似乎只是呆滯,而沒有別的動作。他的目光掃過山田的全身,口袋、衣袖,任何可能藏東西的地方,但山田什么也沒有碰,那只仍有活動能力的手只是下意識抽動了一下。
空出一拍呼吸,在山田緊張的目光下,太宰治緩緩接出下一句:“在您交代您所知道的一切之前,還不能讓您離開。”
山田擂鼓般的心跳終于緩了下來,憤怒立刻浮現在他的臉上。他還有意識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讓這憤怒不是那么刻板化。
“我都說了,我不知道!放我離開!”山田怒吼。
太宰治蹲下身子,壓低了聲音:“那么,和你一起來的那位小姐知道嗎?”
山田的眼神帶上了顯而易見的警惕,他慌張地質問:“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唔…這個呢,需要說清一件事。”太宰治將腦袋湊近山田的眼睛,“這位姐姐是警察,而我不是。所以說,我要做什么呢?”
白鳥凜世看了太宰治的一眼,最終沒有講話。
安靜許久,山田艱難地、咬牙切齒地回答:“我知道了。”
得到本該令人滿意的答復,太宰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那笑聲似是冷嘲。
“謝謝。我也知道了。”太宰治站起來,他抬起腳,虛虛放在山田手上,并踩了下去。
山田表情中的憤怒和警惕倏然消去了大半,他瞳孔放大,流露出了難以抑制的驚恐。
“啊——”山田驚聲尖叫。
這尖叫幾乎要鉆破房間,如果被切絲的土豆會說話,它發出的聲音大概就像這樣。
直到察覺太宰治沒有真正用力,山田的大腦才恢復運轉。可是,當他對上太宰治的視線,他的所有表情都凝固在臉上,大腦再次陷入空白。
冷汗沿著山田的臉頰簌簌滾落,他看到太宰治的神情。對方在觀察他,而到了這一刻,他做出了對方想看到的表現,弧度出現在對方唇邊。
“你看,這才是害怕。”太宰治淡淡地說。
全身的力氣都被卸去了,明明自己還可以動彈,但山田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胸口似乎被什么壓住了,他感到呼吸變得困難。
太宰治拿出手機,給橋本亮發了個短信,叫對方轉告出警人員:“炸彈藏在鬼屋的主控臺,沒有遙控器。”
隨著太宰治打了個哈欠,透露出無聊的肢體語言,山田后知后覺意識到,那是恐懼。他還沒來得及想通,但他的身體已經在替他體驗恐懼了。
“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可以慢慢交代。”太宰治把手機放回口袋,面無表情,姿態閑適,卻極富威脅性地磨蹭鞋底。
山田毫不懷疑,假如自己有一個字讓對方不滿意,對方會立刻踩斷自己的手。
“放心,我不會騙你的。”似乎是注意到山田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太宰治露出一個溫和的笑,聲音變得柔和,嘴唇一張一合,似乎說了幾個字。
好半晌,山田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叫他的名字。是他很久沒有聽過的那個,他真正的名字。
第55章 你的報復好虛無啊
久違了, “佐藤”這個姓氏,伴隨著幸福的孩提生活,一同消失在時間里。山田忍不住不合時宜地感慨, 但他自然不可能直接承認。
山田裝作困惑,試圖掙扎一下, 手承受的重量卻驟然增大。
“佐藤君?”太宰治再重復了一次這個稱呼,臉上掛著淡淡的困惑, 似乎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正確的。
岌岌可危的手骨讓山田認清了現實,忍耐范圍內的疼痛使他的臉染上紅色, 他憋住驚呼,顫聲應是。
“還好還好。我還以為我叫錯了。”太宰治姿態輕松,將重心移回踩在地上的那只腳。
身旁這個少年是個穿著漂亮人皮的惡魔, 根本不是那副外貌展現出的良善。山田感覺自己的心都涼了, 看到這種場景,竟然完全不管, 制住他的那個女人真的是警察嗎……他扇動睫毛,試圖讓汗水從眼皮掠過,但他的眼睛仍然感到刺痛。
“可是、為什么?”山田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不明白自己的破綻到底在哪里。或許哪里都不對,至少他想知道。
“各種方面都破綻百出呢。要說有什么是阻礙,你和你父母長相上可能是有點差異,有條件建議查一查。”太宰治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很不走心地敷衍。
不說佐藤夫婦都成灰了,根本沒法做DNA鑒定, 就算能, 這也絕不是什么好話。
山田仍以懇求的眼神望著太宰治,他想聽到真話, 哪怕一句。
太宰治嘆了口氣,無奈道:“真拿你沒辦法。我想想,先從哪說好呢?”
在正式回答之前,太宰治先笑開了。
這笑聲很輕盈,但落在山田耳中,對方似乎在嘲諷他的天真。
不過,在太宰治實際說出什么前,一種出于野生正義的直覺提醒著白鳥凜世,她警覺地舉起手,提醒道:“有群眾。”
一直關注著這邊的工作人員紛紛偏過頭,手上的動作忽然快了起來,嘗試假裝自己很忙。
“抱歉抱歉。”太宰治這話不帶感情,毫無誠意,但他抬起了腳,“麻煩您了,可以先放開他了。”
白鳥凜世當即卸力。
身后的壓力消失,山田卻是直接面對地板癱了下去。他雙手展開,喘著粗氣,半分鐘后才慢吞吞地支起身。
無法得知自己失敗的原因,山田有點失望,但還有很多話在他心中涌動。為了能將他們說出來,他忍了十幾年,沒有什么能阻止他傾訴自我。而太宰治的目光也在鼓舞他,對方一直在等他交代。
深吸一口氣,山田鼓足情緒,緩緩開口。
十三年前,他父母開的公司破產了。他那時懵懂,但母親心中懷著希望,他們能夠起來一次,便能夠有第二次。但這只是悲劇的開始。
這開頭有點說來話長的意思,太宰治抬起手,叫停:“等一下,你多大了?”
“呃?我十七……怎么了?”山田有些不解。
十七歲,那就是可以負刑事責任了。都要進去了,給點獨白算是標配待遇。太宰治借著口袋的掩蓋按開錄音,擺了擺手:“沒事,你繼續。”
情緒斷了一次,山田沒有心情再詳述他那時經歷了什么,只是匆匆帶過。
父母離世后,他去了一家孤兒院,更改了現在的名字,開始新的生活。以后,會越來越好。
“本來應該是這樣……可是!”山田的目光蘊含著深深的仇恨,憤怒噴薄而出,“他怎么就不能放過我們!他已經把我們家逼上絕路,現在竟然還要用我們家的慘劇娛樂自己!我怎么能接受啊!”
太宰治默默聽著。對于這個游樂場的背景,他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也是津島家的產業。
既然是這樣,要說樂園老板不清楚這個鬼屋的背景,太宰治一丁點都不信。說不定正是老板主動要求加上這個場景,整個游樂場或許都是為了展示這個場景而存在的。
山田低下頭,又緩緩抬起,右手握拳,隨著頭一同抬起,整個人呈現昂揚向上的神態,語氣堅定:“所以,我要報復他!我要讓他知道,高高在上地玩弄別人,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拋開山田所做的事不談,光看他現在堅定的表情,只聽他現在激情澎湃的話,還挺像個自持正義的憤青的。
“你的報復好虛無啊。你想想,他缺這點錢嗎?”太宰治無情地潑了冷水。
“至少、至少我讓他受到了損失啊!”山田奮力辯駁。
太宰治溫聲道:“你現在是三年起步,炸了就是十年以上。你覺得他多久能掙回來?”
“我——”
“你昨天半夜爬進鬼屋放的炸彈,是吧?腦袋做炸彈的時候挺靈的,可惜放在別的地方就不轉了。剛開業,安保一般都很嚴。你猜,你為什么能順利放進去?”
