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動簾風 > 50-60
    第51章 快刀

    謝朗招了招手,高檀進到亭中,聽他緩聲又道:“唐縣鐵石,和縣鄧氏與高氏之爭,順教皆不該插手。你先前說的勸善戒惡,本是正途。過早露于人前,教中恐有二心。康安亂后,如今勉強倉促四散,顧氏與高氏一旦起疑,合力以剿,順教經年籌謀,毀于一旦。”

    謝朗兩道銀眉蹙攏,抬眼凝視他:“你本不是如此沖動之人,為何改了主意?”

    唐縣遇到泥石,起了變故,而河縣伏擊鄧卓,高檀無可否認,顧遠,不,是顧淼,至少為其中緣由之一。

    心旌搖搖,神思不定,是兵者大忌。

    高檀拱手拜道:“弟子受教。”

    *

    陰雨晦冥,庭院中的燈影次第熄滅。

    康安城一直在落雨,高檀想,是他夢中的康安一直在落雨。

    興許是身在康安的緣故,他見到自己行過了雨中的康安長巷,街景如舊,石道兩側的溝渠盛滿了積水,蜿蜒流淌。

    他頭頂朱紅的雨簾密不透風地將微雨擋在簾外,道旁跪拜的行人冒雨而來,山呼萬歲。

    他們的臉上露出欣慰的,急切的笑容。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可是高檀卻能感到自己胸中沉抑,絲毫不覺欣然。

    御輦徐徐駛向遠處朱門,此一回,他終于看清了巍峨宮閣的全貌,碧瓦朱檐,畫棟飛甍。

    雨絲順著瓦當滴落,階上的獸首不疾不徐地吐出涓涓細流。

    閣中有一道身影在等他。

    謝朗。

    他坐在木輪車中,一襲玄衣,雙手交疊,朝他拜道:“參見陛下。”

    他的臉孔瘦得厲害,雙頰凹陷,一雙眼睛深沉失色,仿佛當真是到了風燭殘年。

    高檀默默揣測,此般光景,究竟是五載還是十載之后。

    “平身。”

    謝朗挺直腰背后,他看見自己揮退了左右宮人。

    謝朗開口道:“潼南孔聚已除,四海歸心,老朽來賀陛下。”

    他的笑意疏淡:“先生當居一功。”

    謝朗搖首道:“陛下文經武略,自登極以來,定四海,平天下,今時之天下,再非亂世烽煙,是陛下之功,是天下之福。”

    高檀沉默不語,他隱隱感覺,謝朗此番特意來,絕非說些逢迎之語,當有未盡之言,這大概便是“自己”郁郁之故。

    樓閣之中,一時寂寂然無聲,地上白玉光可鑒人,高檀垂眼細看,卻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冕冠旒珠后的面龐朦朧,影影綽綽。

    “陛下心中,是否已然有了決斷?”

    他看見地上木輪車的影子陡然間,離他又近了一些。

    高檀抬眼,正對上謝朗冷厲的眉眼。

    “顧闖屯兵不發(fā),五萬人靜守大梁,潼河燕南關告急,恰逢桃汛,他竟罔顧圣旨,屯兵不發(fā)。此番若非陛下急智,借浮舟脫困,恐怕早已葬身潼河?陛下竟還不斬顧闖么?”

    高檀聞言,心中一跳,原來如此。

    他見自己背過身去,徐徐說道:“謝先生特意進宮來,是為勸諫?顧將軍屯兵不發(fā),許是有個中情由,他已發(fā)書進京,待朕看過之后,再做決斷。”

    謝朗臉色一沉,語氣不由加重道:“陛下待他還不夠寬厚么?經年累月,一退再退,直到今時今日,陛下依舊不肯殺了他,難道往后陛下只愿做個無為守成之君,長此以往,焉知這天下姓顧,還是姓高?”

    他終于轉過身來,面前的旒珠輕輕撞響,如水泠泠:“先生慎言。”

    謝朗急促地喘息了一聲:“陛下當真執(zhí)迷不悟,兒女情長與天下大義相較,孰輕孰重,陛下難道不知?顧闖如今詔書不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陛下已是賜無可賜,賞無可賞。”

    高檀不禁握緊了袖中雙拳,聽謝朗嘆了一口氣,又道:“皇后亦苦,陛下與顧皇后伉儷情深,一路行來,同甘共苦,可是,顧皇后縱容顧闖,顧闖今日之專橫跋扈,難道沒有皇后之過?老身斗膽勸諫,廢了皇后,顧闖才能有所收斂,便是不廢后,陛下也應廣納后宮,儲君之位,絕不能縱容顧氏染指。”

    高檀閉了閉眼,聽自己冷淡道:“哦?料想趙若虛上書諫言,亦是先生授意?”

    謝朗低眉頷首,“老朽不愿看陛下執(zhí)迷不悔。”他頓了一瞬,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口又道,“陛下難道真忘了,當年榔榆之困,是顧……”

    “夠了!”他驟然打斷了謝朗的話。

    高檀感到胸中一痛,入耳的聲音凜若冰霜:“先生當我是什么?”

    他說的是“我”,不是“朕”。

    “我是血肉之軀,還是先生為圖大業(yè),手中的一柄快刀?”

    *

    陰雨連綿數日,順安城外的關河漫上了河岸,關河上南北穿行的船舶因為急雨而被迫停泊。烏黑布幔罩著的木船成串地停靠于河岸。

    顧淼趕到順安城時,便聽說看守雙生子的護衛(wèi)正準備帶她們渡船南下。

    顧闖先前勉勉強強地同意了將雙生子暫且安置于順安,等待高氏。

    為求安心,顧淼晝夜不停地疾行至順安,竟比顧闖派往順安的信使到達得更快。

    她于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關河渡口。

    烏布篷船不作標記,她領著三兩兵士,一艘又一艘地順水搜尋。來回仔細搜過百余舟后,身上的蓑笠早已被雨淋透,濕衣貼在身上,顧淼不由地心也涼了。

    雙生子不見了,領她們的護衛(wèi)也沒見到蹤影。

    顧淼連忙又趕回了城中原本安置雙生子的住處,可惜除了一個伺候的仆婦,屋中再無旁人。

    不可能是高宴或者高家的人,他們還不曉得是顧闖擄了雙生子。

    顧淼心頭不禁更沉,她先遣了一人回康安給顧闖報信,又帶了其余兩個人沿著關河南下,沿途再找。

    行至夜深,夜雨未歇,加之連日奔波,三人已是力竭。他們只得改行了官道,在道旁見到了一處客棧。

    天氣不好,客棧里倒是人滿為患。

    顧淼開了兩間房,其余二人自愿擠在一處,她獨自一間。

    換過濕衣后,顧淼本欲下樓,同掌柜打探是否有雙生子的消息,經過其中一間客房時,無意間,聽到了幾聲南音。

    音調陰柔,話音連綿,不過低低幾聲,本不算引人耳目,可顧淼曾隨高檀曾經到過潼南,流連數月,對于此南音倒有幾分熟悉。

    短短幾句間,她仿佛聽到了其中小孩,大帥幾個字。

    顧淼腳步一頓,腦中警鈴大作,一瞬便想到了潼南,孔聚。

    孔聚為人心狠手辣,并且,他與高家不只天下之爭,還有私仇未報。

    劉蟬曾是孔橋的發(fā)妻,孔橋則是孔聚的胞兄,劉蟬自是孔聚的嫂嫂。聽說孔橋身體素來不好,劉蟬被高恭搶去后,不到兩載,他便撒手人寰。

    是以,孔聚深恨高恭。

    雙生子若是真落到孔聚手中,哪里還有什么好下場。

    想罷,顧淼不動聲色地兀自先回到房中。所幸,那幾個南人的房間與她的房間,只隔了一條狹窄的廊道。

    她于是滅了屋中燈火,守在門前,戳破了紙窗,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房間的動靜。

    她眼下不曉得對方究竟有幾個人,雙生子究竟在不在他們身邊,與其貿然而進,須得先暗中觀察一陣。

    夜雨漸漸停了,露在頭頂瓦檐的滴答聲將停,對面的房間便傳來了響動。

    顧淼精神一振,定睛看去,房門拉開,轉出兩個黑黢黢的身影。

    客棧里的燈燭早已熄滅,她看不清他們的樣貌,只見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往樓下走去。

    又等了半刻,顧淼便也背上行囊,隨之下了樓。

    下樓前,她并沒有驚動同伴,而是將提前寫好的字條塞入了他們的房門。一來,將她沿途會留下的記號提前告知,二來,她也不知對面房中是否還有旁人,留人在此,更為妥當。

    客棧外,夜色昏昏。兩個南人待雨將停,便要上路,此刻并不策馬,而是乘一輛馬車而行。

    顧淼心中疑慮愈深,待到馬車行了一段距離之后,她才自馬廄也牽了馬追去。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顧淼的耳畔聽到了水聲潺潺,馬車往河畔行去。

    到了岸邊,馬車停了下來。

    顧淼抬眼只見河畔,掛了一只紅燈籠的黑布木船,船簾被人從里掀開,一個大漢一左一右地提了兩個布袋下船,布袋大小足有半人來高。

    兩個南人下了馬車,忙去接那兩個布袋。

    事不宜遲。

    顧淼坐于馬上,取下背后長弓,正欲瞄準不遠處的兩個南人,腦后忽而吹來一道勁風,她本能地偏頭一躲,耳畔劃過一道疾風,眼鋒瞄見一點銀亮一閃而過。

    身后有人!

    顧淼將要轉頭。脖后卻是一痛。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根細針。

    昏昏欲睡間,她想,果然是潼南孔聚。

    第52章 替天行道

    顧淼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眼前依舊黯然無光。她的眼前罩著一塊黑布,身下在搖晃,馬蹄嘀嗒嘀嗒,她在車中,一路疾馳。

    潼南慣愛用毒,銀針之上染了麻藥,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幾時,但若是欲往潼南綿州,須經廉州。顧淼豎起耳朵,聽車外的動靜,除了馬蹄聲,再無旁的聲響,亦無先前的風雨聲。

    她不知此時他們到了廉州何處。

    顧淼試著動了動手腕,發(fā)現(xiàn)捆縛住她的繩結牢固非常。她的嘴巴卻沒有被堵住,四周再無人聲,念恩與念慈,應該俱不在車中。

    顧淼心中默默數著馬蹄聲響,馬車又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后,終于緩緩地停了下來。

    她的耳邊復又聽到了人聲,是細碎的南語,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顧淼閉上眼睛,靠在了車壁上。

    等了片刻,眼前閃過一道亮光,車簾被人拉開了。

    天光照了進來,即便眼前蒙了黑布,顧淼的眼前依舊感覺到了光亮,外面此時已是白日了。

    下一刻,一只手蠻橫地拽了她一把:“下來!”

    眼前罩了黑布,腳下雖無捆縛,可是由于先前的毒針,她的雙膝俱疲,踏在地上,只能勉強行動。顧淼任由人將她拽下了馬車,半拉半拽地進了室內。

    似乎是一間柴房,她聞到了木頭的氣味。

    那人又將反剪她雙手的繩索捆綁得更緊了,將她推到在了地上。

    門扉吱呀一響,他的腳步聲遠去。

    待到四周再無動靜,顧淼順勢仰躺在地,伸手一探,摸到了她的黑靴。

    弓箭不在身上,可短刀尚在靴中。

    顧淼內心稍定,待到膝上的軟麻之感稍緩,她伸手摸出了短刀,刀柄翻轉,小心翼翼地割開了手腕上的麻繩。

    手上驀地一松,她抬手扯下了眼上覆蓋的黑布。

    窗外的天光大亮。

    顧淼左右而望,屋角果然推放了數梱柴火,以及喂馬的干草。

    這里大概是南人途中的落腳點,他們應該還在廉州之內,只是不知道雙生子眼下在何處?

    更何況,他們捉了她,卻沒有殺她,興許以為她是高恭的人?

    她此時要逃,不是難事,可是若是雙生子在他們手里,她必須得想辦法,先將二人救出來。

    顧淼一邊輕揉手腕,一邊貓著腰走到了窗邊,透過狹窄的窗縫朝外張望。

    這里是一個四方小院,草頂黑墻,狀若尋常農家院落。過了一小會兒,正對院門的堂屋,走出來三個人影。

    顧淼定睛細看,先前沒見過的第三個人便是用暗箭傷了她的人。

    他們此刻的打扮亦同尋常農夫無異,粗布襟衣,腰纏黑布。

    嘈雜的人聲自院門傳來。

    三個南人對看了兩眼,中間穿黑衣的人疾步走到院門后,另外兩個人稍落半步,卻將背后的左手藏進了袖中。

    他們身上皆藏暗器。

    顧淼只聽院門一響,一個人影獨自進到了院中。

    南人雙手合拜,連聲笑道:“貴客,貴客,烏耶有禮。”

    來人并沒有笑,只抱拳還了一禮,聲若磐石,道:“將軍在何處?”

    顧淼瞳孔猛地一縮,她認得這個人!

