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動簾風 > 90-100
    第91章 彩云易散

    咚咚咚。

    窗欞外傳來的撲通聲響越發刺耳,一聲又一聲撞擊,與先前大為不同,可此刻卻已不見了窗上的雪影。

    革鐸心頭一跳,立刻示意窗畔的隨扈查看,那隨扈伸手推開了窗外,卻見不遠處一人手擲碎石,正朝窗戶投來。一見窗開,他便轉身就逃。

    他渾身罩著黑裘,根本瞧不出他的頭面。

    “什么人,站住!抓住他!”隨扈大叫道。

    可那人發足狂奔,往莊園外而去。

    隨扈扯過背后的長弓,瞄向了奔跑的黑影。

    他正欲拉弓,卻見不遠處的平地出忽而升騰了滾滾濃煙。

    “世子,外面好像有火。”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巨響,數道紅光齊齊沖向天際,在半黑的天幕炸響。

    “是焰火,好像是焰火!”

    革鐸立刻探身往窗外看去,耀目的紅光點亮了半面天空。

    他咬牙切齒道:“這是什么焰火!只怕是報信的信號!”

    他回頭惡狠狠地瞪向高檀:“我倒不知你們南越藥材商人竟還有這等本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說罷,他手握彎刀,朝高檀而去,屋中的其余六人也闊步上前,將他與顧淼團團圍住。

    高檀拉過顧淼閃身一側,恰在此時,恍若兩道黑色疾風撞破了門扉。

    眾人定睛一看,竟是兩只高大的項獒,它們面容猙獰,高聲吠叫,朝六人襲去。

    它們的身后還跟著一只白色的項獒,正是白熊。

    “這是他的狗?”顧淼低問道。

    這個“他”自然是小葛木。

    幾只項獒頃刻打破了眼前焦灼的局面。

    革鐸顯然也認出了小葛木的項獒,恨道:“你們居然真和他是一伙的!”

    話音未落,原上又爆出幾聲巨響,震耳欲聾。

    迸濺的火光如流星閃爍,接連數聲,火爆連環。

    外面馬群長嘶,雜亂的腳步聲與吼叫聲四起,革鐸側眼去望,火光沖天,兵荒馬亂。

    他拔出腰間長刀,一刀揮來:“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高檀俯身拔出身側倒地的隨扈的長刀,橫刀去擋。

    “來人啊,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兩刀相撞,革鐸暴喝道。

    外面的風雪早已停歇。

    爆破聲中,疾行的腳步越來越近。

    一道黑影撞了進門。

    革鐸分神去看,先是一愣,繼而驚詫出聲道:“金果兒!”那個廢物的奴才!

    金果兒生得一身蠻勁,他如同一座大山,撞開了眼前阻攔他的人影,大喝道:“革鐸,今日我要了結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他手中猛然翻轉,幾支鐵針自袖中飛出,革鐸臉色一變,朝一側閃躲,險險躲過了飛針。

    革鐸啐了一口:“雕蟲小技,不自量力。”

    顧淼聽罷,只覺腰上一輕,她被高檀帶到了門旁,雜亂的腳步聲與他們擦肩而過,鐵器錚然相撞。

    高檀在帶著她一路往外疾行,風雪過后冷冽的空氣拂面而至,未散的刺鼻的氣息縈繞半空。

    火爆連環,高檀曾經用過的破城之計,如今用在了此地。

    先前的項獒并沒有發現車隊中的異常之處,火爆連環定然不在其中。

    高檀將小葛木和另一批人安頓在了別處,直到到了革鐸暫時的落腳地……

    高檀的可用之人……

    顧淼轉瞬想到了肖旗,是了,肖旗,北行一路,她從未聽到過肖旗的動靜。

    “捂住耳朵。”她正思索間,卻聽高檀在她耳邊輕道。

    顧淼立刻捂住了雙耳。

    嘩啦啦的聲響似乎自地面滾過。

    高檀朝外疾奔,他抱著她疾奔,迎面的風愈發獵獵。

    轟隆轟隆。

    一聲巨大的響聲,在他們的身后炸響。

    大地仿佛在顫,氣流仿佛在旋。

    火爆連環須臾點燃了連綿屋舍,青赤火焰交錯,直入昏昏夜空。

    助小葛木進入王都,與其一直躲躲閃閃,不若以攻為守,鉗制革鐸,小葛木才能真正順利地進入王都。

    火焰熊熊,直至天色將明,漫天的飛雪撲簌簌落下。

    旭日初升過后,天地又是銀白一片。

    由王都城池的高墻眺望,遠處黯淡的原上早已不可辨。

    小葛木被拘在一輛四四方方的破車之中,手足俱是冰涼,他眼前依舊罩著結結實實捆著的黑布。

    車輦慢慢停下,有人蠻橫地扯下了他面上的布巾。

    “得罪了,小王爺。”

    小葛木嘴里還塞著木球,只得嗚嗚了兩聲,以表不滿。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才漸漸適應了眼前的光明。

    眼前的面目黝黑,頭豎黑冠,是個南越人,也是個武人。

    這幾日想來,就是他一路看管自己。

    他面不改色,只平淡道:“小王爺,我們已經進了王都了,公子已經履約,將你送回了城,小王爺答應公子的約定,還望勿忘。”

    他真的到了王都!

    小葛木驚訝得瞪大了眼,猶不敢信。

    “嗚嗚唔!”

    他伸手摘下了他口中木球。

    小葛木驚道:“當真?”

    “當真。”

    小葛木急欲抬手去掀車簾,卻被他以刀背攔下:“小王爺,是不是忘了什么?”

    小葛木眼珠一轉:“我曉得了,你先送我去城中銅鑼坊,我一見到譚家的人,自然將允諾那什么劉檀的東西先給他。”

    北項王都,不若康安繁華,也不及順安與湖陽,卻與涼危城有幾分相似。

    城中大多是石造建筑,造型質樸,沒有太多繁復華麗的裝飾。

    銅鑼坊在城西一隅,即便進了城,小葛木也不敢冒然入宮去見老葛木。

    他打算等到真正見到譚家的人,知曉母后無礙后,才細細謀劃如何入宮。

    他要殺了革鐸,也要殺了那個劉檀。

    他可沒有忘記他殺了他的人,洗劫了他的馬堡,一路北行,雖然是到了王都,但他也受盡了折辱。

    這一點小恩小惠,容他留個全尸。

    小葛木到了銅鑼坊后,護送他的那個人卻沒有立刻走。

    小葛木洗漱了一番,又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

    自凈室出來,方見那人與譚家來人相談甚歡。

    譚家派來的人是個生面孔,可是令牌做不得假,他亦通曉暗號。

    小葛木急問道:“母后她如何了?”

    來人鞠躬,答道:“回小王爺,王后她確實病得很重。”

    小葛木眉頭皺作一團:“如何病得?你細細說給我聽!”

    來人便將覃露兒在宮中如何病重的消息說了一遍。

    小葛木聽后,一萬個不信:“偶感風寒,積勞成疾,宮中的大夫是庸醫么,母后正當年,身子素來康健,怎會如碎葉一般,像你說得,一吹就倒。”他來回踱步,又問,“父王呢,父王可真病得很重。”

    “王許久未露面了,奴亦不知,府中收到的消息還是半月之前王后傳來的消息,說王有恙。”

    小葛木沉默了瞬息,來人躬身再拜:“小王爺不如先隨奴回府,等到明日,再與諸位大人一道入宮。”

    小葛木頷首,扭頭又看了看屋角的男人。

    隨從旋即抱拳道:“多謝肖公子,大恩大義,在下午后便會將劉公子要的東西送來。”

    肖旗抱了抱拳:“多謝。”

    小葛木恨恨瞪了他幾眼,要報此仇,不急在此一時。

    他得先見到母后。

    往后再來收拾他們!

    他冷哼一聲,抬步便走。

    大雪落個不停。

    天色昏昏,陰云遮蓋的夜空不見星月。

    羅文皂收到了譚府送來的包裹,巴掌大的包裹里是風干的草藥,似藍非藍。

    他舉著燭臺,將那風干的草藥看了又看,反復確認后,又用指腹攆碎了一點粉末后,方道:“這就是熱切切納蘭草。”

    他說罷,對面的人卻久未回音。

    羅文皂抬眼,定睛瞧了他一眼。

    高檀的目光亦落在藥草之上,眉目漆黑,似乎是在出神。

    羅文皂只得又道,“我這便將藥草按照醫籍所載,熬制過后,替顧姑娘用藥。”他笑了笑,“若是記載不假,再過三日,顧姑娘便能瞧見人影了。

    說罷,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過包裹,轉身欲走,耳邊卻聽高檀出聲道:“等等。”

    第92章 失而復得

    門外的人聲斷斷續續,偶爾有一兩人進門來照看屋中的炭火。

    顧淼摸了摸趴在她身旁的白熊的腦袋,來到王都已有三日,他們住在城中的一處的宅院,譚家的人來過兩三回,可是小葛木卻未再露過面。

    當日,他們從革鐸那里脫逃,到底拖住了他的手腳,順利進了王都。

    可是革鐸沒死。他只是受了重傷。

    高檀仿佛是押寶在了小葛木身上。

    顧淼正胡思亂想間,一道熟悉的腳步進了門來。

    “顧姑娘。”是羅文皂的聲音,“今日我新配了一副藥,你且試一試。”

    顧淼起身道:“是那什么神草么?”

    羅文皂沉默了數息,才答:“不是,是我在王都尋到的當地的草藥。”

    顧淼接過他遞來的溫熱的藥碗,慢慢飲下,藥味確實與前幾日不同,不似先前一般苦,反而有股淡淡的甜味。

    “可有不適?”

    她喝完后,羅文皂便問。

    顧淼搖搖頭:“并無不妥。”

    羅文皂再未多言。

    孰料,當夜,顧淼卻發起熱來,她的額頭連同雙目隱隱發熱發痛。

    她翻了個身,正欲下榻,摸索到床邊的水盆,趴在榻旁的白熊卻吠叫起來。

    不過小半刻,高檀便推門而入。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將浸涼的絲帕蓋在她額頭,問道:“怎么了?可還有別的不適?”

    顧淼搖搖頭,緩聲道:“許是初入王都,連日落雪,著了涼,待我發了汗,再睡一覺就好了。”

    她躺在榻上,閉上眼睛,即便頭昏腦漲,雙眼刺痛,她也佯裝要睡。

    可惜,高檀并未立即離開,他似乎依舊在打量她。

    顧淼心頭鼓噪,她疑心是羅文皂用藥的緣故,可是今日羅文皂態度古怪,她不打算向高檀提起。

    羅文皂雖是高檀的人,可他也是個醫者。

    她信他不會害她。

    顧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高檀究竟是何時走了。

    隔天白日,她的高熱散了,她喝過了新配的湯藥,到了傍晚雙眼卻又隱隱作痛起來,仿佛比前日好了一些。

    到了第三天夜中,顧淼再次發熱。

    她躺在榻上,睜開雙眼,青色的床幔在眼前搖搖晃晃,一時有些天旋地轉。

    一顆白色的頭顱探頭來望,在白熊吠叫之前,顧淼拍了拍它的腦袋:“別叫。”

    白熊低低嗚咽一聲,雙耳朝下,卻真地不叫了。

    顧淼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她看見它了!

