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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娘子, 您相信徐公子的話嗎?”

    回月海樓的路上,紫錦看著深思不屬的賀之盈,擔(dān)憂極了。

    娘子已同表公子定親, 如今徐蓬與卻說表公子身份有問題,且所透露的消息足可見他的雷霆手段,娘子同這樣的人成婚,日后不會被他欺壓吧?!

    賀之盈腦中一團(tuán)亂麻,將徐蓬與同她說的話翻來覆去地細(xì)想, 企圖抓到那解開亂麻的一條長線。

    表兄身份有問題?他不是她的表兄, 那他能是誰?他的那個(gè)胎記……

    女娘心口狠狠一縮,不敢往下細(xì)想。

    “你去吩咐他們準(zhǔn)備一下, 我們明日便啟程。”賀之盈沉聲吩咐, 但紫錦還是聽出了她話語中的一絲顫抖。

    她在害怕。

    紫錦知道事不宜遲, 也未再勸女娘顧及腳傷,回月海樓后立刻吩咐女使將娘子的衣物、用具等物都拾掇好,吩咐小廝備好干糧, 準(zhǔn)備好馬車, 再調(diào)了府衛(wèi)隨行護(hù)送。

    月海樓立刻忙碌起來, 賀之盈同父母道明將上京后,就坐在軟塌上看著窗外怔愣,房內(nèi)女使忙進(jìn)忙出, 卻絲毫不擾她的心神, 只有女使們來請示她的意見時(shí), 她才緩緩回過神來。

    賀之盈只覺得此刻, 自己是平靜江面上的一彎小船, 但平靜之下卻暗藏洶涌,暴風(fēng)雨頃刻將至, 就要掀翻她這艘小船。

    霜云同紫錦不明各中細(xì)節(jié),只知表公子的身份有問題,但賀家乃至濟(jì)江卻無一人發(fā)現(xiàn),可見來頭不小,也就忽視了自家娘子神魂不定之下的恐懼。

    傍晚時(shí)分,賀之盈心緒稍定,又被不舍的情緒占定胸腔,急急忙忙找出紙筆給沈若真寫信,無非就是解釋一番自己要提前上京云云,并附上了一盒子的“雨添花”。

    也不知日后還能不能再見,上輩子她離開濟(jì)江后,直到身死,也再未見過沈若真。

    “娘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您看還有要添的東西嗎?”

    夜幕低垂,燭火跳動旁,女娘正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的面容失神,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霜云的話。

    賀之盈搖搖頭,“沒有了,咱們輕裝簡行,你記得吩咐車夫,一定要找些腳力足的好馬,我們要在十天內(nèi)到京城。”

    “是,那婢子先伺候您安寢吧,咱們走得倉促,若娘子再不好好歇息,明日路上定要受罪了。”霜云說著便去扶女娘。

    賀之盈此刻確實(shí)身子不爽利,許是因著情緒起伏,憂思太過,頭泛起了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如被重物不斷敲擊。

    罷了,索性上京便能有答案-

    “盈盈!”

    爽朗女聲夾雜著馬蹄聲傳入她的耳中,賀之盈踏上馬車的腳步一頓,驚喜地看向來人。

    只見沈若真從車上跳下,著急得甚至未等馬夫搬出腳凳。

    “幸好趕上了。”沈若真朝她奔來。

    賀之盈眼睫微濕,心中酸澀得好幾息都吐不出話語,“你怎么來了,現(xiàn)下才卯時(shí)……”

    沈若真不滿地微嘟起唇,“卯時(shí)怎么了,難道我平日里起得很晚嗎?”

    紫錦同霜云忍不住輕笑出聲,連沈若真的貼身婢女月夷也是笑容難掩。

    沈若真佯怒道:“不準(zhǔn)笑!”

    賀之盈破涕為笑后又強(qiáng)壓住笑容,語氣無奈,“好好好,我不笑了,”說著又正色道:“真真,我很開心能見你最后一面。”

    沈若真連忙“呸”了幾聲,“什么最后一面,又不是見不著了,日后我有機(jī)會必然會去京城尋你的。”

    賀之盈嘴角噙著笑,只看著她并不再細(xì)說。

    沈若真又道:“好了,我先前就說你那表兄有問題,你此行去京城,一定要萬事小心,莫讓我擔(dān)心了。”

    賀之盈眼中淚光微閃,“我會的,你要時(shí)常給我寫信。”

    沈若真垂了垂眸子,掩去眼中水光,她揚(yáng)起笑,“這是自然。好了,時(shí)辰不早了,你快啟程吧,否則今晚怕是到不了驛館了。”

    賀之盈一步三回頭上了馬車。

    “盈盈,我必然會去尋你的!”

    車窗之外,沈若真揮著手看著女娘在視線中逐漸離去,直到消失不見。

    “娘子,我們已經(jīng)拐過街角了,您快坐好吧,擔(dān)心受傷。”紫錦忍不住勸道。

    女娘這才將腦袋從車窗之外縮回,鼻頭微紅。

    真的離開濟(jì)江了。

    同樣的路,她今生又走了一遍。

    京城對于前世的她,是待開的一匣子珠寶,可之于此刻的她,卻是云霧繚繞,令她看不清,四下茫然。

    她不知道今世能否避免前世禍端,城府極深的三皇子,殺伐果斷的太子,身份陷入迷云的“表兄”……-

    在女娘出發(fā)后三四日,容惟日夜兼程,終于在宵禁前瞞過他人耳目,回到東宮。

    “殿下,方才下人收拾行囊時(shí)發(fā)現(xiàn)了這幅畫,您還要嗎?”

    正堂內(nèi)的男子隱隱散發(fā)著殺氣,但說起話來又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那紙上畫了一半的紫紅葡萄映入他的眼睛。

    素來高傲的太子殿下微微勾起唇角,漆黑的眸子亮了幾分,將畫紙遞給長云,“好生收起來。”

    長云接過,看著殿下在燭火旁微亮的神色,戲謔道:“看來殿下此去收獲不小。”

    什么賀娘子的,他早已聽長風(fēng)說了一耳朵,除去那夸張的說辭,長云也訝異自家殿下居然也有為女子動心的這一天。

    被打趣的容惟不悅地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長云。”

    長云并不被殿下的冷臉嚇到,依舊是一臉玩味,“那屬下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容惟輕咳了一聲,“東宮里怎的燃這般難聞的香?孤不在,你們做事是越發(fā)隨意了,快去換上孤帶回來的香。”

    長云一怔,殿下不是最看不上市井之物嗎,況且這香,他聞著挺好的呀,與殿下平日所用一般無二。

    殿下去了趟江南,連品味都變了?

    見他遲遲未動,容惟不耐道:“還不快去?你若不知,便去問長風(fēng)。”

    提起長風(fēng),長云忽然記起,長風(fēng)那一堆又臭又長的驚嘆殿下居然要和江南的一個(gè)知府之女成婚之語中提到了一句——

    未來的太子妃擅制香。

    迷云忽散,長云面色更加玩味,“是,屬下這就將那香找來。”

    脾氣不好的太子殿下不耐煩地?cái)[了擺手。

    長云退下后,他又摩挲起腰間的蘭草玉佩。

    “也不知她醒來會不會惱呢?如今在收拾行囊了么?”

    聲若蚊蚋,無人聽清,模糊中便消逝在夜露中,仿佛坐著的那人只是微動了動唇-

    翌日一早,一月多來上朝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稱要避災(zāi)的太子殿下聲稱兇厄已除,出現(xiàn)在了朝堂之上,言辭犀利,直說得一眾官員都抬不起頭,暗自拭汗。

    罷了朝后,在朝上被狠戾的太子殿下痛批一頓的官員唉聲嘆氣地行出大殿。

    “太子哥哥。”

    容惟腳下一頓,神情不耐極了,立即加快腳步,怎料身后那人見狀也狂奔起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太子哥哥,臣弟都好久未見你了,怎的你聽到了我叫你,還接著走呢?”來人臉上卻不見惱怒,笑得燦爛。

    “有事?”容惟沉聲道。

    五皇子容愉不滿道:“無事便不能尋太子哥哥說話嗎?”

    容惟無心同這個(gè)聒噪的弟弟多攀談,“無事我便先走了。”

    “誒,等等——太子哥哥,你既然災(zāi)厄已消,那過幾日母后辦的宮宴,你一定會出席吧?”容愉眼神期待。

    容惟眉頭微皺,冷聲道:“不會。”

    “哎呀哥哥,雖然你本就不怎么去這些宮宴,可你都在東宮閉門不出這么久了,就不想放開了手腳玩樂一番嗎?”

    容惟睨了自己這個(gè)性情跳脫的弟弟一眼,已是不耐極了,“不想。”

    容愉笑意微減,遺憾道:“好吧。”

    容惟抬步便要走。

    “等等,太子哥哥,你換玉佩了?”容愉驚訝地看向他腰中掛著的蘭草玉佩,絮叨不休,“你先前那塊不是帶了十幾年么?我早提過多次令你換了,還給你送了不少極好的玉佩,但你總不換,怎么今日忽然換下了?!”

    說著便要伸手去拿起細(xì)看。

    容惟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迅捷地側(cè)身避過。

    容愉伸出的手落了個(gè)空,尷尬地收回,委屈道:“太子哥哥,我只是覺得你這玉佩好看……”

    容惟耐心告罄,撇下這個(gè)難纏的弟弟,揚(yáng)長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容愉皺巴著一張臉,心道,太子哥哥還是這般冷漠。不過,那玉佩還挺好看的,也難怪一向眼高于頂?shù)母绺鐣矚g,倒是讓他也生出換腰佩的心思了。

    他唇角一揚(yáng),先前受到的冷落頃刻間煙云消散,立即往宮門走去,準(zhǔn)備出宮再去淘些好看的玉佩來-

    容惟擺脫了聒噪的弟弟,卻不往東宮行,而是來到了鳳儀宮。

    “殿下來了。”殿中一年長的女官喜道,連忙吩咐宮婢端來他素來愛喝的茶水。

    “芫姑,母后呢?”容惟開口問道。

    那被喚作“芫姑”的女官面容和善,欣喜道:“皇后娘娘剛接見完各宮娘娘們呢,奴婢已讓人前去通傳了,娘娘都多日未見著殿下了,昨夜知曉殿下回京,高興得好半宿未睡著覺呢,說正好殿下能出席過幾日的宮宴,看看有沒有可心的。”

    容惟看著跟隨母親多年的女官,面上也染上幾分笑意,“不用看了。”

    芫姑立刻勸道:“殿下您六月便過二十歲生辰了,連五皇子都開始相看親事了,您這兄長還遲遲未定下,別說娘娘著急了,奴婢也著急呀。”

    容惟笑容更深,卻仍舊道:“不必。”

    芫姑心中一急,正要開口再勸,卻見那內(nèi)斂的太子殿下一臉笑意,摩挲著不知何時(shí)換上的、她從未見過的蘭草玉佩,語氣染著笑意道——

    “我碰見可心的了。”

    第42章   第 42 章

    芫姑聞言喜色難掩, 嘴角壓都壓不住,“當(dāng)真,殿下不是在誆奴婢吧?是在濟(jì)江認(rèn)識的小娘子嗎?”

    容惟正合上茶盞。

    芫姑見他僅淺啜了一口便放下了, 疑惑道:“這茶殿下不喜歡嗎?”說罷又輕聲自言自語道:“奇怪了,這不是往日殿下最愛喝的碧螺春嗎?怎的去趟江南口味都變了。”

    容惟將茶盞放下,在濟(jì)江喝慣了賀之盈制的茉莉茶,回京后喝別的茶竟是難以入口,早知便帶些她制的花茶回京了。

    不過不要緊, 月底她定然能到京城了, 這些時(shí)日他便忍忍吧,到時(shí)必定要讓她補(bǔ)上。

    思及此處, 他心中悄悄算著日子, 唇角微微勾起。

    “蘭衡!”

    門外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緊接著便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語氣驚喜非常。

    一容貌柔和,氣質(zhì)淡雅的女子踏入大廳, 身后跟著幾個(gè)著綠色宮裝的宮婢。

    她雖未著錦衣華服, 所佩戴的首飾也都以簡雅為主, 眉眼亦可見留下歲月的痕跡,但見其嫻靜溫淑,雍容華貴, 便知其身份尊貴。

    皇后謝越婧接見完六宮妃嬪后, 便收到了一月多未見的兒子在大廳等候的消息, 急急忙忙地?fù)Q了身衣裳, 便加快腳步趕來。

    自他走后, 她就時(shí)常擔(dān)憂他在江南的情況,又擔(dān)憂這頭會被有心人尋到證據(jù)捅到圣上跟前去。現(xiàn)下見到從江南回來的兒子正同芫姑交談, 看上去心情甚好,心中吊著的大石這才完全落下。

    聞聲的容惟連忙起身,向母后行了個(gè)禮,恭敬道:“母后。”

    謝越婧忙令兒子免禮,上下前后地將他打量了一番,見他安然無恙,這才到上首座椅坐下,一舉一動皆是沉穩(wěn)貴氣。

    嫻靜淡雅的皇后娘娘呷了一口茶水,淡然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一眾宮婢應(yīng)聲,忙退出了大廳,只剩皇后太子與芫姑三人。

    宮婢們一退下,謝越婧帶著急切的關(guān)懷,忙道:“你自小在宮中嬌生慣養(yǎng)的,我先前還甚是擔(dān)心你不適應(yīng)濟(jì)江的氣候飲食,現(xiàn)下見你氣色良好地回來了,便知那賀家定未虧待你。”

    容惟溫和微笑,周身氣息一下變得柔緩,“讓母后擔(dān)心了,”他頓了頓,低頭笑了一下,莫名補(bǔ)充上一句,“賀家……的確待兒子甚是周到。”

    一向了解兒子淡漠性情的謝越婧神色微變,眼神既疑惑又驚喜地看向芫姑。

    芫姑在后頭悄悄地點(diǎn)了下頭,主仆二人交換了一個(gè)眼神。

    謝越婧壓了壓唇角,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既如此,母后便安心了。”

    靜了一瞬,又聞上首道:“說起來,過幾日母后要籌辦一個(gè)宮宴。蘭衡,你正好瞧瞧有無適合的女娘,你這婚事遲遲未定下,母后實(shí)在是憂心。”說著便嘆了一口氣,悄悄給芫姑遞了個(gè)眼神。

    主仆幾十年,芫姑自然立刻意會自家娘子的意思,忙笑道:“娘娘還不知道呢,先前殿下同奴婢說已有中意的女娘了。”

    謝越婧秀眉一揚(yáng),又驚又喜,“真的嗎?蘭衡,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也未修書告知母后一聲,好讓我準(zhǔn)備賜婚。快說說,是哪家娘子?”