一連串的話語打在山田心坎上,他的表情完全凝固了,整個人陷入灰暗的空間,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一旁的工作人員探過頭,問道:“你說的娛樂,指的是鬼屋那個莊園場景嗎?”
“哈…你們都知道,對吧?”山田嘲弄地笑著。工作人員的話給了他一個松氣口,讓他拾起了說話的勇氣。
工作人員的回應很平靜:“沒有娛樂,我們是為了拉動消費。你看,其實很少有人是笑著走出來的。”
這理直氣壯的發言幾乎將山田鎮住了。
這時,太宰治拍了拍山田的肩膀,寬慰般說道:“沒關系,我支持你。”
山田不敢置信地望向太宰治,眼中滿是懷疑。這是那個剛才還在威脅他的人嗎?他才不信對方是好心為了他說話。
“這點確實是他們老板有問題,被報復是他應得的。”太宰治接著說,“他們那家人就這樣,該有人管管了。你的出發點還是很好的。”
太宰治的語氣十分真誠,仿佛他就是發自內心這么認為的。
而且,太宰治沒有必要蒙騙自己,自己已經沒什么可以交代的了。
如此想著,山田眼里幾乎泛起淚花。被一個人虐過太多次,一旦真的從對方那里得到某種支持,哪怕是輕飄飄幾句話,他也情不自禁地感動。
“不過,”太宰治話鋒一轉,有些恨鐵不成鋼,“影響別人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看,你都敢半夜爬進鬼屋藏炸彈了,當時他說不定就在旁邊看著,你直接把炸彈就地——”
白鳥凜世再次舉起手,打斷了太宰治的話:“我是警察。”
太宰治摸了摸鼻子,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換成警察能聽的:“感謝你的配合。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問了。”
“你是從什么時候發現是我的?”山田的眼神變得銳利,“中間人應該是個很好的轉移注意的幌子,你為什么那么果斷地認為我就是犯人?我的資料根本沒有暴露與過去的我的聯系,沒有動機支持我這么做。”
“從你進來說第一句話開始。”太宰治微微歪頭,“是我的話,絕對不會讓同一個人知道這么多。”
“就憑這個?”山田質疑。
“這是一個因素。佐藤君,逃出去之后進了孤兒院不是嗎?我相信你出不起這個錢雇傭社會青年。而且你目的很明確,不做多余的事,自恃有才能,大概不會自降身段去偷錢。我一猜就是你本人來了。”
山田頓時啞然。他還真沒考慮過這一點,但假如讓他去雇傭別人,正如太宰治說的那樣,他確實掏不出錢。讓他去偷錢,他也的確不屑,他連炸彈都能做出來,何必去偷。
心臟猶如中了一箭,悲傷的同時,山田更感到好奇。雖然理由很合理,但一般人不會往這個方向猜。
仿佛被看透了想法,山田緊接著聽到這樣的話:“覺得很奇怪?你猜猜我為什么要費勁來抓你好了。”
“因為、你不希望這里出事?”山田遲疑著。
“不,因為門票不能退。”太宰治說。
山田愣了一瞬,隨即露出釋然的笑。
就在這一刻,山田對太宰治的觀感無限地變好了,并不是因為對方所說的字面意思,而是對方向他透露,他們擁有同樣的背景。
“對了,你當年是怎么逃出來的?”太宰治狀似隨意地問。
這個問題接在目前的情景,更像是一種示好。山田嘆了口氣,目光飄向遠方,幼年破碎的回憶在他腦海回放,他以略帶遺憾但又平靜的口吻說道:“是媽媽保護了我。她擋在床前,一句話也不說,父親很生氣,但沒有找到我……我對不起她,我不應該沖動的。”
從鬼屋對應場景走過一遭的人,尤其是見到了那兩具尸體道具的游客,很輕松便能理解這段話。
工作人員的動作都停下了,室內一陣寂靜,為山田這段話透露出的信息。
山田能夠平靜地說出來,說明他已經從那段絕望中走出來了。太宰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默哀,而是繼續他們的談話。
“那么,進去之后好好改造吧。”太宰治語氣輕快,并不是玩笑式的輕松,而是像和朋友聊天那樣。柔和的燈光打在他身上,襯得他的眉眼十分溫柔。
山田鄭重地點了點頭,眼神誠摯。在現在的他看來,太宰治根本就是同意他的立場,他們才是一類人,只是礙于周圍有其他人和警察,對方才不好直接站在他這邊。
這下,雖然中途被打斷了幾次,沒能完美地把自己的控訴表達,但山田還是很高興。
太宰治也很滿意。他獲得的信息其實沒那么多,很多想法都止于猜測階段,但山田這么配合,讓他的猜測立刻得到驗證。在此之外,他還得到了意外之喜。
當山田徹底放松下來,太宰治忽然換了副表情,近乎冷酷地說道:“好了,閑聊到此為止。原料怎么弄來的,好好交代吧。”
外面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轉眼間,一群穿著警服的青年人出現在門口。
山田錯愕地望著太宰治的背影。那個家伙邁著輕快的步子上前,與警方簡單交談幾句,甚至沒有給他留下一句“再見”,就這樣毫不留情地離開了。
第56章 港口
休息區, 丸井文太已經吃完了第六桶爆米花,在他決定再來一桶之前,他看到了一群人。
這是三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 身材高挑,外貌各具特色, 主要體現在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鮮艷的頭發。一共三個人,就具備了黃綠紫三種發色。
確認這幾人是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的, 丸井文太偏頭看向桌上另外倆人。赤司征十郎正看著那群人,青峰大輝沖著他們招手, 顯然,那便是他們倆的同伴。
“真慢啊!”青峰大輝笑著說。
待這群人走近,丸井文太才發現, 這些少年臉上都帶著淡淡的迷茫。
赤司征十郎同樣注意到了這一點, 關懷道:“發生什么了嗎?”
紫發少年自顧自吃著零食,沒有回話的意思。
黃發少年撓了撓頭, 似乎在思索如何說明。幾秒后,他以深沉的口吻緩緩回答:“不知道。”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嘆息,綠發少年推了推眼鏡, 上前半步,慢條斯理地解釋:“鬼屋里似乎發生了某種意外,需要疏散人員。我們通關之前,工作人員讓我們暫時離開。”
赤司征十郎直覺這事和太宰治有關。
之前鬼屋的那張紙條寫著未來的時間, 他便猜到可能是某種犯罪預告,而現在, 太宰治應當是獲得了更多信息, 解出了答案,而這場犯罪被設計在鬼屋的某個位置。
游樂園其他項目還是正常進行的, 工作人員的說法也是“暫時離開”,事情應該并不嚴重,至少事態能得到良好的控制。
“嗯嗯。”黃發少年忙不迭點頭,同時從口袋里掏出幾張彩色紙條,“工作人員給了我們這個做補償,說是可以去互動影院兌換禮品。”
青峰大輝湊過去,揪了一張紙條。糖果色的紙張圖案可愛,用果凍般的字體寫著“禮券”,但并沒有多少說明性的文字。
黃發少年樂呵呵地將紙條分發出去,隨后將視線投向丸井文太。他雙手撐著桌子邊緣,以一種壓迫性的姿態,居高臨下盯著丸井文太,眼中半是好奇半是審視,“啊對了,這位是?”