    她看清了白熊的模樣。

    顧淼環顧四周,暈眩的感覺稍緩,可是眼前的一切如覆白紗,霧蒙蒙一片,可到底不再是一片暗無天日的漆黑。

    羅文皂給她新配的藥方有用。

    顧淼的心飛快跳了兩下,她緩緩地眨了眨眼,唯恐一切只是一場怪夢。

    她再度睜開眼睛,霧蒙蒙的夜色里,窗外的雪光似乎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她慢慢起身,能夠看見眼前的一桌一椅,白熊,床榻。

    她按捺住激動與雀躍,并未出聲。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和臉頰,依舊微微發燙。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水盆邊,擰了水帕,躺回榻上,將水帕蓋在臉上。

    顧淼漸漸地又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察覺到了天光。窗外的日影投照在了青色紗幔之上,一點又一點耀眼的金色光斑似在緩慢波動。

    她睜大了眼默默看了小半刻,直到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顧淼立刻閉上了眼睛,摸過手邊的白紗,重新遮蓋了自己的雙眼。

    “你醒了?”高檀試探地在門外問道。

    “醒了。”顧淼不慌不忙地答道。

    “今日我會出一趟門,趙若虛會留在此地,悟一的人亦在附近。”

    高檀難得地要出門,顧淼猜,他大概是有了譚家的消息,他要去見小葛木,抑或是,要見老葛木……

    城中遍尋良醫,他帶著羅文皂出去,很有可能是要進宮去。

    顧淼低應了一聲,翻了個身。

    門外靜了靜后,腳步聲方才越來越遠。

    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高檀不在,羅文皂亦不在。

    她得想辦法好好地看一看周遭的環境。

    顧淼等了半刻,便起身梳洗,她如往常一般,慢條斯地摸索而行。

    白紗遮蓋了她的雙眼,她推門而出,院落的全貌透過白紗落入了她的眼中。

    白石墻下碎雪斑駁,還未化的雪顏色深淺不一,顧淼側耳細聽,院墻之外隱隱約約還有鑼鼓一般的咚咚聲響。

    另一側的檐下立著兩個護衛,可是見到她,卻也沒有走到近前,只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北項王都,顧淼從前來過數回,此地距離鄴城,哪怕晝夜疾行,亦需大半月光陰,更何況此刻已入了冬,道途多有不通。

    顧淼靜下心來,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脫身,鄴城倒也不急于回去。不曉得眼下康安是何情形,也不知阿爹是否還在尋她。

    她緩緩地沿著小院走了一圈,白熊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她平日里也來過院中,幾個護衛倒也見怪不怪。

    顧淼留心看了看各處院墻和門扉。

    這個宅子看似普通,實則守備森嚴,似乎唯有一處進門口,并且高檀先前說過,悟一的人就在附近。

    這處院子應該是譚家的院子,而高檀呢,也并非全然信賴他們。

    她猜,倘若此一回羅文皂真能替老葛木醫病,高檀或許會留在北項徐徐圖之。真建功過后,再回南地也不遲。

    他和謝朗決裂過后,高恭也不見得能容他,只是高宴跑了,高恭雖還值盛年,亦要想一想往后高氏該如何。

    只是高檀……

    想到高檀,顧淼便覺頭疼。

    日影慢慢升高,慘淡的白日掛在天頂,日光下的王都依舊凄清森冷。

    窗欞前的布幔層層遮蓋,內殿的情形從外根本無法窺探分毫。

    老葛木是病了,可既不是譚氏先前說的微恙,也并非流傳一般說的“病重”。

    他生了一種怪病。

    暗無天光的內殿,僅在榻旁點了一支微茫的燭火。

    高檀與羅文皂由一個仆從引領,進入了內殿。

    進宮之前,他們身上的配飾都已除下,甚至連發上的玉笄都被宮人拔除。入殿之前,他們除下了皂靴,赤足進了內殿。

    地龍暖和,殿內溫暖如春,可是空氣中飄散著若無若無的血腥氣味。

    行到紗幔層疊的榻前,宮人叩首而拜,只聽紗幔之后傳來一聲:“退下。”

    那宮人便旋身而去。

    高檀拱手拜道:“在下劉檀。”

    羅文皂亦拱手道:“在下羅文皂。”

    殿內默然須臾,榻上的聲音微微沙啞:“是劉公子救了我兒?聽說你帶來了一個神醫?”

    “正是,愿為大王分憂。”

    榻上的人低笑了一聲:“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是不是恨你,反而恩將仇報?他有沒有說,你要是醫不好我,你們今日有去無回。”

    老葛木的聲音如同記憶中一般,他同他們說的是南越語,沙啞,硬朗,帶著鏗鏘的北項口音。

    高檀隨之一笑:“小王爺倒是未曾明言,不過某與羅大夫愿為大王分憂。”

    老葛木冷哼一聲:“你,上前來。”

    高檀抬步上前,只見一只手伸出了紗幔。

    青筋暴起,臂上的肌肉清晰可見,可他的手背肌膚上分明覆蓋了一層青灰色的斑紋,乍一看去,宛如龜甲。

    “你看清楚了么?”

    高檀頷首:“看清了。”

    “另一人上前來。”

    羅文皂適才膽戰心驚地走上前去,待到看清他手上的紋路,羅文皂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老葛木似笑非笑道:“怎么了?神醫,你難道醫不好我?”

    此與高檀說得分毫不差,老葛木的確生的是這樣一種怪病。

    不過他究竟如何曉得,提前便能知曉?

    羅文皂腦中念頭幾轉,埋頭道:“并非不可治,只是在下需要細細查觀一番。”

    第93章 孰是孰非

    老葛木渾身的皮膚,從脖子到四肢幾乎都被灰褐色的,狀似鱗片似的瘡疤覆蓋,模樣著實可怖,難怪他不敢輕易露面于人前。

    羅文皂仔細觸摸他的皮膚,后背漸漸起了一層薄汗。

    “羅神醫,打算用什么藥?”老葛木的聲音響在他耳畔,又低又沉。

    “藥浴。”羅文皂回憶了高檀予他的典籍的內容,“在下打算用藥浴醫治,輔以湯藥。”

    “我如何信你?”老葛木的目光望向的確是高檀。

    高檀拱手道:“某愿以性命擔保。”

    羅文皂心頭咯噔一跳,背心又起了一層冷汗。

    日影緩緩西移,日落月升。

    院中清幽,高檀和羅文皂并沒有回來。

    顧淼回到屋中,摘下了眼前的白紗,可是她沒有點燈,如同往日一般,任由自己置身于漆黑之中。

    她白日里找到了一柄角弓,木頭磨得光滑,弓弦卻有些松了。

    她坐在桌邊,小心翼翼地調整弓弦,又摸索了一番自己的行囊。

    先前自涼危帶出來的東西自然早就沒了。行囊里都是后來置備的冬衣,稱手的武器,一件也沒有。

    趙若虛尚在院中,她出門不易,可是若是讓他替她尋些防身的家伙,倒也不算太過稀奇。

    她舞刀弄槍慣了,原先眼盲時,也練過箭。

    顧淼思索片刻,便讓外頭守著的人給趙若虛送口信。

    隔天下午,趙若虛便給她帶了一柄銀柄的匕首。

    “這是何處來的?”顧淼問道。

    “集市里買的。”趙若虛答道。

    即便蒙著白紗,顧淼依舊看得清楚眼前的趙若虛,他的臉孔黝黑了一些,往日的書生氣息因為身上的裘衣,變得有些粗獷。

    一路北上,他似乎吃了一些苦。

    趙若虛也在看她,只見她的指腹一寸一寸輕輕地摸過刀刃。

    他狐疑地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她一陣。

    顧遠素來不是個軟弱可欺的性子,哪怕瞎了也不輕易放下身段。

    這一段時日以來,她與高檀的往來,他也瞧在眼里。

    高檀是何態度,他看出了端倪。

    可顧遠,不,想來,顧遠定也不是她的真名。

    不曉得她究竟喚作什么。

    想到這里,趙若虛赫然頓住了思緒,又把目光投向了她的雙目。

    他記得她的一雙眼黑白分明。

    “怎么了?先生還有話要說?”

    她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趙若虛垂首,虛拱了拱手:“無事。”他頓了頓,半退了一步,“既無別事,我便先走了。”

    顧淼應了一聲。

    她耐心地又等了三日。

    高檀和羅文皂一直沒有回來。

    中途譚家的人來過一次,仿佛只是來送一些禮物,各式的毛裘與皮革。

    到了第四日的清晨,顧淼便說要出門。

    院中無人敢說不,趙若虛想要同她一道,可顧淼說不,他便沒有堅持。

    只是,出了門后,顧淼便察覺到身后一直有人不近不遠地跟著她。

    出了銅鑼坊,走到城中市集的時候,她窺見了悟一的身影。

    她披著兜帽的黑裘,垂下的細絨幾乎遮擋了她的頭面。

    她的眼前還遮蓋著白紗。

    她走得很慢,白熊由鎖鏈牽引一直跟在她的身側。

    項獒在北項王都并非鮮見。隆冬季節,市集之人行色匆匆。

    顧淼的打扮亦不顯眼。

    王都一切如舊。老葛木應該并無問題。

    至少眼下看來如此。

    悟一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悟一對于高檀的忠心其實頗令顧淼意外,他曾是僧人,也是刺客,在加入順教之前,大多時候皆為錢賣命。

    順教自建立之初,便被人稱為烏合之眾。

    高檀與謝朗決裂過后,悟一選擇跟隨了他。

    不過,與謝朗決裂,亦是高檀之言。

    顧淼也不知她該不該信他。

    北風迎面吹拂,細碎的雪花被風裹挾,朝她的頭面刮來。顧淼又放緩了腳步。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處而來,人群中有人高喊著:“避讓!避讓!”

    顧淼徐徐側身,余光瞄見悟一朝她疾奔而來。

    她因而立在原地,宛如眼盲般不辨方向。

    蹄音越來越近,下一刻,顧淼便見一道人影頃刻到了身側,拉住她的手臂,將她往旁側一閃。

    正是悟一。

    他急道:“顧姑娘,得罪了。”

    幾匹快馬踏過雪泥,從市集飛奔而過。

    此時,悟一方才回頭,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道:“你沒事吧?”

    “悟一?”

    悟一表情微僵,頷首道:“正是某。”

    “你一直跟著我?”

    “得罪了,顧姑娘。”他又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

    顧淼抿了抿唇,輕聲問道:“他去哪里了?他會回來么?”

    悟一猶豫了片刻,點頭說:“公子很快就會回來。”見顧淼沉默,他又道,“姑娘想買的東西買到了么?今日又遇大雪,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

    悟一的表情不像在撒謊。

    雖然他不肯說,可是他不肯說,那么高檀約莫真是進了宮。

    顧淼自厚重的裘衣中伸出手來,一片輕盈的雪花落到了她的手掌之中,濡濕一點。

    “真的下雪了。”她嘆息道。

    悟一凝神望她,她的唇色殷紅。

    他調轉了視線,耳邊卻聽她問道:“倘若我想走,你會幫我么?”

    “什么?”悟一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驚詫。

    “我留在這里,又沒有任何用處。”顧淼徐徐道,“一個瞎子,拖累了你們,倘若不是如此,你們大概早就到了王都不是么?”