    容惟立即看透了母親同芫姑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無奈地?fù)u搖頭,正欲回答,又被母親打斷。

    謝越婧面上沉穩(wěn)神色減了幾分,“誒——讓我猜猜,這女娘必然是你在濟(jì)江認(rèn)識的,是也不是?”

    說著似是恍然大悟,一拍手掌,“我知道了!是賀家的女娘吧?”

    容惟面色無奈極了,“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

    了結(jié)最大心事的皇后娘娘語氣都輕快幾分,笑得開懷,“能被你這般挑剔性子的人看上,這女娘必定才貌不俗,還另有過人之處。”

    只見坐在下首的高貴太子殿下白玉般的耳垂染上緋色,“她……對兒子甚是上心。”

    皇后笑容微帶玩味,“你腰間戴的蘭草玉佩,便是賀娘子送的吧。竟讓你連戴了十幾年的玉佩都摘下了。”

    容惟看了眼那玉色潤澤的蘭草玉佩,心中更是充盈,“她送了兒子不少香,過會兒我派人送些給母后。”

    皇后心知自家兒子這是想在自己面前,替賀娘子搏個(gè)好印象,大笑道:“不必了,母后就不奪你所好了,你自個(gè)用著吧。”

    容惟耳尖更是紅潤。

    謝越婧沉吟片刻,“若我未記錯(cuò),賀娘子父親是正四品濟(jì)江知府?”

    容惟正色道:“母后,您知道,兒子不在意家世。”

    謝越婧見兒子這個(gè)嚴(yán)肅的樣子,忙笑著安撫,“蘭衡你別緊張,我不過是問問,母后自然知道你最不看重這些了。”

    容惟聽到母親這話,身體微松,面色稍霽。

    皇后又問,“那賀娘子可是同你一起回京的?目下在哪處落腳?蘭衡,你可別藏著掖著,快帶進(jìn)宮來讓母后看看,再挑個(gè)良辰吉日請你父皇賜婚。”

    “母后,您也太心急了。她腳受了傷,怕是要月底才能到京城。”

    謝越婧佯怒,“好,你不著急,我倒看看賀娘子到京城后你會不會急著找你父皇賜婚。”

    容惟笑而不語。

    見兒子這淡然的姿態(tài),皇后內(nèi)心輕輕地嘆了口氣。

    說了這樣久的話,謝越婧口也干了,飲了口茶后,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那宮宴你還是得去。”

    容惟眉心一皺,他甚是討厭宴會這樣的場合,宮宴中除了皇帝皇后的生辰宴等他必須出席的宴會,他幾乎不會出現(xiàn)。

    正要推拒,皇后似看穿他所想,在他開口前,率先開口:“你一月多未露面了,雖說有圓華寺高僧?dāng)嘌裕倸w令人生疑。”

    謝越婧所言不無道理,他借避禍說辭一月多皆深居簡出,京城總歸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皇帝更是試探過幾回,只不過被皇后還有東宮那個(gè)帶著人皮面具的假太子擋過了罷了。

    看來,這場宮宴他躲不過了。

    容惟只得應(yīng)下,“是,母后費(fèi)心了。”

    謝越婧又再細(xì)問了幾道兒子看中之人的細(xì)節(jié),見兒子露有羞惱之意,這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口,傳了午膳-

    被母親好生拷問一番的太子殿下被留下用了午膳后,終于在巳時(shí)前回到東宮。

    東宮內(nèi)已燃上了賀之盈親制的“雨添花”,想起當(dāng)時(shí)她在馬車上分明想給自己贈香,又扭捏地各種暗示此香不易。

    還有她正是因?yàn)椴蛇@香的原料,才會避雨洞中……想起那日洞中情形,她的一聲“蘭衡哥哥”,容惟唇角微勾。

    一進(jìn)正殿,便見長風(fēng)跪在地上。

    容惟目光一冷,立刻猜測到發(fā)生了什么。

    他淡然地撩袍落座,給自己倒了杯茶,神情沉穩(wěn)得似是早就猜到一般,只在飲到茶水后略微蹙了蹙劍眉。

    他語氣平靜道:“人丟了?”

    長風(fēng)連忙俯首,一副請罪的姿態(tài),“殿下,請您恕罪,是屬下辦事不力,被那楊標(biāo)逃了,而徐順義與洪旭輝趁亂被那伙人殺了。”

    容惟卻是早已料到,淡然道:“起來吧。”

    長風(fēng)驚了一瞬,他將這樣大的事搞砸了,殿下居然出奇地沒有怪罪他?這讓他心中更感不安,“殿下,您罰我吧。”

    容惟眼都不抬,“罰你做什么?”

    長風(fēng)更是驚詫,斟酌著詞句,“這……屬下有罪。”

    卻聞坐在椅上的太子殿下嗤笑一聲,“就算我們將他們帶回來,你覺得,圣上就會重罰容恂么?”

    長風(fēng)驚訝片刻,漸漸明白過來自家殿下的意思。

    當(dāng)今圣上身子逐漸衰敗,兒子羽翼漸豐,殿下自小優(yōu)異聰穎,叱咤多年但如今已年邁的皇帝漸漸開始害怕兒子奪權(quán),便刻意地更加寵愛有所才干的三皇子容恂。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注1)。

    皇帝子嗣不豐,大皇子未滿七歲便夭折,四皇子容慎又一向體弱,五皇子容愉又成日沒個(gè)正形,只知吃喝玩樂,日后只會是個(gè)閑散王爺,難登大寶。皇帝只能靠三皇子容恂制衡殿下。

    因此……即使將人平安帶到,證據(jù)確鑿地證實(shí)三皇子實(shí)官商勾結(jié)之事,吞并民生財(cái)政,皇帝也只會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長風(fēng)明白過來,請示道:“殿下,那咱們在濟(jì)江搜到的證據(jù)……”

    容惟實(shí)在飲不下茶水,只得放下茶杯,皺著眉道:“先不急,先查那幾個(gè)官員。咱們不發(fā)難,容恂必然以為咱們是因?yàn)闆]有了證人,無法揭露,放松警惕。

    他眼里泛起寒光,“如此再找機(jī)會,一擊即中。”-

    而在太子殿下忙著查禁中內(nèi)鬼,處理政務(wù)布下棋局之時(shí),夕陽西下,京城依舊繁華,熱鬧非凡。

    一輛掛金墜玉的馬車帶著千里風(fēng)塵,經(jīng)核驗(yàn)后飛速越過城門,踏入京城,馬蹄踩碎一片浮金,迎著余暉往西奔去。

    京城之西,靠宮門較近,地理位置甚佳,居住之人亦非平民,大部分為在朝任要職的朝廷命官。

    車窗上的錦簾被一只素白的手掀開,露出一張芙蓉面。

    到京城了……

    她漏夜趕路,有時(shí)連驛站都不住,只在馬車中歇息,竟真的只花了十日便到達(dá)京城。

    晝夜兼程的女娘明明身軀已是疲憊不已,但望著與前世記憶重合的街景,渾身血液竟沸騰起來。

    她再次踏入了這個(gè)地方,等待命運(yùn)的更轉(zhuǎn)。

    第43章   第 43 章

    馬車踏入青磚鋪地的整肅街路, 一炷香后于一座府邸前停下,府邸寬闊雅致,一道匾額掛于朱門之上, 端正地書上“朱府”。

    馬車上先下來一個(gè)女使,匆走著向門房稟告,隨后又有一婷婷裊裊的女娘被攙著下了馬車。

    朱府門房的小廝是朱府的老人了,又被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表小姐到來之事,轉(zhuǎn)眼間便認(rèn)出賀之盈, 忙遣人去通報(bào), 自己則迎上前來。

    “表小姐。夫人自收到信后一直念叨著您呢。”

    朱府中的亭臺樓閣都與江南完全不同,再加之姑父朱炎是個(gè)讀書人, 如今又任職禮部侍郎, 府中上下裝點(diǎn)更是文雅大方, 處處無不附庸風(fēng)雅,簡雅清趣,就連每處盆栽擺放也是極有講究。

    賀之盈跟著朱府小廝一路往正堂走。

    隔得還有一段距離, 便見姑母賀嵐同姑父朱炎帶著表兄同表妹前來迎她。

    “之盈!”

    這些年來她在濟(jì)江, 父親與姑母兩兄妹卻感情要好, 多年來雖見面次數(shù)不多,但書信往來卻是頻繁。姑母為人熱心爽朗,時(shí)常給她寄些釵環(huán)首飾或是新奇的玩意兒, 賀之盈對這個(gè)唯一的姑母也是頗有好感。

    她忙迎上去, “見過姑母。”

    說完又對著站在賀嵐身旁的儒雅男人道:“見過姑父。”

    那錦衣婦人輕擁了擁她, “好孩子, 可算盼到你來了。”說罷忙回頭對一雙兒女道:“臨翊, 暮蟬,你們好幾年未見之盈了, 可還認(rèn)得?”

    賀之盈忙對著表兄表妹友好地笑。

    那被喚作“臨翊”的郎君樣貌端正,只是性子卻是略微靦腆,只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而暮蟬卻是繼承了賀嵐的爽朗性子,落落大方,早已在后邊轉(zhuǎn)著眼珠將這位從濟(jì)江來的、好幾年未見的表姐好奇地打量了一通。

    驀然聽到母親詢問,立即朗聲答道:“自是記得,之盈表姐依舊同以前一般,秀美動人。”

    朱炎同賀嵐忙笑起來,賀之盈聞言也是粲然一笑,連朱臨翊也笑得露出白牙,多年未見的生疏之感頃刻間一掃而空。

    賀之盈回贊道:“小蟬也是如以前一般嘴甜。”

    賀嵐笑了一陣,握著賀之盈的手,“好了,莫在外頭站著了。之盈,你還未用晚膳吧,我未曾想你這般快就到了,沒來得及準(zhǔn)備你喜歡的菜式,今晚你便將就一下。”

    賀之盈受寵若驚,“姑母言重了,我不挑食的,借住姑母家已是麻煩姑母了,您不必特地為我準(zhǔn)備。”

    賀嵐打心眼里喜歡這個(gè)懂事又聰敏的侄女,握著侄女的手抬步往里行去,口中爽快道:“同姑母生分什么,把這兒當(dāng)自個(gè)家就行。”

    朱家一向注重禮數(shù),食不言寢不語。

    安靜地用完一餐飯后,賀之盈回賀嵐為其準(zhǔn)備的小院稍作整頓,與前世記憶相差無二的院落令她心下稍寬。

    待得沐浴完換了身衣服后,又帶了紫錦往姑母的院子走去。

    天色尚早,賀嵐自是還未睡下,朱炎此刻正在書房處理職務(wù),如此倒方便了姑侄二人。

    “你那表兄我已遣人查過了,他確實(shí)是在一月前對外聲稱去了濟(jì)江養(yǎng)病,數(shù)日前才剛剛返回京城,這倒與你信上說的日子吻合。至于旁的……太過隱私,我沒有查出來。之盈,你是覺著有什么不妥嗎?”

    賀之盈搖了搖頭,道:“姑母,你便權(quán)當(dāng)我是過于謹(jǐn)慎了。”

    賀嵐自然理解,溫聲道:“婚姻大事,謹(jǐn)慎些是好事。對了,他可有同你說過何時(shí)走六禮?”

    賀之盈仍記得徐蓬與的話,因此并未派人傳信給宋將軍府,她也不想將姑母牽涉入此事,只道:“他只說待我到京城便求圣上賜婚,但我來京倉促,想著先行整頓,再同他商議此事。”

    侄女一向聰慧有主見,賀嵐很是放心,況且年輕人的事,她也不想插手太多,只想著代替哥嫂護(hù)好侄女,讓她風(fēng)光出嫁便可。

    因此她也未多過問,又將宋元熙夸贊一番,“說起來,元月時(shí)我曾在他的生辰宴上見過他一回,樣貌端方,對人謙和有禮,可見其家風(fēng)嚴(yán)正。雖說目下他雖只任龍武衛(wèi)郎將,但瞧著前途無量。”

    賀之盈一怔,捕捉到異樣字眼,不可置信地重復(fù)了一遍,“元月?”

    她曾問過他生辰,他告訴她的分明是六月初十!

    更何況,他那般傲慢的人,怎會待人謙和有禮?

    賀之盈修長的手指掐進(jìn)手心,手心的痛楚絲絲蔓延,微緩心中驚駭。

    一向爽朗的賀嵐絲毫未注意到侄女的異樣,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轉(zhuǎn)而提起了其他事,“說起來,你來得倒巧,明晚皇后娘娘辦了場宮宴,你可想去?”