    他的臉形方正,膚色黝黑,此時看上去年紀四旬左右,同她記憶中的臉孔稍有差距,不過顧淼記得他的這張臉,他就是順教教首,吳玄,她見過他的尸首。

    烏耶雙手交握前胸,不倫不類地,先道一聲:“天佑順教。”又自笑道,“貴客應約,將軍自然欣喜不已。”

    吳玄虛了蹙眉:“廢話少說,你們的將軍呢?”

    烏耶笑意未減:“將軍自在大梁靜候貴客,遣了我等三人前來迎接貴客。”

    吳玄的臉色更暗:“你們是在誆我?原先你們將軍可不是如此說的。”

    烏耶又笑一聲:“貴客稍安勿躁,順教欲誅高氏,是替天行道。將軍若得貴客相助,如虎添翼。此番遣我等南下,亦是聊表誠意。”

    “誠意?”吳玄冷哼了一聲。

    烏耶側身,往后做了個“請”的姿勢:“貴客一看便知。”

    數人轉而進了堂屋。

    顧淼再看不見幾人的身影,轉而屏息凝神傾聽幾人的動靜。

    四周靜了數息,她聽見了吳玄聲音高揚道:“抓了兩個小女娃,算怎么回事!”

    雙生子果然在此處!

    顧淼情不自禁地捏緊了手中短刀,潼南三人本就不好對付,再加上一個吳玄,她沒有和他打過,可是他殺得了高恭,武藝定然了得,以一對多,她的勝算太低。

    為今之計,她要想辦法留下記號,找到援兵,來救雙生子。

    顧淼將欲轉身,去摸干草堆上的草灰,卻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大響,有人撞開了院門。

    透過窗縫,她見到了一群黑衣人破門而入,他們的臉上也半覆黑巾。

    三個南人聞聲,齊齊奔出堂屋,用南語低喝了幾聲。

    他們不認識來者。

    為首的烏耶狠狠瞪向吳玄:“這就是教首的誠意?”

    吳玄面上閃過幾分壓抑,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十來個黑衣人不發(fā)一言,揮劍朝四人揮去。

    這般陣勢令顧淼赫然想起了,先前在唐縣遇到的順教的人。

    吳玄的眉頭皺得死緊,躲過一劍后,似乎又留意地看了看他們手中的長劍。

    “來者何人!”他又大喝了一聲,繼而屈指一吹,吹吃了一聲鳴哨。

    過了半刻,小院之中又涌進了另一撥人,身著黑衣,可面無黑巾,看模樣,也是一群武人。

    吳玄并非獨自赴約,他在附近早有埋伏。

    可是,此時此刻,壞事的并非南人,而是順教中人,教中內斗!

    兩撥黑衣人招招狠戾,斗作一團,三個南人見狀,忙要后撤,卻被幾個黑衣人纏住,暫時不得脫身。

    顧淼咬了咬牙,撞開窗欞,翻身而出,沿著墻根往堂屋疾步而去。

    “站住!”烏耶轉身,察覺到了她的身影,登時大喝一聲。

    其余兩個南人隨之見到了她。

    顧淼奔至屋前,貓腰抽出了門前尸首腰間的長劍,旋即進了堂屋。

    她本以為要頗費一般周折才能找到雙生子。

    可是一進堂屋,她便見到,兩個小人被捆在了一處,背靠背地被捆在了八仙桌的一腳。

    頭發(fā)亂蓬蓬,兩張臉上染了污漬,淚痕滿面。

    不過看上去倒是沒受外傷。

    顧淼微微松了一口氣,隨著她走進,兩張小臉俱是一白。

    時隔多年,她們驟然在她眼前“返老還童”,顧淼仔細掃過二人面孔,對紫衣那個小姑娘輕聲說:“你就是念慈,對么?你是姐姐。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不要害怕。”

    兩人是雙生子,二人之中,念慈早出生了半刻,兩人相貌雖然相同,可是念慈的左邊眉毛里藏了一顆小小的紅痣。

    念慈沒有答話,兩個小人既不哭也不笑,只瞪著兩雙大眼睛,臉孔蒼白地把她瞧著。

    顧淼胸中一落,抬手割斷了捆住兩人的麻繩,一左一右地夾住了兩人。

    堂屋后側有兩扇窗戶。

    顧淼先將二人送出了窗外,自己再翻身而出。

    院后的木門落了鎖,顧淼揮劍砍去,震得她的手一麻,銅鎖嘩啦一聲大響后,落到了地上。

    顧淼抱著兩人飛奔而出,追兵卻在此時也到了。

    “站住!”烏耶情急之下說了一連串的南語,盡是咒罵。

    顧淼微微轉頭,見他袖中銀光數點,齊齊對準了她。

    她心頭一跳,閃身轉過了墻角,跑到前院,果見院外立著數匹奔馬,不知究竟是哪一伙人的奔馬。

    事情緊急,她也來不及另尋馬車了,抬手先將雙生子抱上了馬鞍:“坐穩(wěn)了!”然后,自己也飛快翻身上馬,握緊韁繩,雙臂擁緊了身前的二人。

    馬匹將奔出數米,烏耶和另外一個南人竟追了上來。

    顧淼一拉馬頭,沖進了道旁的林地,樹木掩映,便是他想射中,也不容易,可是光是左躲右閃,也并非脫身之計。

    顧淼朝下一看,馬鞍一側掛了一柄短弓和兩支羽箭,只是身前坐了兩個小人,奔馬之上,她萬不能輕易松開手去。

    兩人東搖西晃,念慈雙手緊緊抓住鬃毛,而念恩卻緊緊抱住念慈。

    顧淼皺緊了眉頭,耳邊只聽一聲破空聲來,她忙拉韁繩,險險躲過了一箭。

    她扭頭看去,兩人已再次拉弓,箭頭直指她的背心,他們不打算留她性命了,他們要的是雙生子。

    顧淼正欲俯身按住二人,再去取箭,偏頭卻見烏耶身后的南人忽低渾身一震,霍然摔下了馬。

    他的背心赫然插了一柄鐵箭。

    “阿鐸!”烏耶大驚,連忙回身去看,身后的密林處忽然又射來一支體箭。

    箭行如電,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馬腿。黑馬陡然側身倒去。

    顧淼一夾馬腹,加快了馬速。

    她回身再看,只見烏耶落了馬,而他的身后,密林中卻有另一人一馬轉了出來。

    她將落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來人一身黑衣,面覆黑巾,是順教的人?

    顧淼定睛一看,便是來人遮掩了面部,隔了一段距離,他的身形與動作卻令她頗覺眼熟。

    “高檀。”她不由出聲道。

    疾風仿佛送來了顧淼的聲音,她認出了他。

    高檀眉心一跳,她如何認出了他?

    他原本想調轉而去,可是前面的顧淼依舊在頻頻回望。

    她的馬前還坐著那一對雙生子,高宴的女兒。

    高檀一夾馬腹,加快了腳程追去。

    顧淼見他行到近處,抬手摘下了面上黑巾。

    果真是高檀!

    “你……為何在此處?”

    “你將其中一人遞來。”

    二人同時開口。

    顧淼一愣,她策馬疾馳,確實不能同載二人。

    她勒馬而停,抱過離她較近的念恩,遞給了高檀。

    高檀將她置于馬前,復又疾行。

    “此地不宜久留。”院中亂局還未了結。

    顧淼頷首:“先將她們送到康安。”

    日影西斜,在馬上坐得久了,雙生子臉孔雪白,額頭出了細汗。

    他們只得尋了一處淺溪,停了下來。

    顧淼用鞍上水囊接了水,遞給二人。

    兩個小人都閉嘴不言,也不肯喝水。

    顧淼心中一嘆,轉身又去淺溪里用劍尖插了兩條小魚,生了火堆烤魚。

    “你們餓了嗎?”

    兩人呆立一旁,兩雙眼睛只顧盯著腳尖,并不答話。

    高檀捧了枯枝,堆在火旁,撩袍盤腿而坐。

    他的手中還有一節(jié)斷木。顧淼聽他忽道:“借我你的匕首一用?”

    她不明所以,卻也遞給了他。

    高檀用匕首削木,不過半刻便削了個木蝶,木頭握處光滑平整,木頂薄片薄如蝶翼。

    高檀手中輕輕一轉,木蝶轉瞬飛到了半空。夕陽之下,如一只粉蝶翩翩飛舞。

    念恩不禁瞪大眼睛,“哇”了一聲。她將出了一聲,又像忽然回過神來,著急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側的念慈立刻扭過頭來,瞪了她一眼。

    顧淼露齒一笑:“原來你會說話啊。”

    念恩頓時手足無措地看了念慈一眼。

    木蝶飄然落下,高檀抬手一捉,木蝶又輕盈地回到了他的手心。

    念恩,念慈的視線便牢牢地追隨他的動作。

    顧淼不禁笑道:“你們想試一試么?”

    念恩點了點頭:“想。”

    第53章 神醫(yī)

    高檀將木蝶遞到了念恩手中,她學著剛才高檀的模樣,輕輕一轉,木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可是她的力道太小了,木蝶飛了短短片刻,便落了下來。

    念慈伸手接住了落下的木蝶,對念恩說道:“你得像這樣。”說著,她頗為用力地一轉木蝶,果然飛得比先前高了一些。

    念恩咯咯笑了一聲,又拿眼去瞧高檀。

    顧淼不由看得一愣,到底是血脈相連,三人的眉眼間頗有幾分相似。

    可是,雙生子從前大概從未見過高檀,此時通通好奇地打量著他。

    高檀順勢又將水囊遞給了她們。

    這一回她們不再閉嘴不言,輪流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她們肯定渴得久了。先前的緘默言,大概也是高家教導她們的謹慎手段。

    此時此刻,她們才算終于卸下了一點防備。

    枝上的河魚散發(fā)出焦香,顧淼將魚離了火,用匕首挑去了魚骨,將樹枝上掛著的魚肉用兩片寬闊葉片托著,遞給了二人。

    “餓了嗎?”

    念恩和念慈皆點了點頭。

    “吹涼了再吃。”

    二人接過樹葉,小心翼翼地捻起魚肉吃,一面吃魚,一面不忘吹氣。

    林中再無人聲,復又靜了下來,唯有淺溪潺潺水聲。

    顧淼抬頭望向落日的方向,他們一直在往南行。

    雖然是在趕路,可是并非如同先前一般疾行,雙生子固然是其中緣由,但順教的人似乎無心糾纏他們……

    “你為何會在此處?”顧淼又問了一遍最初見到高檀時,問的問題。

    高檀腦中念頭幾轉,還不及答,卻聽顧淼又問:“你……是順教的人?”

    她的一雙眼黑白分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回想起來,唐縣遇到順教的人,高檀亦在,河縣那一夜,她雖然中了柔骨散,可也見到了院中人影憧憧,就算是從唐縣來的軍士,也不能短時間內集結如此多人,更何況,吳玄勾結潼南人,雖然順教追殺而來,不知是清門戶,還是意在捉拿孔聚。

    無論如何,她要是再猜不到高檀的身份,她就太愚笨了。

    先前趙若虛說順教起于盜郡,顧淼便心中生了疑,高檀拜在盜郡謝朗門下,前世,謝朗死前,一直是帝師,死后,封蔭謝氏,恩寵不衰。

    她猜,順教是謝氏推波助瀾,而高檀興許才是順教真正的“教首”,吳玄不過是個幌子。

    高檀抬眼見她面色變了又變,目光露出了然之色。

    事到如今,再去遮掩,也于事無補。

    他頷首道:“你猜的不錯。”

    高檀的坦然令顧淼一頓,猶豫了須臾,才問:“為何?”

    “自是為了天下太平。”高檀仿佛自嘲地笑了一聲,“勸善戒惡,以戰(zhàn)止戰(zhàn)。”

    這一刻,她忽而又覺,高檀果然還是從前的那個高檀。

    顧淼抿緊了唇,沉默地聽枯枝在火中爆出噼啪一聲。

    高檀側目細細觀察她的神情,赤色火光在她眼中跳躍,她的睫毛微顫,像是怔忡了片刻,可是自始至終,她的表情不見訝然。

    二個大人之間的沉默不語,感染了兩個小人兒。

    念恩,念慈彼此對看了一眼,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地停住了動作。

    顧淼眼波一轉,見到她們怔愣原地,于是柔聲道:“你們吃飽了么?”