    悟一皺緊了眉頭。

    顧淼輕笑了一聲:“更甚者,劉檀公子根本不必往北而行。康安,才是如今的必爭之地。”

    她說得不無道。悟一心中想道,高檀與謝朗決裂,已是不智,謝朗雖讓黎明敦勸戒高檀,可也未必就生出了決裂割席之意,高檀是高氏的公子,他擒孔聚有功,若是真留在康安,未必不能周旋一二。

    他北上,雖是為了北項,可是這個姓顧的……

    悟一細細凝她一眼。她面不改色,表情幾無波瀾。

    高檀有意,她未必多情。

    她開口又道:“若是我走了,你們進可速進,退亦可速退,沒了我這個累贅,哪怕是劉檀公子得償所愿,回到康安,東山再起,亦未可知。”她的手心微微顫抖了一下,“我呢,往后斷然不會再回康安了。我于阿爹而言,亦是棄子,留著我亦無甚大用了。”

    悟一緩緩眨了眨了眼,腦中忽而想到曾經的“顧遠”,早在水患之時,他便能窺見端倪,高檀為了等“顧遠”,在廉綿二州久久徘徊,順教北送流民入康安,如今回想起來,興許亦有“顧遠”之故。

    更何況,原本與顧氏相交,是為取顧闖信任。高檀彼時暫時撇下順教,甘愿隨高橫孤身前往鄴城,是為顧氏支持。

    可是眼下,他暗中相助,幫顧氏逃脫,與顧闖雖不是水火不容,但也實在算不得“恩深義重”。

    倘若……倘若沒有顧氏……

    悟一定定瞧她一眼,風雪之中,她的身影愈發羸弱。

    一個瞎子……倘若沒有她,高檀未必不能回心轉意。

    謝朗固然有怨有恨,可師徒一場,經年恩情。順教有今日,是師徒之策。

    他們未必不能和解。

    為了順教,高檀最好盡快了結了大小葛木,早日回到康安去。

    顧淼默默地觀察著悟一的臉色。

    他的眉目深沉,再度抬眼之時,便已有了決斷。

    “你要如何走?”

    北風呼嘯而至,密密麻麻的雪花從天而降。

    鄴城的這一場雪來得又快又急。

    湪河早已結了冰。

    顧闖令人在河暗兩側扎下木樁,用數道鐵索,將湪河兩岸相連,兵士摸索鐵索得以渡河。

    老葛木病重,正是北上的好時機。

    他在康安救駕有功,可齊良口中說得再是天花亂墜,他也不肯因此除掉孔聚。

    高恭那個老狐貍趁勢邀功,說已有北項部署,可在短期之內,收復鄴城以北,被北項盤桓多年的幾座城市。

    鄴城是顧氏的天下,豈容他人染指。

    顧闖左思右想多時,最終決定,一記回馬槍殺回北地先。

    況且,他隱隱有種預感,顧淼就在此地。

    第94章 風雪

    暗色的云朵逐漸吞沒橙色殘陽。

    無風的夜晚,白雪下得靜謐無聲。

    馬車在院門外漸行漸緩,逐漸停下,車檐下的掛著的炭爐早已沒了一絲熱氣。

    “劉公子,到了。”車夫扭頭喚道。

    高檀掀簾而出,獨自躬身走下了車。

    羅文皂還留在宮里,老葛木的病勢有了好轉,他臉上灰褐色的斑點開始消退。

    老葛木離不開藥浴,羅文皂暫時沒法出宮,高檀獨自先回來。

    院中的守衛默然地立在檐下,四周悄然無聲。

    高檀披著裘衣,肩上的雪花還未融化。

    顧淼。

    這幾日他一直記掛著她的眼睛。

    羅文皂不在府中,雖然留了藥包,可是另外的大夫看顧她。

    趙若虛雖在府中,可他并不喜歡顧淼過于依賴他。

    趙若虛算不得什么好人。

    窗上的燈影早已滅了,漆黑一片。

    高檀放輕了腳步,推開房門后,門側的白熊立起了身子,歪著腦袋,無聲地打量著他。

    他輕輕拍了拍它的頭頂,白熊復又趴回了門側。

    顧淼并沒有醒。榻上的人影,胸腔慢慢地起起伏伏。

    她睡得很沉,雙眼緊閉。

    面上的白紗,被遺落在了枕邊。

    但從外表來看,旁人根本瞧不出她的眼睛有何不同。

    仿佛一陣涼幽幽的清風自身側拂過,顧淼側過身,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看見了一團深沉的暗色,定睛再看,方才看清是一個人影,外面冰寒的氣息自他的裘衣而來。

    顧淼心中一驚,壓抑住自己的目光,不敢投向他的面孔。

    她緩緩地眨了眨眼:“高檀?”

    “是我。”

    她能察覺到他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

    顧淼伸手佯裝在枕邊胡亂摸索了一陣,方才摸到那一節白紗。

    高檀卻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無妨,我不點燈,瞧不出什么來。”

    顧淼指尖一顫,愣了片刻,方才松開了五指。

    “你的眼睛還疼嗎?”

    “不疼。”

    顧淼慢慢坐了起來。

    “你從宮里回來了?老葛木好了?羅文皂回來了么?”

    高檀低應了一聲:“羅文皂過幾日才會回來。”

    顧淼耳邊聽到了一聲輕響,暗色的裘衣落到了榻邊。

    “睡吧,時辰不早了,明日清晨再讓人仔細瞧瞧你的眼睛。”

    顧淼心頭一跳,卻見高檀坐到了塌邊。

    他的袍身上傳來淡淡的檀香的氣味。

    顧淼朝內側避了避,卻見他躺在榻上,和衣而眠。

    見他雙眼輕閉,顧淼在暗中肆意地打量他的面孔,他看上去像是倦極,眼下有一層淡淡的青黑。

    他在疑心她么?

    顧淼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轉了個身。

    風雪在午后稍歇。

    王宮之中,沉重的層層疊疊的窗幔終于被人拉開。

    覃露兒今日感覺好了一些,她的痰癥好了一些,宮人將她慢慢扶坐了起來。

    她們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梳洗。

    覃露兒喝過苦澀的藥汁之后,方問:“王呢?那邊傳來消息了么?”

    宮人輕聲答道:“宮門開了,聽說小王爺今晨進了宮。”

    覃露兒頷首,又問:“覃家的人一并來了?”

    “聽說是的。”

    覃露兒微微放下心來。

    宮人將頭埋得更低了一些:“聽說革鐸也進了王都。”

    覃露兒目光凌厲了一瞬:“他倒是好運氣。”

    宮人一時不敢接話。

    覃露兒放下了藥碗:“那幾個南人還在宮里么?”

    “羅神醫還在,但是劉檀公子昨日便出了宮。”

    覃露兒沉默了片刻:“待會兒去請小王爺來。”

    日頭自天頂跌落。

    小葛木同送膳的人一道退了出來。

    他先前見到了老葛木。

    老葛木的臉色雖然有些灰白,可是他今日已經下榻用膳了。

    那個南方來的神醫果真有些手段。

    不僅治好了老葛木的病,還得到了他莫大的信任,也不曉得那個劉檀給他灌了什么迷藥。

    他想好好整治一下劉檀都不行了,那個姓劉的,毀了他的馬堡,雖然把他送回了王都,可是此仇不報,實在難消他的心頭之恨。

    因而,覃露兒見他的時候,小葛木想到了一個“報仇”的法子。

    他笑了笑:“母妃先前問拿捏那個南人的手段,我曉得那個姓劉的身邊有個瞎子,似乎是他心愛之人。母妃,何不把她請進宮來。”

    覃氏的信函當天下午便被交到了顧淼手中,不,準確來說,是交到了高檀手中。

    顧淼聽后,面露驚訝:“覃露兒想見我。”

    顧淼垂眉,見高檀重重地捏了捏那一枚竹片,留下幾道清晰的指印。

    他事先并不知曉,是覃氏改了主意?

    顧淼別過了眼,道:“論,我還是應該去一趟,能夠在宮里見一見羅文皂也不錯。”

    高檀的目光徑自落到了她的臉上,他在觀察她的表情。

    顧淼眼前雖然蒙了一層白紗,可她也能清楚地見到高檀黑漆漆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她的臉龐。

    她等了片刻,方聽他道:“待會兒我便差人送你進宮。”

    冬日夜長晝短,顧淼快要進入宮門的時候,天際已經擦黑。

    送她入宮的人是悟一。

    然而,顧淼沒有見到覃露兒。

    馬車剛剛通過宮門的時候,急促的鼓聲自城門的方向,一聲又一聲傳來。

    周遭一切似乎都變得風聲鶴唳,宮中的數隊禁衛朝城門處疾馳而去。

    悟一急急勒馬,轉而掀開車簾,對顧淼道:“城外來了外敵,看來今日我們是要打道回府了。”

    顧淼眨了眨眼,聽他低聲又道:“抑或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她心中一跳,默了須臾,頷首道:“多謝你了。”

    按照她與悟一先前達成的共識,悟一可以將她送出王都,往東而行,最近的城池多有通往各處的商隊,顧淼可以在此蟄伏一段時日,再往四處而走。

    悟一愿意幫她走,是為了高檀。

    顧淼并沒有料到機會來得這樣快。

    他們的馬車調轉出了宮門,朝另一側的巷道而去。

    城門處傳來的鼓聲越來越急促。

    悟一要在北面的城門關閉之前,離開這里。

    越靠近城門,身邊經過的馬蹄聲愈發刺耳,北風卷開了車簾,顧淼朝城外的方向望去,見到了一面再熟悉不過的軍旗。

    顧氏。

    在王都之外的“外敵”居然是顧氏軍。

    阿爹!

    她的臉色瞬間大變,可急于駕車的悟一似乎卻并沒有注意到城外的旗幟。

    北門外是游兵,眼下的數量并不算多。守城的侍衛正欲關上城門,弓手急急往城樓之上而去。

    馬車一刻不停地疾馳過城門。

    為了避開沖撞的騎兵,悟一調轉馬頭,往西側的密林而去。

    顧淼掀開車簾,朝那旗幟處望去。

    有一伙騎兵已然發現了他們的馬車,徑自拍馬而來,在車后窮追不舍。

    他們定然以為他們也是北項的車馬。

    悟一聽到身后的馬蹄聲,不禁皺了皺眉,他揮了揮鞭,馬蹄愈疾。

    顧淼扭頭去看,幾個游兵似乎勒住了馬,不再去追,另一道人影卻趁勢而上。

    她定睛一看,認出了來人,自然不是顧闖,而是他麾下的得力副將,龍齊將軍。

    他身披鎧甲,策馬追來,拉開了手中的長弓。

    他臂力驚人,鐵箭頃刻離弦,朝車馬射來,如一道飛星飛馳過雪地。

    “坐穩了。”悟一低喝一聲,扯過馬頭,朝另一側轉去。

    馬車猛烈地搖晃了一陣,鐵箭險險擦過了車轅,貫入了不遠處的樹干。

    顧淼只聽噼啪數聲,馬車便朝另一側栽倒。

    她立刻掀開車簾,朝外躍去,卸下力氣,滾落進了雪里。

    馬車在她身側不遠轟然破裂,殘骸被奔馬拖出了一段距離。

    她側頭一看,悟一也跳下了馬,落到了雪中。

    第95章 至親至愛

    龍齊目光緊隨滾落到雪中的兩道人影,二人的打扮分明不像尋常的北項士兵。

    他定睛一看,只見其中一個落到雪中的人影,幾縷烏發自裘衣的風貌垂落下來。

    她是個女人。

    龍齊赫然收住了手中的弓箭,揚鞭快馬而去,走到近處,方見那人緩緩抬起了頭來。

    龍齊將她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渾身一顫。

    “顧……顧……顧遠?”他的眉頭緊緊皺作一團。

    這個人的樣貌為何與顧遠如此相似,明明是個女郎?