    賀之盈仍是怔愣出神的模樣,直到姑母又問了一遍,才回過神來。

    皇后娘娘的宮宴……

    她記得前世約莫是有這么回事,名義上為宮宴,實(shí)際上卻是為太子相看,不少女眷精心打扮,盛裝出席,怎料等到宮宴結(jié)束,那傲慢的太子殿下都未露面。

    當(dāng)時(shí)的她已同三皇子定下了婚事,為避嫌整場宮宴也都是同那些小娘子在一處,未留意到表兄是否在場,但今世表兄初回京,這般盛大的宮宴大抵是會出席的……

    她來得突然,“表兄”必定未設(shè)防。這場宮宴,或可撥云見霧,她必須要去證實(shí)心中猜測,若不是她想的那樣,她也可放下心來同他……

    “姑母,我去。”她下定決心,正色道。

    賀嵐見她如做了什么重大的決定般,怔愣了一瞬,“哦……好,那我等會便讓你姑父給太常寺負(fù)責(zé)宴會賓客之人遞個(gè)信。之盈,明日人數(shù)眾多,你初到京城,若有不能應(yīng)對的……”

    “多謝姑母,您放心吧。那侄女便先回去準(zhǔn)備一番。”賀之盈忙道。

    賀嵐點(diǎn)了點(diǎn)頭,賀之盈便起身行了禮,旋身離開了。

    看著侄女離去的背影,賀嵐皺了皺眉,怎么覺著她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想著想著又搖了搖頭,許是她多心了,侄女舟車勞頓多日,難免疲累-

    回院后賀之盈壓根無心明日宮宴之事,只隨意地選了參加宮宴的衣裳首飾,便吩咐著要安寢。

    但燭火吹熄,帷幔放下后,天地間萬籟俱寂,只聞微弱蟬鳴,她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帳頂,心中卻是動蕩不定。

    種種疑團(tuán)混雜,她幾乎可以肯定,來濟(jì)江暫住的絕對不是她的表兄宋元熙。

    那人可以拿著姨母的親筆信,上頭更有著姨父的親印,信不可能有假,但人卻不是真的。

    而她與那人,他們曾那樣的親密交纏過,如今離定親更是只差一步。

    她不敢再往下去想,與她相處多日,那樣親密,不僅騙了她,借了她表兄的身份騙了全家人的那個(gè)人,究竟是誰。

    賀之盈強(qiáng)令自己穩(wěn)住心神。

    心道,總之,無論如何,明日定有分曉-

    翌日傍晚,紅日將落未落,夕陽余暉以金邊描摹著巍峨宮殿,細(xì)細(xì)碎碎地散下無數(shù)道金光。

    朱家的馬車停在宮門外,賀之盈被扶著下了車,這才注意到宮門外已停了不少馬車。

    如前世一般,皇后娘娘今日宴請了不少人。

    賀之盈怔然望著宮門甬道盡頭處露出的輝煌一隅,一股復(fù)雜滋味由心口涌出,隨著血液涌動蔓延四肢百骸。

    朱炎同賀嵐跟著宮婢走在前頭,賀之盈同表妹朱暮蟬走在一處,朱臨翊性子內(nèi)斂,女娘家的私密談話他自然是不參與的,只隔著一段距離同他們并排走著。

    貼心的朱暮蟬見表姐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yīng)著,只以為因她是初次進(jìn)宮,不免緊張,溫言安撫道:“表姐,你等會便一直同我一處吧,我也好照應(yīng)你。”

    分明她才是姐姐,但朱暮蟬卻說著照應(yīng)之語,賀之盈笑道:“那便有勞表妹了。”

    朱暮蟬亦是笑得得意,她本就性格天真爛漫,對這貌美的表姐更是心生親近。

    她壓低聲音道:“聽說今日皇后娘娘邀請了不少女娘,等會兒我都介紹給你認(rèn)識。”

    其實(shí)那些人她都認(rèn)得差不多了,畢竟上輩子她上京別有意圖,自然同那些女娘們都打好了關(guān)系,到如今她還記得不少女娘的喜好。

    但她面上不顯,只是笑著點(diǎn)頭。

    朱暮蟬繼續(xù)絮叨,“皇后娘娘為了給太子殿下相看的意圖也太明顯了。表姐你不在京城不知道,那太子殿下可傲慢了,誰都入不了他的眼,陛下都懶得過問他的親事了,也就皇后娘娘一直為他費(fèi)心。我看啊,今日的宴會他依舊不會來。”

    賀之盈聽著前半段時(shí),心中不合時(shí)宜地想起那人,只因他也是這般目中無人。聽到最后兩句,心中卻是莫名其妙地微松。

    朱暮蟬又轉(zhuǎn)而給她說了一些女娘的喜惡,讓她先記下,等會再介紹給她認(rèn)識。

    談話間,便到了今日宴會之地,華楓殿,入眼處皆富麗堂皇。

    男女不同席,賀之盈與姑母表妹隨著宮婢帶領(lǐng)入了女眷席,因姑父官職算不得高,三人的席位并不靠前。

    如今離開席還有一段時(shí)辰,但殿中已來了不少人,小娘子們均精心打扮,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談笑,朱暮蟬便帶著賀之盈結(jié)識了幾家女眷。

    而其中有位叫方聲晚的小娘子,賀之盈前世與其交集并不多,只粗略有個(gè)印象。

    方聲晚對江南之地甚是感興趣,拉著賀之盈攀談了好半晌,語氣感嘆:“你們燈會這般盛大么?若是有機(jī)會,我也能夠體驗(yàn)一番就好了。”

    旁邊的女娘立即嗆聲打趣道:“得了吧,你長這么大就沒離開過京城,你父親母親能舍得你去江南游歷?”

    朱暮蟬和賀之盈聞言也是輕笑。

    這位出言嗆聲的小女娘,她也記得,是國子監(jiān)祭酒家的小女兒,也就是皇后的侄女,鄭雨蘿。長得很是玉雪可愛,前世她們也搭過幾次話。

    方聲晚嬌嗔地看了她一眼,又對賀之盈道:“你別理她。方才說到哪兒了?哦對,聽說你們濟(jì)江的花燈造型甚是別致,你見過京城的燈籠嗎,你瞧著有何不同?”

    賀之盈正要答話,忽聽外頭太監(jiān)唱聲道:“皇后娘娘到!”

    眾人忙收了笑意,回到自己的坐席上恭敬行禮。

    “平身。”一道溫淡的女聲響起。

    賀之盈悄悄抬眼,見為首那人錦衣華服,舉止從容不迫,這便是皇后娘娘了。

    她前世與三皇子的生母菡妃倒是接觸多次,同這皇后娘娘接觸不多,只知道她性子溫和,待人和善,雖從未擺過皇后的架子,但卻能讓底下人信服。菡妃多年來與她針尖對麥芒,她卻從未紅過臉,總四兩撥千斤地將菡妃擋了回去。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皇后的目光一直在女眷席中逡巡,像是在尋著誰,眼見目光即將相接,賀之盈忙低下頭。

    皇后雖早吩咐平身,但直至這位高貴典雅的皇后在上首落了座,底下眾人這才起身回座。

    “陛下政務(wù)繁忙,今日便由本宮待為招待各位。”

    說罷,謝越婧遞了個(gè)眼神給身旁的太監(jiān),那人忙唱聲道:“開宴——”

    聘婷裊娜的舞女們立即魚貫而入,清歌妙舞一出,席間立即熱絡(luò)起來。

    賀之盈眸光一頓,留意到皇后下首空了個(gè)座位,應(yīng)當(dāng)是給太子準(zhǔn)備的,但現(xiàn)下卻是空著,想必是與前世一般,他今日依舊不會出席。

    她垂下眼瞼,眸中神色不明。

    酒過三巡,殿中已相互交談熱絡(luò)起來。但男賓席離女眷席尚遠(yuǎn),賀之盈一直未能找到機(jī)會尋宋元熙,但她心中也不急,索性今日有的是時(shí)辰。

    她又淺啜一口茶。

    面前忽地出現(xiàn)一盤色澤妍麗的糕點(diǎn),賀之盈疑惑抬眸,只見是一位面生的宮婢。

    那宮婢恭敬道:“問賀娘子好,這是皇后娘娘賞賜給您的玫瑰冰雪酥。”

    周遭的女眷已紛紛注目,投來好奇目光,嘀咕起這是哪家女娘,怎的從未見過,竟得了皇后娘娘的賞賜。

    賀之盈受寵若驚,忙起身謝恩。

    宮婢辦完了差事并不多逗留,行了禮便立即離開了女眷席。

    周遭投來的目光更加熱烈,賀之盈望著面前的糕點(diǎn)怔愣,心下不住暗忖,前世似乎沒有這一出,皇后娘娘怎會認(rèn)得她,今生她尚未同皇后娘娘說過話,這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住猜測,莫不是皇后娘娘性子和善,看在姑父的面子上便賞賜了她?但怎的姑母表妹卻沒有,獨(dú)獨(dú)賜給了她。

    一旁的表妹朱暮蟬卻是十分驚喜,“表姐,皇后娘娘誰都未賞,卻獨(dú)獨(dú)賞了你。你一入京便得娘娘賞賜,這般榮寵,想必明日城中就傳開了。”

    賀之盈面露困惑,正要答表妹話,忽聽得門外太監(jiān)唱聲道:“太子殿下到——”

    席上賓客忙呼啦啦地起身行禮,賀之盈也連忙起身。

    要蹲下.身的那刻,卻見那金碧輝煌的大殿門外走進(jìn)一個(gè)熟悉的修長身影。

    他腰間佩著的蘭草玉佩隨走動輕搖,也晃著賀之盈搖搖欲墜的心神。

    她盯著那張她以目光描摹多次,以手撫過,以唇相貼,日日朝夕相見,她熟悉到閉著雙眼都能分毫不差地憶起的臉,此刻以著另外一個(gè)身份出現(xiàn)。

    而席間眾人卻是無不恭敬,又敬又怕地向他行禮,口中喚他作——

    “太子殿下。”

    所有猜測在此刻得到證實(shí),云霧破散,撥云見日。

    賀之盈震然呆立,耳旁響起鳴叫,直激得她腦中一片空白,渾身血液在此刻倒流。

    第44章   第 44 章

    太子殿下……

    他真的是太子……

    當(dāng)看到那處一模一樣的月牙胎記時(shí), 她就應(yīng)該想明白,天下間怎會有如此相似的月牙胎記,而且還長在了同樣的位置上。

    她應(yīng)當(dāng)早點(diǎn)知道的……

    血液齊齊倒轉(zhuǎn)逆上頭頂, 此刻仿佛被撕扯著無限拉長。

    她望著眼前千尊玉貴的男人,他面上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姿態(tài)高高在上,連望都不望蹲跪著向他行禮的人。

    而也是這樣一個(gè)人,在十幾日前同她許諾定親, 在月下?lián)е缴嚅g極盡纏綿。

    也正是他, 前世與她□□.好后,毫不猶豫地下令殺了她。

    唇瓣傳來的痛感令她微微清醒。

    裙擺處忽地傳來扯動感, 是在她身側(cè)已蹲跪行禮的朱暮蟬, 正神色焦躁地看著她。

    賀之盈這才回過神來, 幸而她席位靠后,倒不打眼,連忙蹲下.身行禮。

    容惟大步跨過殿中, 余光隱約瞧見一個(gè)熟悉的身影立在女眷席中。

    他心中一緊, 幾絲欣喜漫上心頭, 立即偏頭往那處望去,卻只見一片貴女夫人們垂著頭給他行禮。

    也是,她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出現(xiàn)在京城, 他竟出了幻覺……

    漠然的太子殿下面色微微波動后又恢復(fù)原先的面無表情, 仿佛將一粒石子投入平闊湖中, 泛起幾圈細(xì)微漣漪過后歸于平靜。

    他垂下染著幾分失望的眸子, 大步往母后下首的空席走去。

    “見過母后。”

    謝越婧溫聲:“起來吧。”說罷又對著行禮的眾人道:“你們也平身罷。”

    眾人這才嘩啦啦地起身回席。

    被突然到來的太子殿下打斷的奏樂繼續(xù)響了起來, 歌聲繞梁。

    待得坐回席位上,賀之盈才從一片震然中找回幾分清明。

    “表姐, 你怎么了?”朱暮蟬的聲音隨著那悅耳的樂聲送入她才剛稍稍找回知覺的耳里。

    賀之盈瑩潤的指甲死死扣著杯壁,一臉失神,聞言只是輕輕搖了下頭。

    朱暮蟬頓感疑惑,怎的表姐一副撞了鬼的模樣,而且她這是在看誰?

    朱暮蟬順著表姐的目光看過去,心中一驚。

    表姐這是在看太子殿下?

    而且她掩在華服之下的纖瘦身形……

    竟是在……發(fā)抖?

    朱暮蟬又關(guān)心問道:“表姐,你若是身體不適,要不先去后頭休息一下?”

    賀之盈仍是搖頭,她的目光遙遙透過前頭數(shù)排女眷,落在那張熟悉的臉上。

    在一片輕歌曼舞中,皇后偏頭同下首的太子殿下說了些什么。

    原本神情平靜的太子殿下竟轉(zhuǎn)為略微驚喜,轉(zhuǎn)過頭就朝女眷席望來,目光迅速搜尋幾息后定在一處,隨后唇角微微勾起。

    女眷席立刻響起一陣騷動。

    “太子殿下看過來了!”女娘驚喜道。

    “誒?殿下這是在看誰呀?”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我沒看錯(cuò)吧,他怎么還笑了?小庭,你快看,他是笑了吧?”一女娘低聲道,語氣困惑。

    “他怎會對著咱們笑,莫不是中邪了?”

    女眷席立即針對一向冷情的太子殿下莫名對著哪位女眷笑了這件事,展開談?wù)摗?br />
    “砰——”這略微的茶水打翻聲在一片嘈雜談?wù)撀曇簿惋@得微不足道。

    坐在賀之盈身側(cè)的朱暮蟬卻是心口一跳,忙扯了錦帕去擦拭表姐袖子上的洇濕痕跡。

    袖子下的那雙手抖得更加厲害,朱暮蟬疑惑更深,正要再次詢問,卻聽表姐道:“小蟬,我先去更衣。”

    那嗓音竟失了平日的沉靜,抖得厲害。

    “誒——”朱暮蟬剛要應(yīng)答,便見表姐慌忙地起身,望也不望她,如逃般地從一旁的殿門奔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了?

    還未等朱暮蟬回過神來,眼前又閃過一道修長貴雅的玄色身影。

    這位落席尚未多久的太子殿下,不顧旁人議論,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提步出了殿。

    “這就走了?”一女娘低聲問。

    “可不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位主一向隨心而行。”-

    殿內(nèi)燈火通明,頗有山中千年之感,待走出了殿外,才見外頭天色已是幽黑,銀河徐徐流轉(zhuǎn),淡淡月光灑在宮道上。

    賀之盈一路狂奔,裙袂翻飛,心口不知是因著驚駭還是提足狂奔,只覺得大力震著她的心脈,快要跳出胸腔。

    他看到她了!

    意識到這點(diǎn)的她已是神魂不附。

    想起那灼熱中帶著驚喜的眼神,似要將她洞穿。

    四目相對,她心中更加驚駭,竟失神打翻了茶盞。

    前生今世一幕幕在她腦海中在腦中如洪水般迅疾流轉(zhuǎn),無心顧及禮數(shù),她無法再在殿中待下去了!

    賀之盈慌不擇路,跑進(jìn)了湖心亭中,湖中靜謐,此處離華楓殿不遠(yuǎn),還能隱約聽聞絲竹之聲。

    她扶著梁柱氣喘吁吁,迷茫地望著湖心。

    重生一回,她如履薄冰,不惜豁出去向表兄主動示好。

    沒想到,她以為擺脫命運(yùn)的法子,實(shí)際上卻是將她往深淵中更推一步的手。

    女娘面露嘲諷神色,自嘲地勾起唇角。

    她從前只知他殺伐果斷,但沒想到,連她上輩子,都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她如今,又怎么可能放下一切同前世殺了她的仇人成親?