    二人乖覺地點了點頭。

    顧淼于是起身,用灰土熄滅了火堆:“既如此,我們繼續(xù)上路吧。”

    帶著雙生子,他們不可能露宿林野,最好是找到官道上的驛站。

    可惜,他們上了官道之后,行了許久也不見驛站。

    夜色愈深,念恩念慈昏昏欲睡,小雞啄米似的在馬前晃來晃去。

    顧淼與高檀只得將二人調轉方向,任由她們側坐于馬上,將頭顱與身體全然倚靠于他們身上。

    夜行的速度不減,好在月明星稀,今夜無雨。雙生子已是累極,坐于馬上,也不知不覺睡得熟了。

    兩馬行至一個岔路口時,幾道急促的馬蹄聲突然自西面的岔道傳來,聽聲音至少有七八輕騎。

    顧淼與高檀對望了一眼,夜中行路者,不知是敵是友,自要先行避過。

    他們一拽韁繩,便往東面岔道而去。

    身后的馬蹄聲卻沒有漸行漸遠,而是緊隨其后,數騎奔馬自另一岔道轉來,蹄聲若雨,如影隨形。

    顧淼回頭一看,月色之下,八匹黑馬之上,皆坐著玄衣人,他們腰垮彎刀,長發(fā)披肩,耳后兩條細長辮子上下翻飛,辮子尾端綴著銀珠。

    潼南人!

    顧淼臉色登時一變,他們是沖著他們來的!

    她扭頭卻見高檀的眉頭也蹙緊了。

    若是只他們二人,未必不能脫身,只是雙生子在馬上……

    顧淼狠狠一夾馬腹,腳下黑馬狂奔起來。

    身后的蹄音越來越近,高檀低頭一看,懷中的念恩已經醒了,茫然地睜著一雙眼,抬頭驚恐地望向他。

    “別怕。”他緩聲勸道。

    念恩瞪著一雙圓眼,卻輕輕地點了點頭,雙拳牢牢地揪住了他的袍袖。

    他回首看了一眼追兵,幾顆銀亮光點在他們袖中一閃,高檀抬手抽出了腰間長劍,橫劍去擋。

    銀針打中長劍,發(fā)出叮然幾聲脆響。

    顧淼循聲望去,見高檀正不偏不倚地行在他的馬后。

    追兵離他們不過數丈,她心中一沉,摸出箭筒中的一支羽箭,回身之時,高檀按住了念恩,伏低了身。

    她心中霎時一松,弓弦擦過扳指,羽箭離弦而去。

    第一箭射中了馬頭。

    一聲長嘶過后,其中一人滾落下馬。

    嚯!

    潼南人被激怒,口中暴喝一聲,揚鞭追來。

    顧淼趁機摸出箭筒里的第二支羽箭,徑直射向為首的潼南人。

    他險險一躲,羽箭擦過馬頭,力道稍減,刺入了其后奔馬的馬身。

    奔馬緩了下來,卻沒停。

    顧淼咬了咬牙,箭筒里唯有兩支羽箭。

    她眼下已經沒有箭了。

    高檀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眉頭鎖得更深。

    “顧遠。”

    她聽見他喚了自己一聲,打馬前來,手中一托念恩,顧淼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忙將念恩接了過來。

    “叔叔。”

    她聽見念恩小聲地,焦急地喚了一聲。

    高檀只看了顧淼一眼,便一拉韁繩,掉頭而去。

    馬行如電,他手中長劍,寒光泠泠,剎那似與月色相融。

    他與潼南人狹路相逢,揮劍攻去,顧淼只見那人矮了身,躲過此一擊,卻也掉頭追尋高檀而去,可高檀并不戀戰(zhàn),他的馬身與其后奔馬錯身的數息,他抬手拔出了馬身上的羽箭,馬兒發(fā)出一聲長嘶,他手中一轉,又取下了那人馬鞍上的箭筒,掛在自己的馬鞍一側。

    “捉住他!”潼南人大怒道。

    幾匹奔馬呈合圍之勢,朝他聚攏。

    高檀橫劍當胸,一掃而去,馬蹄朝前飛奔。

    “坐穩(wěn)了!”顧淼低聲道,只見念恩順勢抱住了念慈的后背,而念慈則將身體趴得更低了,雙手死死抓住馬頭鬃毛。

    她方才回過身去,目光與高檀的目光陡然相撞。他的馬頭距離她的馬屁股,約有兩丈。

    見他微一頷首,顧淼立刻松開了一側韁繩,又只見果然取下鞍側箭筒,徑自朝她扔來。

    顧淼眼疾手快地揚手拽住了箭筒上的繩結,其中一支羽箭落到了地上,可箭筒里還剩五支羽箭。

    顧淼舉弓,飛快連射三箭,甩掉了三匹奔馬。

    潼南人袖中一閃,又是幾枚銀針飛來。

    顧淼連忙回身,扯過韁繩,避到一旁后,她又轉身再射一箭,正中一人左肩,將他射下了馬。

    唯有兩人二馬還在窮追不舍。

    高檀忽而勒馬一停,俯身揮劍,劍光掃過馬蹄,頓時人仰馬翻。

    顧淼一喜,摸出最后一支羽箭,對準來人。

    潼南人面色狠厲,絲毫不懼,驟然拔出腰上彎刀,打馬而來。

    高檀以劍去擋。可惜此劍并非他從前的雪濺細鐵劍,只是一柄尋常鐵劍。

    潼南彎刀削鐵如泥,登時削去了劍上一角。

    高檀手中似是一晃,長劍便脫了手去。

    顧淼深吸一口氣,手中一松,飛箭如星,劃過半空,不偏不倚地貫入了潼南人的右臂。

    耳邊只聽他痛叫一聲,顧淼忙道:“高檀,快走。”

    高檀聞言,調轉馬頭,疾奔而來,月色之下,他的臉孔亦如月色玉白。

    顧淼不及多看,只得疾馳而去,身后緊追的馬蹄聲時緩時急。

    那個潼南人是個硬骨頭,她最后一箭用了大力氣,幾乎貫穿了他的手臂,他卻仍舊沒有停下馬來。

    不知他們還有沒有援兵,二人分毫不敢停歇。

    一直奔到天色將明,顧淼方才遙遙看見了康安城的城樓。

    “我們就快到了!”她說罷,屈指吹了一聲鳴哨,若是顧氏軍在城外巡邏,便能認出她的哨聲。

    又行半刻,旭日破云而出,黃土城樓如罩金輝,在眼前愈發(fā)明顯。

    她側目看了一眼高檀,卻是一愣。

    高檀此時的臉色白得出奇,原本殷紅的唇色此刻卻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紫。

    她腦中念頭一閃,驚道:“你被他們的銀針射中了!”

    第54章 院判

    將才夜色昏暗,高檀獨自折返,去取箭筒,豈是那般容易便全身而退?

    難怪他剛才手中的長劍被震得脫開了手去,

    顧淼回想起來,才驚覺他中了毒后,竟還疾奔了半夜。

    她正欲開口細問,卻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城樓下傳來。

    顧淼抬頭一看,正是穿著熟悉軍服的士卒聽到了鳴哨,打馬而來。

    “高檀,快看,人來了!”她面上一松,扭頭去看高檀,卻見他身形一晃,驟然自馬上跌落。

    念慈大叫道:“叔叔!”

    “高檀!”

    顧淼趕忙勒馬,翻身下馬,他的面目青白,雙眼緊閉,已是昏了過去。

    她伸手探他鼻息,十分微弱。

    顧淼不禁皺緊了眉頭,潼南用毒百種,不曉得此毒為何種,有沒有解。

    趕來的士卒行到近前,見到她與高檀,登時大驚,數人下馬連忙將高檀駝在馬背上,進了康安城。

    城中的顧闖一收到消息便來尋她,乍然見到念恩,念慈兩個小孩也在屋中,愣了一愣,道:“她們怎么在這里,姓高的來了么?”

    這個“姓高的”,指的自然是高恭。

    高恭比他晚了半步,話音將落,高恭便也進了堂屋。

    念恩和念慈見到他,表情依舊陌生,許是屋中生人太多,二人一直拽著顧淼的長袍,半躲在她的身后。

    高恭臉色變了又變,掃過兩眼二人,轉而問道:“高檀如何了?你們遇到潼南人了?他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聞言,忙從榻前走到高恭面前,顫巍巍地躬身拜道:“回將軍,老朽無能,不曉得高公子究竟中了什么毒。”

    高恭臉色一暗,“不曉得什么毒,這話什么意思?”他不由探身去看,榻上的高檀臉色愈白,呼吸又輕又淺,他收回視線,牢牢盯著顧淼,又問,“你們是在何處遇上的潼南人?”

    顧淼隱去順教未提,只說自己行到驛館,見到形跡可疑的潼南人,于是跟蹤而去,而高檀是在回城的路上,碰巧遇上的,他們二人護送雙生子來康安,不料遇到了窮追不舍的潼南人。

    她說罷,不管高恭臉色,只問那大夫道:“他中的是銀針上的毒,倘若是劇毒,你可有解藥?”

    大夫搖頭嘆氣說:“解毒須知中的是何毒,老朽沒有萬能靈藥,恐怕……恐怕難有用武之地。”

    顧闖念及高檀是為救顧淼而中了毒,便緩了語調說:“萬一不是劇毒,只是尋常昏睡的迷藥呢?你先前不就是被潼南人藥倒了,過幾日便醒了。”

    她先前一被銀針射中,便暈了過去,而高檀中毒之后,卻沒立刻昏睡。

    兩者不是同一類毒藥。

    顧淼沉默了下來,抬眼卻見高恭拂袖道:“實在無用!派人再去城中請更高明的大夫來,將營中軍醫(yī)也一并叫來。”

    午后,康安城中的大夫一連來了七八個。然而,每一個都像全無對策,只有其中兩人勉強留了兩道方子。

    落日過后,康安城落下了微雨。

    高檀依舊在昏睡。

    *

    窗外的蕉葉上滾落成串的水珠。

    夜空漆黑一片,檐下的白燈籠被風雨吹打,不停地搖來晃去。

    高檀的耳邊聽到了一陣古怪的咚咚聲響,仿佛是小兒玩鬧的撥浪鼓的聲響。

    好奇怪,此處為何有撥浪鼓的聲音。

    高檀腦中忽然記起了念恩與念慈,是她們在嬉戲玩鬧么?他此刻已經回到康安城了?

    顧淼呢?

    高檀循聲走去,狹長的游廊之上,掛滿了白幡,迎風飄揚。

    他不記得康安城中,何處有一條如此長的游廊,滿目盡是雪白,他疑惑地撩開層層白旙前行,幾個仆從自游廊走來,他們滿身縞素,低眉垂目,鞋履貼地,緩步而行,幾乎不聞足音聲,可他們卻像根本沒見到他一般,與他擦肩而過。

    高檀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了,這似乎又是一場怪夢。

    耳邊撥浪鼓的咚咚聲響,卻越來越大

    高檀穿過游廊,視野陡然開闊,眼前赫然是一座露臺,只是與尋常露臺迥然不同,此露臺由白玉堆砌,地面白玉之上密密麻麻地刻著經文。

    雨滴落下,陷進經文刻印處的凹槽中,又向四面流溢。

    此座露臺竟然是個穹頂的形致。

    夜色之下,玉華悄然流轉,美玉雖是美玉,可此形此景,著實詭異非常。

    高檀不由地緊握雙拳,緩步踏上了露臺的玉階。

    撥浪鼓的聲響驟然變快。

    他抬眼望去,方才驚覺空曠的露臺中央竟然佇立著一道人影。

    他渾身縞素,遠望去,幾與玉石同色。

    他披頭散發(fā)地赤足走在露臺之上,他的右手此刻正舉著一直撥浪鼓,紅色的木球一下又一下?lián)舸蛑”〉墓拿妗?br />
    是他發(fā)出的聲響,這是何人?

    這是個瘋人?

    高檀莫名地頓住了腳步。

    撥浪鼓的聲響忽而停歇。

    他的心頭鼓噪,耳邊恍若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抬眼又見露臺中央的人,猛地抬手將撥浪鼓擲得遠了。

    高檀心中一驚,下一刻,便見他忽然轉過了身來。

    面面相覷,正是他自己!

    面前的“高檀”雙目猩紅,滿臉厲色。

    高檀不覺后退了數步,腳下卻仿佛忽然踏空,朝后仰倒。

    綿綿細雨落到了他的臉上。

    他扭頭避過,此時方才注意到階下不知何時,跪滿了人,個個身穿縞素,涕泗橫流。

    他聽見他們的聲音,又低又沉,怯怯地說:“陛下,娘娘薨了。”

    高檀耳中“嗡”得一響,心弦驚顫,娘娘……顧淼……

    顧淼死了?

    *

    耳邊突然傳來“砰”一聲巨響,顧淼急促地喘息了一聲,驚醒過來,睜開眼睛一看,原是風雨撞開了窗欞。

    她起身走到窗邊,只見天邊已然出現(xiàn)了一線白光,天就快亮了。

    辰時將至,顧淼便已收拾停當,打算先去看看雙生子。

    到了康安之后,她們也暫且被安置在府苑中。

    劉蟬從湖陽南下,欲將二人接回去,此時,人正在路上。

    雙生子初來康安,人生地不熟,高恭似乎也不愿多管二人。

    是以,她便多看顧她們一些。

    顧淼的腳步剛停在門口,門扉便被人拉開了,念恩念慈正要出門。

    顧淼疑惑道:“這么早,你們要去哪里?”

    念恩眼中一亮,笑道:“是姐姐!”