赤司征十郎頓了頓。跟太宰治,他還姑且可以說是朋友,但對于丸井文太,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定義他們的關系。
好在丸井文太從來不是等著別人介紹自己的人。他注視著黃發少年,很快便回答:“我是剛才在鬼屋的時候和赤司君碰到的。也是在等人,所以就一起了。”
“噢,這樣啊。那……”黃發少年雖然笑著,但表情算不上友好,語氣透露出的意思,很明顯是要趕人了。
不過,沒有等話脫出口,黃發少年發現眼前這人的視線忽然轉移到他的斜前方,而其他人似乎也在朝同一個方向看去。心中疑惑,他立即回過頭,穿著白襯衫的黑發少年映入他的眼簾。
將目光送過去的不止他們幾個人而已,黑發少年大概早已習慣了這樣,即便同時被許多人矚目,也完全不影響其從容的走姿。
遠遠地,他看到黑發少年揮了揮手,而后慢慢走近。
黃發少年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這個人已經走到他的身旁了。
走來的正是太宰治。多虧了這些頭發奪目個子又高的籃球少年,他很快便注意到這里,進而發現了丸井文太的蹤影。
“有好好地等著我呢?”太宰治首先看向丸井文太,隨意地招呼。
丸井文太忽然升起了一股怨氣。并不是打心底生氣,而是像一些孩子那樣,知道自己會被關心,自己的抱怨會得到安慰,壓抑的情緒便洶涌而來。
“啊、所以你突然消失是做什么去了?”丸井文太沒好氣地說。他站起身,雙手環胸。
“哎呀,當然是為了拯救你的零花錢。不用太謝謝我。”太宰治笑吟吟地說。
丸井文太有些莫名,打聽詳情,卻見太宰治擺了擺手,只得到一句“都過去了”。
隨后,太宰治看向旁邊幾個保持安靜的少年,詢問赤司征十郎,他們是要做什么。
得知幾人接下來的目的地是互動影院,太宰治回想先前白鳥凜世說過的項目,互動影院正是其中之一,扭過頭又問丸井文太:“過山車和互動影院,你想去哪個?”
這兩個地點,他們早就商量過,確定要去的。這時候這么問,是選擇要不要繼續和赤司征十郎一道。
其實,對于這一點,太宰治本來是沒有疑問的,跟著這些人還能有個向導。而且,這些人的隊伍里還有個挺有意思的家伙。他將視線轉向幾人身后,走近了他才發現,這里竟然還有這么個藍頭發的男生,這存在感低得過分了。
藍發男生應該是知道自己不容易被注意到,他就那么盯著太宰治的表情看,不放過任何細節,一點掩蓋的意思都沒有。
當太宰治將視線投在他身上,藍發男生還沒反應過來。可當他意識到那雙眼正在看的就是他,他頓時僵在了原地。
不過,雖然這個人挺有意思,但太宰治過來時,遠遠看到了這邊的情況,赤司征十郎的其他同伴對丸井文太好像并不友好。如果情況屬實,大可不必和人繼續綁著。
沒等丸井文太講話,黃發少年意有所指地插話:“禮券多了兩張。”
這話來得突兀,說完,黃發少年還偏過頭,手指扣著桌子,用小動作緩解尷尬,誰都看得出他是什么意思。
赤司征十郎本來就想邀請太宰治繼續同行,趁機打聽發生了什么,黃發少年這一通操作給了他借口,他眼含期待地望著太宰治。
太宰治卻是不理不睬,仍等待著丸井文太的回答。
為了和緩氣氛,丸井文太打算選擇互動影院,但還沒等他開口,太宰治忽然改口:“算了!不給你選了,我要坐過山車。”
沒有給任何人留下勸說的余地,太宰治往外踏出一步。他側過身,斜睨著丸井文太,伸出一只手,催促到:“快點,走啦。”
等丸井文太從座位挪出來,太宰治立刻向赤司征十郎道別。經過藍發男生時,他拍了下對方的肩膀,意味深長道:“有緣再見。”
丸井文太心奇太宰治還會和誰打招呼,尋覓半天那個對象,最后才發現太宰治跟前的有個藍發男生。他頓時大驚失色:“哈?這什么時候有個人啊!”
驚嚇促使丸井文太更靠近太宰治,抓住太宰治的手腕。他幾乎是貼在對方身后,恨不得抱緊同伴的胳膊。
“我一直都在這里。”藍發男生淡淡道。
那竟然是四個人?丸井文太拼命回想之前看到的場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哪里還有這么個人。
太宰治理了理被抓皺的袖口,平靜道:“人家天生就是這么厲害,羨慕不來的。別想了,走吧。”
二人一直向前走,直到被人群淹沒,消失在赤司征十郎等人的視線中。
去過山車的路上經過核心管理區,正趕上警察收隊。見到太宰治,為首的警官主動走過來打了個招呼。
“太宰君,這次多虧你及時發現了。”警官面帶笑意。
“只是正好趕上了而已。全靠白鳥警官在場,不然還要再費工夫。”太宰治謙遜地說,同時目光在警察隊伍中逡巡,“對了,白鳥警官呢?”
“白鳥先帶犯人回本部了。這次她也算立功了,以后應該能好過一點。”警官略略嘆息,“不過,案子的情況還有點復雜,可能又要忙起來了。”
“一定能順利解決的。”太宰治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警官復又揚起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看著太宰治和警官談笑風生,丸井文太竟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穿著警服不便在此逗留,很快,警察一行人離去,離開前還和太宰治約定了下次再見請客云云。
游玩途中,二人一次都沒碰到赤司征十郎等人,游樂園這么大,丸井文太倒不覺得奇怪。縱然大半時間耗在排隊,在下午五點半閉園前,二人還是將所有項目都玩了一遍。
游樂園建在神奈川東郊,地處橫濱和川崎之間,占據了海洋樂園的地利,雖然沒有打造為純正的海洋樂園,但也不可避免地富有相關元素。
玩完一通,二人回到小吃街,利用獎金品嘗了各類海鮮燒烤,連著晚餐的份一并解決,還剩了足夠打車和報銷門票的錢。
五點半一到,在廣播的通知下,游客們紛紛離去。二人一同回到市區,在岔路分開。
太宰治走進一條無人的小路,拿出手機,將最新郵件的信息整理下來,轉發給川上半藏的郵箱地址,并附一條短信:“他可能在港**動。”
川上半藏最近在調查“犯罪策劃師”,雖然這個名頭很早之前便有了,但他的目標是近期才冒出來的一個家伙。
犯罪策劃師致力于引導犯罪,目前還不清楚此人如此行動的真實目的,但今天遇到的山田,讓太宰治聯想到了這個人,警方后來的說辭也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這一點。
雖然不清楚山田背后的那個人是不是犯罪策劃師,但這也算是一個線索,太宰治決定報給川上半藏,由對方取決。
川崎東邊有家孤兒院,山田便在其中生活。山田制作炸彈的原料顯然是有人特意提供,而這個人大概率是通過孤兒院接觸山田。
根據犯罪策劃師之前的軌跡,他并不針對孤兒行動,那他的活動范圍更可能是孤兒院靠近的港口區域。
在郵件發出去的一分鐘內,太宰治便收到了一筆匯款。川上半藏雖然顯得窮,但作為甲方時,打錢速度沒得說。
太宰治盯著金額看了幾秒。要是能收下這筆錢,他找人的調查費就解決了,還能再查一個同級別的消息。
縱然感到心痛,太宰治還是立刻將錢轉了回去。他幫著調查這事可不是為了賺錢,定金已足夠解燃眉之急,尾款再收就不好發展了。
第57章 只能說對不起了
收到一分不差的尾款退回, 川上半藏立刻發了個問號過來。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太宰治究竟是什么意思。
川上半藏沒有再急著發過來任何一條消息,而是仔細斟酌這件事。
如果放在以往, 他大概還是會把錢打回去,劃清界限。
但在眼下, 他確實發現了一些個人難以辦到的事情,對于合伙人的看法, 不可避免地動搖了。
對方展現出來的能力,他還算滿意, 對方的態度也很明確,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浪費時間。假如之后也能順利,長期合作未嘗不可。
最終, 川上半藏沒有再說什么。
太宰治明白, 這份邀約基本是被默認了,現在只看他接下來的表現如何。而對于這一點, 他有著絕對的自信。
第二天是周六,跟情報販子約定的一周馬上就要到了。
早上躺在沙發睜開眼,太宰治抓起手機, 給情報販子發了條短信,內容只有一個句號。他本意只是提醒對方,怎料對方直接將一串消息砸了下來。
書店有過兩次大規模宣傳,一次 是開業, 另一次在今年。
開業那次更像是一種證明,它的廣告飛滿了各大網站, 包括很多灰色組織的內網, 仿佛以此向眾人宣告自身手眼通天。
今年的宣傳則是在三月初,這次更具目的性。各大暗網上涌出一批廣告宣發, 內容是這家書店可借閱禁書。
如果書店是為了拉動客流量,想借獵奇來博眼球,那在暗網里發布,總不可能指望那些本身就很獵奇的人被這一點刺激抓住。
雖然在明面上宣傳禁書,確實容易給書店惹來是非,但這理由并不足以解釋它的可疑。這些消息像是刻意展示給某些會在暗網上查消息的人。
不論店主初心為何,三月那波宣傳過后,一些人嘗試將接頭地點選在這家書店。書店本身監控很少,遇到巡查,也會有意無意地幫忙打掩護。
在最初的試探成功過后,它成了很受歡迎的接頭地點,流行程度僅次于人流密集的新品發布會。
論壇內部甚至還有人在排表,以防撞到一塊被一窩端。
雖然結果看上去是那么回事,但太宰治總覺得,津島修治的目的不在于此,或者說這只是順帶的作用。
把這里培養成一個據點,除非是想牽頭做一個組織,不然就是費力不討好。
畢竟這只是個小小的線下接頭點,并非不可替代,甚至還要依靠線上論壇為基礎。
但太宰治目前沒有線索能推出那個隱藏的目的,他只能按照這個暴露出來的思路往下想。
“如果不弄線下組織,那以此做基礎,還可以做什么呢?”太宰治平攤在沙發上,抬起手擋了擋陽光,“他要做一個大型內網平臺?”