    幸而,他也未對她有幾分情,她明日便想法子給他傳書,退了這門親事!不過便是從頭再尋,她不想再被三皇子利用,但也不想哪日太子殿下一個(gè)不高興,便下令將她殺了。

    賀之盈下定決心,微穩(wěn)心神。

    “賀之盈。”一道清冽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那萬分熟悉的聲音,往日里總令她胸口狂跳,此刻卻如奪命之鈴。

    頃刻間賀之盈心中滿是驚懼,她本就站在湖心亭邊緣,腿下一軟,便要歪身往湖中跌去。

    腰間一緊,她被旋身攬入身后之人懷中,熟悉的竹香夾雜著溫?zé)幔暱涕g便纏了上來,將她裹住。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還是這般冒失。”

    腦中還未回過神來,身體卻已給出反應(yīng),她雙手顫抖地使勁推開了那人。

    月光之下,他褪去了往日在濟(jì)江穿著的幾身顏色素淡的常服,今日著了一身玄色,衣袍以金線繡了祥云龍紋,在月光下耀著淺淺光澤,更襯得他尊崇高貴,貴不可言。換回太子服制的他,周身氣勢更顯壓迫,不怒自威。

    賀之盈更覺好笑,先前她竟沒發(fā)覺,將軍之子,怎會有如此威肅之氣?

    被推開的容惟怔了一瞬,先前被欣喜壓下的微怒躥了起來,“你到京城,怎么沒派人告訴我?”

    若不是母后告知他,他還不知道,她早已到了京城。他本對這宮宴感到煩躁,此刻卻是慶幸,他今日來了。

    賀之盈眼神如灑在亭中的月色一般寒涼,冰霜之下壓著驚駭,垂在袖中的推開他的雙手仍不住發(fā)顫,她勉力維持聲音平靜,“那你呢,你又將所有事告訴我了嗎?”

    她一字一頓,“太子殿下。”

    容惟這才回過神來,他尚未向她坦白,莫不是她早已修書派人往宋府送了?但又得不到他回信,今日又乍然在宴上看到他,這才惱了。

    也是,她那般在意和心悅他,難免會生氣。

    這般想著,他心中氣焰已是完全消了,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一邊道:“當(dāng)日情況緊急,我本想著你到京城再告訴你。好了,明日我便求……”

    伸出的手被狠狠甩開。

    高傲的太子殿下哪被人這般對待過?轉(zhuǎn)瞬間臉色幽黑了下來,眸中迸出怒意,盯著她避開他眼神的一雙眸子。

    那雙眸子往日如琉璃珠般流光溢彩,此刻竟是冰涼徹骨。

    他壓了壓心中怒意,又主動開口,語氣帶著生澀,“你莫惱了,明日我便求父皇賜婚封你做太子妃,挑個(gè)良辰吉日便將你我婚事成了,嗯?”

    賀之盈如陷入泥沼一般,她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著,以手心的疼痛強(qiáng)令自己穩(wěn)住心神。

    湖心平靜,悠悠舞樂笑談之聲隨著夜間微風(fēng)飄入亭中,卻不破凝滯氣氛。

    半晌,她仍是垂著眼簾,不敢對上他灼灼目光,口中斟酌著字句,輕輕開口:“不必了,太子殿下。你權(quán)當(dāng),我們從未說定過。”

    容惟注意到了她稱呼的變化,她并沒有如往常般甜著聲喚他“蘭衡哥哥”。

    他氣息驟然紊亂,無意在蘭草玉佩上摩挲的手指倏地一頓。

    “什么意思?”

    賀之盈深吸了一口氣,大著膽子對上他好看的眼睛,這雙眼睛平日里如井般幽深無波,此刻卻如淬了冰般,似乎……還帶著些許不安。

    她將雜亂的想法壓下,鼓起勇氣,聲音帶著微不可查的一絲顫抖,“殿下,當(dāng)初是臣女僭越,挾恩圖報(bào)。殿下您的親事又怎能如此草率?請殿下將在濟(jì)江種種忘了吧。”

    她一口一個(gè)“殿下”,聽得容惟刺耳無比,胸口漫起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如針扎一般,此刻他恨不得堵住她的唇,讓她改了那惱人的稱呼,逼著她再喚回“蘭衡哥哥”。

    他冷笑道:“賀之盈,你又想退婚?”

    早知她反應(yīng)這般大,那日便告訴她好了,索性她遲早都要做他的太子妃。

    一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頭一回后悔自己所做的決定。

    女娘似是說完那一番話又耗盡勇氣,只垂著眸子不答話。

    罷了,她平日里那般遷就他,連珍藏多年的羊脂玉都肯拿出來,只為為他打一枚玉佩。說到底,她鬧脾氣也只是因?yàn)樗_了她,而她又那般在意他。

    既如此,他便勉強(qiáng)哄哄她吧。

    傲睨一切的太子殿下頭一回對小娘子放下身段,僵硬生澀地開口:“便這般生氣?你也知當(dāng)時(shí)情況,我……”

    “殿下!”

    容惟留意到她絞緊了袖口,那片被茶水洇濕的痕跡在雪青布料之上格外明顯。

    她違心道:“親事是臣女逼迫殿下的,臣女自知配不上殿下,還請殿下另擇良配。”

    第45章   第 45 章

    對于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來說, 一向都是他拒絕別人,然而此刻卻被再三拒絕,他心中已是怒意難抑。

    短短幾瞬, 他心中翻來覆去地想,也想不明白。

    她看重權(quán)勢,而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為什么她不愿意嫁給他做太子妃?分明只是臨門一腳的事,她又為何在此時(shí)堅(jiān)決要退婚?

    況且, 他都未想過她配不上他, 她怎就自輕了起來?

    他怒火難抑,難免厲聲厲色起來, “賀之盈, 我不答應(yīng)。”

    聽到這話的女娘心中更加惶然, 她未想過他會拒絕,脫口而出道:“為什么?”

    容惟喉頭一滯。

    為什么?

    他說不出。

    但方才聽到她說要退婚,姿態(tài)也不復(fù)往日親密, 對他十分疏離, 更是一口一個(gè)“殿下”, 他只覺著胸腔澀然得要炸開,立即開口駁了回去。

    她想退婚,他斷然不會答應(yīng)。

    就在這時(shí), 遠(yuǎn)處遙遙傳來一陣腳步聲, 伴隨著歡聲笑語, 由遠(yuǎn)及近。

    賀之盈頓時(shí)如受驚的鳥兒一般, 若是被旁人看到她與容惟在一處, 明日必定傳得街頭巷尾皆知,那她這輩子都別想同容惟脫離干系了!

    她顧不得退婚之事還未談妥, 慌張地便要離開,“殿下,臣女離席太久,先回了。”

    手腕一緊,被大力握住。

    她看著握在她纖細(xì)腕上修長的手指,力道大得指節(jié)發(fā)白。

    她掙了下沒掙脫,語氣不免軟下來,懇求道:“殿下,您快放開我,等會叫旁人看見了。”

    她就這么怕被旁人看見?

    容惟心中一痛,手中更是不放,右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眼底沉沉壓著怒火,語氣嘲諷,“放了你?賀之盈,索性我們是要成婚的。明日圣旨一下,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我的太子妃,此刻被人瞧見,又有什么緊要?”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今夜直接在宮宴上昭告眾人。

    賀之盈聞言神色更加驚駭。

    他是不是中邪了?!

    他為何非抓著她不放呢?

    轉(zhuǎn)眼間那談笑聲離得更加近了,而她此刻不僅與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獨(dú)處,還被他抓著手腕,要真被看見了……

    她急得眸中升騰起一陣水霧,一雙杏眼更加波光瀲滟,“殿下,我們?nèi)e處談,好不好?”

    還在叫他殿下!

    容惟心里怒火更旺,盡力平緩著氣息道:“可以。”

    賀之盈神色一松,但卻聽他又道:“你喚回我小字,我就放開你,去別處談。”

    語氣既是惱怒又是期待。

    他受不住她喚他的一聲聲疏離的“殿下”了,只覺得每一聲都是在往他心口扎,提醒著他們往日的親密,現(xiàn)下的疏遠(yuǎn)。

    被遏制住的少女瞪圓了杏眼,震驚之色要滿溢出來。

    二人就這樣僵持,那一眾女娘的談笑之聲更近了。

    容惟冷冷地看她,正要厲聲開口,但瞧見她淚盈于睫,下唇被咬得快要滲出血來,心中泛起酸痛,只覺得像是有人在他的胸口狠狠拽下一層皮肉,血淋淋的。

    就這般不愿意?

    罷了。

    他抓著她的腕子,旋身便走。

    他生得高大,此刻又帶著怒氣,惱怒著自己毫無原則的妥協(xié),步伐比平日更加急促。

    身后的女娘本就不如他高大,此刻又被他抓著手腕,只得跑著跟上他的步伐。

    容惟尋了最近一處宮殿,抬起腳猛然將門踢開。

    “砰——”

    他力道極大,殿門狠狠撞上門框,又緩然減速回彈。

    氣上心頭的郎君動作粗魯?shù)貙⑴锍度氲钪校厣硌杆俚仃P(guān)上門。

    這是一座空殿,雖日日有宮人打掃,但當(dāng)今圣上力崇節(jié)儉,無人之殿在夜里自是未燃燭火。殿中空寥,只有微涼的月光悄然透過雕花窗泄落,一片寂然。

    郎君率先開口,語速迅疾,“賀之盈,你別把我當(dāng)三歲小兒一般誆,為什么要退婚?你今日不說清楚,別想走出這間屋子。”

    他已然是氣急了,胸腔起起伏伏,氣息雜亂無章。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的模樣,就連先前他們唯一一次吵架,他也是冷然地說著傷人之語,并不像此刻這般情緒激動。

    賀之盈咬唇,看來他根本不信她方才的說辭,咬死了一定要她說明白,說到他信服為止。

    面對著這個(gè)前世親口下令殺了她的人,她心中驚懼不已,又莫名其妙地微微蔓延著酸澀。

    可她又能如何說呢,是說她是重生之人,還是說她尚未十八,便在神智混沌之時(shí)便慘死于他手中,到死都未能魂歸故土?

    那他的第一個(gè)反應(yīng)必然是找圓華寺的高僧替她驅(qū)邪吧。

    她慘然一笑,穩(wěn)了穩(wěn)心緒,“殿下,我已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嫁給您,請您另擇良配。”

    容惟受過不少傷,無論是自小習(xí)武時(shí)所傷,還是長大后的明槍暗箭,但那都沒有此刻來得令他難受。

    他往前湊近一步,面前的女娘驚懼得立刻往后退。

    距離又被拉開。

    他眼眸一縮,方才察覺出她今夜的異樣。

    他澀然道:“你怕我?”

    她怕他,為什么,只因?yàn)樗缃窕謴?fù)了太子身份么?

    他看著往日里情緒高漲時(shí)總愛環(huán)著他的腰,窩進(jìn)他懷中的女娘的發(fā)頂,喉頭凝滯得說不出話。

    賀之盈仍舊低著頭,“殿下龍威燕頷,憚赫千里,臣女自然心生畏懼。”

    “賀之盈!”他難以遏制地高聲道。

    她真是長本事了,一番話中沒一個(gè)字是他愛聽的。

    殿中寂靜半晌,忽聞他又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答應(yīng)過我,要報(bào)以真心。”

    許是情緒激動,話中帶著幾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憶起當(dāng)日洞中情形,賀之盈胸口一顫,索性心下一橫道:“臣女不明白殿下在說什么,那日山洞中的情形,臣女已全然忘卻。臣女知道殿下來濟(jì)江暫住臣女家,是臣女與家中父母的福氣,但臣女亦救過殿下兩回。殿下,可否一將過往一筆勾銷?此后臣女絕不會再纏擾殿下。”

    說著滿是希冀地抬頭望著他。

    從前她提起救命之恩,是為了嫁給他。

    而如今她提起救命之恩,卻是為了不嫁給他。

    容惟心口酸脹得幾欲炸開,幾息后,他用右手輕輕抬起掛在腰側(cè)的蘭草玉佩,那玉佩在幽然月色下更加瑩潤,用羊脂玉雕琢出的蘭草栩栩欲活,更顯高風(fēng)峻節(jié)。

    他儼然不信,漆黑的眼眸閃爍著凄涼月色,“你說你對我沒有情意,那這枚玉佩呢?”

    賀之盈在望見他抬起玉佩時(shí)眸光一頓,一息后沉靜道:“當(dāng)日臣女僭越,將殿下當(dāng)作未婚夫婿,贈此玉佩實(shí)屬人之常情,但……我如今不敢覬覦殿下半分,煩請殿下將它還給臣女吧。”

    胸腔似被驚雷猛然一擊。

    容惟冷笑,帶著怒氣猛然點(diǎn)了幾下頭,嗤道:“好,賀之盈,你可真是好樣的。”

    見她仍舊垂頭不語,竟連半分目光都未分給他。

    他何時(shí)嘗過如此滋味?他的一顆心仿若被狠狠碾碎,苦澀得要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酸脹,冷冷看了她一眼,“玉佩雕了蘭草贈了我,就別想要回。至于退婚的事——”

    賀之盈猛然抬頭盯著他,眼中燃著希望。

    話都說到說到這個(gè)份上了,他也沒有不答應(yīng)的理由了吧?!

    俊秀傲然的郎君冷然掀唇,語氣冷硬得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賀之盈,你想都別想。”

    說完也不再看她反應(yīng),便漠然轉(zhuǎn)身,掀開殿門離去,玄色衣角在黑夜中凜冽微揚(yáng)。

    那玄色身影轉(zhuǎn)眼便消失不見,賀之盈心中仍是驚濤駭浪,陣陣天雷滾過心口,她頹然跌到殿中冰涼石磚之上。

    他一定是中邪了,一定是,明明是她逼迫他定親的,怎的如今無論她怎么說,他都不肯退婚?