    顧淼一愣,眼風掃見屋中伺候的仆從,立刻糾正她說:“是哥哥!休要胡說!”

    念慈扯了扯念恩的袖子,答說,“我們想去看叔叔。”頓了頓,又問“他醒了么?”

    高檀還沒醒,一天一夜后,依舊未醒。

    他躺在木榻之上,背心的銀針雖然已被取下,可他臉色仍然蒼白如紙,唇上毫無血色。

    顧淼領了二人去探,念恩和念慈靜靜地立在榻前,睜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他好一陣。

    直到念慈吸了吸鼻子,忽然小聲問道:“他會死么?

    顧淼嚇了一跳,連忙搖搖頭,安慰她說:“不會的,他……他眼下只是多睡了一會兒。”

    念恩抬起頭來:“真的么?那他還要睡到什么時候?”

    眼下連高檀中的究竟是何毒都不得而知,她其實不知道他要“睡”到什么時候。

    顧淼勉力一笑:“應該不會太久了。”

    窗外的雨不知不覺地停了。

    將雙生子送回屋后,顧淼徑自去馬廄牽了馬,正欲出院門時,卻碰巧遇上了齊良。

    他面露疑惑道:“你才脫困而歸,不自將養(yǎng)幾日,這便要去靶場么?”

    顧淼一笑,答道:“回齊大人,我今日不去馬場,我打算往南去淮麓。”

    淮麓在康安以南,騎馬須行大半日。

    齊良皺眉:“你為何要去淮麓?”

    顧淼笑了笑:“淮麓風光甚美,我自然是去踏春。”

    齊良不信,可是顧淼分明不愿說,他抿唇道:“你自當心些,淮麓雖近康安,但是鄉(xiāng)野間,也恐遇上匪盜。”

    顧淼頷首:“我速去速回。”說罷,便翻身上馬而去。

    她快馬加鞭到達淮麓時,天光猶亮。

    鎮(zhèn)上的酒肆幸而還開著。顧淼將馬拴到酒肆前的歪脖子樹上。

    掌柜笑問:“客官打酒么?淮麓名曲,三杯倒,來上一盅?”

    顧淼正欲開口問話,目光將在肆中轉了一圈,便見一個黑袍干瘦的人影癱坐在墻角凳上。

    此時的他看上去年歲三旬左右,喝得醉眼朦朧,袍上星星點點全是酒漬。

    找到他,比她想象得容易,顧淼雙肩微松,腳下一轉,徑直朝墻角而去。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顧淼在他面前站定,用靴尖踢了踢他的矮凳。

    凳子隨之一晃,晃得他睜開了眼。

    “羅文皂?”

    當世神醫(yī),羅文皂,大錦朝赫赫有名的羅院判,如今還是個隱居淮麓的酒鬼。

    羅文皂半醒半醉,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面前的人影,像個娟秀小公子,又像是個小娘子,一身黑衣,負手而立。

    來人笑盈盈地望著他,顯然知曉他的名字。

    他想了好一陣,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何處見過如此一號人物。

    “你是誰?”

    “我是你的貴人。”

    羅文皂鼻子里哼了一聲。

    顧淼又笑道:“你隨我去康安看診,我許你往后喝不完的美酒。”

    第55章 團圓

    羅文皂喝得爛醉如泥,顧淼費了大力氣才將他從酒肆里扶出來,她把羅文皂弄上了馬背,牽馬先去了他的住處。

    他的住處比顧淼想象中整潔,并無酒壇,小院中種了不少花與草,屋中陳設簡單。

    羅文皂迷迷瞪瞪地走到水井前,用井水狠狠抹了臉,冰涼的井水一激,他的模樣瞧上去終于清醒了些。

    “容我去取藥箱。”他說著,又瞄了一眼顧淼的黑馬,又道,“我再去隔壁鄰居家借一頭驢上路。”

    顧淼笑道:“有勞了。”

    兩人一馬一驢,比來時緩行不少,等到二人趕到康安城時,已是更深人靜。

    顧淼將羅文皂暫且安置在府苑,又讓人給他送了浴桶,讓他洗去一身酒氣,并叮囑他今夜萬不能喝酒。

    此時此刻,羅文皂仿佛才有些回過神來,他謹慎地瞧了瞧四周,見到挎刀侍衛(wèi)正在巡夜,于是低聲問道:“小公子,我這是要替何人看診啊?”

    顧淼思索片刻,說:“是高恭將軍的二公子。”

    羅文皂臉色一變,緊張地搓了搓手,道:“是高公子啊……”

    高恭性情暴戾,羅文皂早有耳聞。

    他接連眨了數下眼睛,問:“小公子,若我治不好高公子,也能全須全尾地回去吧?”

    顧淼聽得心頭一沉,卻仍舊點了點頭:“自然。”

    *

    隔天,羅文皂提著藥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見到了高檀。

    顧闖與高恭俱在屋中。

    顧闖蹙眉看羅文皂鼓搗他的藥箱,鼓搗了半天,附耳問顧淼道:“這就是你在淮麓找到的神醫(yī)?”

    顧淼頷首,目光不由朝高恭轉去,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榻上的高檀昏睡了已近兩日,興許是因為他為救雙生子才受了傷,高恭難得地關切他的傷勢。

    在眾人的注視下,羅文皂終于抖抖索索地摸出了藥箱里的一塊黑布,里面包著的是一排銀針。

    然后,他才俯身,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高檀的頭面,摸了他的脈。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問:“這位公子從前是不是也中過毒?”

    高恭面上一驚,未答,顧闖依稀記得是有這么一回想,便拿眼望向顧淼。

    顧淼頷首答道:“確實,數月前中過青花毒。”

    “青花毒。”羅文皂眉梢一挑,嘆氣道,“難怪不得。”

    他輕咳了一聲,徐徐道:“先前中毒雖不深,可青花毒乃是劇毒,短短數月,余毒尚在體內,加之又中銀針之毒,新舊疊加,兇多吉少啊。”

    高恭不耐道:“你有辦法治他么?”

    羅文皂垂低了眼,不敢看他,雙手摩挲著他手中的黑布包裹,小聲道:“某勉力一試。”

    高恭面色不悅,正欲再言,卻聽羅文皂又道:“不過,我施針之時,還請各位大人回避,不然,某實在緊張得很。”

    高恭臉色一變,顧淼立刻扯了扯顧闖的袖子,揚聲道:“將軍,我們便回避吧,容大夫施針。”

    顧闖應了一聲,抬步便走。

    高恭一看,忍住大氣未發(fā),只得拂袖而去。

    羅文皂閉門施針,顧淼便自回了屋中取弓弦,將要出門時,高嬛卻找上了門來。

    她臉上驚慌不已道:“夫人來了!她進康安城了!大哥哥也回來了!”

    劉蟬來了,高宴也回來了。

    顧淼一愣,忽而想起高嬛懼怕劉蟬,同時也因她阿娘深恨劉蟬。

    高嬛語速極快地又道:“他們?yōu)楹蝸砹耍俊睂柍隹冢窒窕剡^神來,“是不是來接那兩個小孩兒?”

    雙生子來到康安之后,高嬛住在府中,自也見過她們,直到彼時,她才驚覺高家竟然還有兩個小娃娃。

    無人可問,她原以為是與高檀有關的小孩兒,如今劉蟬和高宴匆匆進了城,她才恍然大悟,那兩個小孩兒是大哥哥的骨肉。

    可是,到底是大哥哥和誰生的小孩兒?

    她不敢問,只拿眼牢牢地盯著顧淼。

    顧淼頷首道:“這三兩日,你便少出門,碰不到劉夫人便是最好。”

    高嬛眨了眨眼,皺緊眉頭,卻點了點頭。

    過了一小會兒,前面果然來了人,說顧闖傳顧淼去前院。

    她放下弓箭,打發(fā)走了高嬛后,徑自去了前院。

    早有仆從將雙生子領到了院門。

    劉蟬下了牛車,見到二人,大嘆一口氣,疾步上前,蹲身抱住了二人:“你們吃苦了。”

    念慈小聲道:“見過夫人。”

    聽她說罷,念恩才跟著說了一句:“見過夫人。”

    顧淼只見劉蟬背脊一僵,緩緩地松開了二人,卻又不住上下打量著她們。

    而高宴翻身下馬后,卻未上前,只隔著一段距離,不遠不近地觀察著雙生子。

    念恩,念慈抬眼,一見到他,便目不轉睛地凝視他。

    劉蟬見到她們的眼神,不由一怔,頓了片刻過后,才輕聲說:“你們去拜見大公子。”

    今日的雙生子穿了粉紫新衣,梳了雙髻,看上去娟娟可愛。

    父女三人立在一處,眉眼近了七八成相似。

    可是此刻念恩,念慈的表情僵硬,笑也不笑,目光垂下,只走了兩步,停在高宴面前一丈遠的地方,雙手交疊,躬身拜道:“拜見大公子。”

    高宴抬眼,不再看二人,只說:“不必拜了。”

    念恩,念慈抬起頭,卻也不敢抬眼。

    此情此狀,顧淼置身事外,看在眼里,亦頗覺尷尬。

    一側的顧闖見狀,更是臉黑如鍋底,

    他假咳一聲,揚聲道:“既然貴客來了,不如上座?哪有立在院子里吹風的道?”

    劉蟬福了福身:“多謝將軍。”

    高宴則將目光投向了顧淼,他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顧淼不悅地蹙了蹙眉。

    高恭笑了一聲,兩步上前,走到劉蟬面前,笑道:“一路行來,夫人受累了。”說著,便拉著她的手腕往內堂而去。

    一行人在堂中虛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陣后,高恭舊事重提道:“眼下,夫人也來了,納采,問名,卜吉,三禮已畢,宗祠卜卦大吉,顧氏女郎與我高氏,實是良配,夫人既來了,便可行納征事宜,不知顧氏女郎何時方能到康安城來?”

    顧淼眼皮一跳,卻見顧闖的目光掃過堂中的雙生子,冷笑一聲道:“此事不急。”

    劉蟬見狀,臉色變了又變,卻也隨之柔聲一笑:“將軍說得極是。”她轉而望向高恭,“夫君,此事不急在一時,容妾身仔細謀劃謀劃。”

    高恭輕笑一聲,卻對顧闖說道:“燭山一行山高水遠,若須隨扈,我令人去燭山接來顧氏女郎,也未嘗不可。”

    顧闖心道,你好大的臉,兩個庶女來歷不明,大喇喇地戳到他眼前,還有臉提娶親之事,可轉念一想,姻約聯(lián)盟,自是利大于弊。

    他想多看顧淼一眼,可當著人前,不能輕舉妄動,于是又搪塞道:“將軍多慮了,此等小事,何須將軍掛懷,此時節(jié)乃是初春,北地冬雪初融,正是冷的時候,小女南下,尚還多需一些時日。”

    高恭聞言,卻也不惱,只笑了一聲。

    午后艷陽高照,顧淼自內堂而出,心浮氣躁,高恭顯然還沒放棄聯(lián)姻的打算,高宴陰晴不定,曉得了她的身份,往后還不知要如何威脅她。

    她得盡快和高宴單獨見上一面,打消他的念頭。

    顧淼腳下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高檀的房門外,屋門緊鎖,窗上依舊可見羅文皂的影子。

    她掉頭而去,迎面卻碰見了雙生子。

    她們又來看高檀,只是二人興致不高,兩臉哭喪。

    顧淼稍感意外,她原以為劉蟬會留二人說話,可轉念一想,高恭尚在,她大概無暇顧及她們。

    領著她們的仆從,手里捏著羽毛毽,得知高檀不能見客,仆從便提議帶她們去花園踢毽子。

    念恩拉著顧淼的手不放,仰頭,眼巴巴地瞧著她:“你也去么?”

    顧淼暗嘆一聲,只得應了下來。

    踢了一小會兒毽子,念慈便說渴了,仆從聞言,便去膳房取水。

    見她走得遠了,念慈才走到顧淼身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顧淼心領神會地蹲了下來,念慈附耳問道:“大公子要娶夫人了么?”