“做中介生意倒還有點用,但他似乎只是想搭一個平臺,未來有什么動作,那也得之后再說。暗網能影響的人有限,就算真的能把平臺做起來,靠輿論武器……打壓獨立情報人還好說,有體量的極道組織還是很難吧?”
太宰治嘆了口氣,他有點搞不懂津島修治這一手到底是要種出個什么來。
苦惱使他皺起眉,他雙臂環胸,側過身體,在沙發上小幅度地翻滾。
路暫時走不通,他也不能卡在這里空耗。
他開始思考手里的其他線索。川上半藏、山田、阿志、佐倉夏、凜田偵探……所有人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一掠過。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振動了一下,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丸井文太:“昨天那個事……我還是想問問,到底發生什么了啊?”
看清這條消息,太宰治回想起昨天的事。忽然,一個詞在他腦中浮現,仿佛一道驚雷炸響。他不由自主地一怔,懸在沙發邊緣的身體“砰”地掉落在地。
晃了晃腦袋,太宰治麻利地爬起,眼神帶著興奮,如刀般鋒利。
暗網魚龍混雜,潛伏著各式各樣的勢力,關注此地的絕不只是那些行走在灰色地帶的人群。假如真的搭建起一個流量巨大的平臺,那么勢必會吸引外來群體的關注。
政府,警察,甚至是——普通人。
而在自己一手拉起的平臺上,津島修治將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而不必擔心其他輿論工具的控制。
周一,網球部為期三天的假期結束,并沒被冷落多久的球場又要迎來一陣熱鬧。
上午,正選們陸陸續續到校,恢復訓練。
假期特別加訓,對訓練時間要求并不算嚴格,十點之前來齊就可以。有真田弦一郎這樣七點早早開門的,也有毛利壽三郎這樣踩著點到的。
不過,在包括田中明這位替補在內,七位正選全部來到的情況下,直到中午暫時休息,還有一個人遲遲沒有來。
在休息宣布后,真田弦一郎走過到幸村精市身邊,低聲詢問:“你問過他了嗎?”
幸村精市揉了揉眉心,嘆息道:“從假期開始,我給他發了十多條消息,但全部都是未讀。”
真田弦一郎想到太宰治家里的艱難,不由得皺起眉。就算不來訓練,至少要確保人是安全的。他轉過臉,沖還沒離開的隊員們喊道:“有人知道太宰在做什么嗎?”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回應。
丸井文太臉上也帶著一絲茫然。他眼底透露著擔憂,在人群中尋找可能知曉太宰治蹤跡的人,最后不情不愿地將目光落在仁王雅治身上。
“你最近跟他聯系過沒?”丸井文太走到仁王雅治身前。
仁王雅治攤了攤手,無奈道:“昨天倒是給他發了消息,但他沒理我呀。”
夏天太熱,仁王雅治嫌外面曬,不想出來玩,社交軟件壓根沒動過。昨天惦記著問問太宰治來不來訓練,他才給人發了條消息,結果石沉大海。
丸井文太深深嘆了口氣。自游樂園分別后,他也沒再見過太宰治,而且……
仁王雅治端詳著丸井文太的表情,見對方神色凝重,自己臉上的輕松也不由得褪去了。要說太宰治不來的情況,他們都遇到不少,從前也不見丸井文太臉色這么差。
“發生什么了嗎?”仁王雅治提了口氣,慎重地問。
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真田弦一郎先走過來,很快,其他正選也聚集于此。
丸井文太曲起食指,敲了敲太陽穴,又嘆了口氣:“我前天和他聊天,他突然說有要緊的事做,讓我有事先留言。結果之后再給他發消息,他都沒看。”
放在以前,丸井文太還會覺得那是不回消息的借口,但如今,他明白要緊的事大概代表了什么。這讓他根本沒辦法放下心來。
仁王雅治的神情變得嚴肅,暗自握緊拳,緊忙追問:“你有他家人的聯系方式嗎?”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真田弦一郎和丸井文太齊齊安靜了一瞬。
“沒有。”丸井文太并不想暴露太宰治的家庭狀況,但現在不能為了掰扯這個耽誤功夫,他補充道:“他現在一個人住。”
所有人的表情都肅穆了一個度。
以往太宰治不見人影,不是沒有人考慮過意外,但跟太宰治關系最好的倆人都保持著平靜,他們便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
如今,丸井文太都開始焦慮,其他人的想象力更是如奔騰的野馬,拉不回來。
十幾歲的少年,一個人住,失聯兩天,這很難不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
“說不定他就在家里呢,為了不被你們催命故意這么說的。”毛利壽三郎試圖緩和氣氛。
雖然毛利壽三郎的用詞很爛,讓大家的聯想朝更糟糕的方向奔去,但他提供的思路很不錯。回想太宰治曾做過的惡作劇,雖然對方沒有過這種操作,但現在告訴他們這只是整蠱,他們都會樂意接受的。
大家嘗試著以此說服自己,剛把心臟安撫住,便聽見毛利壽三郎接著說:“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丸井文太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沒有回答,但大家都知道了他的答案。
靜默彌漫在網球場中。
而被眾人惦念的太宰治,此刻也很煩惱。
廢棄廠房的二層,裸露的鋼筋混凝土梁柱支撐著整個樓層,墻面斑駁。
窗戶玻璃破碎,留下一個個缺口,陽光透過這些孔洞灑進來,形成一條條光帶,照亮了地面上散落的碎石、覆蓋灰塵的機器殘骸和一具尸體。
尸體靜靜躺在一堵殘破的墻后,而在他的旁邊,太宰治緊緊貼著墻壁,左手拿著裝有刺激性液體的噴霧瓶,右手緊握剔骨刀。
背后傳來的腳步聲令太宰治神經緊繃,他抑制住氣喘,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那天,想通了津島修治可能的目標后,太宰治便開始調查近十三年來的懸案。
經濟比較緊張,他選擇親自調查,先從三月著手,將警方官網、愛好者論壇和暗網對著看,篩選出三份檔案,當晚就地探訪,并順利完成。
然而上天并不眷顧他的這次行動。在第二天晚上出門,查到第二個案子時,他倒霉地碰上了兇殺現場。
重案現場不愧是犯案的風水寶地,在這個小小的、只有一個出口的廢棄廠房,上個案子才過去五個月,竟又有殺人犯選中了這里。
作案的一共倆人,手上還有一把槍。其中一個有點神經過敏,堅稱有人進來過,叫另一個人蹲守在門口,自己提著槍,在廠房里找了太宰治一宿。
太宰治還是希望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逃出去,才被迫玩了一晚上的捉迷藏,但他現下又累又餓,已經不想再和犯人周旋。
他一度考慮過報警,雖然問起來有點麻煩,但不是不能解釋,可是這里信號還不好,消息死活發不出去。
尸體還未處理,氣味在炎熱的夏天擴散極快,血腥味幾乎蒙住了太宰治的鼻子,使他的嗅覺無法分辨更多細節。
假如犯人還是不肯罷休,擺在他面前的只有這一條路了。他原本不想這么做,強行闖出去,難免會被看見臉,但這兩位沒有給他別的選擇,那他也只能對不起這兩位了。
腳步聲愈來愈近,太宰治肌肉繃緊,手虛虛放在噴瓶按壓頭上。
忽然,門口發出“咚”的一聲,在空曠的廠房格外明顯。望風的人狠踢了大門一腳,怒道:“我說,能不能別找了!你看你翻了一晚上,哪有人啊!趕緊把尸體處理了,趁早走吧!”