    龍齊再度打馬而上,正欲細查,卻聽身后忽然傳來幾道急促的踏雪之音。

    他扭頭望去,來者是一伙北項武人,身騎高頭大馬,飛馳而來,更為難纏的是,他們的馬隊之前,竟有兩只壯碩的項獒疾奔在前。

    龍齊從前有和項獒打交道的經驗,對付它們,萬萬不可硬取,更何況眼下敵眾我寡。

    龍齊想罷,立刻調轉馬頭,打算朝提前布置的退守路線而行,只要再行一段距離,前路便有接應他的部署。

    此行北上,大部援軍還在其后。

    為了收復幾座城池,顧氏軍往王都之計,不過是一探虛實,聲東擊西之策。

    先前他追逐車馬,只若追尋一葉孤舟,然而,眼下情勢急轉,龍齊因而絕不戀戰。

    他定定看了一眼馬前不遠處的“顧遠”,驟然拔下身后的另一柄角弓,和兩支鐵箭,齊齊扔到了她的面前。

    倘若此人真是顧遠,她憑借弓箭,應該能在此地,保住性命。

    更深一步的,她如今究竟“是敵是友”,龍齊無暇再顧,只管掉頭而走。

    耳畔馬蹄聲聲若悶雷。

    顧淼望向落到眼前的弓箭,心念微動,抬眼再看,龍齊的身影已經遠了。

    黑色馬蹄在雪上飛速掠過,他似乎已經甩開了不料下一刻,一人一馬自另一側樹后竄出。

    他身披黑裘,手中挽弓,徑自瞄向了龍齊的背心。

    如此不遠不近的距離,他要射中龍齊,委實不難。

    馬鞍之上雖是北項人慣用的馬鞍雙色,可是風帽遮蓋住了他的面孔。

    顧淼只見他拇指的扳指擦過弓弦,鐵箭霍然離弦而去。

    她來不及多想,一把奪過地上的角弓,朝箭行處射去。

    兩箭在半空錚然相撞,發出“叮”一聲脆響,在龍齊的身后數寸之處,顧淼射出的鐵箭打落了那一枚鐵箭。

    龍齊只微微回頭,腳下的駿馬依舊飛馳而去。

    顧淼悄悄松了口氣,再度抬眼,卻見方才射箭那人收了弓,靜立馬上。

    他抬手掀開了風帽。他的神情不見龍齊脫逃后的懊惱,反而是全然的淡漠。

    他的目光并未投向龍齊離去的方向。騎兵手執火把,立在左右,他漆黑的瞳仁中如同跳躍兩簇陰陰森嚴鬼火。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

    高檀。

    紛紛雜雜的馬蹄次第踏入林地,濺起碎石亂雪。

    原本該是轟隆隆的聲響砸進雪中,宛如壓抑的,晦澀的悶響。

    悟一抹了抹頭面上的落雪,將從雪地中挺起腰桿,肩上便落下了一柄冰寒如雪的刀鋒。

    涼絲絲的寒涼緩緩竄入他的頸窩,他感覺到了劍上傳來的赤,裸殺意。

    悟一抬起眼皮,順著雪亮的銀光,見到了高坐馬上的高檀漠然的臉。

    悟一登時頭皮一麻,此時此刻,他這才幡然醒悟,高檀竟然真會因為這個姓顧的殺了他。

    他想讓她走,無論是何緣由,高檀似乎早就察覺到了。

    悟一喉頭輕動,他問過佛,也不信了佛,滿手血腥,成了佛口中的生卻為惡,然而,求生的惡能在此刻占據了上風。

    他緩緩地眨了眨眼,平靜地,瞬也不瞬地仰視著高檀,慢慢道:“再也沒有下次了。”

    呼嘯的風聲將他的話音吹得顫顫。

    顧淼并不能全然聽清遠處悟一的話音。

    四個北項人將她送進了另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

    她眼上覆蓋的那一層白紗早就被風雪吹落進了雪中,不見了蹤影,再無掩飾的可能。

    簌簌風雪漸歇,王都城外的“外敵”來犯并未持續多長時間。子夜之時,城門之外的士卒或撤或降,成了一盤散沙。

    顧淼再次回到了王都城中的住處。

    她掀開車簾,看到的卻是另一間陌生的屋舍。

    四個北項人將她“請”進了屋中,龍齊先前給她的弓箭早已被人收走了。

    四人奉命行事,待到顧淼坐定后,他們便齊齊退出了屋舍,伸手合上了大門。

    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響。

    方桌之上燃點了一只燭,顧淼望著燭火,不過是半刻之后,便見燭火輕輕一搖。

    她扭頭望去,高檀推門而入。

    難耐的沉默在彼此之間流淌了剎那。

    他的視線直直地注視著她的雙目。

    “是什么時候?”高檀朝她走來。

    顧淼答道:“約莫有幾日了。”

    “羅文皂醫好了你的眼睛。”他走到了顧淼身前,他的唇角露出了一絲淺笑,可是笑意絲毫未達眼底。

    顧淼別過了臉:“我本來就想走,既然眼睛好了,自然要走。”

    她聽見高檀笑了半聲:“你要走到哪里去,回去找你爹,還是身如不系之舟,不知去向。”他頓了頓,腳下一轉,走到了顧淼的身側,他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她,“對了,我倒是忘了,你在涼危城尚還有一個故人。”

    故人?顧淼愣了愣,才想起來,高宴在涼危,高檀口中說的故人是他。

    她并不回答。

    高檀似乎也并非想要她答,又道:“你不肯停留于此,是不肯寄人籬下,不肯為誰折腰。”

    顧淼皺了皺眉,高檀笑問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究竟想要什么?

    此時此刻,顧淼只想要盡快離開此地,越遠越好。

    “我想要離開此地。”

    高檀朗聲而笑:“你見不得旁人受苦,見不得他人受難,左右為難,倘若你一味躲避,以為就此可以脫離苦海,可是何處又不是苦海呢?”

    “什么?”顧淼抬眼,只見高檀的一雙眼漆黑幽暗。

    她明白他說的并不是此時此刻,而是彼時彼刻。

    顧淼本能地避開了眼:“既然你不肯放我走,關我幾日也無用,我自會想辦法再走。”

    “顧淼。”高檀低嘆了一聲,“你死了心,涼了意,甚至丟了性命。你不怨不恨么?”

    顧淼心頭鼓噪,蹙緊了眉:“夠了,往日云煙,如今再提又有何用。”

    “怨恨也好啊……”高檀垂低了眼,長睫在他眼底落下一片晦暗難辨的陰影,“你了了怨,平了恨,何至于如此不聞不問,不痛不癢,一味急欲遠走高飛。”

    她冷漠的語氣,平淡的語調,每一次,他都恨不得撕開她粉飾太平的假面

    可是無論他如何說,如何做,顧淼依舊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

    “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算什么?

    顧淼冷笑道:“你以為呢?”

    高檀的目光掃過她發白的臉孔:“你救過我,從前救過我,哪怕重來一世,你依舊救過我,你自然是天生俠義心腸,可你我二人本就是夫妻二人,本是至親至愛,哪來往日云煙。”

    他傾身而至,披散的烏發拂過她的肩頭,燭火的光暈跳躍在他發間的玉笄之上,隱約的光亮一閃而過。

    他的語調愈發咄咄逼人:“我于你,究竟算什么,顧淼。”

    顧淼的指尖不可抑制地發顫,她平靜無波的表情似乎終于露出了一絲波瀾。

    高檀感到了一陣快意,他的唇角露出了些微笑意:“阿諾于你,又算什么?”

    話音未落,“閉嘴!”顧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

    第96章 捫心自問

    “高檀,我從未負過你,捫心自問,亦問心無愧。”顧淼抬手,用力地將他的肩膀推遠,“從前也好,如今也罷,便是騙了你,也是無傷大雅。”

    “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不過是因為我只當它是大夢一場,夢醒了,又何須去怨恨夢中人。”

    顧淼抬眼,定定地注視著高檀幽深的目光,不閃不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眼底酸澀:“阿諾于我而言,便是噩夢中的一段美夢。”

    昏暗的燭光映照下,高檀的瞳孔似乎猛地一縮。

    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顧淼緩聲又道:“倘若……倘若你還掛念一點舊情,你便不該攔我,最好便是,容我往后自由來去,倘若你心底有毫厘愧疚,便該祝我長命百歲。”

    話音落下,屋中復又歸于寂然。

    無聲的沉默,猶如一張有形的,密不透風的網牢牢罩住了此一方天地。

    高檀的神情仿若未變,可顧淼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他身上的森然怒意。

    熟悉的,對峙的焦灼,仿若昨日再現。

    他的眉若鴉羽,眼眸銳利。

    顧淼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背脊。

    她太清楚自己該如何激怒他。

    “你的所思所想,我似乎從來都不曾摸清,如你所言,你我夫妻二人,原是至親至愛之人。”

    至親至疏夫妻。

    “可是你處處提防我爹,提防我,你身邊的人,個個唯恐不能除卻我,謝朗也罷,趙若虛也罷,可你從來,從來都不曾篤定地,選擇我。你總說是我偏心我爹,是你的枕邊人要聯合外人害你。可是高檀,我真的害過你么,你冷落我,疏遠我,時時權衡利弊,今日給一分,明日收一分,這是至親?這是至愛?”

    顧淼朗聲一笑,“即便如此,你也什么也不同我說,什么也不問。我住在宮里,守著四方小院,每天猜測你的心思,到后來,我甚至在想,你之所以愿意娶我,是不是真是因為我是顧闖的女兒,你想要報復顧氏,報復我爹?”

    “顧淼。”高檀的臉上浮起難得的,顯而易見的怒意,他卻笑了一聲,“你呢?你便對我坦坦蕩蕩,毫無掩飾?”

    他的臉龐近在咫尺,跳躍的燭火映在他的眼眸,明亮火焰焚燒灼人。

    “初相識之時,你尚還貪慕新顏,或笑或嗔,一眼便知,而后,你再不與我交心,我又何嘗不是時時揣測你的心緒,時時揣測,于你心中,究竟孰輕孰重?”

    他的掌心輕輕覆蓋上了她的臉頰。

    “阿諾,如若不是阿諾,想來,你早已棄我而去,遠走高飛……”

    顧淼不由蹙眉,正欲偏頭閃躲,高檀卻忽然傾身而至。

    他重重地吻住了她。

    顧淼用力一咬,一股血腥氣味頓時在唇齒之間蔓延。

    高檀不躲不閃,蠻橫的力道頂開了她的牙關。

    這樣的吻十分苦澀。

    鐵銹的氣味彌漫,可是溫熱的呼吸糾纏其間。

    顧淼怔愣一瞬,這個吻卻漸漸變得溫柔輾轉。

    太過熟悉的觸感令顧淼莫名暈眩。

    寂寥長夜,晚風無聲,跳躍的燭火在耳畔發出“噗噗”兩聲輕響。

    溫熱的身軀,不知何時密不透風地攏在背后。

    高檀的聲音響在耳后:“你亦有情愫,欲、望,至少我這一副皮囊,無論何時,你尚還喜歡?”