    第56章 真心

    “娶親一事,夫君何必急在一時。”

    早已揮退了下人,此刻房中唯有劉蟬與高恭二人。

    她溫聲又勸:“宴兒的婚事非是小事,康安城中,又并非姓顧的一門,我來時便聽說了,道郡謝先生此刻也住在城中陶宅,我若記得不錯,陶氏尚有兩女待字閨中,更莫提,謝四娘早有才名,去歲業(yè)已及笄,她的胞兄便是謝三郎,謝昭華。”

    劉蟬自是“有備而來”,高恭聽罷,卻是一笑:“我都忘了,夫人素來與這些‘南人’親厚,知之甚多啊。”

    劉蟬心頭一跳,卻低眉笑道:“宴兒及冠之后,我特意派人往道郡與康安來瞧過,便是想早作打算,替夫君分憂。”

    高恭似笑非笑道:“你可知當日鄧鵬被擒,苦苦等不來孔聚的援兵,有多可笑。”

    他越是激她,劉蟬反而越是鎮(zhèn)靜了下來。

    來康安之前,她便已料到,高恭絕對會‘舊事重提’,昔日恩怨眼下通通比不上高宴的婚事。

    劉蟬轉而又道:“顧闖是個匪類,他的女兒料想能有什么好,我瞧他臉型方正,模樣粗糙,他的女兒論樣貌,也實在不是宴兒的良配,夫君何不再考慮考慮,又不唯有婚約聯(lián)盟一個法子,拉攏顧氏,莫非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高恭定定看她一眼,冷哼一聲道:“你不愿高宴娶顧闖的女兒,我又不只他一個兒子,況且,你去問問高宴,是他想娶顧家的女兒。如若不然,他何必眼巴巴地獨自跑去了順安,康安城破之后,他也與顧闖交好,你來勸我之前,不如先去勸勸你的兒子。”

    *

    高宴想娶她。

    顧淼也不是不清楚。

    只是他提的“以假亂真”的折中辦法,細細一想也漏洞百出。

    面對念慈好奇又擔憂的目光,顧淼輕咳一聲,壓低聲問道:“你不想大公子娶夫人么?”

    念慈立刻搖了搖頭。

    顧淼微微一笑,聲音更低:“那你應該不必擔心,我猜,他也娶不成。”

    當夜,顧淼獨自見到了高宴。

    她從營地練箭歸來之時,高宴便大喇喇地坐在她房中,自顧自地掌了燈。

    顧淼不悅道:“大公子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高宴挑眉道:“我以為你會想見我?”

    “話是沒錯,可是這樣不請自如,難免令人不快。”

    高宴聽罷,笑著拱了拱手:“是某不是,顧公子莫怪。”

    面前的高宴和上一回一見面就大打出手的高宴,簡直判若兩人。

    顧淼索性也撩袍入座,開門見山地問道:“高公子特意而來,是來謝我?”

    雙生子雖然與他并不親厚,可她們分明也曉得他是誰,自打高宴出現(xiàn),她們的眼睛里也望不見別人。

    而高宴,雖然人前對二人貌似冷淡,可先前的驚慌也不似作假。

    顧淼說罷,抬眼只見高宴再度抱拳,一揖道:“多謝顧公子大恩。”

    顧淼受下他這一禮,轉而又道:“今夜既然來了,我便想與大公子商量商量,與盈盈婚約一事,如何作罷?須知,盈盈體弱多病,深恐辜負了大公子。”

    高宴聞言,卻也不惱,反倒一笑說:“盈盈姑娘這是在挾恩圖報?”

    這一聲“盈盈”出口,顧淼便知高宴不肯就此罷手。

    她嘆了一口氣,壓低聲說:“你既無意與高恭爭鋒,為何偏偏要娶顧家的女兒,且說,康安城中,朱門大戶比比皆是,高大公子大可相看一番,若論助力,興許多的比顧氏好的多的人家。”

    高宴搖了搖頭:“此言差異,婚約一事豈是兒戲,自然要尋個合心意的人選,康安城中,自有阿貓阿狗,但都不是盈盈。”他一雙眼睛牢牢地盯住了她,黑沉沉的目光,忽然讓顧淼想起了高宴馴養(yǎng)的那一只白鸚鵡,“我屬意盈盈,自然不肯輕易改了主意。”

    顧淼面色一僵,說些什么屬意不屬意的鬼話,歸根到底,高宴還是不肯白白放棄與顧氏的聯(lián)盟。

    她垂下眼簾道:“時辰不早了,大公子還是早些回去吧。”

    高宴起身,臨出門前,不忘回頭道:“你于我有恩,與二子有恩,我與你說過的話,句句都是真話。”

    *

    隔天一早,顧淼正欲出門,卻遇上了齊良。

    他特意來尋她。

    齊良穿了一身月白長袍,發(fā)上豎了白玉冠。

    他看上去似乎又清瘦了些,眉眼更為深邃。

    南下攻打康安之前,齊良便與顧闖有了齟齬,而后殺降兵,殺鄧鵬,齊良與顧闖意見相左,可每每諫議,均不被采納。

    前世,齊良最后也是離開了顧氏大營,不知去向。

    如今,說不定齊良也要早生了去意。

    顧淼想罷,微笑道:“齊大人尋我有事?”

    齊良笑道:“倘若無事,我便不能來尋你么?”

    顧淼一怔,聽他又道:“今日春光甚好,你若暫無要事,不如陪我去逛一逛這府邸里的園子?后院的園子在破城時,所幸未被殃及。”

    齊良今日的態(tài)度實在有些古怪。

    顧淼于是點頭應下。

    二人沿著后院的石徑緩步而走。

    齊良忽問她道:“往后你有何打算?你想一直留在康安城中么?”

    顧淼想也未想,直接搖頭,道:“等不打仗了,我就回鄴城去。”

    齊良似乎絲毫不覺驚訝,淡淡問道:“你覺得會有不打仗的時候么?”

    顧闖好斗,高恭擅戰(zhàn),潼南虎視眈眈,鄴城以北尚有北項。

    “何時方有太平之日。”

    顧淼側臉,凝他一眼:“會有那么一天的。”

    齊良見她目光澄澈,語調篤定,不由一笑,聲音又低又緩道:“你覺得他做得了皇帝么?”

    這個“他”雖未言明,但顧淼曉得他說的是顧闖。

    不待她答,齊良又道:“過幾日,我便要自請回鄴城,北項蠢蠢欲動,鄴城營中,須得提前謀劃。”

    果然,齊良已經生了去意。

    好在不是一走了之,而是回到鄴城。

    齊良在側,顧闖雖不總是采納他的諫議,可總好過無人諫言。

    “齊大人,想好了么?”

    齊良一笑,反問道:“你呢?此際你愿回鄴城么?”

    顧淼一愣,萬萬沒想到,齊良竟邀她同回鄴城。

    說來湊巧,昨夜,她細細想過了高宴的話,若高氏一直糾纏不休,她便真要回鄴城,一走了之。

    齊良溫聲一笑:“‘顧盈盈’自燭山泊遠道而來,你我成行,前去相迎,便可不日出發(fā)。”

    由是有了,可是……

    顧淼想到這里,索性頓住腳步,見齊良也停了下來,她便附耳道:“高宴猜到了我就是‘顧盈盈’。”

    齊良臉色驟變:“何時?”

    顧淼正欲長話短說,突然聽見遠處傳來幾道人聲。

    她循聲望去,等了一小會兒,方見劉蟬和她身后兩個侍女,自園后的拱門徐徐走了過來。

    她似乎也來園中賞春。

    見到園中還有旁人,劉蟬面上一驚,園湖畔赫然立著兩個人,一黑一白。

    其中穿黑袍的那個瞧著有些眼熟,似乎在湖陽見過,然而,穿白袍那個卻眼生的很。

    劉蟬定睛又看他一眼,模樣清俊,可愈是細看,愈覺他眉眼之間,頗有幾分熟悉之感,可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何處,見過這一雙眉眼。

    一見劉蟬,顧淼和齊良隔了一段距離,微微拱了拱手,算作一禮,便掉頭而走。

    將走了幾步,一個膳房的伙頭兵急急跑了過來,向齊良報道:“齊大人,府里進賊了!”

    他們住進府苑后,府中原有的仆從早跑了,膳食一直是營里的伙頭兵在負責。

    齊良皺了皺眉:“如何進的賊,偷了什么東西?”

    “他偷了酒!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進來的,今天早上來看,膳房里亂七八糟,酒壇里空了七八個,可那個賊實在大膽可惡,就那么明目張膽地醉倒在地,呼呼大睡。”

    顧淼一聽,臉色一暗,立刻道:“讓我去瞧瞧。”

    到了膳房,果然不出所料,醉倒在地的正是羅文皂,一身酒氣,睡得正酣。

    “把他弄醒。”

    伙頭兵提了水桶,從頭澆下。

    嘩啦一聲,羅文皂猛然驚醒,半坐了起來:“是誰,是誰!”

    顧淼冷聲問:“你怎么醉在這里?高檀呢?”

    羅文皂方才抬眼,認清了來人,又看了看左右,拍著大腿道:“我給那個高公子,施針斷斷續(xù)續(xù),施了一天一夜,半刻也不敢離身,好不容易,他昨夜下半夜有了起色,不必施針了,我饞得慌了,來膳房喝口酒都不行么!”

    顧淼一頓:“高檀醒了?”

    羅文皂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我出來那會兒還沒醒,這會兒什么時辰了,天都亮了,料想,也該醒了。”

    第57章 蘇醒

    高檀一覺醒來,只覺口干舌燥,耳中嗡鳴斷斷續(xù)續(xù)。

    他睜開眼睛,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瘦巴巴的面目,他身上傳來的酒氣隨即撲鼻而來。

    高檀只見他卷起寬袖,端了一碗水給自己,口中說道:“你總算醒了啊,快,先喝點水,你這一天一日,滴水未進,先喝些水,膳房的人待會兒給你端一碗米湯來。”

    此人是何人?

    無數張面孔仿佛在他的腦海浮浮沉沉,他仍舊感到暈眩昏沉,飲下一口水后,口中干渴暫解,耳中的嗡鳴似是一緩。

    他抬眼定睛又看一眼來人。

    羅文皂?

    眼前這個干瘦的,渾身酒氣的人赫然是羅文皂。

    他先前昏迷多時,無數幻夢交疊,他方才知曉原來一切不僅僅是夢一場。

    前世今生,歷歷在目,他終于記起了前塵往事。

    他便是夢中的“高檀”,而眼前的這個人,他斷不會認錯,他是羅文皂。

    宣和二年,他私訪淮麓遇見的羅文皂。

    為何此時此刻,羅文皂會在康安城中?

    羅文皂被他黑漆漆的目光嚇了一跳,他伸手在高檀面前晃了晃,自言自語道:“是不是睡得太久,被魘著了?”

    “你為何在此,是何人尋你來此”

    羅文皂一怔,老實答道:“是顧公子自淮麓尋了我來。”

    顧淼,果真是顧淼。

    “顧……”高檀嗓音沙啞,旋即改口問道,“顧遠,此刻人在何處?”

    羅文皂心中驚訝,這個高公子剛醒,不問高將軍,反而問起顧公子,轉念又想,顧公子肯特意跑去淮麓尋他,二人定是情誼深厚。

    “顧小公子就在門外,聽說你醒了,高將軍還有高大公子都在門外。”羅文皂轉身,又道,“我讓他們進來。”

    高檀頷首,等了片刻,數道腳步聲,齊齊進來。

    高恭行至最前,笑道:“太好了,你終于醒了。羅大夫有功啊。”

    高檀目光掠過他,無暇看他,顧淼行在他的身后,此刻仍是“顧遠”的打扮。

    她身上穿了慣常的黑衫,黑褲,腰帶黑帶,腦后綁了馬尾,兩條紅絲發(fā)綢,隨她動作,飄蕩在耳側。

    顧淼。

    顧淼抬頭見到高檀的目光,心中沒來由地一跳。

    他的臉色實在說不上好,依舊慘白,可是唇上卻有了一絲血色。

    他的目光卻直直朝她望來,漆黑深邃,待她正要細察,高檀卻轉開了眼,望向高恭,緩緩道:“煩勞將軍掛念,有羅大夫在此,實在是某大幸。”

    高恭笑道:“你本是為了救人受傷,潼南人個個不好相與,你能脫逃,實是不易。”說著,他回頭看了一眼,落在最后的高宴。

    高宴一襲紫衣,原本落在顧淼身后半步,如今卻抬步上前,立在她的身側,朝高檀拱手道:“多謝二公子。”

    此一聲“謝”,猶為難得。

    高檀卻聽得眉心一跳。

    “大公子不必客氣。”

    他的視線掃過并肩而立的兩人,又問道:“聽說羅大夫是遠弟特意尋來的?”

    顧淼答道:“說來也是湊巧,我在康安城中,恰巧聽說了淮麓有個酒鬼神醫(yī),醫(yī)術非凡,因而才去尋了羅大夫,高公子受傷,亦是因我而起,此等小事,何足掛齒。”

    一番話說得妥帖,卻又將功勞推得一干二凈。

    高檀抿了抿唇,揚起嘴角道:“遠弟三番四次救我,大恩不言謝,往后報答。”

    顧淼,細想起來,無論是壺口關隘救下趙若虛,抑或是淮麓尋得羅文皂。

    若她不記得從前過往,也未免太過湊巧了。

    高檀喉間嘗到了一點苦意,明明知曉,她從鄴城起,便想將他推開。

    可是顧淼到底心軟,身處險境,還會愿意救他。

    赤子之心,何嘗不是天真。

    高檀欲笑,卻笑不出來。

    他抬眼定定地凝視了她一眼。

    顧淼見到他的神情,心中一驚,他的眼神令她心驚片刻。

    她索性抱拳告辭道:“既然高公子已經醒了,尚需服藥,將養(yǎng),我便不多叨擾了。”

    說罷,顧淼轉身就走。

    *

    房中一時便只留下高氏三人,羅文皂低眉垂目地立在榻前。

    高恭目光掃過高宴與高檀,朗聲一笑:“難得齊聚康安,府中又將有喜事。”他轉向高檀,道,“待你好了,興許還能喝上一杯喜酒。”

    “此是何意?”高檀驟然望向高宴,目光幽然。

    高宴卻是一笑:“自是我與盈盈的婚事。”

    高檀心跳快了一瞬,緩聲又問:“顧將軍并無推諉?”