第58章 明天再見
拿槍的犯人頓時來火了, 將槍的握把狠狠摜在欄桿上,低吼:“你叫什么!就是因為你這樣,才會出——”
他的話沒能說完, 一只腳踹在他的手臂上,槍頓時飛了出去, 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望風的人呆住了, 同伙飛濺的鮮血刺痛了他的雙目。
在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下,同伙本能地用手捂住頸部, 試圖阻止血液涌出。他喉嚨發出的聲響漸漸減弱,變成含糊不清的咕嚕聲。
望風的人這才反應過來,他驅使著哆嗦的腿, 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撲向躺在地上的槍, 但他沒能趕上。
他感到自己本就脫力的四肢更加虛弱,一只腳從他視線上方邁過, 大片的赤紅隨之映入他的眼簾。視線開始模糊,周圍的一切變得遙遠而朦朧。當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受傷,他已然徹底倒下了。
“你們想殺我一個, 我送走你們兩個。多搭一條算附贈,不必太感謝我。”太宰治說著,撿完槍,給兩位犯人各補了兩刀。
補刀時, 看著兩人身上整齊的切口,太宰治忍不住嘟囔:“我下手還是很干脆的吧?”
自然是沒人回答, 但他依然這么自顧自說著, 就好像這里有人能夠回應他。他邊說著話,邊檢查尸體和現場。
兩個人作案, 愉悅犯的概率比較小,但敢留在現場蹲守目擊者滅口,膽量不小,反偵察意識也不錯,可能有前科。
望風的人身上攜帶了一把剔骨刀,這應該就是殺害死者的兇器,和太宰治所帶的那把型號類似。他從口袋拿出一只一次性手套,戴上手套拿出這把刀,布置了一下現場。
檢查完,太宰治才發覺自己的警惕十分多余,跟這倆人耗這么久完全沒有必要,他們拿的那把槍甚至沒有打開保險栓。
太宰治將保險撥向“F”,舉槍在廠房里檢查了一圈,確認沒有任何錄音錄像設備,也沒有其他人的痕跡,這才回到樓下。
最后,太宰治檢查了被那兩人殺害的死者。
到這個時候,太宰治終于停止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語,安靜了下來。
今天是太宰治第一次親手殺人,但做這件事時,沒有時間供他遲疑。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么愛說話,原來他也會這么緊張。現在開始審視非他所害的死者,他身上的壓力才算得到一點緩解。
太宰治垂下眼,呆呆地盯著尸首看了一會兒。
死者死于刀傷,原本新鮮的創口此時變得干涸,周圍的皮膚因為血凝塊的作用而粘連。
由于天氣炎熱,傷口處已開始出現早期的腐敗,有著輕微的異味。
尸體體表的溫度顯著低于常溫,血液受重力影響下沉到尸體最低部位,造成該區域皮膚呈現出紫紅色斑點。
種種跡象宣告著此人的死亡。
“死掉也就是這種感覺而已啊。”太宰治以無比平淡的語氣說著,目光移向了手中的槍。
他講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頭腦似乎處于一種奇異的平靜之中,但這平靜背后,更像是接連不斷的驚濤駭浪,以至于他的心早已麻木了。
選擇死亡好像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他搞不懂自己現在的想法。
好像沒有特別值得期待的事,但他還有問題不清楚,還有任務要做,這些東西支撐著他往下走。
在這個動力的支持下,某天吃到一家心儀的飯館,某天和同學一起出去玩,這些小事似乎也在延續著他的生命。
還有一款菜品沒有試過,和同學商議過后,決定明天一起去嘗,于是今天還要好好活著。
生活似乎就是被這些小小的期望串聯起來的,但這也是一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小玩意,擁有算是調劑,沒有也無所謂。
他找不到一個讓他愿意為之奮斗的、正面的、廣闊的希望。
因為有類似仇人的家伙還活著,所以不能安心離開,僅僅被這種理由牽絆腳步,實在是一種煎熬。
究竟能不能有想做的事,不是為了對付某個人,而是真正出于真心的目標。他現在就仿佛為了這樣的期待,而被吊著一口氣,可是他看不到前面的路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哪里。
沒有期待,沒有愿望,竟然是為了這樣無聊的事,這樣無望的事。
其實死亡也并不值得喜愛,死亡也不過如此。
可自己的日子太過難熬,以至于他羨慕起了能夠走向終結,哪怕并非自己所愿,獲得如此結局的不幸的家伙。
雖說這個家伙很悲慘,但連能夠羨慕的東西都是這么可憐,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是虛無的,他的生命好似更可悲一些。
他確實還有未解的謎題,但真的要為了那一點點求知欲,忍受莫大的痛楚嗎?為什么要為了痛苦的事而艱難活著呢?
如果結束自己的生命,縱使不會變的更好,至少他能終結這份悲哀。當初,自己似乎就是這樣想的。
太宰治眨了眨眼。
游樂園已經逛過了,他第一次去,而且是和同學一起。
餐廳去過很多家。
社團參加過了,并沒有感到多么有趣……
這幾個月經歷的一切在他腦中不斷閃過,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事。
前兩天遇到的那個警官說要請客,他還沒吃到這頓飯。
初次見面時,丸井文太對他說過,知道有一家味道不錯的海鮮店,招牌是蟹料理,說要帶他去,但一直未曾兌現諾言。
就這么結束,好像有點吃虧。
太宰治放下了槍,拿出手機,解鎖。他嘗試著打開社交軟件,然而屏幕卡頓在開屏界面。
幾秒后,層層疊疊的消息提示窗雪花般彈出。
球場上,寂靜被一道手機鈴聲打破了。
屏幕熒光照亮了丸井文太凝重的面龐,看清備注名的那刻,他立刻接通了電話。
在這個時候接通的電話,大家都明白這可能是誰打來的。
七個人圍成一圈,注意力集中在丸井文太的手機上,距離近的屏息凝神,距離稍遠的探頭探腦往那邊擠。
偌大的球場,只能聽到聽筒傳來的清淺的呼吸聲。
“太宰…你現在在哪?你還好嗎?”丸井文太小心翼翼地問。
仍然沒有人聲,丸井文太緊張地分辨著聽筒傳出的聲音,這次是摩擦布料的悉悉索索聲。十分有十二分不對勁,他可以肯定太宰治現在的狀態很不好,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況,也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發生什么了?需要幫忙的話我現在就過去。”丸井文太抿了抿唇,這些話蒼白無力,但他只能這么說。
他很少能搞懂太宰治的想法,如果想要知曉對方的心意,他只能不斷地詢問,即便如此,也只有偶爾能夠窺探零碎的念頭。
時間被無限延長,不知過了多久,丸井文太終于聽到了太宰治的聲音:“中午不吃飯,都在這里聽我電話干嘛呢?”