    殿門大開,京城不似江南炎熱,雖是盛夏,但到了夜間難免寒涼,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喚回賀之盈心神。

    她身體一縮,準(zhǔn)備起身回宴。

    出來這般久,她得先回去,否則姑母該擔(dān)心死了,退婚之事令她焦頭爛額,還是回去再細(xì)想解決之法。

    剛踏出殿門,便見那邊回廊出現(xiàn)了一個(gè)提著燈籠的宮婢。

    “見過賀娘子,太子殿下?lián)哪镒诱也恢芈罚緛韼镒踊厝A楓殿。”

    賀之盈怔住,半晌后開口:“有勞。”

    看著女娘隨著宮婢越走越遠(yuǎn),消失在視線之中,隱藏在暗處的那人方才轉(zhuǎn)身離開-

    殿中仍是語笑喧闐,眾人又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男賓們均是世家子或在朝中擔(dān)任要職,推杯換盞,觥籌交錯(cuò)。女眷們則是聊著當(dāng)下時(shí)興的釵環(huán)香粉,相約著要辦賞荷宴。

    “之盈,你去哪兒了,怎的去了這般久?可沒把我急死!”賀嵐一見賀之盈回席,便著急地迎了上來。

    賀之盈心中也是愧疚無比,歉然道:“對不住姑母,我就是飲了幾盞酒,在湖邊吹風(fēng)醒酒,一時(shí)之間竟忘了時(shí)辰,讓姑母擔(dān)心了。”

    賀嵐這才放下心來,“你這孩子,下次記得派人來說一聲。”

    朱暮蟬忙幫著緩和氣氛,“哎呀母親,殿中太悶,表姐出去走走罷了,你看那太子殿下不也離席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呢。”

    賀之盈聞言下意識地往那席位看去——

    一旁的賀嵐斥道:“你這孩子真是沒輕沒重的,太子殿下是我們能議論的?你說話可警醒著點(diǎn)!”

    朱暮蟬卻毫不在意,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賀之盈收回視線,神色復(fù)雜,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第46章   第 46 章

    許是賀之盈出去了太久, 她回席后未多久,皇后娘娘便稱天色已晚,將宴席散了。

    甫一回到朱府, 賀之盈立即拉住姑母,稱有話要同她和朱炎說。

    賀嵐見自家侄女一臉嚴(yán)肅,立即意識到她有要事,將眾人屏退了。

    性子單純天真的朱暮蟬被趕走前仍在抱怨道:“有什么事這么秘密……”

    大廳中只余賀之盈同賀嵐夫婦三人。

    賀嵐疑惑道:“之盈,你有何事要說?”

    “姑父, 姑母, 之盈明日一早便回濟(jì)江,這幾日多謝姑父姑母的照顧。”

    朱炎與賀嵐均神色一變, 二人對視一眼, 賀嵐驚道:“之盈, 你前日剛到京城,怎么這般突然說要走?”

    賀之盈咬了咬唇,不知該如何將此事說出。

    賀嵐觀察著她的神色, 猜測道:“是不是同你那表兄有關(guān), 你今夜離席見到他了?”

    女娘被猜中了心事, 點(diǎn)點(diǎn)頭,握著姑母的手,眼中流露出擔(dān)憂之色, “姑父, 姑母, 之盈本不欲將此事牽涉姑父姑母……”

    賀嵐打斷道:“一家人這般見外做什么?”

    朱炎也幫腔道:“是呀, 之盈,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莫不是你那表兄不認(rèn)賬了,要退婚?”

    “確實(shí)是要退婚, 只不過提出退婚之人,是我。”賀之盈垂下眼睫。

    賀嵐驚詫道:“為什么?”說罷反應(yīng)過來,“莫不是他欺負(fù)你了?”

    賀之盈搖搖頭,掙扎幾息,斟酌著字句,擔(dān)心姑父姑母不能接受,以和緩的語氣解釋道:“來濟(jì)江的……不是我的表兄宋元熙,而是——”

    “太子殿下。”

    她的話如一道平地驚雷,炸得賀嵐夫婦久久未能回神。

    賀嵐平緩了氣息,這才將話順暢吐出:“你……你是說,同你說定親事的,是太子殿下?!”

    賀之盈點(diǎn)點(diǎn)頭。

    賀嵐驚魂未定,在廳中踱步起來,“難怪,我就覺著不對勁,他與你說定親事,也不給京城將軍府傳信,而是說要回來尋圣上賜婚。原來,原來如此……”

    朱炎腦中迅速一轉(zhuǎn),“那你今夜可是見到他了?他如何說,是要請圣上封你為良娣?”

    賀之盈搖頭,“他……他說要請旨封我做太子妃。”

    賀嵐夫婦二人聞言均是神色震撼。

    在京中十余年,她從未聽說太子殿下同哪位女娘有過干系,如今卻說要封侄女為正妃,莫不是對侄女生了情意?

    侄女雖門第算不上顯赫,但生得聰敏靈透,仙姿佚貌,太子殿下心悅侄女,也不出奇。

    面對著姑父姑母震驚的神色,賀之盈繼續(xù)道:“之盈雖想尋門好親事,可我不愿意嫁入宮中,但太子殿下卻堅(jiān)持明日便要去請旨,之盈不欲牽涉姑父姑母,思來想去只好決定先回濟(jì)江,太子殿下少年心性,過了這陣子便能想開。”

    他漠然吐出兩字,就可以要了她的命,她實(shí)在是心生畏懼,不愿嫁他。

    可容惟今夜的反應(yīng)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冥思苦索,終于想明白是為何。

    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太子殿下素來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忽然出現(xiàn)了一件他無法掌控的事,可不是抓心撓肝,勢必要得到嗎?但這股勁頭持續(xù)不了多久,賀之盈心想。

    賀嵐回以理解的目光,誰人不知,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性子淡漠,對人傲然,做事手段狠辣,不留情面,雖身份尊貴,但自家侄女若嫁給了這樣的人,日后受了委屈,也無法脫身。

    況且如今朝局動蕩,皇帝身體衰敗,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嫁給太子并不是件好事,倒不如尋門其他世家子的親事。

    朱炎眉頭皺起,沉吟片刻,“太子殿下無詔離京,此事事關(guān)重大,我們今夜只當(dāng)未聽過,之盈,你也千萬莫向他人吐露。至于賜婚一事,你先不急著動身,明日一下朝我便去找殿下談?wù)劇!?br />
    賀嵐卻不贊同,“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那個(gè)脾氣,此刻他正在興頭上,能輕易收手么?!我倒覺得之盈先回濟(jì)江避避風(fēng)頭算是個(gè)折中的法子,之盈離了京城,咱們再攔上一攔,賜婚一事就會被暫且擱置,待得太子殿下勁頭過了,這事也就沒了下文了。”

    朱炎沉默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

    但賀嵐仍是有些放不下心,又對賀之盈道 :“只是你這才剛來……”

    賀之盈心中愧疚,“之盈惹了這么大麻煩,姑父姑母未怪罪我,我已是很感激了。”

    賀嵐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別這么說。現(xiàn)下已經(jīng)很晚了,你快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趕緊出發(fā)離京。”-

    拜別了姑父姑母,賀之盈心中仍是一團(tuán)亂麻,一回院便吩咐著紫錦同霜云去收拾行囊。

    宮中赴宴,紫錦同霜云自然不能跟隨,只得在院中等候了自家娘子一晚上,卻等來了要回濟(jì)江的消息,霎時(shí)間十分詫異。

    “娘子,可我們不是剛來……”霜云疑惑道。

    賀之盈焦急地打開梨木柜收拾衣物,口中道:“先收拾,我之后再同你們細(xì)說。”

    “是。”

    院中立即忙碌起來,賀之盈的心也如被油火烹過一般,焦躁不安地在院中來回踱步。

    什么父輩仕途,家族興旺,她此刻顧及不得了,太子素來手段狠辣,殺伐果斷,現(xiàn)下她的小命都快玩完了!

    若是明日賜婚圣旨一下,往后若容惟不肯罷休,她就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連逃都逃不掉。

    賀之盈崩潰地想,當(dāng)真是命運(yùn)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避開了三皇子,卻親手將自己送到了另一個(gè)仇人手中。

    他今夜態(tài)度那般堅(jiān)決,說什么都不肯退婚,除了先逃離京城,她當(dāng)真是別無他法了。

    只有如此,才能從荊棘中搏出一線生機(jī)。

    今夜注定是個(gè)不眠之夜……-

    夜已幽深,就在朱府忙碌之時(shí),東宮內(nèi)也是燈火通明。

    殿中又是一陣激烈的重物倒地之聲,長風(fēng)不忍地閉了閉眼睛,“殿下這是要將東宮拆了嗎?”

    長云搖搖頭,神色不見擔(dān)憂,好奇道:“好久沒見著殿下這般生氣了,你說是為著什么?”

    長風(fēng)微微抬高音量,“我哪知道,這幾日陛下和三皇子好像也沒什么動靜吧?總不能為著賀娘子吧,她人都沒到京城!”

    長云挑了挑眉,“聽你這么說,以前殿下也因?yàn)橘R娘子這般失控過?”

    “唉,在濟(jì)江那陣,我時(shí)常有種殿下被人附身的錯(cuò)覺。你也知道,殿下平日里對誰都云淡風(fēng)輕的,可唯獨(dú)在面對賀娘子之時(shí),看上去總算是有了七情六欲。”長風(fēng)神情意味深長。

    長云嘆道:“沒想到殿下也有為情所困的這一天啊。”一息后又回過神來,“不對!賀娘子現(xiàn)下也不在京城,那殿下今夜又是……”

    話音剛落,便聽聞殿中傳來夾雜著怒火的聲音,“都進(jìn)來!”

    長風(fēng)一縮脖子,“殿下該不會是聽到了吧。”

    長云皺著眉搖搖頭,“不會吧,我們聲音挺小的。”

    況且,殿下摔東西的聲音可比他們的說話聲大多了……

    二人懷著將要被責(zé)罵的忐忑進(jìn)入殿中。

    只見原本寬敞整潔的殿中已是一片狼藉,插在花樽中鮮妍的花兒散落在一地水漬與碎瓷之中,桌柜傾翻,其上的雜物也是散亂一地。

    長風(fēng)與長云二人艱難地尋了個(gè)落腳地站穩(wěn)。

    長風(fēng)結(jié)巴著道:“殿殿殿殿下,有何吩咐?”

    容惟眼角微紅,頎長的身影如雪松一般立于一片混亂的邊緣,衣袍因摔砸東西也有些亂了,手中握著略有些皺巴的一張畫,整個(gè)人露出冷戾之感。

    長云瞪著雙眼想要看清那幅畫,但因殿中的燈盞也被砸了不少,殿內(nèi)一下幽暗下來,他費(fèi)了老大勁也看得不甚清楚。

    只憑著畫上的紫紅認(rèn)出——似乎是……當(dāng)日下人從殿下帶回京城的箱籠中收拾出來的那幅未畫完的葡萄?

    這時(shí),怒意未平的太子殿下冷聲道:“給孤盯緊一個(gè)人。”

    長風(fēng)與長云對視一眼。

    原來是因?yàn)槌?br />
    長風(fēng)殷勤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容惟眼底沉沉壓著怒浪,“賀之盈現(xiàn)在在朱炎府上,派暗衛(wèi)給我盯緊了,人要是跑了,孤唯你們是問!”

    賀娘子?!

    長風(fēng)一個(gè)愣神,沒反應(yīng)過來脫口而出道:“賀娘子到京城了?”

    容惟掃過來一個(gè)眼風(fēng),神情已是怒極。

    長風(fēng)連忙垂下頭。

    他就說吧,雖不知他們二人發(fā)生了什么,但能讓殿下頭一回這么生氣,將東宮的東西都給砸了的,也就只有賀娘子了。

    正在氣頭上的太子殿下已是不耐極了,高聲道:“還不快去!”

    “是!”

    長風(fēng)二人退出殿內(nèi)后,容惟無力地微抬起手,畫上的紫紅刺痛了他的雙眼。

    那日將畫收拾出來后,他便抽空將剩下半幅畫完了。

    他畫技一向出眾。如今,那葡萄鮮紅欲滴,圓潤可愛的姿態(tài)躍然紙上,只消一眼,便能令他回憶起當(dāng)初衣袖交疊作畫的情形。

    本想等她到了京城送給她的,他甚至還在腦中預(yù)想了一番她的反應(yīng)。

    可他卻沒想到……

    容惟閉緊了雙眼,遮住了猩紅的眼眶。

    方才,他差一點(diǎn),就將這畫撕碎……但他最終還是收了力道。

    垂在袖中的左手猛然握緊,指節(jié)發(fā)白-

    晨光熹微,天色初初轉(zhuǎn)明,東宮寢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殿下!”長風(fēng)站在房門外焦急道。

    “吱呀——”

    未過多久,房門打開,露出一張略顯憔悴的臉,一雙桃花眼下帶著幾分青黑之色。

    男人似怒未怒地微微抬眼,掀唇冷然道:“說。”

    “殿殿殿下,賀娘子她她她她,她跑了!”

    本就烏云籠罩的臉色霎時(shí)更是面若寒霜。

    第47章   第 47 章

    天色初明, 仍帶著黑夜的余韻,京城的街路上人跡稀少。

    忽的馬蹄聲起,揚(yáng)起一陣塵土。

    “殿下, 一大早賀娘子的馬車就從朱府出發(fā),往迎朝門走了,屬下想起殿下叮囑,就只派了一部分人馬跟著,剩下的人仍盯著朱府, 果然未過多時(shí), 又有一輛馬車從朱府后門出來,直奔鎮(zhèn)安門, 屬下便立刻令人將鎮(zhèn)安門封鎖。”

    騎在馬上的太子殿下已是黑云壓城, 下一刻便要風(fēng)雨襲來, 此刻有些府邸門口的燈籠還未熄滅,他的神色在黎明中明明滅滅。

    長風(fēng)同長云對視一眼,他們跟隨容惟多年, 知道他現(xiàn)下已是怒火中燒。

    一隊(duì)人馬已拐過街角, 再行一條街便到達(dá)城門。

    容惟道衣角沾了些晨露, 寒氣環(huán)著他頎長的身軀。

    “去派人把周圍街路都封了,一絲風(fēng)聲都不許走漏。”他沉聲吩咐。

    “是。”長云應(yīng)聲,帶了隊(duì)人馬立即離開了。

    馬上的郎君纏著紅絲的一雙眼中冷厲, 冷風(fēng)撲在他凝重的臉上。

    他徹夜未眠, 腦中翻來覆去的是她撲入他懷中, 她贈玉佩給他, 以及二人唇舌交纏的情形。

    以及……昨夜她閃著躲避與驚懼的眼神, 堅(jiān)決著不愿嫁給他的情態(tài)。

    天將亮?xí)r,他才在難抵的疲憊之下陷入淺眠, 但似乎才過了幾息,便收到了長風(fēng)傳來的她要出城的消息。

    難以言說他那刻的復(fù)雜心緒,憤怒、震驚、痛苦齊齊涌上心頭。

    他就這般想讓她逃開?僅僅因?yàn)樗跐?jì)江時(shí)的欺瞞,令她其他世家郎君也不想嫁了,剛到京城就收拾著行囊要逃回濟(jì)江,只為避開他。

    他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將馬御得飛快,塵土在馬蹄間飛揚(yáng)-

    而此時(shí)城門之外,一輛馬車抵達(dá)。

    賀之盈坐在馬車之中,不知為何心如擂鼓,渾身微微發(fā)麻。

    分明她已安排妥當(dāng),還放出了煙霧彈,令紫錦裝作她坐在賀府的馬車中以障耳目,但心中就是緊張難消。

    “例行檢查!”馬車外響起了城門守衛(wèi)的聲音。

    霜云忙下車交涉,言明城外的姨母生了急病,急于探親,請守衛(wèi)放行。

    那守衛(wèi)沒有多問便放了行,“走吧。”

    賀之盈心下一松,忙催促著車夫快走。

    “等等!”遠(yuǎn)方傳來一陣馬蹄聲。

    賀之盈心跳一停,著急道:“快走。”

    馬車動了幾步又急忙勒馬,似被急急攔住,急促的顛簸險(xiǎn)些令車上的女娘跌下來。

    她心中一涼,泛起一陣絕望。

    完了!