    高恭眼珠一轉,笑道:“三禮已成,到頭來也猶不得他,顧盈盈自要從燭山而來。”

    高檀腦中復又清明了幾分,燭山“顧盈盈”是子虛烏有,約莫是顧淼的金蟬脫殼之計。

    只是,高宴卻一意孤行,仿佛真有心要娶那“盈盈”?而顧淼分明也曉得雙生子的存在。

    高宴信任她,他想娶的是,不是“盈盈”。

    高檀垂下眼簾,忽而胸中一痛,沉沉低咳了好幾聲,驚得羅文皂立刻去把他的脈。

    “噢喲,高公子余毒將清,還須好好休息,我這就去煎藥來,你先躺著。”

    高恭一聽,便也不再多言,與高宴二人出了房門。話已說盡,且看他愿不愿與高宴爭鋒。

    午時過后,羅文皂熬好了藥,又見縫插針地洗了個澡,端著藥碗,回來找高檀,可是已是人去榻空。

    他臉色一僵,放下了碗,心中大嘆道,急火攻心于病勢大大無益啊,高二公子將才不知是不是故意打發(fā)了他走,造孽哦,病都沒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算誰的啊。

    羅文皂頓時心生退意,想跑回淮麓了。

    頭頂的日光明晃晃地照著。

    顧淼立在靶場,左眼皮跳罷,右眼皮跳。

    她先前應下了齊良的邀約,同回鄴城。

    不,是先打著接“盈盈”的旗號,往北走,待到“盈盈”香消玉殞時,她已身在鄴城。

    此時正是康安用人之際,顧闖不見得會應下,但此番舉動,亦會為他敲一敲警鐘,一來,善待齊良,二來,他若執(zhí)意聯(lián)姻一事,她真會一走了之。

    顧淼手中一松,細弦側過扳指,羽箭離弦而去,卻未射中靶心。

    她今日的狀態(tài)委實不濟。

    顧淼不甘心地又一連射了五箭,唯有最后一箭正中紅心。

    她走到草靶前,拔了羽箭,天色卻忽而暗了下來。

    她抬頭一看,碧空之上飄來了幾朵陰雨。

    要下雨了。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雨簾便從空中落下,顧淼先將弓弦與箭放置于營中的械庫,取了一頂蓑笠走了出來。

    走到營外拴馬的林地時,她忽聽一道腳步聲自她身后傳來,越來越近。

    轉身卻見來人正是高檀。

    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他身上的黑氅也濕了大半。

    顧淼不由大驚道:“你為何來了?你不是將醒?怎么來營里了?羅文皂呢?”

    高檀的臉色雪白,顧淼朝下一看,方才驚覺他腰間斜插了一柄短刀,刀身殷紅,像是沾了血。

    她急急問道:“是誰?你傷了人了?還是人傷了你?”

    雨絲順著她的蓑笠成串落下,耳畔的雨聲太大了。

    高檀張了張嘴,可她似乎沒有聽見任何人聲,唯有雨聲。

    她不禁揚聲道:“你先隨我來!”

    她領著高檀先去械庫避雨,高檀沉默地隨她進了大帳。

    顧淼取下蓑笠,雨水落了一地。

    她將一塊干凈的粗布遞給高檀,又問:“羅文皂呢?”又看了看他腰側的短刀,問道,“是誰?”

    高檀抬手擦了擦頭面,一張臉依舊如紙般白,不答反問道:“你是女郎?”

    他的聲音明明平緩低沉,卻像一道驚雷,在顧淼耳邊炸響。

    第58章 耳光

    雨滴打在帳簾上發(fā)出一聲又一聲“咚咚咚”的悶響,顧淼暗暗深吸一口氣,故作鎮(zhèn)定地問道:“什么?”仿佛并未聽清他先前的話語。

    高檀放下粗布,一字一句地復又徐徐問道:“你是顧闖的女兒?”

    他知道了!

    他如何知道?

    是自己哪處露出了馬腳?

    是躲藏潼南人時么?

    不,不會?彼時一路疾行,根本沒有機會戳穿她的身份?

    莫非是早已知曉,卻隱而不發(fā)?為何此刻卻要道破?

    顧淼腦中念頭飛轉,一時心亂如麻。

    她抬眼正對上高檀幽深如潭的目光,她轉眼避過他的視線,方見一顆小小的晶瑩水滴懸于他耳側的一綹碎發(fā)上,水珠尚未圓潤,將落未落。

    烏云早已蔽日,此時營中又未到掌燈之時,帳中光芒黯淡。高檀的臉孔半明半暗,唯有一雙眼倒映她的剪影。

    顧淼心中忽而升起了悔意,她先前不該引他來避雨。如此逼仄之地,面面相覷,避無可避。

    二人之間流淌的沉默反而振聾發(fā)聵。

    顧淼頃刻下定了決心,反問道:“你如何知曉?何時知曉?”

    高檀不答,腳下卻一動,已然立到了她的身前。

    二人不過隔著半臂的距離。

    她聞到了他身上雨水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氣味。

    顧淼一驚,便要后退半步,腕上卻是一緊,高檀牢牢捉住了她的右手腕。

    他冰涼的指腹按住她驟然加快的脈搏。

    顧淼垂眼又見他腰側的短刀。

    此時此刻的高檀實在太不對勁了。

    她想立刻往回抽回手去,高檀卻用了大力氣,緊緊拽住她的手腕不放。

    顧淼再次問道:“你先前傷人了?你傷的究竟是誰?”

    “自然是大公子。”

    高宴?

    “為何?”

    高檀竟然淺笑答道:“他與我積怨已深,遠弟莫非忘了?”

    她當然一清二楚,高宴曾將還削掉了他的一截頭發(fā)。

    只是……為何會偏偏此時發(fā)作?高檀將才救下了雙生子,無論如何,高宴也不會在此時無緣無故地招惹他?

    顧淼皺起了眉,卻聽高檀輕聲一笑,道:“顧姑娘是在替大公子憂慮?”

    他口中這一聲“顧姑娘”登時嚇了顧淼一跳。

    她抬眼方見自己驚疑不定的面容倒映在他眼中。

    高檀唇邊的笑意未變:“將軍之意,兩姓聯(lián)姻勢在必行。”

    顧淼眉頭皺得更深,正欲開口,卻見高檀忽而抬手摸上了她的眉心。

    突如其來的涼意令她眉心一跳。

    她偏頭要躲,高檀卻忽然又松開了手。

    他唇邊的笑意淡了:“既然如此,我便在想,為何不能是我呢?”

    “什么?”顧淼一愣。

    “顧姑娘,我欲娶你,倘若你愿意嫁給我,不離不棄,白首相依。”

    顧淼陡然變色:“荒唐!”她猛地抽手,此一回手腕終于掙脫了他的束縛。

    憑什么?高檀憑什么想娶她?就憑她姓顧?

    顧淼胸中起了一股驚怒,扭頭便要走。

    高檀的動作卻比她更快,抬手按住了她的右臂。

    顧淼不由大怒,揚起左手,以掌擊去,高檀見招拆招。

    顧淼手臂一轉,以肘擊中了他的胸膛,耳邊只聽高檀悶哼一聲,他的臉色旋即愈白。

    可是,他卻沒有松手。

    左邊手臂順勢一拉,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更加清晰。

    顧淼只覺眼前忽地一暗,嘴唇上便是一涼,仿佛冰冰涼涼的雨絲落到了她的唇上,像是早杏微微的澀味。

    她背脊一僵,怔在原地。

    須臾只是蜻蜓點水,可是轉瞬之間,恍若疾風暴雨,一股力道蠻橫地頂開了她的牙關。

    高檀的雙手覆住了她的雙耳,淅淅瀝瀝的雨聲變得輕了。

    她的臉龐在發(fā)顫,不,是高檀的手掌在輕輕發(fā)顫,宛如昆翅輕柔地震顫。

    可是他的吻卻與之截然相反。絲毫不能算作溫柔,他像泄憤一般,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痛得顧淼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的雙手令她的頭顱難動分毫。

    顧淼只得狠狠咬了他一口。

    唇瓣本就又軟又薄,她毫不留情,立刻嘗到了鐵銹般的氣味。

    顧淼劇烈地掙扎了起來,高檀終于松開了手。

    她趁勢轉頭,用手背狠狠抹掉了唇上的鮮紅血跡,高檀的血跡。

    顧淼順勢深吸一口氣,扭過頭來,霍然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高檀不偏不躲,被她打了個正著。

    “啪”一聲脆響,顧淼臂力過人,他的左臉頰立刻顯出了暗紅色的指痕。

    顧淼猶不解恨:“你瘋了!”

    高檀不管內里如何,外在總是維持著溫文謙和的表象。

    今日此舉實在出乎意料。

    顧淼驚怒交加,詰問道:“兩姓聯(lián)姻于你便如此重要,就因為我姓顧,是個女的,你便想娶我,甚而……甚而……”顧淼氣得胸腔起伏,再也說不下去了。

    然而,眼前的高檀面不改色,只抬手輕輕抹去了唇上的血珠,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將才是我唐突了顧姑娘,要打要罰,任憑處置,只是顧姑娘須知,我娶你,從來不是因為你姓顧。”

    *

    風雨交加,午后落下的雨直到傍晚也未停。

    顧淼回到房中時,大半衣袍都被雨淋濕,她提了熱水,灌滿了浴桶,先洗了個澡。

    渾身有了熱意,她的腦海也清明了不少。

    今日的高檀委實太過古怪。

    她更衣過后,打算先去一探高宴,興許由他便能摸清高檀為何如此古怪。

    走到高宴房門外時,她聽見里面?zhèn)鱽淼耐簟?br />
    是念恩的聲音:“大公子為何裹著手背?”

    顧淼退了半步,將身影藏在了紙窗之外,如此看來,倘若他還能見客,高宴應該傷得不重,是傷在了手上?

    不過高檀重傷剛愈,竟能傷了高宴,而毫發(fā)無傷么?

    屋中傳來了高宴的聲音:“這是被野狗咬了,倒也并無大礙。”

    念恩“哇”了一聲,小聲道:“這府苑里竟然還有狗啊。”

    話音落下,屋中靜了片刻,繼而是一道略顯陌生的聲音:“夜色漸深了,大公子若無別的吩咐,老奴便領二位小姐回屋歇息了。”

    是服侍雙生子的仆從,不知今夜二人來探高宴,是高宴的意思還是劉蟬的意思。

    顧淼只聽高宴低應了一聲,她便閃身退到了另一側游廊的廊柱之后。

    不遠處的房門“吱呀”一響過后,數道腳步聲漸漸遠了。

    等到四下無聲,顧淼才探身而出,抬眼卻見高宴立在檐下,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顧公子稀客啊。”

    顧淼心道,將才經過時的窗影定然早已被高宴瞧見了。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拱了拱手,細看他的手臂,果見右手背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白紗,一端隱藏在他的大袖之下,不知傷在何處。

    她走得近了些,明知故問道:“大公子傷了?”

    高宴露齒一笑:“野狗傷人,獸類罷了。”

    顧淼垂眼道:“不知大公子為何白白招惹了它?”

    高宴扶額一笑:“不問緣由,毫無情由,見人便傷,我如何知曉。”

    這般說辭,打啞謎似的,顧淼心知,再問高宴也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康安這個地方,她是真不能再呆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高公子養(yǎng)傷了。”說罷,她便欲走。

    “等等。”高宴卻又留住了她,目光仿佛一寸又一寸地仔仔細細地審視過她的臉龐。

    顧淼不耐道:“你在看什么?”