太宰治的聲音略顯沙啞,語速緩慢,字句停頓間,帶著淡淡的倦意,似乎每個字都要竭力思考才能傾吐出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丸井文太下意識感到安心,但問題沒有被正面回應,以及這聲音透露出的糟糕狀態,又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雖然電話沒有打開免提,但環境過于安靜,大家還是能聽到太宰治的話。
一旁,仁王雅治瞥了眼丸井文太灰色的表情,擠上前去,對著話筒狡辯:“正好碰上了嘛。”
太宰治不置可否,轉而道:“部長,你也在吧。”
幸村精市的心提了起來,他的眉毛皺了一瞬,忙道:“怎么了?你那邊遇到什么事了嗎?”
兩三秒后,太宰治徐徐道:“有事啊。我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睡了哎……我覺得我們還是明天見比較好,你覺得呢?”
聽到肯定的回答,幸村精市反倒放心一些。人來不來都沒關系,能聯系上就是最好的結果,他連忙囑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見。”
“嗯。”太宰治輕輕應聲。
其他人還有話想說,毛利壽三郎也往那邊湊了湊,然而電話很快被掛斷了。
“他…沒事吧?”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說話,但心里都藏著同一個疑問。
“應該、沒事了吧……”丸井文太握緊手機,貼在心口。他全身的力氣都離他而去,仿佛緊緊依靠著懷里的手機支撐著,恍若劫后余生。
廠房內,太宰治盯著黑掉的屏幕看了兩秒。他現在還有事要忙,所以消息要等一下才能看。但他很想看他們給他發了什么消息,為了能盡快看到消息,就要盡快完成工作。
太宰治將手機塞回兜里,翻出死者身上的手機,找了個信號好的地方報警,鈴響三聲,接通便立即掛斷。
警力有余的情況下,警方會根據定位來追蹤現場,到時候要怎么處理,就看他們的了。
隨后,太宰治將死者的手機放回去,撥回保險,把槍藏在身上,抹掉自己留下的痕跡,離開了廠房。
繞開監控回到家,太宰治撲在沙發上。他訂好了明天的鬧鐘,九點半,然后沉沉睡去。
第59章 我感覺他都已經死了啊
結束上午的練習, 仁王雅治放下球拍,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太宰治。
自從放假回來,太宰治變得很奇怪。
假如揣著話題找太宰治聊天, 旁敲側擊,對方永遠表現得無懈可擊。但在雙打練習中, 他切實感受到了太宰治心態的變化。
搭檔難免遇到矛盾,在過去的幾個月, 仁王雅治很少感到他與太宰治產生分歧,近來不過短短數天, 爭執次數卻直線上升。
有了對比,仁王雅治才深刻地認識到,以前并不是沒有問題, 而是在問題爆發之前, 太宰治總有辦法消弭可能出現的隔閡。
而現在,太宰治放任這些問題, 任其隨波逐流,它們自然會浮出水面。
幸運而又不幸的,它們最后不會徹底發展成沖突, 因為無論面對什么矛盾,太宰治都完全不在意。
比賽的時候,在已成定局的球路之外,那個局面還有其他解法, 仁王雅治會在賽后找搭檔討論。
以往,太宰治會認真傾聽, 再分析利弊, 無論是不是好思路,對方都會夸贊他思路廣、想法多。
如今, 太宰治只會默默地聽完,平靜地點頭,再沒有其他反應。等到下次練習賽,他就能看到太宰治按他提過的想法打球,效果好不好,清晰擺在他眼前。
賽后曾有復盤環節,他提出任何疑問,都不會被敷衍過去,他犯蠢的節點,對方也從不生氣。
可現在,除了額定的任務之外,他和太宰治幾乎說不上話。主動了解他的訓練進度,問清他學了什么新的招式,這些待遇更是消失無蹤。
這個人就這么淡淡的,對什么事都無所謂,好像只有他在無理取鬧,偏偏人家還滿足他的所有要求,讓他連鬧都鬧不起來。
仁王雅治思考了很久,現在,他終于想通了。
太宰治一定是對雙打厭倦了。
或許,對方根本就是討厭他這個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礪,仁王雅治大概明白自己作為雙打搭檔有多糟糕。場上足夠聽話尚且算優點,場下幾乎都是太宰治在帶著他走,而且進步幅度也難以跟上對方的腳步。
之前關東大賽收隊時,幸村精市問太宰治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見,他還覺得好笑。現在風水輪流轉,他也好想搖著太宰治的衣領質問這人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見,偏偏他還不敢。
余光瞥見太宰治離開球場,仁王雅治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先找幸村精市商量。明天就是全國大賽第一輪,不管能打到第幾輪,他希望太宰治能有機會嘗試出賽單打。
然而,等找到管理室,仁王雅治才發現這里有多熱鬧。
明明是午休時間,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蓮二和丸井文太,這四個人飯也不吃,就坐在會議桌旁邊,湊在一起開小會。
再加上剛來到的仁王雅治,除太宰治以外的一年級正選都在這里了。
聽到開門的聲音,丸井文太警惕地回過頭,見來人是仁王雅治,他松了口氣,沖對方招招手。
仁王雅治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左右看了看,也搬了個板凳湊進這一圈,低下頭加入小會。
四個人盯著仁王雅治,無聲地等待他說明來意。
仁王雅治抬起手,撓了撓臉頰,緩緩開口:“我是想說我和——”
丸井文太盯著仁王雅治,警覺地打斷:“你也是為了太宰的事?”
仁王雅治歪了歪頭,有些困惑地環視一圈,卻發現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嚴肅。
數分鐘后,仁王雅治將自己的想法傾訴完畢,四人臉色各異。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在這個時候換搭檔?”丸井文太皺著眉,明顯不滿意仁王雅治的說辭。
仁王雅治鄭重澄清:“不,是我認為他想換。”
丸井文太堅決否決:“那是你的錯覺,我不覺得他想換。你不能這么對他!”
仁王雅治一愣。他琢磨著丸井文太最后那句話的意思,越品越感覺不對味,這話說得太詭異了。
“其實,仁王的看法很合理啊。”幸村精市微笑著,面露贊同之色,看向仁王雅治,“果然,你也覺得他對網球部有意見吧。”
沒等仁王雅治說什么,柳蓮二搖了搖頭道:“沒有任何資料可以證明這一點。太宰對網球部也算盡心盡力了,缺勤幾次完全在接受范圍內。”
幸村精市嘆了口氣:“為什么自從跟著他復盤過一次,你就變得這么奇怪。我近來時常感到跟你們難以溝通……不是我對他不滿,你真的不能理解嗎?”
說罷,幸村精市揉了揉眉心。余光瞥見真田弦一郎似乎有話要說,他抬了抬手,示意對方講話。然而,對方的起手式就讓他感到一絲不妙。
“僅我以為,幸村,你會不會想得太多了。”真田弦一郎認真地說。
仁王雅治也在此時補上一刀:“我只是覺得太宰對我不太滿意而已。”
丸井文太沒有說話,但這個家伙不用說話,他出現在這里,表態就已經很清晰了。
“這樣啊。”幸村精市微微垂下頭,忽然就不想說話了。自己仿佛在與全世界為敵,更悲哀的是,他竟然有點認同仁王雅治的話,或許太宰治只是不太喜歡他而已。
部長不說話了,柳蓮二直接頂上。他以溫和的語氣問道:“決定好了嗎?你是想換個搭檔,還是上單打?”