    顧淼陡然回神,將要轉身,腰身卻是一沉。

    久違的,恍若隔世的光陰卷土重來。

    繃緊如彎弓,燭火隨風,招招搖搖,周遭仿佛下了一場綿綿細雨,潮濕,溫暖,卻又有幾分澀然。

    窗外,枯枝上的月影緩緩西移。

    白日云霞之下,喧鬧了一夜的王宮終于在清晨寂然了下來。

    昨夜南人的突襲是在老葛木的心頭敲響了一記警鐘。

    他一夜未眠,面色又呈現出了一些青白之色。

    羅文皂另擬了方子,侍奉老葛木喝藥。

    “羅神醫,這幾日不著急出宮。”

    羅文皂聽得心頭狂跳,原本老葛木病愈,今日就該許他出宮。

    雖然老葛木一夜未睡,人瞧上去有些憔悴,但根本不影響他的“惡疾”,他的“惡疾”早已痊愈。

    一個最壞的念頭浮上了羅文皂的腦海,老葛木要“強留”他,興許還要殺了他。

    這世間,真要說起來,唯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他的背心漸起了一層冷汗。

    他在心中默念,倘若老葛木真要強留他,希望高檀到時真有辦法將他弄出王宮。

    眼下高恭的人也不知道到了何處?

    高恭欲取王都以南的幾座城池,是與高檀里應外合。

    高檀帶來北項的人除卻原本的順教一流,還有肖旗引來的高氏的私兵。

    數路圍剿,南北兩面夾攻,便是北項要迅速募兵亦來不及。

    *

    北風卷起,王都以南的佗城與燎城外的草坡愈發凄冷蕭瑟。

    肖旗已在此地戒備多時。

    他仰頭望天,陰云遮蓋了慘白的太陽,風吹云動,陰云飄散的速度如疾風。

    午時將至,他眨了眨眼,不過片刻,一簇白日焰火,遠遠地升空,在半空中爆發出尖嘯般的巨響。

    白日焰火,以此為號。

    肖旗旋即抬手,埋伏已久的騎兵自兩面蜂擁而至。

    兩座城池的弓手將在城樓站定,便聽腳下傳來數聲巨響。

    城樓驟然炸響,腳下的土地裂作數塊,土砌的城樓搖搖欲墜。

    不過短短半日,兩城兵敗如山倒。

    逃竄的北項士卒往北而逃。

    肖旗勒馬而停,不再去追。

    他們只取二城,旁的,無須掛心。

    嘈雜紛亂的馬蹄聲在他身后停歇了。

    他扭頭去看,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黎明敦,如今的順教之首。

    他不知何時亦進入了佗城。

    他身后跟了一隊人馬,黑衣黑帶,與其余大部之軍的打扮無異。

    可是他們策馬不停,顯然是朝著北項人逃竄的方向追去。

    肖旗皺了皺眉,他手下有順教的人,他當然知曉,不過悟一和尚可從來沒說過黎明敦亦會北上。

    肖旗本欲去追,可轉念又想,公子讓他南下,除了雙城以外,最緊要,是要引顧闖北上,顧闖如今出了涼危城,他再不能耽誤了,若是此刻去追黎明敦,反倒誤了公子大事。

    因此肖旗默然片刻,差了幾名輕騎往北疾行,傳信給高檀,而自己便依照先前的計劃,調轉馬頭,去引顧闖北上。

    革鐸重傷初愈,雖然損了兵折了將,可心性頑強,不肯輕易就范。

    最好便是,他與顧闖狹路相逢,兩個斗得兩敗俱傷。

    疾風吹散了籠罩在空中的陰云。

    王都之中卻依舊如同置身陰云之中。

    佗城與燎城陷落的消息傳到城中。

    老葛木氣急攻心,可他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南人如何埋伏,冬日如何北上。

    他并未思索太久,很快便想到了冬日以前,北上的“商隊”,想到了“護送”小葛木的“劉檀”。

    可惜,“劉檀”跑了,銅鑼坊覃氏的舊宅早已人去樓空。

    老葛木捉來了尚還留在宮中的羅文皂。

    他先前早已被人毒打了一頓,臉上青紅交錯。

    兩個宮人架著他的兩只胳膊,讓他勉強半跪在老葛木面前。

    老葛木疾言厲色道:“劉檀是什么人?你跑來替我醫病,是他的安排?你們到底有何目的?”

    被吊著的“羅神醫”嘴唇紅腫,張了張,卻仿佛開不了口。

    老葛木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兩個宮人放開了他的胳膊。

    他應聲倒地。

    老葛木踱步到了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看他。

    “你說是不說?”他抽出了腰間的寶刀。

    仰面躺著的人張了張嘴,氣若游絲,呼哧呼哧。

    老葛木盯著他的臉,突然皺緊了眉。

    他蹲身而下,聽清楚了他口中說的斷斷續續的話。

    他像是被人喂了藥,話不成句,可是仔細聽去,老葛木聽到了北項語,他口中喊的是“救命”。

    老葛木伸手去摸他的臉頰,他的指尖細致地摸索過那人血肉模糊的頰邊,終于摸到了一處縫隙,他用力一扯。

    伴隨著一聲慘叫,一張薄薄的面皮被揭了下來,露出了那人原本的面容。

    依舊血肉模糊,可是分明不是羅文皂!

    第97章 鷸與蚌

    風卷殘云,掩映其中的月影似在輕晃。

    駟馬牽引的馬車在往南奔馳。

    顧淼撩開車簾,朝外張望,夜色中的草地漆黑一片,車檐下掛著的燈籠,只在近處投下兩片虛虛的白影子。

    他們傍晚時便出了城。

    佗城和燎城的消息之后才傳回了王都。

    高檀肯與高恭里應外合,顧淼起初覺得驚訝,后來轉而一想,亦是尋常。

    高檀此番北上,雖貌似與北項老葛木交好,可是王都以南的幾座城池自要奪回。

    上一世,佗城與燎城是在老葛木身死之后,才重歸南越。

    此時此刻,高檀付出的代價當然,比之從前,亦要少了幾分。

    顧淼放下了車簾,耳邊卻聽高檀道:“顧闖亦在北項,往南再行數日,想來便能一見。”

    顧淼心頭一跳,默然片刻,方問:“是在何處?”

    她并未側頭,可她的余光捕捉到了高檀的視線。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似乎是在審視她的表情。

    車中只有她與他二人。

    前日過后,共處一室,逼仄的空間令她大不自在。

    她垂下眼,等了片刻,才聽高檀道:“在渡城,革鐸南下去的也是渡城。”

    顧淼抬眼問道:“我們要去渡城?”

    高檀不答反問:“你不想見他?”

    自然不想。

    顧闖一門心思地想要把她送進明敏園,與齊良作伴,是為后位,是為了在康安站穩腳跟。

    可是……

    倘若見到顧闖,她興許就能擺脫眼下的境地。

    她不想見顧闖,同樣也不想再見高檀。

    哪怕……哪怕如今的高檀同從前略有不同。

    不過,他仍舊令她捉摸不定。

    她本就不該,也不愿同他繼續下去,前日里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可是,那又如何!

    顧淼想罷,索性問道:“倘若我真不想見他,你便不去渡城了么?”

    高檀笑了半聲:“我以為你會想見他,渡城倒不是非去不可,不過你們父女二人分別多日,見一見亦是成全。”

    說來說去,渡城非去不可。

    顧淼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馬蹄聲滴滴答答。

    車馬搖搖晃晃。

    頭頂的月色更亮了,白晃晃的月光灑在地上。

    顧闖騎在馬上,又甩了一記空鞭。

    高氏的人竟然真取下了佗城與燎城二城。

    他恨得牙癢,心急如焚地往渡城而去。

    渡城如今還有北項的游兵,若能驅趕,亦算大功一件。

    因此,顧闖三日以來,星夜兼程。

    今夜,天明之前,他帶的人馬便能抵達渡城。

    穿過暗沉沉的草原,夜幕下城樓的輪廓隱約可見。

    顧闖面上一喜,再度揮鞭。

    行到近處,方見城樓之上燃點起了一簇又一簇赤色火把。

    有埋伏?是弓手?

    顧闖心頭一跳,定睛再看,卻見城樓上立著的五六人分明都不是北項人的打扮。

    他們身上的衣袍,與腰間的彎刀,瘦月亮的標記……

    他們竟然是順教!

    顧闖皺緊了眉,順教的人怎么會在北項?

    這一群賊人妄圖在康安謀逆,早就跑得無影無蹤,怎么會忽然出現在北項?

    這一群人眼下不知是敵是友,顧闖不敢貿然而上。

    他令人勒馬而停。

    下一刻,西側之外傳來了馬蹄疾響。

    另一伙人來了!

    顧闖循聲望去,方見火光與騎兵如潮般涌來。

    是北項人!

    這一路人約莫是援兵,渡城被順教所攻后,北項派來的援兵。

    顧闖一聲令下,眾人揮刀而去。

    城樓上箭矢如雨下。

    至少在這一刻,他與順教的人的矛頭通通指向了北項人。

    火光照亮了半面夜空,馬兒的噴鼻聲與鐵器撞擊的聲音匯聚各處,爆發出的響動震耳欲聾。

    北項人兵強馬壯,其中為首的那個,行事尤其狠厲,刀刀致命。

    他策馬而奔,早已殺得半面血紅。

    革鐸。

    肖旗立在城樓之上,一眼便看清了革鐸的樣貌。

    他手持長刀,而背脊微微佝僂,先前受的傷大抵還未全然痊愈。

    如今為了渡城,老葛木急令他南下奪城。

    他先前的軟弱,王都肯定已經知曉,覃露兒好了,老葛木好了,革鐸要在北項立威,此一戰非贏不可。

    城樓之上的箭矢不絕,可是此刻不能真將革鐸殺了,既不能放他入城,也不能真以亂失傷了他。

    肖旗想罷,旋身,朝北眺望,火光之外的草原依舊黑黢黢一片,不辨來路。

    顧闖征戰多年,城樓之上弓手的端倪,沒過太久,也被他察覺到了。

    順教的人似乎不是有心御敵,反而是在拖延時機。

    任由他的人與北項人在渡城城樓之下纏斗,彼此消耗彼此。

    顧闖不由勃然大怒,一瞬之間,想到了高氏,高檀,當初順教在明敏園行刺新帝過后,謝朗便說,順教是逆教,而教首就是高檀。

    想不到他竟有如此能耐,顧闖原本有幾分不信,可是如今細細想來,倘若真是高檀,他定是與高恭合謀,父父子子,蛇鼠一窩,要在北項拖垮他!

    顧闖心頭怒火不由燒得更旺。

    他手起刀落,徑自朝城門狂奔而去。

    馬蹄雜亂,火把跌落草原,干澀的荒草一觸即燃。

    一點赤色火星逐漸燎原。

    城樓之下,頓時成了一片火海。

    肖旗皺緊了眉頭,只見一伙北項人,自東面推出了一輛巨大的投石車,數塊巨石朝城門襲來。

    轟然幾聲巨響過后,城門被砸出了一個窟窿。

    騎兵見縫插針般涌進了城。

    肖旗急令弓手放箭。

    一時之間,箭矢若急雨,鋪天蓋地而下。

    顧淼坐在車中,先聽到的便是箭矢墜落,驚起的烈烈風響,繼而聞到了焦土的氣味。

    她撩開車簾,但見渡城上空火光沖天,恍恍如白晝。

    “圍城的是北項人?”她急問道。

    她實在沒有料到,此刻渡城竟能有如此大的動靜。

    馬車未停,高檀答道:“是顧闖的人。”

    顧淼心頭一沉,不曉得顧氏北上究竟帶了多少兵,先前龍齊打到了王都城外,便是掉頭而走,再度集結散兵,也不見得能有多少人。

    如此多的北項人匯聚在此,革鐸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要再度一搏。

    老葛木康復了,復用覃氏,革鐸與覃氏終究不能相容。

    即便她先前對于顧闖有諸多埋怨,甚至一走了之,可此時此刻,顧闖的安危依舊懸于心上。

    顧淼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腰側。

    然而,她并沒有佩帶武器。

    “想救你爹?”