    那隊(duì)人馬轉(zhuǎn)瞬已行到城門,馬蹄聲響在她的耳畔。

    “都不準(zhǔn)走,太子殿下有令,封鎖城門!”

    她聽見霜云又跳下車來同領(lǐng)隊(duì)之人交涉,“我家娘子的姨母生了急病,此刻你們封鎖城門,若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索性方才守衛(wèi)大哥也為我們放行了,您就通融通融讓我們先行出城吧,實(shí)在是情況緊急。”

    那領(lǐng)隊(duì)之人絲毫不為所動,“有什么事,太子殿下?lián)闷穑 ?br />
    賀之盈心中已是涼了半截。

    她閉上眼,“霜云,回來吧。”

    “娘子!”

    “我們走不了了。”

    話音剛落,車窗外又響起一陣馬蹄聲,一步一步重重踏在她的心上。

    “還是這般聰明。”

    男人的低語響在女娘所靠的窗牖旁,震蕩起心中波瀾。

    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直漫上她的后背。

    賀之盈深吸一口氣,壓著心底揚(yáng)起的情緒,盡力以平靜的語調(diào)道:“殿下,您到底想怎樣?”

    窗牖之外的那人發(fā)出一聲輕笑。

    他垂下眼來,掀起薄唇,聲音冷冽得如覆冰霜,“賀之盈,你是自己下來,還是我上車將你帶下來?”

    車內(nèi)的女娘呼吸難以抑制地急促了起來,心中的駭懼似潮水涌起,令她身體顫抖起來。

    她強(qiáng)撐著道:“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窗外那人嗤笑,“賀之盈,我再說一次,是你自己下來,還是我上馬車帶你下來?”

    馬車中靜了半晌后傳來了微微的響動聲。

    馬車門打開,從馬車上下來了一個(gè)纖瘦身影,那道身影行至馬前。

    矜貴的太子殿下騎在馬上,面若寒霜,眼中風(fēng)云涌動,氣勢壓人,靜靜地垂著眼,盯著不久前還主動環(huán)著他的腰,甜聲喚著他“蘭衡哥哥”的女娘。

    賀之盈抬起頭同馬背上的人對視,神色透露著一分倔強(qiáng)。

    她壓著聲音中的顫抖,“殿下,您究竟要做什么?”

    馬上的人盯著她幾瞬后狠狠咬了咬牙,似是終于忍無可忍地翻身下馬,塵土微揚(yáng)。

    腰間的蘭草玉佩隨著劇烈的動作晃動,瑩亮的玉色刺痛了賀之盈的雙眼。

    他大步走到女娘面前,一錯(cuò)不錯(cuò)地盯著她的眼眸。

    那眸子往日里總是蘊(yùn)著水色,滿溢情意,此刻卻是生冷淡漠,還帶著幾分懼怕。

    見他朝她走來,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這下意識的后退狠狠壓垮了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線。

    女娘纖細(xì)皓白的腕子被大力抓住,頃刻間浮起紅痕。

    她掙脫不過,反而順著力道撞入了他的懷中。

    他懷中帶著一路疾行而來的寒氣,清冷竹香頓時(shí)溢入她鼻尖。

    她驚慌道:“殿下,你做什么!”

    賀之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會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將她扯入懷中。

    在場之人見狀也是愕然,回過神后紛紛低下頭。

    給他們一百個(gè)膽子,他們也不敢抬頭再看!

    郎君生得高大頎長,女娘在他懷中顯得瘦小,沉重的壓迫感涌來。

    女娘不斷掙扎,被背上同腰側(cè)的手卻如鐵石一般堅(jiān)固,緊緊桎梏著她不放。

    他沉聲問道:“你告訴我,你要去哪兒?”

    賀之盈心中已是驚浪不絕,“殿下,此事與您無關(guān)。”

    一股火氣直躥他的心肺,將他的心焚得灼痛,“與我無關(guān)?賀之盈,我們定了親,既如此,我便是你的未婚夫婿。你說說,怎會與我無關(guān)?”

    賀之盈聞言似被踩了尾巴的貓,急急高聲反駁,“殿下慎言!”

    掐在她細(xì)腰上的手緊了緊,她被壓得往他懷中入了一分。

    “賀之盈,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沒有這回事。”

    女娘心虛地垂下眼簾,語調(diào)懇切,“殿下,要如何您才能放過我?”

    容惟心口愴痛,緊緊咬著牙似是要將其咬碎,“是你先賴上我的,你讓我放過你?放了你,你想逃去哪兒?”

    一字一句隨著寒風(fēng)送入她耳中,賀之盈震然地抬眼望著他,只覺得自己如被一張大網(wǎng)纏住,緊繞著令她無法呼吸,她在他懷中難以抑制地顫抖著。

    容惟壓著眼底的怒火,沉沉看了她一眼,忽地伸臂將她橫抱起來。

    眼中立刻天旋地轉(zhuǎn),賀之盈驚呼道:“殿下!”

    她被他送入馬背上,還未直起身子,身后傳來一陣風(fēng),轉(zhuǎn)瞬間她又被桎梏在他懷中。

    他要帶她去哪兒?!

    賀之盈徹底慌了神,“殿下,您要帶我去哪?您不可以這么做!”

    耳邊傳來一絲冷笑,氣息撲在她耳側(cè)。

    “你還會在意我怎么做嗎?”

    賀之盈愣住。

    身后又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眾人只見太子將一個(gè)女娘緊緊鎖在懷中,面色凜然如嚴(yán)霜,在馬背上揚(yáng)聲道:“嘉樂公主邀賀娘子入宮陪伴,爾等小心護(hù)送!”

    底下傳來眾人應(yīng)聲,“是!”

    賀之盈如被驚雷劈過,身下的馬已然跑動了起來,冷風(fēng)刮在她的臉上。

    她慌忙扯著束在她身前的鐵臂,惶然得直接喚起他名字,“容惟!容惟!你這是強(qiáng)擄!”

    身后的郎君卻是沉默不答,環(huán)抱著女娘的雙臂收得更緊,腿下默默夾緊馬腹,握著韁繩讓馬跑得更快些。

    天還未大亮,再加之長云已帶人將街路都封鎖,廣闊的京城街路上塵土飛起,一陣人馬如疾風(fēng)般掠過,又消失不見,恍若從未存在過-

    賀之盈就這般一路疾行地被帶入了東宮,就連霜云都被長風(fēng)“請”入了東宮。

    下了馬,女娘又被橫抱起,眼前陌生的宮殿更讓她心慌,她不住地在他懷中掙扎,“容惟!你不怕被御史大夫參上一本嗎!”

    頭上傳來一陣?yán)湫ΓZ氣森冷發(fā)寒,“我看誰敢。”

    “況且,你是我的太子妃,我?guī)业奶渝貣|宮,又有什么不對?”

    掙扎間,賀之盈被橫抱進(jìn)一間寢殿,懷抱著她的郎君狠狠地反腳將門踢闔。

    觀其陳設(shè),應(yīng)當(dāng)是這位太子的起居之處。

    女娘被放至他處理政務(wù)慣常坐著的太師椅上,掙扎著還未起身,就被仰面而來的郎君圈住。

    賀之盈驚慌地往后一縮,后背緊緊貼在椅背之上。

    房門緊閉,僅有幾絲天光從門縫處溢進(jìn),殿中昏暗,他面色已是烏黑發(fā)冷,風(fēng)雨欲來。

    “容惟,你瘋了!”她顫抖著道。

    他將臉湊近了些,好更清楚地捕捉她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賀之盈,我再問你一次,為什么要退親?”

    賀之盈不敢對上他灼熱的雙眼,呼吸急促,“我……我想明白了,我對你沒有情意,我不想嫁給你了。”

    說著抬起水汪汪的眼眸,淚盈于睫,懇求道:“殿下是千金之軀,另有更好的女娘相配,你放我回去,好不——唔!”

    面前的郎君帶著怒火而下,重重地壓上她的唇,將她所有的拒絕之言都封入唇舌之間。

    第48章   第 48 章

    他裹著滔天怒火而來, 似要發(fā)泄所有壓抑著的苦悶。

    他掐著她的下巴,不讓她逃脫,蠻橫地撬開她的齒關(guān), 粗莽地在其中翻云弄雨。

    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gè)字都沉沉扎在他的心上。

    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宛若全身都被點(diǎn)了火。

    自昨夜見到她之后,看她近在咫尺,就將要成為他的太子妃,他心中像是被星火點(diǎn)亮。

    后又被她的堅(jiān)拒刺得又怒又痛, 如狂潮般來勢洶洶, 在今辰得知她連夜收拾東西出城后到達(dá)頂峰。

    此時(shí)再也壓抑不住,以最粗暴的方法直接強(qiáng)橫地堵了她的唇, 不讓她再多說一字。

    賀之盈的雙手用力地抵在他覆過來的堅(jiān)硬胸膛之上, 但卻紋絲不動, 如同蚍蜉撼樹。

    還未掙扎幾下,就被他的一只大手緊緊鎖住腕子。

    她拼命向后縮,想躲開他帶來的風(fēng)雨, 卻被緊緊攫住唇瓣, 另一只手牢牢撐在她的后背之上, 將她又往他懷中壓了幾分。

    肺間的氣息被掠奪,她胸口起伏更加猛烈,瞪大了雙眼, 啟唇急于說些什么, 卻淹沒在浪潮之中。

    “唔!”

    著急之下, 她又抬腳去踢, 壓著她親吻的郎君似絲毫不覺疼痛, 反而用腿將她雙腿鎖住。

    幾乎轉(zhuǎn)瞬之間,她就被他牢牢鎖在太師椅中, 被迫承受他的怒氣與壓迫。

    他們此前雙唇相貼過數(shù)次,但皆是帶著纏綿的情意,就連上次醉酒,也都不如此刻激烈。

    賀之盈別無他法,只得用力往下一咬。

    壓制住她的郎君不防,吃痛地悶哼一聲。

    血腥氣瞬時(shí)在口腔蔓延開來。

    但他卻依舊不放,甚至往前再進(jìn)了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狂風(fēng)驟雨逐漸轉(zhuǎn)變?yōu)楹惋L(fēng)細(xì)雨。

    賀之盈趁此機(jī)會手中狠狠使力推搡他,他不舍地吮了下她的下唇,順著力道徐徐退開來。

    天光更亮,寬敞的東宮寢殿中,唇齒交纏的曖昧聲響消了,只余二人粗重的呼吸聲。

    容惟深邃的眼眸中血絲更加紅艷,不僅染上了幾縷情/欲,還流轉(zhuǎn)著她無法辨明的情緒。

    先前混亂掙扎之中,她咬破了他的舌尖,鮮血于交纏之中染在了他的薄唇之上,顯得他俊邁的一張臉更加蒼白。

    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紅腫唇瓣上亦被染著幾點(diǎn)紅血,舌根被他吮得發(fā)麻發(fā)痛,胸口劇烈起起伏伏,呼出的氣息急促。

    因長久的氣息不暢,眸中升騰起一片水霧,明明是令人愛憐的一雙眼,此刻卻憤然地瞪著他。

    方才怎么使勁都推不開他,還被他趁機(jī)往懷中壓了幾分,就連此刻仍被他圍囿于他雙臂形成的包圍圈中。

    她又氣又急,“你、你……太子殿下在外高風(fēng)亮節(jié),私下卻將一女子困于此處,做、做這種事,不怕來日被他人恥笑嗎!”

    他聲音嘶啞,用力抓著她一雙柔荑,嘲道:“賀之盈,這種事我們已做過多回了,”他頓了頓,眼中深邃,話鋒一轉(zhuǎn)道:“還是說,那夜你醉得將全部都忘了?可我卻沒醉。”

    少女被他說得更加羞惱,語氣更急,“你、你,但我們現(xiàn)下又沒有定親,你怎怎能——”

    容惟果斷打斷她,反問道:“沒有嗎?我從未答應(yīng)過你要退親,我沒答應(yīng),我們的約定就不算作廢,你仍舊要成為我的太子妃!”

    他強(qiáng)調(diào)著他們二人的親事,但堅(jiān)定的話語之下又微微泄露著一絲不安,如用力抓著海上浮木一般。

    雙手被他抓握著,賀之盈掙了下,依舊掙不脫,男女力量本就懸殊,他又處于情緒頂峰,手中便更加用力。

    “沒有!沒有!你同我父母提親了嗎?我們訂立婚書了嗎?什么都沒有,只不過是……是私下說定罷了,根本不作數(shù)的。你、你快放我回去!”

    容惟心中忽地生出無數(shù)后悔,當(dāng)日竟沒有先交換庚帖,可轉(zhuǎn)念一想,當(dāng)時(shí)他尚頂著宋元熙的身份,又如何同她立婚書?

    他單手拽著她白嫩的手,不顧女娘的偏頭閃躲,用閑余的另一只手強(qiáng)硬地將她掙扎間垂下的鬢發(fā)別到耳后。

    “是,所以之盈,我等會就去請圣上賜婚,有了賜婚,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嫁給我了。”

    他眼中狂濤已平靜下來,眼波徐徐流轉(zhuǎn),但賀之盈卻看到了暗藏之下的可怕漩渦,似要將她吞沒。

    賀之盈聞言心中驚雷炸響,他堅(jiān)定的神色令她恍然之中意識到,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會去求賜婚。

    圣旨一下,此事便再無轉(zhuǎn)圜余地,她就算再不情愿,也無法反抗權(quán)勢滔天的太子殿下。

    她怎么可以嫁給他呢?