仁王雅治回答:“我都行。但是我想,太宰應該上單打試一試。”
柳蓮二點點頭:“我會咨詢他的意見的。”
“你沒問題了吧?那輪到我了!”丸井文太盯著仁王雅治,目光灼灼,“在這個時候給他換搭檔,他要怎么想?就算要換,那也得太宰自己來提。別擅自揣測他好嗎。”
不對,這個語氣,這個說法,絕對有大問題。仁王雅治迷茫地揪了揪自己的小辮子,他開始懷疑丸井文太有認知障礙。
那可是太宰治,在仁王雅治的認知中,這是位天塌下來都能說“沒事,我想想辦法”的人物,怎么在丸井文太那里就變成脆弱的浮游生物了。
“你說的是太宰治嗎。”仁王雅治嘴角抽了抽,一條眉毛挑起,凝視著丸井文太,眼中滿是奇怪不解,“在你眼里,他到底是個什么形象?看見有人左腳邁進大門、一言不合就死嗎?”
屋里其他人也是這么想的,紛紛以詫異的目光看向丸井文太。
“你不懂……”丸井文太語氣深沉,“我昨天晚上和他一起出校門,門口的櫻花樹掉了殘枝,他湊過去看。然后,他撿起樹枝,站在那里默默地看。”
緊接著,丸井文太雙手抱頭,滿臉驚恐道:“十多秒啊!他就那么一動不動,我感覺他都已經死了啊。”
雖然仁王雅治不能理解丸井文太,但比起太宰治有什么問題,他更傾向于丸井文太已經瘋了。
正當仁王雅治慶幸沒人附和丸井文太,真田弦一郎卻是一本正經地發問:“情況這么嚴重嗎?”
柳蓮二和仁王雅治對視一秒,心情微妙。這么無可救藥的病情,這里竟然還有一位。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三聲扣門。
幾人剛將目光轉過,門悠悠轉開,話題的中心人物赫然出現在門口。
“你們聊完了么?”太宰治眼眸微垂,盯著丸井文太,“我想去吃飯了。”
太宰治雙肩微微前傾,一只手撐在門上。他站在光線與陰影的交界處,發梢閃爍著細碎的光點,雙眼卻沉在暗處。
丸井文太訕笑兩聲,還沒來得及解釋,幸村精市突然站了起來。這場會議的走向太荒謬了,他必須快刀斬亂麻。
幸村精市凝望著太宰治,不給任何人阻攔的機會,沒有一絲猶豫,果決道:“太宰,你想不想上單打?”
太宰治視線掃過屋內五人,最后瞥了眼仁王雅治,平靜道:“可以啊。我來單打一唄。”
以立海單打一的出場率,這完全就是不想上場的架勢。
“有把握嗎?”幸村精市慎重地問。在比賽上,太宰治還是很令人放心的,假如太宰治給出肯定的回答,他會同意如此安排。
“沒有。不過可以試試啊。”太宰治以平和的語氣說著,低低笑了一聲。
隨后,沒再給人插話的機會,太宰治轉過身,帶上門,就這么離開了。
光線再次變暗,屋內的氣氛頃刻凝結。
“我就說這樣不行吧……”丸井文太往旁邊的桌子一靠,一頭栽到桌面上,手握成拳,“可惡,搞砸了……”
仁王雅治幾乎被定在原地。雖然不想承認,但看太宰治的反應,似乎真的是丸井文太的想法更正確一點。
其他三人彼此對視。
幸村精市眉心緊皺,更為憂慮。他也許是做錯了選擇,但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把事情講清楚。太宰治一直是一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他不能繞過本人直接決定,直接把這事壓著那更不合適,太宰治不可能看不出來。
柳蓮二望著幸村精市,輕聲問道:“還是按原定安排嗎?”
幸村精市還在猶豫時,丸井文太跳了起來。他錘了下桌子,瞪著仁王雅治,恨恨道:“你有想法倒是先去問他呀!誰是你的搭檔啊?”
丸井文太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撂下這兩句話,他打開門,緊忙跑去找太宰治。
第60章 對不起
太宰治腳步很慢, 目光四望,好像還沒有定好目的地。聽到身后匆匆的腳步聲,他稍稍停下腳步, 側過頭,沉默地望著丸井文太。
丸井文太不怵這套, 一刻不停來到太宰治身旁。他先是花了半分鐘討論解決午餐地點,然后問:“你和仁王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想的?”
太宰治沉吟片刻, 似乎是在認真思索。
“怎么說呢…只是不太想干活了而已。”太宰治微微抬頭,一片綠色映入眼簾, 櫻花樹枝葉繁茂,“一開始是他先提的,最后要怎么樣, 也讓他來決定吧。”
由于即將比賽, 今天訓練量減輕,下午訓練時間會提前結束。吃完飯, 太宰治跟丸井文太說了一聲,干脆自顧自離開。
不知該不該說是緣分,在全國大賽第一輪, 冰帝和立海再次相遇了。
上報比賽名單之前,柳蓮二找太宰治確認了一遍,問他是不是要去單打一。
太宰治對比賽勝利沒什么執念,唯恐比賽無聊。反正不可能因為他出賽單打就把幸村精市擠下去, 其他的單打選手都是好手,冰帝的雙打選手又算不上威脅, 該贏就贏, 還省得他費勁。
見太宰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柳蓮二便真的把太宰治報到了單打一。
看到太宰治的名字出現在單打那欄, 而不再和自己并列,仁王雅治的心情很復雜。他自認為這樣是對太宰治更好的選擇,同時又忍不住感到失落。
仁王雅治依舊待在雙打一,這回是和丸井文太組合。雖然在平時的練習中有過組合經驗,但到了正式賽場上彼此組合,他們都打心底感到別扭。
毛利壽三郎由于上次的失誤,被發配到雙打二,由柳蓮二帶著適應雙打。
單打三真田弦一郎,單打二幸村精市。
冰帝的陣容則比較常規,跡部景吾上單打一,固定搭檔安排在雙打一。
全國大賽的順序與關東大賽不同,雖然單打一號仍是最后一盤,但由單打三號開局,而后分別是雙打二號、單打二號、雙打一號。
如此安排,這次倒是立海大要在單打一之前結束比賽了。
比賽一開始, 丸井文太便去找太宰治聊天,實質性的內容不多,都是丸井文太在強行拉著話題東拉西扯,他只是不想讓太宰治一個人呆著。
仁王雅治在后面盯著這兩人,心覺自己昨天惹了太宰治生氣,猶豫許久,最終也沒加入聊天。
毛利壽三郎和真田弦一郎上次輸過,都憋著股勁兒,單打二又輪到幸村精市,立海直接連拿三盤,冰帝這次輸得更為果斷。
賽后,跡部景吾環視對手一圈,最后才無比鄭重地與幸村精市握手。
眼前這家伙眼底似乎燃燒著某種火焰,上次還沒有這種情況,令幸村精市有些困惑,但他還是微笑著與對方寒暄幾句。
太宰治甚至沒有熱身,來這一趟就真只是來了一趟。比賽剛結束,他再次申請脫隊。
比賽途中,仁王雅治一直想跟太宰治談談,但最開始他不敢邁出那一步,后來又下場去熱身,更沒有機會。等他回來,太宰治人直接走了。
這次離隊,太宰治還是去那家書店。他惦記著之前得到的消息,覺得能撞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走到店里沒兩步,太宰治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回過頭,一張眼熟的面孔映入他的眼簾。
忍足侑士剛剛被幸村精市暴打了一頓,急需精神上的安慰,一進書店卻看見了熟悉的制服,熟悉的臉。
二人對視著,雙雙沉默。
就在太宰治決定拋開這個意外,繞過去時,一種奇異的感覺襲擊了他的大腦,他感到自己的異能似乎發動了。
被動異能發動的感覺比較微妙,有時會與其他感官弄混,太宰治使用異能的次數并不是很多,假如不能揪出源頭,很多時候沒辦法加以肯定。
不過,現在環境比較安逸,太宰治心頭一跳,仔細感受,可以確認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太宰治的視線隱匿性地四處尋覓,目光落回忍足侑士身上,他微微挑眉。
或許就應該有這么一份緣分吧,這個家伙也算是給他帶來一件好事,太宰治現在愿意給這人一個好臉色。