    她的神情與動作并沒有逃過高檀的眼睛。

    顧淼扭頭望他,卻見高檀神色淡然,無喜無怒地注視著她。

    馬蹄飛馳,朝北的城門在他們臨近時,徐徐拉開。

    渡城之中有高檀的人。

    雖然早已猜到,但具體是哪一路人,顧淼想來想去,猜測,約莫是肖旗,只能是肖旗了。

    在北項王都,她已經多日沒有聽到肖旗的動靜。

    悟一和尚,這幾日也不見蹤影,可她知道,高檀與悟一,已經生了嫌隙,悟一送她出城,無論是何初衷,到底是違逆了高檀的意思。

    肖旗驍勇,此時在渡城之中,大抵是與顧氏同仇敵愾,共同對付北項。

    不,顧淼心念急轉,按照高檀的心思,他興許更愿意放任顧闖與革鐸鷸蚌相爭。

    渡城守或不守,取或不取,興許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顧淼想罷,自己也不由地吃了一驚,她竟是以如此的心思揣測高檀的用心。

    馬車劇烈地搖晃了起來,車外傳來的廝殺聲愈發刺耳。

    車頂忽而傳來“咚”一聲巨響,不知是鐵器或是石塊砸向了車頂。

    “公子!”車外傳來了馬夫的疾呼,“往西去了。”

    高檀撩開車簾,見到城中火光沖天,赤色火焰映照著他的臉龐。

    他徐徐道:“自要先找一找顧將軍。”

    第98章 驚怒

    火舌舔舐過房屋,木屑與火星往四處迸濺。

    顧闖高坐馬上,警惕地環顧四周,城中奔馳的,是戰馬與兵卒。

    渡城是座空城,并非無人,而是并無尋常百姓。

    他不曉得順教的人來渡城究竟來了多時,而渡城又何以成了空城。

    莫非他們早就曉得,幾路人馬將要在此處相會,因而事前驅散了城中居民。

    顧闖一念至此,還未來得及細想,卻聽身后傳來呼呼風響。

    他本能地扭頭一閃,一支羽箭斜斜擦過他的耳畔,他險險躲了過去。

    他回身一看,是北項的弓手,他手中又拉一箭,徑自瞄準了自己的背心。

    顧闖冷笑一聲,抽出鞍上鐵箭,取出背后的長弓,箭頭銀亮,瞄準了那人。

    兩箭齊發。

    顧闖臂力驚人,鐵箭撞上白羽長箭,竟剖開了箭上白羽,速度猶未減,一箭射中了那人的前胸,應聲倒地。

    馬兒似乎因而受了驚,發出一聲長嘶,揚起前蹄,朝顧闖急急奔來。

    顧闖旋即調轉馬頭,朝另一側閃避,躲過朝他撞來的奔馬。

    下一刻,一支流矢卻從天而降,他來不及躲閃,流矢射中了他的肩頭。

    鉆心的刺痛自右肩蔓延開來,顧闖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濡濕,鮮血順著箭尖流淌。

    尖銳的疼痛令他的右耳嗡嗡作響。

    周圍的北項人趁勢一擁而上。

    他們要“圍獵”他!

    顧闖揮舞手中長刀,大喝一聲,左手卻從腰包中摸出一個半指來長的白色瓷瓶。

    他熟練地咬下瓶塞,繼而仰頭,將瓷瓶中的粉末一吞而盡。

    胸腔中似乎被一股悶熱的氣流充盈,肩上的疼痛恍然之間,變得無足輕重。

    他手中的長刀朝來人揮去。刀刃刺破皮肉,噴涌的,溫熱的,鮮紅的血液四濺。

    顧闖只覺自己身輕如燕,仿佛連同沉重許久的頭腦,也在一時間變得輕飄飄。

    他的耳朵里似乎灌入了無數的風響。

    顧闖殺紅了眼。

    呼呼的風響大作,他循聲望去,一個北項人打馬而來,他手中的長弓挽如滿月,他手臂的肌肉鼓起,一支巨大的鐵箭,離弦而來。

    顧闖瞇了瞇眼,連忙勒住韁繩,偏身而躲。

    鐵箭飛躍過他的顱頂,徑自朝他身后飛去。

    顧闖耳邊聽到“咚”一聲巨響,他扭頭一看,飛出的鐵箭射中了不遠處的一輛馬車。

    可他無心多看,只狠狠一夾馬腹,調轉馬頭,朝西側奔去。

    渡城西面是密林山崖,比城中更易脫身。顧闖腦中尚還留有一分清明,敵眾我寡,這說不定根本就是高恭那個老賊的圈套,讓他和北項人以命相搏。

    心頭怒意不由陡然而起,他偏要不如他的意!

    紛紛火箭落地,點燃了城中堆積的數處草垛,紅光漫天。

    顧淼撩開車簾,順勢朝西眺望,只見十數黑騎絕塵而去,北項的兵,在追趕什么人。

    她心中重重一跳,隱約猜測,他們追趕的人恐怕就是阿爹。

    車夫揚鞭,馬車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他們也在往西行。

    顧淼側頭,細細打量高檀的神情。

    高檀轉過眼,視線與她的相撞。

    她讀出了他眼中的譏誚。

    “我當然要救我爹。”

    高檀笑了一聲:“好啊,顧姑娘好本事,自是救得了的。”

    顧淼扭過了臉,窗外景色飛速倒馳。

    火海漸漸落到了身后,渡城西側的城樓之下,尸橫遍野。

    濃重的血腥氣味縈繞鼻尖。

    城門大敞,像是被巨大的投石器硬生生地砸開了個大洞。

    前面的騎兵已然追出了城。

    城外黑黢黢一片,燃點的幾簇火把,宛若鬼火,越飄越遠。

    車夫猶疑道:“公子還追么?”

    “當然要追。”

    “可是……”

    高檀又道:“自要追去。”

    馬車往西邊的暗林深處奔去。

    顧淼撩開車簾,目光緊緊追隨前路飄搖的火把。

    革鐸真能殺得了阿爹?

    他們究竟有多少人?

    離開城樓愈遠,車外愈發陰暗。

    顧淼卻漸漸有些摸不清高檀的心思,他們身后卻并援兵,似乎真的唯有孤孤一架車馬朝西追去。

    悟一的人馬沒有跟來,而肖旗也暫時不見蹤影。

    倘若真要應對革鐸,他們又有多少勝算。

    顧淼一念至此,耳邊卻聽馬兒的長嘶聲自遠處傳來。

    揚聲大喝,隱約正是顧闖的聲音。

    他們似乎停了下來,遠處飄搖的火把停在了遠處。

    馬車一刻不停,終于奔到了近處。

    他們的到來驚動了林中的諸人。

    十數騎將一人團團圍在中間。

    中間那人的肩甲剝落了一般,在火把的照耀下,可見半臂鮮紅,披頭散發,雙目赤紅,正是顧闖。

    阿爹!

    顧淼起身,急欲掀開車簾。

    高檀卻抬手攔住了她,轉而將身側的一柄角弓和一支箭筒遞給了她。

    顧淼怔愣一瞬,旋即接過弓弦,由車簾向外,連放三箭。

    北項騎兵閃避開來,勒馬回頭望來。

    “什么人!”

    他們的弓弦對準了他們的馬車。

    馬夫一拉韁繩,馬頭朝北側調轉。

    咚咚咚幾聲大響,鐵箭射中了車廂。

    顧淼再一拉弓,遇見順著車簾的縫隙處,朝外射去,一連射中了兩匹黑馬。

    馬聲長嘶。

    “殺了她!”他們用北項語大聲叫囂。

    顧淼不敢耽誤,拉開角弓,朝迎來的騎兵的面門射去。

    烈烈火光再度搖晃了起來。

    十數騎兵赫然分作了兩撥,一撥依舊合圍顧闖,一撥來驅趕馬車。

    直到此時此刻,顧闖的目光仿佛才投向了馬車。

    他的視線掃過車簾,與顧淼視線相撞。

    然而,他的神情依然陌生至極,仿佛并未認出來人是誰。

    不對勁,顧淼眉心一跳,說不出此刻的顧闖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下一刻,流矢如急雨,接連朝馬車射來。

    車夫又一揮鞭,馬車愈發猛烈地顛簸了起來。

    身后的追兵卻驟然揚手,將高舉的火把朝車頂擲來。

    車夫一驚,猛然一拽繩索,車檐下的占風鐸遽爾急晃,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馬車險險地避開了火種。

    然而,車輪卻被鐵箭射中,整個車身朝一側翻去。

    高檀側目望來,眉心緊蹙,他伸手捉過了顧淼的左臂,另一只手掀開車簾,他原本是想與她一同跳下車轅,可是來不及了。

    他們所在的林道距離山崖實在太近了。

    四周天旋地轉,顧淼立刻松開了手中的弓弦,以免誤傷。

    腰間卻是忽地一緊,高檀牢牢地固住了她的身軀。

    耳畔迭次數聲巨響。

    馬車在下墜,身側傳來可怖的木頭噼里啪啦的破碎聲響。

    他們在往下墜,馬車順著山崖往黑暗滾落。

    磕磕撞撞之間,顧淼的腦袋重重地撞到了車壁之上。

    耳邊的風響和碎裂響漸漸黯淡了。

    黑漆漆的夜空,高懸一輪孤月。

    慘淡的白月光灑在她的臉上。

    高臺之下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兵卒,既像干涸的荒草,又像是無足輕重的螻蟻。

    “顧淼,你下來。”

    聽到這樣的聲音,顧淼回過神來。

    她看見了自己。

    見到了自己的白裙,自己的絲履。

    她立在高臺的城墻之上,搖搖欲墜。

    原來,她在做夢。

    顧淼循著人聲回頭望去,高檀立在高臺的另一側。

    不,是皇帝立在高臺的另一側。

    他的眉心皺成了深深的川字。一雙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

    他的臉頰緊緊地繃著。

    山雨欲來。

    高檀看上去老了。

    對,是前世的高檀。

    她險些都把這個忘了。

    “顧淼,朕令你下來。”

    “我不。”她慢吞吞地說,“臣妾以死謝罪。你放了我爹。”

    高檀眉目凌厲,怒意勃發。

    “你在以死相挾?”他竟然笑了一聲,“顧闖謀逆,刺殺朕,是死罪。你為他求情,還要以死要挾。”

    顧淼扭回了頭,耳邊卻聽他說:“你連阿諾都不要了么?”

    “又是阿諾。”顧淼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深深的疲憊。

    “倘若沒有阿諾,你是不是連我也要一并殺了?”