    “我只是在看顧公子為何能討得他人歡心。”念恩念慈,甚而是高檀。

    顧淼聽來,只覺諷刺,臉色一黑,扭頭就走。

    隔天,還不待顧淼去尋顧闖,鄴城大營送來的急函便已到了康安。

    北項人南下了。

    鄴城以北的瞭塔窺見了北項的騎兵一臉數日在回五山附近盤桓。

    急函快馬送來,晝夜不歇,快馬加鞭,也足足行了半月。

    此半月間,北項若有變,亦有快馬送函而來。

    可是,到底已經半月過去了。

    顧氏南下順安,又往康安,北項人想鉆鄴城的空子。

    顧闖讀罷信函,面色鐵青。

    可是他此時此刻絕不能離開康安,他前腳一走,恐怕高恭后腳便要鳩占鵲巢。

    顧淼立刻道:“將軍,我愿急返鄴城,探個究竟。”北項南下不是好事,可是此時機于她來說,猶如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

    顧淼恨不能立刻就走。

    顧闖左右為難,一面,他不愿顧淼就此北上,兩姓聯(lián)姻是如今最好的對策。另一面,北項人善戰(zhàn),鄴城雖然尚留了幾員大將,可精銳強兵全都隨他南下了康安。

    齊良固然可以引兵而返,可是他到底是個讀書人,不是舞刀弄槍的武人。

    他猶豫了一小會兒,軍情緊急,他到底點頭道:“好,你點上五千人先行,到了花州之時,鄴城若再有急函,也該到了花州,你再做定奪,是否需要點上沿途關隘的援兵,我立下一道軍令,你帶在身上。”

    顧淼抱拳道:“是,將軍。”

    春日南地多雨,綿綿不絕。

    辰時將過,顧淼便已收拾妥當,前去營里點了五千精銳,與齊良的車馬在康安城外匯合。

    齊良暫不策馬,囑咐道:“到了花州,見信行事,倘若北項再無異動,你亦可稍作休整。”

    顧淼頷首,記憶中北項此番并非大舉進犯,而是北項小王爺的小打小鬧,待到明年,老葛木死后,才是北項真正棘手的時候。

    她頂著蓑笠,又回頭看了看雨簾下的康安城樓。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下唇,驚痛過去,并未留下痕跡。

    此番回到鄴城以后,短時之內,她不會再來康安了。

    顧淼扭回頭,一夾馬腹,腳下黑馬疾奔而去。

    第59章 困

    羅文皂真的想一走了之了。

    他嘔心瀝血地替人看病,眼看將有氣色,不料,短短兩日未見,余毒將清的高檀臉色卻愈發(fā)蒼白。

    他把了一會兒脈,正色道:“高公子若是再如此任性妄為,便是在下有回天之術,公子也性命堪憂。潼南之毒險惡,加之先前的青花一毒,也是劇毒,公子倘若往后還想舞刀弄劍,這一段時日定要好生保養(yǎng),按時用藥,萬不能動氣。”說罷,他才大嘆了一口氣,回身又去改藥方。

    高檀側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問道:“我欲明日啟程北上,先生可愿與我同行?”

    羅文皂聽得手中一抖,落筆一撇也歪了。

    他將才的話都白說了么?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公子重傷未愈,為何還要出遠門?”

    況且,無親無故,他怎么可能和高檀一起出門。

    他還要回淮麓!

    羅文皂于是搖頭又道:“我有心勸公子好生養(yǎng)病,倘若公子一意孤行,恕在下不能奉陪。”

    高檀的臉色未變,眉目疏淡,緩緩問道:“先生是要回鄉(xiāng)野飲酒作樂,醉生夢死?”

    羅文皂一愣,臉色旋即一變:“高公子慎言,在下如何度日,何須公子置評?”

    他聽高檀沉默了一息,又道:“先生許是不記得了,我曾于先生有過一面之緣。”

    羅文皂立刻抬眼,他何時與高二公子有過一面之緣?

    他從未去過湖陽,哪里來的一面之緣?

    他不禁仔細打量了高檀一陣。

    羅文皂不信,如此出眾的樣貌,他若是見過,該會有印象。

    可惜,他分毫印象也無。

    “我不記得是在何處見過公子?”

    高檀不答反問道:“先生并非淮麓人士,十五年前方才南下去往淮麓,不知是何緣故?”

    十五年前……

    羅文皂心頭突地一跳,手中羊毫不覺落到了地上。

    十五年前,他學醫(yī)將成,游走于鄉(xiāng)野行醫(yī),倉促南下是為了避禍。

    他面色驟白,定睛又看眼前的高檀。

    高檀彼時只是個孩童,一面之緣……

    他的樣貌不似高恭,應該肖似其母。

    碧阿奴!

    羅文皂身形一晃,跌坐到了方凳上,話音發(fā)顫道:“你……你是碧阿奴的那個孩兒?”

    許久都無人提起過這個名字了,久到,羅文皂都以為自己忘了。

    可是,他如何忘得了,榔榆之困,餓殍遍野,強匪入城,燒殺淫掠,無惡不作。

    他一個人也救不了,他懦弱地跑了。

    他如何能忘得了!

    醉生夢死,半醒半醉,他怎么都忘不了!

    他的額頭陡然出了一層冷汗:“你……你竟還沒死?我以為,你死了。”

    碧阿奴死狀凄涼,是他親眼所見,她的那一間小屋也被付之一炬,他找過那個孩兒,四處都找不到。

    他垂下了眼:“我真以為你也死了。”

    羅文皂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抬頭再看面前的高檀。

    古怪的是,他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仿佛事不關己。

    他甚至淺笑道:“先生記起來了。”

    羅文皂定定地呆望著他。

    他的的確確沒有想到,當年碧阿奴的那個孩兒竟然會是高恭的骨肉。

    “先生醫(yī)術精湛,妙手回春,一再沉湎過去,又有何用?”

    羅文皂太陽穴突突一跳,猛地笑出了聲:“又有何用?身處亂世,空有醫(yī)術,我能救的又有幾人!”

    高檀的目光向他投來。

    羅文皂別過眼去,愧疚令他無法在正視眼前之人。

    他的耳畔聽他問道:“倘若不再是亂世呢?先生不盼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么?”

    *

    窗外雨聲簌簌,打在葉上,聲音仿佛小了一些。

    劉蟬又問門邊的仆從道:“我等的客人還沒來么?”

    仆從應了一聲,將轉過身,卻見院外急急跑來一人報道:“稟夫人,陶氏的車馬已到了門外。”

    劉蟬不由一笑,立刻站起身來,令人備傘去迎,膳房里備好的點心茶水也一并傳來。

    諸人領命而去。

    劉蟬對鏡,又了發(fā)髻與釵環(huán)。

    白玉茶壺一上桌,門外便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見過夫人。”

    兩個妙齡少女緩步而入,朝劉蟬福身而拜。

    一個穿著紫衣,一個穿著青衣。

    劉蟬忙上前相迎:“快快請起,二位陶姑娘速速請起。”

    紫衣姑娘輕聲而笑,“夫人有所不知,這位妹妹……”她一指身側的青衣姑娘,道,“是謝四娘,我家小妹今日身上不爽利,便是謝家妹妹陪我來的。”

    劉蟬一怔,連忙拿眼細看謝四娘。

    她今日請來的本是陶家二位姑娘,陶玉與陶蝶,萬沒料到陶蝶沒來,謝四娘,謝寶華卻來了。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

    謝寶華生得貌美,明眸皓齒,氣質嫻雅端莊,而陶玉則更為活潑可愛,一雙圓圓的眼睛引人生憐。

    劉蟬越看她們,越覺喜愛。

    無論是誰,都比顧氏的女兒好得太多了。

    劉蟬唇邊的笑意愈深:“原來是謝家姑娘,謝先生如今身在康安,我尚未有幸得見,謝姑娘是何時來的康安?”

    謝寶華抿唇一笑,徐徐答道:“胞兄送信予我,邀我南下康安,也是昨日將才來的。”而今日來見劉蟬,乃是伯父授意。

    謝朗讓她來此。

    劉蟬連說了幾聲好,引二人入座,吃了茶點,過后又留了二人用晚膳。

    她原本也想過將高宴邀來一同用膳。

    她請了兩個“小輩”來府中,其用心本就是路人皆知。

    與顧氏婚事在即,她可顧不上體不體面了。

    可若真要不加掩飾,在康安城中,定會被諸門恥笑。

    是以,劉蟬按捺住今日便將高宴傳來的沖動。等下一回,她再給二女下帖時,尋一個賞春花會的由頭,倒是更妙。

    她放下銀筷,兒女也隨即停箸。

    劉蟬笑道:“我聽說康安春日花會甚為壯觀,不知今春何時會有花會?”

    陶蝶笑答:“往年都是三月下旬,便在城中瀾園。”

    話音落下,謝寶華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劉蟬問道:“怎么了?”

    謝寶華答道:“回夫人,我只是有些擔憂罷了,陰雨連綿,我南下入城時便見關河漲水,城中潼河亦然,若是陰雨一直不絕,不知今春花會是否依然照舊?”

    劉蟬聽罷,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雨總會停的,若是花會照舊,我盼著再見你們幾面。”

    謝寶華低應了一聲。

    落日過后,二人便要回陶府,細雨依舊淅淅瀝瀝,仆從執(zhí)傘將二人送回了陶氏的馬車。

    謝寶華掀簾而入,又倚靠在窗畔,卷起竹簾,朝外張望。

    馬車經過一側的窄巷,她忽見側面打開,一人策馬而出。

    她眼睛不由瞪大,高檀!

    道郡一別數年,她今日終于又見到了高檀!

    謝寶華之所以,愿意來見劉蟬,一是伯父之令,二來她也想見高檀。

    高檀少時拜在謝朗門下,被她無意間撞破。

    她悄悄躲在樹后,見過他幾回以后,才曉得他叫高檀。

    后來她才曉得,他原是高將軍的兒子。

    謝寶華抬眼,見他冒雨策馬而去,不過片刻,身影便隱沒于雨簾之后。

    她想出聲喚他,可又不敢出聲喚他。

    高檀要去何處?

    謝朗不是讓他一直留在康安么?

    “你在瞧什么?”身側的陶蝶忽然出聲問道。

    謝寶華卷下雨簾,斂了神色答道:“我只是在觀雨,要是明日雨停就好了。”

    *

    雨沒有停。

    今歲的淘汛似乎比往年來得早,去得晚。

    顧淼到達順安時,已是半月有余,關河好幾處堤岸都漫了上來。

    花州不遠了,可是鄴城的急函沒有來。

    誠然,鄴城外的北項人是在小打小鬧,軍情尚不緊急。

    雨下得又急又大,道路泥濘不堪,她于是領著眾人在順安稍作休整,也容馬匹休息一日。

    她將回到大營便聽人來報,趙若虛也來了順安。

    他剛到不久,還是一副落湯雞的模樣。

    顧淼問道:“你怎么來了順安,是從湖陽來的?”

    趙若虛頷首,面露焦急道:“我本欲南下,可是關河漲水了現(xiàn)在往南的路走不通了,湪河一帶也發(fā)了水患,往北也是不行了,我領了一隊人,只好也在順安停留,剛進城,便聽說顧將軍的隊伍回來了。”

    顧淼一聽,連忙掀開簾帳,看了看外面烏漆漆的天空。

    “你是說大雨一直下,我們便要困在順安了?”

    往北要經湪河,往南自是順關河而下。

    官道不是不能行,但雨中疾行,難上加難。

    更何況,他們擔憂的另有其事。

    趙若虛面色沉重:“這是其一,其二,這雨下了大半個月,先前本就有雨,我一路行來,見到了不少游民也朝順安步行而來,大多是饑民。”

    順安有駐軍,自然有存糧。

    接濟百十饑民,自是可以應付,可是倘若是成百上千的居民,順安一城如何接濟?

    水患可怕,可若有饑民染上時疾便更為可怕。

    趙若虛沉吟片刻,嘆息道:“顧公子有將軍令,依某愚見,不如明日便關閉城門,先點清存糧,若是雨停了,水退了,自無大礙,若是雨不停,潮不退,顧公子還要早作打算。”

    第60章 舊朱樓

    顧淼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必關閉城門,但清點存糧刻不容緩。”

    趙若虛愣了一愣,口中稱“是”。

    顧淼隨即尋了兩個營中的副將,將水患一事說了,清點存糧,用沙土加固城中河灘,二人領命而去。

    大雨下個不停,澆過城中的石板道,濺起了蒙蒙雨煙。

    趙若虛所言非虛,三日過后,順安城中涌進了不少饑民。

    城門一側,設有專人施粥,記冊。

    身上有疾者,被暫且安置在城外的舊祠堂之中。

    羅文皂乘著馬車入城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井然有序的面貌。

    他不禁探身朝車外張望,自言自語道:“這里竟然還有如此多的郎中。”

    風雨斜刮,他看了片刻,只得又放下了車簾。

    他扭頭一看高檀,他的目光凝在簾上一處,似是怔忡。

    關河水患,他們臨近順安時,高檀已無法策馬,道途泥濘,他們好不容易才北上來了順安。

    順安城果然有了饑民,高檀所料不錯。

    無論是這晝夜不歇的陰雨還是順安城的民情,分毫不錯。

    羅文皂不曉得這樣的高檀算不算多智近妖。

    他側目又多看了他一眼,卻見高檀的目光一動,朝他望來,淺笑道:“入城之后,羅大夫便可將藥方交予軍醫(yī)。”

    羅文皂連忙點頭道:“這是自然。”

    藥方是他提前擬好的應對時疫的方子,順安城外如今已有安置病患的處所,已經比他先前的預料好上太多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后,顧淼見到了高檀和羅文皂。

    城中正是用人之際,羅文皂立刻就被人領去了軍醫(yī)的處所。

    羅文皂一走,花廳之中便只剩下了她和高檀兩人。

    雖然已過去了半月有余,顧淼想到上一回二人相見之時,被他驟然戳破身份,依舊大感不自在。

    更何況……

    顧淼頓住思緒,抬眼只見眼前的高檀倒是舉止有度,他仿佛瘦了些,可是臉色卻不似先前中毒后一般蒼白。

    顧淼的眼光避開了他的臉,如坐針氈,靜默了片刻過后,她起身欲走。

    高檀出聲道:“順安附近的順教徒過幾日也會聚集城外,一防水患,二來亦防有心人作亂。鄧鵬身死的消息傳到廉州舊部,尚有一兩股舊部欲為他報仇,康安路遠,順安如今已是顧氏所擁,難保不趁亂起事。”

    “你前來順安,便是為了順教一事?”顧淼頓了頓,又道,“水患之中,流民者眾,誠然是吸納教眾的好時機。”

    高檀低笑了一聲:“我北上順安,自然是為了你,順教一事,不過是舉手之勞。”

    顧淼一驚,不由瞪大了眼,頰邊立刻又像火燒一般熱了起來。

    這個高檀還是她認識的高檀么?