    她不可以嫁給他!

    她索性豁開了反抗,“容惟,你不能逼著我嫁給你!你、你若是決意逼我,我就……”

    容惟心中一驚,隨后胸口緩緩漫上一陣鈍痛。

    他不明白她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也不明白為何她這般堅(jiān)決地不肯嫁給他。

    容惟厲聲反問,“你就怎樣?你就尋死不成?”

    女娘神色倔強(qiáng)地同他對視,絲毫不退讓一步。

    他澀然道:“在濟(jì)江時(shí),你不是這樣的,告訴我,為什么?”

    他面上的落寞令女娘心口一酸,她不知怎么同他解釋,一時(shí)間沉默下來。

    容惟忽的想起那日她在徐順義的莊子外義無反顧地救下他后,他們共乘一騎,她問他是不是太子的人,他莫名從中聽出了一絲排斥。

    但他之前,從未以太子身份與她有過交集,她又為何如此抗拒“太子”?

    容惟敏銳道:“就因?yàn)槲沂翘樱课也恍拍銓ξ覜]有情意,否則你在濟(jì)江就不該對我是那般態(tài)度。你反感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之盈,誰和你說了什么?”

    賀之盈猛然抬眼,對上他變得微亮的一雙眼。

    他竟然這般敏捷,一下就猜出了其中關(guān)竅。

    她驚駭?shù)叵耄舨皇乔笆乐绿^荒謬,任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到還有重生這般離奇的事,豈不是會被他猜得八九不離十?

    容惟看她訝異之色,知道自己猜對了,心下一松。

    不是厭惡他這個(gè)人就好。

    他繼續(xù)往下猜,“你擔(dān)心成了太子妃會陷入權(quán)勢爭斗之中?”

    她心中一緊,他確實(shí)說對了小半,前世她就是因?yàn)榕c容恂定了親,才被卷入爭端,死在他手中,做了政治的犧牲品。

    但最主要的緣由,還是在于他殺伐決斷,前世她已經(jīng)死在他手中一次,這一世她邁不過那道坎,也更是不敢賭。

    但這些,都不能告訴他。

    她壓住眼中情緒,索性認(rèn)了下來,試著同他說理,“是。殿下,嫁你意味著被卷進(jìn)宮中的波詭云譎之中,我只想平穩(wěn)度日,不想面對這些爭斗。”

    容惟抬眼,一錯(cuò)不錯(cuò)地攫住她的眸子,眼神堅(jiān)毅不可動搖,堅(jiān)定地對她承諾,“之盈,我會護(hù)住你。”

    賀之盈似嘲似諷地一笑。

    她索性不再深入同他辯駁這個(gè)說法,“殿下,我真的不愿意。況且當(dāng)初明明是我逼迫你的,現(xiàn)下你分明可以再擇他人,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呢?”

    此話一出,殿中頓時(shí)安靜下來,浮塵在門縫透進(jìn)的天光中輕飄。

    他逆著光背對殿門,天光為他的身形勾勒出淺淺一道白邊,微微抿起薄唇,眼底壓著掙扎之色。

    半晌,高傲的太子殿下面上出現(xiàn)了幾絲灰敗之色,自嘲地勾起唇角。

    “沒有人可以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賀之盈驚詫地瞪大了杏眼,半晌都未能從他話中的深意中緩過神來。

    她磕磕巴巴地開口:“你……”

    容惟眼中深深,忽地又傾身吮了一下她的唇瓣,她尚且被他一句話擊得神智不清,一時(shí)間竟沒躲開。

    “有你做我的太子妃就夠了。”

    他對旁人,本就沒有任何興趣。

    賀之盈心界之中開始地裂山崩,腦中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容惟這是在同她剖明心跡?可他在濟(jì)江時(shí)向來對她不屑一顧,只有……只有在親密之時(shí)才會流瀉出幾分情意,但她一直認(rèn)為,那只不過是人的本能罷了。

    可他方才卻說,他不是受她逼迫的。

    話下意思是,他是心甘情愿的。

    見外頭天色已大亮,容惟心中如烈火烹油般焦躁,不得不開口喚回她的神思,“我還要上朝。”

    賀之盈仍是神色震然,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起身,連他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都忘了閃躲。

    他大步走到殿門前,又偏頭垂目道:“我給你一次回心轉(zhuǎn)意的機(jī)會,上完朝回來,希望可以聽到我想要的回答。”

    說完也不等女娘答他,便大步走出門外。

    見他態(tài)度松軟,不似先前那般堅(jiān)決得不留余地地要去求皇帝賜婚,賀之盈松了一口氣。

    看來她還有機(jī)會說服他。

    她又頹然跌回太師椅中,今辰發(fā)生了太多事,震得她心神搖晃,腦中一團(tuán)漿糊,凝滯沉重地?zé)o法轉(zhuǎn)動,她現(xiàn)在才有空余仔細(xì)理順。

    忽地,殿門外遙遙響起一道冷厲之聲,隨著夏日晨間尚未燥熱起來的風(fēng)飄入殿中。

    “把人給我看好了!”

    “是!”

    賀之盈的臉色立刻“唰”地一下變白。

    他還是不肯放了她!

    他這是要將她囚在東宮之中,直到她點(diǎn)頭答應(yīng)嗎?

    第49章   第 49 章

    糟了!霜云呢?

    她似乎記得霜云也被帶回了東宮, 但不知道被容惟關(guān)在了哪處。

    驚懼之下,她立即站起身來,奔了出去。

    雙腳剛踏出殿門, 一把長劍登時(shí)橫在她面前,揚(yáng)起一陣微風(fēng),惹得她發(fā)梢微動。

    那劍鞘上的金屬光澤刺得她雙眼一痛。

    那握著長劍之人她從未見過,只覺周身暗暗散著殺氣,如修羅一般, 面色漫不經(jīng)心又帶著幾絲玩味, 懶懶地道:“娘子想去哪里?”

    賀之盈悄悄握拳,盡力不顯出氣虛, “你是誰?”

    那人笑容戲謔, “娘子可以猜猜。”

    她上下掃視一番, 開口定論,“你和長風(fēng)一樣。”

    長云笑意更濃,并不答話, 默認(rèn)了她的猜想。

    賀之盈沒心思同他拉扯, 口氣強(qiáng)硬道:“跟在我身邊的婢女呢?帶她來見我。”

    長云微微挑眉, 似是驚訝于她竟不是鬧著要走。

    賀之盈神色鎮(zhèn)定地與他目光碰撞。

    他忽的笑了聲,“殿下不讓任何人見娘子,不過……娘子放心, 不會有人怠慢您的婢女的。”

    聽到霜云沒事, 賀之盈這才放下心來。

    長云收起長劍, 抱臂攔在她身前, “娘子請回吧, ”說著語鋒一轉(zhuǎn),“不過若是娘子回心轉(zhuǎn)意了, 屬下會立刻傳信給殿下。”

    賀之盈冷笑一聲便旋身,自覺地往殿內(nèi)走,并不多做爭取,顯是態(tài)度堅(jiān)決。

    長云眉毛一挑,殿下原來喜歡這般性情的女娘-

    辰時(shí),天光大亮,朝陽直直耀著太極殿,朝氣四溢,將剛散朝而出的群臣的身形拉長。

    “今日誰又惹了太子殿下了?我瞧那老陳都快被他罵得氣昏過去。”

    另一人輕嘆一口氣,“哎,誰知道呢,太子殿下的心思豈是我們能揣測的?”

    “說的也是,但往日也未見他如此疾言厲色……”

    那人忙以手肘相捅,“快別說了,殿下過來了。”

    兩個(gè)臣子正正儀容,正打算向容惟見禮,“太子殿下——”

    卻見容惟面色陰沉,絲毫未聞一般從旁疾走而過,凌厲帶起一陣風(fēng)。

    兩位臣子對視一眼,已是習(xí)以為常,忽的旁邊又走過一人。

    那人神色溫潤,比之剛剛疾如風(fēng)火,面若冰霜的太子而言,可謂是三月春風(fēng)。

    “三殿下安。”

    容恂笑著同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腳下步伐不停。

    “皇兄!”他在后頭高聲叫著容惟。

    耳力過人的容惟卻似聽不見一般,仍行走得飛快,衣袂翻飛。

    容恂眼里閃過一絲陰寒,頃刻便被日光化開。

    他不得不急急跑了幾步,這才將容惟攔了下來。

    容惟不耐極了,“有事?”

    “皇兄今日心情不好?不如說出來讓弟弟幫著分擔(dān)幾分?”語氣甚是關(guān)心,若是有旁人經(jīng)過,定是要夸他一聲敬愛兄長。

    容惟睨了他一眼,眼中嘲諷之意甚濃。

    容恂似是絲毫不覺,仍笑得和煦,狀似不經(jīng)意地道:“皇兄這枚玉佩甚是好看。”

    感到身旁那人腳下一頓,他笑得更加暢快。

    “讓弟弟猜猜,可是皇兄今辰帶回東宮的小娘子贈給皇兄的?看來皇兄濟(jì)江一行,還真是收獲頗豐。”

    身側(cè)那人面色已是風(fēng)雨晦暝,語調(diào)充滿威脅,“什么濟(jì)江,孤聽不明白,你可有確實(shí)證據(jù)?不過,容恂,你若是敢將主意打到她頭上,別怪我下手太重!”

    只聞一聲輕笑,容恂似絲毫不感威脅之意,看著心情甚是舒暢,“皇兄真是多慮了,皇兄的人,弟弟怎敢有別的心思?皇兄放心,父皇并不知曉此事,”他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些許,眼中戲謔,“做弟弟的,自然會幫哥哥保密。”

    容惟嗤笑,“有這功夫,不如盯緊董開,別整日盯著東宮的動靜。”

    董開,劍南節(jié)度使。

    容恂面色微變,容惟嘲諷地瞥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將他甩在身后離去。

    掩在衣袖中的雙手握成拳,力道大得發(fā)顫,原本溫潤如玉的臉霎時(shí)轉(zhuǎn)為陰狠-

    東宮之內(nèi),周身氣壓低沉的太子殿下令明亮的東宮卷進(jìn)層層陰云。

    “殿下,您回來了。”長風(fēng)殷勤地迎上去,卻見殿下的神色比之今日離開前更加晦暗。

    底下的宮人均低著頭默不作聲,謹(jǐn)慎地各自做著手中的活計(jì)。

    所有宮人都知,今日當(dāng)差要懸著一百二十個(gè)心,絕不能有絲毫不慎,否則輕則挨板子,重則喪命。

    最緊要的是,要將殿下寢殿中的那位娘子伺候好。

    “宋公子在書房等您。”長風(fēng)低聲道。

    容惟本要往寢殿去的腳步一轉(zhuǎn),朝書房行去。

    長風(fēng)緊緊跟在太子殿下身后。

    安靜的道路上忽然響起一道冷冽聲響,“招了嗎?”

    長風(fēng)笑容一滯,搖了搖頭。

    眼見殿下又要發(fā)火,他忙搶著開口道:“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霜云對賀娘子衷心得很,屬下已是使出全部功力了,總不能對她上刑吧。”

    容惟劍眉緊蹙,“連話都問不出來,罷了,讓長云去辦。”

    “是。”

    “她……回心轉(zhuǎn)意了嗎?”

    長風(fēng)心中一緊,忙低下頭,意思明顯。

    若是賀之盈回心轉(zhuǎn)意了,那長云一定立刻回報(bào)給他。

    顯然,她還是不肯嫁給他。

    此處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他的寢殿。夏陽熾熱,但他的寢殿卻是用了特殊材料鑄就,冬暖夏涼,最宜居住。

    她喜歡養(yǎng)花弄草,東宮庭院空曠,最適宜她擺弄各類花草,他也會不動聲色地命人弄來珍惜花卉,供她消遣。

    只是——

    他的一顆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書房內(nèi),一郎君英英玉立,見他進(jìn)來,忙拱手行禮。

    “見過殿下。”

    見到容惟的神情,宋元熙不動聲色地多看了一眼,輕易便看出這位矜貴殿下今日心情不佳。

    容惟撩袍坐下,“坐。有消息了?”

    宋元熙搖搖頭,遺憾道:“沒有,那董開是個(gè)謹(jǐn)慎之人,不過,他的副將唐交自十日前帶人往渝州巡視后,離奇失蹤了。董開當(dāng)下便讓人封鎖了消息,不過還是被我們的人發(fā)現(xiàn)了。”

    在紅木桌上緩慢敲擊的手指一頓。

    兩指撐在太陽穴處,正閉目養(yǎng)神的太子殿下抬眼,“務(wù)必把人給孤抓到了,唐交跟著董開十幾年,多少知道些什么。”

    “是。”

    宋元熙又道:“派去濟(jì)江頂替洪旭輝和徐順義職務(wù)的兩人這兩日應(yīng)當(dāng)?shù)搅恕!?br />
    洪旭輝與徐順義接連“稱病”,皇帝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他雖然不會任由容惟勢力過大威脅自身,但也不會任由容恂發(fā)展過盛。

    容惟點(diǎn)點(diǎn)頭,“容恂現(xiàn)下應(yīng)當(dāng)忙著搜集孤無詔離京的證據(jù),濟(jì)江那頭,就有勞你遮掩打點(diǎn)了,務(wù)必看好洪徐兩家人。”

    “是。”

    隨后,宋元熙又說了幾樁朝政要?jiǎng)?wù),需要容惟的指示。

    但他卻明顯感覺到,太子殿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回答時(shí)還帶著幾分焦躁,又似在等待著什么,頻頻往門口望去。

    待最后一樁要?jiǎng)?wù)談完,已是過去了一個(gè)時(shí)辰。

    容惟忙站起身來,急急抬步要走出書房,忽略了仍坐在座椅上的宋元熙面上的猶豫之色。

    宋元熙猶疑片刻,還是將已走到書房門前的男人喚住。

    “殿下,臣還有一事。”

    “什么事?”被喚住的太子殿下神色焦躁。

    宋元熙一副掙扎之色,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心情煩躁的太子殿下不耐煩道:“說。”

    “殿下,你真要娶我表妹?”