    顧淼笑了笑,將要挪動腳步,卻見高檀疾步奔來,按住她的雙肩,將她撲倒在了高臺內側。

    他的一雙眼灼燒著驚怒,他死死地按住了她。

    “自今夜起,你再不能出凌霄宮半步。”

    第99章 迷途

    顧淼感覺到了心頭一跳,刺骨的冰寒自胸腔蔓延。

    她張開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口的新鮮空氣頓時涌入了口鼻。

    顧淼猛然驚醒過來。

    天已經亮了,白蒙蒙的日光令她一時有點暈眩。

    她仰面躺在草叢上,緩緩地眨了眨眼,才適應了眼前的光亮。

    一排黑羽飛鳥成行,在頭頂盤旋了一陣,而更高處的山巔云籠霧繞,一眼望不到山頂。

    顧淼掙扎著站了起來,然而一陣銳痛令她的半邊身軀幾乎動彈不得。

    她扭頭只見她的左臂無力地墜下,似在輕輕晃動。

    顧淼環顧四周,這里的草甸很厚,不遠處的車廂摔得個四分五裂,可是馬車滾下坡的時候,全靠車廂承受了沖撞。

    她才奇跡般地,只是受了一點“小傷”。

    無論如何,她得盡快恢復原位,才能盡快從崖底走出去。

    顧淼咬了咬牙,虛扶著左邊手臂,朝一側的樹干挪步。

    她從前有過經驗,曉得這樣的情形最忌諱猶猶豫豫,絕不能優柔寡斷。

    她于是在樹干前站定,尋得最佳角度,用力朝堅硬的樹干撞去。

    一聲不輕不重的脆響過后,鉆心的刺痛自左臂傳來。

    “啊!”顧淼痛叫了一聲,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滴落。

    她立在原地急喘了幾口氣后,身上的驚痛才漸漸地平復了下來。

    她四下張望了一番,抬步慢慢向破碎的馬車走去。

    馬夫早已不知所蹤。

    她側耳細聽,除了鳥鳴,她還聽到了一點隱隱約約的溪流聲。

    她調轉方向,朝水源處而去。

    走了約莫小半刻,她果然見到,樹木掩映后的一條淺溪。

    離溪畔不遠,方見一道人影仰躺在水邊。

    他身上的黑氅顏色深深淺淺,不知是溪水的緣故,還是受了傷?

    顧淼加快了腳步,走到他身前,扶著左臂緩緩蹲下。

    “高檀?”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

    觸手冰涼,她探了探他的鼻息,氣息綿延微弱。

    顧淼略略松了一口氣,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臉頰,揚聲喚道:“高檀?”

    高檀的臉色蒼白,眉眼愈顯漆黑。

    他的眼簾動了動,過了小半刻,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的瞳仁慢慢地放大了一些,白日的光亮投射在他的眼中。

    然而,高檀并沒有立即開口。

    他定定地看著顧淼,目光露出了一絲陌生。

    他沙啞開口問道:“你是何人?此地是何處?”

    “什么?”顧淼驚道,她的眉心皺作一團,“你不曉得我是誰?”

    高檀的目光陌生地打量了她一小會兒,然后慢慢地搖了搖頭,又問:“你認識我?我又是何人?”

    顧淼聞言,方才后知后覺地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間,摸到了一片濡濕。

    他的頭摔破了。

    顧淼用一只手試著扶住了他的后頸,問:“你能動么?你能起身嗎?”

    高檀瞄了一眼她的左臂,緩緩地轉動了頭顱,慢慢地坐了起來。

    “多謝。”他的語調生疏而客套。

    難道真的摔到了頭,真的不認識人了?

    顧淼思索片刻,問道:“你記得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么?你仔細想一想,你能回憶起來多少?”

    高檀低頭,似在端詳自己的裝扮,他在腰間摸索了一圈,似乎是在尋找有無身份印記的物件。

    等了小半刻,他才低聲道:“我確實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他凝眉仔細地望了一眼顧淼:“我們是如何跌下山谷的?你與我是何干系?”

    顧淼腦中靈光一閃,索性答道:“你我同是南人,碰巧跟隨同一個商隊北上,卻被北項人追趕,不幸落下了山崖。我亦不知你是何名誰,只依稀聽人喚你叫做高檀。”

    高檀眉目沉沉,似在思考她話中的真假。

    “高檀……”

    他低聲重復了一遍他自己的名字,可是語調陌生。

    難道真忘了?

    顧淼將信將疑,卻聽他又問:“那你又喚作什么?”

    顧淼隨口答道:“李三。”

    高檀眉心微皺,似是不信,卻也沒再追問。

    他掙扎著站起來,右腿卻如泥塑,有些僵硬。

    “你的腿不能動?”顧淼低頭細看,雖有皂靴遮掩,可依舊能瞧出他的腳踝有些不對。

    高檀點了點頭。

    高檀的傷勢仿佛比她重許多。

    顧淼心頭不由一沉,他們二人落到崖底,一時半會,肯定走不出去。

    她抬頭看了一眼,空中陰云。他們一定要在天黑前,先找到一處落腳處,好在,他們已經找到了水源處。

    顧淼環顧四周,先走到破碎的車廂周圍,找到了幾支散落的鐵箭和一柄短刀。

    她的目力不錯,眺望一周后,東面離淺溪較遠處,似乎有一座破敗的茅屋。

    “我們先去那里。”她回身走到高檀身側,“你可以撐住我的右肩而行。”

    高檀怔愣一瞬,方才小心翼翼地,生疏地扶住了她的右肩。

    “多謝。”

    二人頗費了一些時日才走到那一處破敗的茅屋前。

    茅屋很有一些年頭,屋頂早已被雨打風吹去,只留下斜斜的幾捧荒草,石壁長滿了青苔。

    好在屋中并非尋常木質器具,而是有一處石桌與一方石臺。

    待到高檀在石臺落座后,顧淼便開始緩緩地在茅屋四周轉了幾圈,尋找有無可用之物。

    這一間茅屋,這些年來,似乎從未有人來過。

    顧淼只找到幾方破碎的陶罐,勉強可用。

    回到屋中,她卻見高檀已從石臺下來。

    他身上外罩的黑氅半解,露出其中染血的月白中衣。

    乍然見到顧淼歸來,他似是一驚,連忙披回黑氅,遮遮掩掩。

    顧淼一愣,只得背過身去,道:“我去車中尋過了,沒見到傷藥,等你腿腳好一些了,或許能去淺溪邊清洗一下傷口。”

    她耳邊又聽到幾聲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聲響。

    高檀答道:“傷口不大要緊,只是腳踝有些麻煩。這一兩日不能走動。”

    顧淼“嗯”了一聲。立在原地片刻后,索性又捏了幾支鐵箭,出了茅屋。

    陌生的“高檀”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曉得該以何種面目,何種態度面對他。

    她是“李三”,萍水相逢的“李三”,自然不能與之太過接近。

    她捏著鐵箭,緩緩走到溪邊。

    左臂雖綿軟無力,但她的右臂無礙。

    淺溪里的游魚不多,顧淼靜靜等待了多時,方見幾條黑魚不疾不徐地游了過來。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眼疾手快地朝其中一條黑魚用力擲去。

    剎那濺起幾朵雪白水花,箭頭射中了魚腹,顧淼立刻上前,彎腰一撈,將游魚提了起來。

    她在附近并沒有發現任何可食用的漿果。

    于是她便先提了魚回到茅屋,高檀已經穿戴整齊,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黑魚上,復又移到了她垂下的左臂上。

    他沉默了片刻,問道:“李姑娘,你的手無礙么?”

    他口中的這一聲“李姑娘”,令顧淼愣了愣,點頭道:“倒無大礙,只是要想從這崖底出去,眼下尚還困難,須得好好將養多日。”

    高檀便不再多言。

    興許是失了憶的緣故,他的眉目不似往日銳利,額前垂下幾縷碎發,表情中隱約有些茫然無措。然而,他整個人看上去依舊漠然。

    這個人定然不是她熟悉的高檀,顧淼心想,不免又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幾眼。

    此時此刻的高檀反倒有幾分當初在湖陽初見時的模樣。

    高檀似有所覺,抬眼望來,與她的目光撞在一處。

    顧淼立刻轉開了眼,彎腰取了一方大一些的破陶罐,出門前去溪中取水。

    待到她的腳步聲遠了。

    高檀方才摸出腰中的白瓷小瓶,將其中的藥丸抖落手心,仰頭咽下。

    第100章 種田

    天邊升起一輪旭日,幾天幾夜的廝殺過后,渡城儼然成了一座鬼城,靜得可怕。

    顧氏破了城,可顧氏大部軍士死的死,傷的傷,不能算全然破了城,革鐸領了北項人來守城,也大多死的死,傷的傷,也不能算全然守了城。

    更為古怪的是,最先盤踞渡城的那一伙人在幾天幾夜之后,全然不知所蹤,也不曉得是死了,還是傷了,或是跑了。

    天邊天色將明,銀灰一線鑲嵌暗色云際。周段陵奉高恭之令,前來渡城清點人馬。

    聽罷下人來報,他驚訝出聲道:“顧闖跑了?”

    士卒拱手報道:“稟將軍,據說顧將軍先前被一伙北項人逼到了崖畔,寡不敵眾,本是兇險之極,孰料,似乎又暗中忽然殺出來另一批人馬,引得北項人分神去追,顧將軍因而得以脫身。”

    周段陵沉吟片刻:“自那之后,顧闖便再未現身?”

    “正是,渡城方圓百里,皆未探得顧將軍下落。”

    說不定真是死了?抑或傷了?

    周段陵想了須臾,此刻尚無功夫尋找顧氏。

    高恭令他來渡城,是為順利取城。他得先進渡城方能取城,至于旁的事情,待到渡城初定后,再說不遲。

    同樣不打算找尋顧闖下落的人,還有革鐸。

    負傷的革鐸沒能守住渡城,于是當機立斷,三日之后,趁夜帶了精銳北上,奇襲燎城。因此暫時盤踞在了燎城,與南人霸占的佗城隔了幾道城墻兩兩相望。

    雖是冬日清寒,可北項與南越的戰事遠沒有結束。

    然而,身在崖底的顧淼自然無從知曉眼下的亂局。

    茅屋雖然尚可勉強遮風避雨,可此時節雨打風吹,即便她又尋了荒草遮蔽屋頂,但在茅屋中半夢半醒了一夜過后,她仍然感到疲憊至極。

    她的左肩依舊隱隱作痛,但高檀的情形明顯比她更為棘手。

    他受的傷比她重的多。一覺醒來,他便發了高熱,蒼白的臉頰多了一分不正常的血色。

    顧淼輕輕一探,他的額頭觸手滾燙。

    他雙目緊閉,似乎是在昏睡。

    顧淼忙將沾濕的布巾覆蓋在他的額頭上。

    “高檀,醒醒。”她拍了拍他的臉頰,滾燙的熱度沿著她的指腹蔓延。

    “高檀。”她等了片刻,又揚聲喚了一聲。

    高檀的眼簾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的一雙眼,濕漉漉地,迷茫地盯著她,瞳仁漆黑如墨。

    顧淼心中一跳。

    “高檀。”

    他慢慢眨了眨眼,似乎才將將回過神來。

    “李姑娘。”

    顧淼暗暗松了一口氣:“我再去取些水來。”她說罷,便轉身用一小方陶片,往屋外的陶罐里取了水。

    高檀掙扎欲起身,可他的身體似乎因為高燒,變得綿軟無力。

    顧淼只得用右掌虛扶了他的背心,高檀接過她遞去的清水,道了一聲謝。

    他眉睫低垂,眼下隱約有些青黑。

    細看之下,他的臉頰仿佛瘦削了不少。

    顧淼頓了片刻,又道:“我先前又去馬車落處尋了一遍,并未見到有何療傷,去熱的丹藥,眼下你只能先以涼水降溫,倘若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再往山里尋一尋,看是否有可用的草藥。”

    高檀放下了手中的陶片,抬眼凝神望來:“李姑娘,真與某從前從不相識,當真只是萍水相逢?”