忍足侑士心底則涌起一股愁緒:“見面都售后到這里了,這招呼我是非打不可嗎?可是既然人家都已經在我面前停下了,果然還是說點什么吧。”
即使這么想著,忍足侑士還是遲遲開不了口。
在忍足侑士糾結的時間,太宰治先他一步招呼起來:“哎呀,這不是冰帝的忍足君嘛。”
太宰治雙眸微彎,笑盈盈地招手,語氣也很親切。
這態度可比上次遇到時熱切多了,而且對方能準確叫出他的名字,兩相對比,忍足侑士心情頓時舒爽不少。
忍足侑士依樣回復,太宰治就著之前那場比賽提出了話題,避開了敏感的部分,很快推進其他話題,雙方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
異能一直處于發動狀態,太宰治暗自掃視周遭。一分鐘后,一個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十幾歲的少年,留著粉色短發,佩戴塑料質感的綠色眼鏡,頭戴兩只像棒棒糖一樣的配飾。
這少年的造型實在奇特,就算沒有先前那一遭,在人群里遇到這樣的人,太宰治也會多看兩眼。那發型越看越眼熟,他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他仔細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它和赤司征十郎的頭發很像。
在太宰治觀察少年的同時,對面的少年也在打量他。
太宰治站在門口附近和忍足侑士聊天,并不顯得奇怪,但他手臂上護腕套著繃帶,層層疊疊,十分惹眼。
一瞬間的對視后,少年從太宰治身旁走過,二人擦肩而過。整個過程,少年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
之后陸續走過來的幾個人,看起來也都很平常,到底是什么帶來的影響,太宰治沒有辦法確切排查出來。
又過了幾分鐘,順著話題,太宰治已跟忍足侑士來到了愛情類小說的書架前,認真傾聽著忍足侑士對一些經典小說的介紹。
這時,太宰治再次看到那個粉發少年,少年拿著一本新發售的偵探小說,走來前臺結賬,而后離開。
稍顯奇怪的是,少年這時帶上了塑料手套。但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上次在游樂園,赤司征十郎的一個同伴手上還纏著繃帶。
這貌似只是一個有點特立獨行的少年,太宰治正要將他的注意力轉向其他人時,他倏然發現,異能的發動停止了。
距離粉發少年離開,大約過了一分鐘。
太宰治眨了眨眼,那個少年的形象,這一刻在他心中徹底清晰。
忍足侑士正講到看到的一個有趣的橋段,見太宰治垂首低低笑了一陣,似乎正是被他講的話給逗笑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和太宰治聊天很愉快,雖然他沒有講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對方聽得上心,成就感油然而生。
忽然,一道消息提示音響起,太宰治伸出原本放在口袋的手,拿出手機,看了看消息。
“抱歉,忍足君,我這邊突然有事,可能要先離開了。”太宰治略帶歉意地抬起頭,雙眼清澈,語氣誠懇,“方不方便給我留一個聯系方式呢?”
忍足侑士忙不迭報出社交賬號和手機號碼,心滿意足地目送太宰治離開。沒過多久,他自己掃了一遍書架,沒看到什么有趣的東西,干脆離開了。
離開書店,手機再次響起提示音,太宰治這才認真看了一眼。當看到發信人的那一刻,他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這竟然是跡部景吾給他發來的信息。
全國大賽為期四天,在此期間,所有參賽選手本應高度緊張,只有太宰治十分悠閑,他好像對立海的勝利深信不疑。
全國級的選手跟從前并非同一量級,中間遇到頗多挑戰,但太宰治總是表現得很鎮定,好像這點挑戰微不足道。
有這么一位大心臟選手坐鎮,立海其他選手的心態也好了很多,竟然就真的一鼓作氣打完了決賽。
大賽前的那一茬,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太宰治的出場場次并不固定,有時上雙打,有時上單打。除了雙打二號沒有去過,全國大賽期間,他把其他四個場次都上了一遍。
仁王雅治因為狀態不好,被發配到雙打二,和毛利壽三郎組合。
丸井文太暫時固定在雙打一,與流動的柳蓮二和太宰治組合。
最開始,丸井文太努力調解太宰治和仁王雅治之間的矛盾,但一直沒什么成效。
后來決賽,丸井文太和太宰治組合出賽,并幫助隊伍拿下了冠軍。望著空中飄揚的彩帶,它們好似無比緩慢地下落,丸井文太突然覺得,就這樣好像也挺不錯的。
于是,丸井文太不打算再提這茬一個字,仁王雅治自己又怯于挑明,這事好像就這么被遺忘了。
這對曾經的最優組合,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比賽結束后,暑假最后一次集會,大家一起去烤肉店吃了頓慶功宴,大氣地拿下一個包廂。等其他人都落座,太宰治在靠近門的位置坐下。
即便早有預料,可直到這個時候,其他人幾乎是驚覺,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大概不會再在網球場看到太宰治了。
這里的所有人,打網球的理由各異,但多少帶著點愛——除了太宰治。
最初起于緣分,后來是被人強拉著來參與活動,再后來,竟然就這么一路打到了全國大賽,太宰治也成長為了一位全國級別的選手。然而,他對網球究竟有幾分喜愛,沒有人敢下定論。
最初的目的早就達成,甚至,在這條路上,能拿到的成就項目,也全被拿到。
太宰治和他們所有人都不同,他沒有對勝利的渴望。不說明年成績未卜,就算再拿一個冠軍,對他來說也就是那么回事。
拿下冠軍時的熱血沸騰猶在眼前,可一想到明年這個時候,他們的陣容會產生的變化,這份喜悅也淡去了幾分。
慶功宴似乎變成了告別儀式,陰霾籠罩在眉間,大家臉上浮現淡淡的憂傷。
一派壓抑之中,太宰治面色不變,就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一餐的性質。他該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和誰講話就和誰講話,兩不耽誤。
田中明的情緒也很平靜。他今年三年級,馬上就要引退復習,太宰治是否繼續打網球,他以后都只能在部活外與對方聯系。
其他隊員情緒低落,反倒方便了太宰治。
本以為來烤肉店免不了搶來搶去,卻驚喜地變成太宰治參加過最愉快的一次聚餐。田中明勤快地烤肉,烤完夾到盤子里,服務一條龍,他就負責吃。
愜意地吃飽,太宰治臉上不禁泛起輕松的淺笑。
看其他人基本沒怎么吃,太宰治直接站起來,擺了擺手,邊朝外邁開步子,邊說:“我家小區旁邊的超市今天晚上免費送雞蛋,我先走了哦。”
“拜拜,路上小心喔。”田中明笑瞇瞇,雙手捧著臉,望著太宰治,心滿意足。
其他人默默盯著太宰治的身影,復雜的心緒翻涌著。
就在太宰治打開包廂門的前一刻,仁王雅治忽然站了起來。他望向太宰治,眼神滿是不甘,雙手用力撐著桌子,仿若通過支撐汲取某種力量。
他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他最后的機會。心臟狂跳,瀕臨崩裂,他很想做兩次深呼吸,但他連呼吸的間隙都不可以擁有。
再也沒有時間供他遲疑,他必須立刻說出來。
仁王雅治憑最快的速度跑出座位,以孤注一擲的氣勢拉住太宰治,喊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