    宋元熙鼓起勇氣問道。

    自從上次殿下回京后同他說要娶他表妹后,這個(gè)問題盤繞在他心中,直到此刻問了出來。

    他從未見過那位濟(jì)江的表妹,也不明白素來對女子冷情的殿下怎么去了趟濟(jì)江,還不到兩個(gè)月,回來就心甘情愿地要娶他表妹,而且不是封為側(cè)妃良娣,而是許以太子妃之位。

    見容惟面色忽的轉(zhuǎn)黑,他連忙補(bǔ)充道:“這,臣知道這是殿下的私事,但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我這二姨夫能力平平,二姨母又有些趨炎附勢,殿下真的做好決定了?”

    他著實(shí)是有些擔(dān)心,殿下被他的二姨母一家哄騙了。

    “子端,孤想得很明白。”

    宋元熙對自己跟隨的這位殿下的能力一向清楚,既然他如此堅(jiān)定地說想得明白,想是他的這位表妹,有何過人之處,入了這位傲睨一切的太子殿下的法眼吧。

    既如此,他便也不多摻和了。

    宋元熙低眉送太子殿下走出書房,卻聞他忽地轉(zhuǎn)頭冷不丁道:“對了,你這兩日可有收到她送到你府上的信?”

    宋元熙一愣。

    原來殿下只是自己心里盤算,竟然還沒告訴他的表妹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

    看殿下這急切的樣子,當(dāng)真是對他的表妹上了心。

    他搖搖頭,“沒有,許是還未到京城吧,等表妹到了京城給宋府送信了,臣必定第一時(shí)間回稟殿下。”

    誰知容惟拒絕了,“不必了。”

    宋元熙點(diǎn)點(diǎn)頭。

    走在前頭的殿下忽地拋出一平地驚雷,“她已經(jīng)在東宮中了。”

    這一句話可把宋元熙炸得大腦一空,他神色愕然,失聲道:“殿下……”

    殿下就這般心急么?表妹一到京城就立即帶入東宮中金屋藏嬌了?

    太子殿下忽地冷不丁又道:“日后無事,別在她面前晃。”

    畢竟如果去濟(jì)江的人是宋元熙,賀之盈是否會像對他一樣對宋元熙,他不確定。

    但是只要心中想到這種可能,心口便冒起一團(tuán)火。

    宋元熙怔住,殿下這是連他的醋都吃?可是他從未見過賀表妹啊!-

    一走出書房,容惟腳下生風(fēng)地往寢殿走去,跟在后頭的長風(fēng)險(xiǎn)些就要跟不上,還不敢出聲讓這位主子走慢些。

    畢竟他也知道,這位主子此刻心急如焚,歸心似箭。

    東宮寢殿內(nèi),仍一如他走時(shí)的樣子。

    心心念念的人坐在他的那把太師椅上,正沉思著什么。

    容惟望了眼桌案上菜色豐富,但顯然一口未動的、早已涼透的早膳。

    他皺起眉,冷冷道:“賀之盈,你要絕食?”

    第50章   第 50 章

    絕食?

    賀之盈懵然地抬頭看著他, 看到他緊繃的臉后幾息才反應(yīng)過來。

    容惟派人送來的早膳種類齊全,像是怕她吃不慣京中吃食似的,其中還特地備上了幾樣濟(jì)江的菜色。

    但她彼時(shí)只顧著腦中的天人交戰(zhàn), 粗略望了一眼,便將那一桌熱氣騰騰的佳肴拋之腦后了。

    她沒有回應(yīng)他,冷然垂下眼睫。

    她的沉默不語落在容惟眼中等同于默認(rèn)。

    見她疏離的模樣,一陣酸脹之感悄然升起。

    “再做一桌端上來。”

    他側(cè)目沉聲向長風(fēng)吩咐道。

    長風(fēng)連忙應(yīng)聲,馬不停蹄出去吩咐膳房再備上一份。

    少女輕咬下唇, 他把她困在寢殿內(nèi)不止, 現(xiàn)下連早膳都要逼著她用?

    容惟緩步走到坐在太師椅上的嬌小身影一旁,他身形高大頎長, 在她發(fā)頂處覆下了一片陰影。

    他帶著幾分壓迫之勢道:“賀之盈, 我下朝了。”

    女娘抬目看了他一眼, 眸中浸滿冬雪,只消一眼,又垂下眼來。

    容惟正一錯(cuò)不錯(cuò)地盯著她, 自然未錯(cuò)過她那一眼中含著的意蘊(yùn), 像是在說——

    所以呢?

    矜重的太子殿下仍覺不死心, 即使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論。

    他氣息沉重,“答案。”

    賀之盈望都不望他,果決道:“我不想嫁給你。”

    她承認(rèn), 先前在他剖明心跡之時(shí), 她腦中一片空白, 可以用山崩地坼來形容, 心中也難免動搖起來。

    畢竟, 前一世她與他毫無交集,她是容恂手中制住他的一步棋, 在當(dāng)時(shí)的情況下,就算容惟不殺她,為防止皇室丑聞敗露,她一樣會被皇帝暗中處理掉。

    于她而言,那是一個(gè)死局。

    但一想起前世身死的慘狀,她大抵是連個(gè)墳塋都無,死后想是被草草處置。還有她的父親母親、沈若真、霜云同紫錦等人得知她身死,又該有多悲痛欲絕?

    賀之盈心中的不忍之情轉(zhuǎn)瞬間又冷了下來,她沒有辦法放下前世嫁給他。

    她在燈會那晚許的愿望沒有實(shí)現(xiàn),現(xiàn)下是一片亂局。

    再三被拒絕的太子殿下喉頭一滯,胸口急急起伏幾下,又使力強(qiáng)壓住內(nèi)心的躁亂。

    半晌,他掀唇澀然道:“先用早膳。”

    女娘聞言身體輕輕動了動,又歸于平靜。

    他心中酸澀難忍,索性直接傾身,精壯有力的手臂穿過她腿彎,一把將她橫抱起。

    被驟然抱起來的女娘一驚,手腳掙扎起來。

    心中氣急地想,他這是得了什么毛病,怎么回了京城便動不動的直接將她整個(gè)人端走?!

    他瘦削的下頜緊繃,手中多施加了幾分力道,制住她的掙扎動作,帶著些哄的意味,輕聲道:“你乖一些。”

    她裙擺順著垂下,輕輕擦著他的下袍。

    與他的手接觸的腿處傳來滾燙之感,如火灼燒般,令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他橫抱著她大步流星地走到桌案旁,穩(wěn)穩(wěn)將她放在已墊上軟墊的紅木祥云紋圈椅中,隨后撩袍在她身側(cè)坐下。

    眼前的場景莫名有一股熟悉之感,賀之盈循著細(xì)想,憶起他在濟(jì)江的最后一夜,他們月下對酌,也是這般貼近著坐在桌旁。

    當(dāng)時(shí)她心中尚且不舍他的離開,還飲了不少果酒。

    賀之盈心口涌上一陣酸麻,她忙低下頭,手指輕蹭著袖邊以彩線繡著的精致海棠花紋,不讓身旁的郎君窺見到一絲情緒。

    殿中再度寂靜下來。

    不過多時(shí),便來了幾個(gè)小太監(jiān)將早膳擺好,還貼心地將濟(jì)江的特色菜布在她面前。

    賀之盈納悶,東宮里怎么還有做濟(jì)江菜的廚子?

    難不成他在濟(jì)江住了陣子還喜歡上了濟(jì)江的菜色?

    見她神色猶疑,他問道:“怎么了?”

    賀之盈搖搖頭,冷不丁問道:“你什么時(shí)候肯放我走?”

    容惟執(zhí)箸的手一頓,這是他下朝回東宮后,她同他說的第二句話。

    他抬眸冷冷望著她,“你什么時(shí)候答應(yīng)我,就什么時(shí)候放你走。”

    “那若是我不肯答應(yīng)呢?”

    他將筷子撂下,冷笑道:“那你便在這兒待著吧,正好借此機(jī)會熟悉一下環(huán)境,免得成婚后生疏。”

    賀之盈心中一緊,“你、你不怕我姑父姑母狀告到陛下娘娘那兒嗎!”

    他面上依舊是不屑一顧的神情,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g的蘭草玉佩。

    “嘉樂喜愛你,多留你在宮中一陣,又與我何干?更何況,送回個(gè)‘侄女’給朱府并非難事。賀之盈,我有千萬種將你留在東宮的法子。”

    一陣驚寒由心口蔓延開來,她頓了頓,勸道:“殿下,強(qiáng)扭的瓜不甜。”

    郎君輕笑一聲,語氣嘲諷:“那你當(dāng)初在濟(jì)江又是對我做什么?”

    賀之盈一噎,只得退后一步,“霜云呢?你先令霜云來見我。”

    容惟微微勾起唇角,語氣強(qiáng)硬不容拒絕,“有我陪著你,不夠嗎?”

    賀之盈面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強(qiáng)撐著道:“我在你宮里,周圍都是你的人,我又不會跑了。殿下,我不是你的犯人。”

    郎君垂目將她面前的牛乳粥往她那兒又推了幾寸,淡然道:“你跑不掉,快用膳吧。”

    沉沉壓迫襲來,賀之盈看了眼碗里的瑩白。

    折騰一番下來,她也確實(shí)筋疲力盡,饑餓感從腹中浮起,接下來她還要想法子令容惟放她離開東宮。

    她輕拿起湯匙。

    容惟見她終于肯用膳,目光微微柔和下來。

    一頓早膳便在寂靜中用完。

    用完膳后,容惟又喚長風(fēng)進(jìn)來。

    “將東西都搬過來。”

    看樣子他是要寸步不離地盯著她。

    容惟貴為太子,他的寢殿自然寬敞無比。他在殿中書桌旁處理政務(wù),賀之盈不想同他待在一處,便只好在臥房中雕花窗邊的軟榻坐了下來。

    臥房同殿中有隔斷,她坐在軟榻上,剛好可以將他的身影移出視野。

    賀之盈百無聊賴,掃視起他的臥房來。

    他的臥房很大,但卻清凈簡潔,一扇紫檀嵌玉云龍紋屏風(fēng)將拔步床遮掩得嚴(yán)實(shí),博山爐中香霧裊裊。

    賀之盈翕動鼻翼細(xì)嗅,怔愣頓住。

    雨添花?

    方才她腦中一團(tuán)亂麻,只覺他殿中舒適,莫名帶著熟悉之感。

    現(xiàn)下靜下來細(xì)嗅才發(fā)現(xiàn),是因著這熏香之故。

    他竟在寢殿中焚上了她親手制的香。

    她尋了特別的法子,制出的香留香時(shí)辰長,順著縫隙鉆進(jìn)他的衣袍之中,久久不散。

    久而久之,他身上的竹葉香中也難免裹挾著幾絲她制的香。

    賀之盈喉頭一澀,忙將目光轉(zhuǎn)移開來。

    日頭隨著時(shí)辰流逝移動,逐漸挪至中天。

    容惟從繁雜的政務(wù)中抽離出來,側(cè)耳傾聽著臥房的動靜。

    今日他處理政務(wù)一直心不在焉,總難免地將注意力放在臥房中的女娘身上,時(shí)常放下筆來聽她的動靜。

    只聽出她似乎飲了幾盞茶,尋了些書來翻閱幾下,許是因?yàn)樗旁谂P房的書皆是些晦澀難懂的書籍,她翻閱之聲逐漸緩慢,呼吸也平穩(wěn)了下來。

    這是睡著了?

    也是,想必她昨夜也未睡好。

    容惟微微勾起唇角。

    臥房之中只有她淺淺的呼吸之聲,卻讓他壓下煩躁,心中倍感充盈,安然地將心思放在政務(wù)之上。

    待得手中的事務(wù)處理了大半,他輕輕起身,悄然往臥房挪去。

    臥房之中光線明亮,日頭從雕花窗外鉆進(jìn),揮灑在窗邊女娘欺霜賽雪的小臉上,更襯膚色瑩白如凝脂,那微腫的唇瓣也在日光下更加紅潤。

    看著她花瓣般的小臉,容惟只覺胸腔似被填滿。

    女娘聞著雨添花,身子也不自覺放松,緊張了一夜的心緒褪去,疲憊之感如潮水襲來,竟就這般靠著榻便陷入沉眠,那被她翻閱了幾頁的書籍也隨意地落在手邊。

    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抱起,往拔步床走去。

    她睡得踏實(shí),只在他抱起她時(shí)微微皺了皺眉。

    這是回京后她在他懷中最溫順的一回了。

    容惟難抑地?fù)P唇。

    殿中香霧氤氳,陷入長久的安謐之中。

    殿門緊閉,長風(fēng)緊緊守在殿門之外,無人敢來打擾這位尊貴的太子殿下。

    待得賀之盈睜開眼時(shí),臥房之內(nèi)已是一片金黃之色。

    落日余暉傾斜著灑入房內(nèi),照得拔步床前的屏風(fēng)微閃著光澤。

    她輕輕動了動,卻覺周身一片溫和柔軟,一條薄薄的衾被裹挾著竹香覆在身上。

    奇怪?她不是在軟榻上嗎,怎被挪到床上來了?

    她掀開衾被正要起身,忽見床旁坐著一團(tuán)黑影,險(xiǎn)些將她嚇了一跳。

    她凝目望去。

    郎君雙眼緊閉,抱臂靠在拔步床邊,呼吸均勻,已是陷入安眠,幾縷夕陽打在他的一邊側(cè)臉,為他英挺的輪廓描上一層金邊,面對著她的半邊臉則是陷入黑暗之中。

    少女掀被的手一頓。

    她怎么從軟榻挪到拔步床上的,不言而喻。

    只是,她從未見過他睡時(shí)的模樣,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這才注意到,他面色微微蒼白,眼下青黑明顯,眉頭微微皺起。

    今日他在黎明時(shí)便出現(xiàn)在城門處將他攔住,想是昨夜也未睡多久,后又忙著上朝、處理政務(wù),也難怪靠著拔步床便睡著了,還睡得這般安穩(wěn)。

    不過——他此刻熟睡,反倒成了她離開的機(jī)會。

    長風(fēng)好說話,最起碼她也得先誆著長風(fēng)領(lǐng)她去見霜云。

    思至此處,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心跳瞬時(shí)快了幾分。

    賀之盈忙輕手輕腳地從拔步床內(nèi)挪出來。

    他的臥床很是寬敞,她躡手躡腳地挪了好一陣才到床邊,一邊還得屏住呼吸觀察著靠在床邊安睡的太子殿下,可著實(shí)費(fèi)了她一番功夫。

    雙腳剛沾地,正要站起身來,右臂忽地傳來一陣力道——

    她又重重地落回衾被之上。

    還未回過神來,耳邊傳來一道仍染著幾絲睡意的低沉聲音——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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