    顧淼一愣,點頭道:“自是如此。你為何如此問?”

    高檀嘴角微揚,似乎自嘲地一笑:“是某多心了,某自不比姑娘俠義心腸,倘若真是非親非故,跌落崖底,到此境地,某若自顧不暇,斷然不會如姑娘一般。”說話間,他的視線落到了她的左肩上。

    顧淼皺起了眉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幾眼。

    他說得如此坦坦蕩蕩,反倒令她不由心生幾分惱怒。

    “你我如今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助你也是助己,光憑我一個,要想從這崖底走出去,實在太難。等你過幾日將養好了,我們便要開始尋找出路,待到出了山崖,便各自珍重了。”

    高檀聞言不惱,低笑了一聲:“李姑娘所言極是,某受教了。”

    顧淼索性不再看他,轉而出了門。

    直到日影西移。高檀額頭的熱度才緩緩降了下來。

    二人客套而生疏地共處一室,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三日。

    顧淼的左肩已經不大疼了,而高檀的腿也能落地而行了。

    顧淼的搜索范圍,以茅屋為中心,又再向外延伸了數里。

    她因此終于摘到了一些可食用的漿果,藍黑色的梅子,入口微甜。

    她用布巾包裹住梅子,捧了回去,碰巧遇到高檀自淺溪畔捉了一條黑魚回來。

    他雖然失憶了,可是功夫底子還在,用鐵箭捕魚倒不算什么難事。

    他瞧了瞧她手中捧著的漿果。

    顧淼轉開了眼,先將半捧漿果倒入了盛滿溪水的半個陶罐之后,才將手中剩下的漿果朝高檀面前一遞。

    高檀頓了頓,將手中的黑魚放下后,方才接過幾顆漿果,客客氣氣道:“多謝。”

    可是,他捏著漿果一時卻沒立即送入口中。

    顧淼皺起了眉頭:“你怕它們有毒?”

    高檀笑了笑,搖頭道:“李姑娘誤會了,我是在想如何引一些飛禽走獸來。”

    自然是守株待兔。

    高檀將幾顆漿果放在了一方碎陶之下,距離茅屋,約有數丈之距。

    他們靜靜立在屋中,等了半刻。引來的卻不是兔子,而是一兩只灰羽麻雀。

    顧淼眼疾手快地拔出了腰間的短箭,這兩日她磨了一張簡陋的木弓,尋到了屋中的一捆舊魚線,勉強可以放弦射箭。

    她凝神放箭,可弓弦簡陋,她的第一箭射偏了,打中了碎陶,發出“叮”一聲輕響,驚走了灰雀。

    她將嘆了一口氣,卻見遠處的灌木叢動了動,一只灰兔子忽而竄了出來。

    顧淼暗暗吸了一口氣,再度舉起弓弦,身側的高檀突然抬手扶住了木弓的尾端。

    如此一來,木弓方能承受鐵箭的重量,離弦而去的鐵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兔子。

    箭離弦后,顧淼立刻松開了木弓,囁嚅了一聲謝后,便去取兔子。

    高檀并沒有說些什么。

    隔日,高檀在附近的山洞中尋到了火石與枯枝。

    屋中的火堆燒得更旺了一些。

    顧淼找到了更多的茅草,加固了屋頂。

    落日過后,外面下起了雨,雨滴濺落到破碎的陶罐之中,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

    好在,茅屋頂與篝火使得如今的居所并非難以忍受。

    樹枝穿起的魚肉在火上翻滾,爆出噼啪幾聲響。

    高檀沉默地烤著魚,火光照耀著他的面容。

    他看上去平靜而安閑。

    “你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了么?”顧淼不禁問道。

    高檀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側目望來,似乎思考了一陣過后,最終搖了搖頭:“確實什么也想不來,不過我猜,我大概是會些功夫。”

    顧淼“嗯”了一聲。

    屋中復又歸于靜謐,唯有外面的雨聲滴滴又答答。

    山中的這一場雨斷斷續續下了數日,顧淼的左肩慢慢好了起來。

    她的心思因而也漸漸活絡了起來。

    沿著淺溪而往上行,她已經沿途標記了幾處可能會有出路的山崖。

    此處山崖,她雖然從前并未來過,可是北項的地形輿圖,當年北征時,她也見過不少。她還大致記得河流與山谷交錯的地形。

    只要找到東南方向,就有走出崖底的可能。

    高檀的腳傷如今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他們應該花費更多的功夫找尋出路。

    再說,天氣愈發暖和,最冷的冬日已經過去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日韩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超碰人摸人操人摸人操|午夜影院免费在线观看|亚洲国线自产第六页|农村欧美丰满熟妇xxxx | 人与牲口性恔配视频免费|亚洲成=a人片4444|性XXXX18免费观看视频|狠狠亚洲婷婷综合色香五月排名|四虎影院免费|天天拍拍天天干 | 91在线在线观看|超碰97在线人人|精品粉嫩BBWBBZBBW|成人深夜小视频|午夜爱爱影院|日日干日日操日日射 | 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视频|亚洲一区黄色|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久久狠狠色综合|法国性xxxxx极品|久久无码=aV中文出轨人妻|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av | 国产在线短视频|最近免费中文字幕mv免费高清|四虎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毛片韩国|99re6这里只有精品视频在线观看|青春草在线 | 汉服女装齐胸襦裙被c到喷水|h=aodi=aoc=ao这里只有精品视频|国产精华=av午夜在线观看免费|久久美女免费视频|www.91免费视频|#NAME? | 久久综合婷婷|中文日产幕无线码一二|77777五月色婷婷丁香视频在线|粉嫩=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小说|亚洲成人网络|亚洲色欲色欲77777小说 | 日本三区|又大又黄又粗高潮免费|国产成年女人免费视频播放=a|国产美女视频国产视视频|欧美成综合|国产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 | 惊弦45集免费看|亚洲精品九一|教师学生毛片一区二区三区|男人女人真曰批的视频|牛牛精品专区在线|国产一区二三区 | 国产一区黄|午夜福利国产成人无码GIF动图|骚色综合|国产婬乱=a一级毛片多女|99久久九九国产精品国产免费|久久久久成人精品免费播放动漫 | 天天干少妇|中文字幕在线亚洲日韩6页|v片免费在线观看|国产人妻人伦=aV|日本老妇和子乱视频在线观看|少妇又色又紧又爽又高潮 | 久久白虎|18禁成人网站免费观看|国产www视频在线观看|欧美黄色=a级大片|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人人看|日韩精品毛片 | 精品国产96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水蜜桃综合久久无码欧美|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第一福利|成人无码免费视频在线观看网址|伊人wwwyiren22cn|极品尤物被啪到呻吟喷水 | 扒开双腿吃奶呻吟做受视频|日本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欧美日韩精品在线一区|国产精品色婷婷亚洲综合看|午夜专区|亚洲人成人毛片无遮挡 | 午夜dj福利|免费看黄在线观看|天堂=a在线|亚洲中文字幕人成影院|亚洲精品久久久久77777|天天躁夜夜踩很很踩2022 | 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成人|日韩乱码人妻无码中文字幕久久|午夜毛片丰满熟女导航|天下第一社区视频在线观看|国内=a∨免费播放|久久好色 | 亚洲欧美又粗又长久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久久久|亚州精品在线视频|日韩国产成人精品|91=av导航|国产亚州精品视频 | 亚洲第一视频专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高清不卡|亚洲а∨天堂久久精品|亚洲一区二区三区麻豆|无码福利写真片视频在线播放|久久久人人人 | 国产成人精品777|久久久久国内精品|国产乱妇无乱码大黄=a=a片|久久字幕网|一区二区三区无码高清视频|在线视频综合 | 亚洲=aV综合=a国产=aV中文|亚洲涩88|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狂牛|无遮挡h肉动漫在线观看|国产亚洲棕合欧美视频|中文字幕在线观 | 澳门成免费crm大全|日韩在线精品成人=aV|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影院|日韩=av中文无码影院|久久最新金品视频免费播放|国产精品1卡2卡3卡4卡 | 国产91视频观看|尤物在线精品视频|真人与拘做受免费视频播放|网站一区二区|色屁屁=av|久久一区二区中文字幕 | 日韩精品理论|国产在线一区观看|特级毛片www|99视频这里只有精品视频|久久96国产精品久久久|这里只有精品首页 | 国产精拍|日日爱爱|少妇裸体淫交免费看片|色婷婷五月综合欧美图片|免费国产成人高清在线观看不卡|男人天堂导航 | 蜜臀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亚洲中出视频|啪啪玩小处雏女|精品日韩一区二区|久久婷婷综合色丁香五月|亚洲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 久久www免费视频|久久亚洲高潮流白浆|91视频入囗|#NAME?|亚洲精品无码永久在线观看|欧美黑人一级片 | 亚洲性久久|欧美三级图片|日韩美一区二区|13小箩利洗澡无码视频网站免费|114一级片|91免费观看国产 | 6996网站免费观看|麻豆传媒免费在线观看|欧美多p视频|老司机午夜在线|亚洲国产高清理论片|国产在线高清观看 | 爱情岛论坛亚洲永久入口口|国产欧美精品一二三|久久免费视频1|初尝人妻少妇中文字幕|光棍久久|中文字幕在线观看第一页 | 欧美一级爽快片淫片在线观看|大JI巴好深好爽又大又粗视频|日本肉体裸交XXXXBBBB|国产高清二区|日日夜夜操网站|成人www视频 | 国产一二三四五区|h无码动漫在线观看人|韩国少妇=av|国产精品影片在线观看|国产成人=a人亚洲精品无码|日本成年人在线视频 l8videosex性欧美69|国产麻豆91|黑人黄色片|午夜精品偷拍|欧美一区高清|久久99热只有频精品6狠狠 | 极品少妇x88|国产免费看福利|亚洲欧美国产另类首页|69xx免费播放|亚洲=aV无码天堂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真实乱在线更新 | 偷欢人妻HD三级中文|不卡一区在线观看|午夜激情视频在线|eeuss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大尺码专区mv|久久免费小视频 | 成色视频|欧美一级视频免费看|粉嫩=av一区二区在线播放|国产精品女丝袜白丝袜|两性午夜视频|99热在线精品国产观看 | #NAME?|日韩三区在线观看|三级一区|绝顶潮喷绝叫在线观看|粉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成人=aV无码永久免费一线天 | 成www日本在线观看|绯色=av麻豆一区二区懂色|玩弄j=ap=an白嫩少妇hd|国产精品永久久久|日本无卡码高清免费v|河北炮打泻火老熟女 | 亚洲精品自拍偷拍视频|jk校花呻吟迎合娇躯白嫩|国产一级免费看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香港三级国产=av|99热最新在线|亚洲国产色播=aV在线 | 在线免费观看成年人视频|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四区高清|激情免费看片|97久久超碰|www.蜜臀=av.com|亚洲=a一级 | 中文字幕在线中文乱|精品videossexfreeohdbbw|青青青国产在线视频在线观看|91国在线视频|性xxxx搡xxxxx搡欧美|婷婷中文 | 台湾久久网|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四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免费视频|红桃视频二区|国产久艹视频 | 性欧美老人牲交xxxxx视频|成年人在线观看网址|日本黄色录像片|98婷婷狠狠成人免费视频|991久久|粉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高清影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