    他是不是中了邪!

    高檀的目光不移分毫,只見顧淼的臉色變了又變,她似是惱怒,待要張口,卻又閉上了嘴。

    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映著他的臉孔。

    活生生的顧淼。

    顧淼垂低眼道:“順教一事,是你自主主張,雖是為了治水患,你焉知教眾無人不生二心?先前潼南與順教勾結,教中反目,不是常事?倘若順教聚集順安,反而擾民生事,你又該如何?這幾日,你須得牢牢看住順教,水患流民,萬不能出了差錯。”

    倘若她記得沒錯,今春的水患的確綿延日久,數千人流離失所,只是順安一帶的陰雨再過一小段時日便會停歇,數月不歇的陰雨在南面,在廉州以南。

    顧淼只見高檀的右手小指仿佛輕輕一顫,耳邊聽他笑道:“顧公子所言極是,某定當竭力而為。”

    *

    順安的天空陰沉了七日,流民與順教聚集在了城門之外,烏泱泱的人潮,由兩扇城門望去,乍一看令人心驚,可若是細察,便能分辨,流民往東徐行,而順教的武眾則為西進,往駐扎的營地而去。

    順教的大部并未進城,留在城外引沙石加固關河堤岸。

    一小部教眾跟隨羅文皂,在舊祠堂外搭建營帳,治療傷患,施粥布善。

    流民之中,不少人為順教義舉所動,投其門下,而羅文皂,因醫(yī)術精湛,雖然他熬的藥又苦又澀,但真能醫(yī)病,在一眾流民之中,也漸漸有了“神醫(yī)”的名號。

    顧淼見狀,不由地大松了一口氣。將軍令在身,數千民眾聚集城中,順安定然不能有亂。

    待到第八日,順安城的上空終于放了晴。

    雨水沖刷過的碧空,萬里無云。

    眾人爆發(fā)出了歡呼聲:“太好了,終于放晴了,這雨也該停了。”

    花州依然沒有急函傳來。

    鄴城無礙,可是顧淼仍然欲往北行,回到鄴城,燭山“顧盈盈”一事尚未了結。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齊良乘車北上,落后于她,即便如此,他竟然眼下仍未到達順安。

    天晴之后,官道也會比先前好走許多。

    顧淼令人往南沿路去迎齊良。

    整整三日,過去齊良不見影蹤,就連他的車馬似乎都未經過沿路的關卡。

    齊良失蹤了。

    順安城放晴過后,關河岸涌上的潮水緩緩退卻。

    顧淼打算往南沿路再去尋齊良。

    冒雨而行,車馬興許未走官道,許是雨雨流阻隔,另尋了一處道路北上。

    她領了數人分頭去尋,策馬到南面城門之外,卻見多日不見的高檀打馬而來。

    自從順教的人來到順安之后,她便未在城中見過他。

    他身上穿了一件箭袖黑袍,腰身系著黑帶,懸一柄長劍,一副要出遠門的打扮。

    他的目中似是一亮,朝她淺笑頷首,而他的馬后還跟著另一道許久不見的人影,肖旗。

    顧淼旋即回過神來,是肖旗領了順教徒而來。

    肖旗一直為高檀所令,暗中與順教來往。

    “你要往南去尋齊良?”

    顧淼并未勒馬,只微微點頭。

    她并不打算停留。

    “我與你同去。”高檀調轉馬頭,行在她的身側,兀自又道,“關河之水雖已退潮,可廉州以南雨水未歇,興許齊良是困在了南地。”

    高檀為何總要跟著她?

    顧淼聽得心中煩躁,沒好氣道:“不必高公子憂心了,我自去便是。”

    高檀卻是一笑:“你在怕我?”

    怕個屁!

    顧淼立刻扭過臉來,直視他道:“高公子有沒有聽過一個東西叫做狗皮膏藥?”

    高檀笑意愈深:“我倒沒有聽說過。”

    顧淼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他如今的臉皮為何如此厚,從前驕矜自負的高檀去了哪里?

    她的話,他聽不出來。

    顧淼一夾馬腹,沉聲道:“你別跟著我了。”

    顧淼徑自打馬而去,但是高檀卻沒就此離開。

    他只是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顧淼領著的數人自然也認識高檀,他們不是疑惑地看了看馬后的高檀,又看顧淼,不曉得二人之間究竟又有何矛盾。

    日影西斜,天光黯淡。

    厚重的車簾垂下,馬車中幾無光線。

    齊良眼前蒙著黑布,四周一片漆黑,他聽不到人聲,唯有雨打樹葉的嘩嘩聲響,以及雨滴打在車身上的噼啪聲。

    雨一直沒停。

    他根本不知道劫持了他的人究竟是誰,又要往哪里去。

    那一日他的車馬將出康安城不久便遇到了埋伏的蒙面人。

    來人者眾,一番惡戰(zhàn)過后,他們劫持了自己的車馬。

    齊良不曉得剩余的兵馬有沒有回頭去向顧闖,或者往北向顧淼報信。

    陰雨下了大半月,他在車中,一直沒有等到來人救他。

    齊良猜,他大概是在往南走,說不定早已到了廉州以南。

    莫非是潼南人?

    齊良想不出來她何時與潼南人結了仇?

    許是看重他是顧闖的謀臣,想以他為餌,要挾顧氏?

    齊良想到這里,不由自嘲失笑。

    若真如此,潼南人打錯了主意。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晃,馬車復又緩緩冒雨而行。

    只是行程短暫,不過小半刻,便又停了下來。

    他終于聽見了腳步聲與人聲。

    車簾笨重地響過一聲后,他感到冰涼的雨絲斜刮到了臉上,一道身影跳入了車中,雨水與鐵銹的氣味撲面而來。

    一道亮光在眼前朦朧而過,來人點了燈盞。

    齊良的眼前一輕,來人已經摘下了他臉上的黑布,露出他的一雙眼。

    齊良眨了眨眼,適應了車中昏黃的燈火。

    來人提著一個白紙燈籠,細細地打量著他。

    齊良也在看他。

    他的長發(fā)垂肩,耳后梳了兩條小辮,尾端墜著兩顆金珠。

    果真是潼南人。

    他的樣貌有些陰柔,額前的碎發(fā)蓋住了他的額頭,可是他的一雙狹長眉眼映著燈火,他生了一雙深沉的棕色瞳仁。

    齊良確定自己從前從未見過他,卻見他默默看了一會兒,嘴角忽地一揚,低聲而笑,開口緩緩喚他道:“小太孫。”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精品=av中文字幕在线|九州影视在线免费|国产国产国产国产系列|免费在线高清=av|被老汉耸动呻吟双性美人|男女草逼视频 亚洲精品毛片一区二区|在线理论片|精品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边打电话|久久久久久久|亚洲中文字幕无码第一区|亚洲欧美偷自乱图片 | 亚洲日本乱码一区二区产线一∨|我要看WWW免费看插插视频|老师课后辅导乳揉搓H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中文字幕在线资源|精品国产第一页 | 九九影院最新理论片|#NAME?|国产精品=a久久久久|高清国产亚洲精品自在久久|xnxx在线观看|性高潮一级片 老汉=av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国产又大又黑又粗免费视频|黄大片日本一级在线=a|成年人黄色毛片|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国产精品91大屁股白浆一区二区 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VR|欧美精品亚洲精品日韩专区v=a|欧美xxx久久|黄在线观看免费|国产草草草|7777kkk亚洲综合欧美网站 五月天色中色|蜜桃精品视频在线|日本特级=aⅴ一级毛片|二区三区4区5区6区人妻|成人毛片软件|#NAME? | 成在人线无码=aⅴ免费视频|毛片免费观看天天干天天爽|天天摸天天做天天爽水多|在线观看日本www|奇领6080奇领影院奇领yy6080在线观看|黄色片观看 | 国产v=a无码高清|亚州=av免费|免费的网站www|国内外成人免费在线视频|日韩精品影院|一本无码=aV中文出轨人妻 | 在线=a亚洲视频播放在线观看|男女吃奶做爰猛烈紧视频|一级精品毛片|欧美一级片免费看|蜜臀久久=av|美国成人在线 | 欧美亚洲成人在线|国产精品拍天天在线|超碰人人91|天下第一社区高清在线播放|欧美黄色成人影院|欧美成人影院在线 | 国产免费=ab|视频精品在线观看|国产小视频毛片|高潮好爽视频在线观看|欧美一区二区大片|三级黄片毛片 | 少妇高潮尖叫黑人激情在线|99久久精品国产观看|日韩干干干|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小说|免费看黄色片|#NAME? | 青草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中文字幕|99re6这里有精品热视频|六月婷婷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女教师办公室被强在线播放|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 | 久久国产超碰女女=av|2019最新国产拍自产在线|日韩xxxxxxxxx|国产在线观看=av黑料在线不打烊|国产精品久久久乱弄|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色 |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国产精品免费久久|国产老妇人成视频在线播放播|国产精品xxxxx|亚洲精品久久视频|啊轻点灬大JI巴太粗熟妇|2021年国产精品免费 | 国产精品高潮呻吟久久久久久|91青娱乐在线视频|成年男人露jiji网站自慰|亚洲区免费|91精品在线一区二区|91免费高清 | 日韩三级在线免费观看|久久艹艹|色爱综合另类图片=av|国内久久精品视频|xx69在线观看|亚洲国产一区二区精品 | 亚洲综合一区在线|日本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亚洲毛片免费观看|国产九色精品|多人调教到高潮失禁h重口视频|亚洲国产精品无码久久九九大片 | 国产成人=av一区|日本大片免=a费观看视频老师|在线观看高清视频|一机毛片|久久九九兔免费精品6|久久爽精品区穿丝袜 | 各处沟厕大尺度偷拍女厕嘘嘘|亚洲一区二区不卡视频|亚洲淫片|又黄又爽又色成人网站|999这里只有精品|免费国产乱理伦片在线观看 | 大胆L少妇BBBBBB流水|欧美操日韩|麻豆视传媒精品=aV|大地资源色婷婷视频在线|亚洲影视一区二区三区|成年男女免费视频在线观看不卡 |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网站波兰美女|蜜臀99|多男一女一级淫片免费播放口|日本精品不卡|特级毛片=a级毛片免费观看R|免费成人精品视频 | 日韩高清黄色片|夜夜爽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福利在线观看|狠狠色噜噜狼狼狼色综合久|精品免费观看视频|小早川怜子一区二区的演员表 | 久久91|伊人网中文字幕|9191免费视频|黄动漫免费在线观看|女人和拘做受大片免费看|精品无线一线二线三线 | 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天天躁日日躁狼狼超碰97|综合亚洲视频|欧美性生交XXXXX无码小说|成年人免费网站在线观看|96国产精品 | 国产7页|日韩不卡在线播放|国产精品丝袜美女|亚洲人成无码WWW久久久|狼色精品人妻在线视频|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久久久777 | 日本色七七影院|男女日批视频在线观看|三级网站网址|97视频在线免费观看|天天综合网久久综合免费人成|特黄=a片在线播放免费麻婆豆腐 | www.视频一区|韩国伦理片在线|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影片免费|亚洲入口|爽到憋不住潮喷大喷水视频|蜜桃视频www 色播六月天|色综合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不卡绿巨人|国产精品视频一区国模私拍|久久婷综合|精品麻豆剧传媒=av国产 日韩=a网|超碰=av在线|国产综合久|三级视频在线|久久精品毛片免费观看|护士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 | 黄网站免费视频|国产精品蜜月=aⅴ在线|精品免费视频一区二区|成人三级毛片|亚洲人=a|欲求不满放荡的女老板bd中文 | 国产黄=a一级|亚洲人成网站18禁止人|#NAME?|视频一区二区高清在线播放|在线看一区|伊人久久大香线蕉=aV一区 | 黄色国产毛片|成年人啪啪|午夜影院免费观看视频|久久免费精品国自产拍网站|成人免费=a级毛片韩国|www.伊人网 | 国产乱妇乱子在线播视频播放网站|国产免费人成在线视频|精品欧洲=av无码一区二区14|精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播放一区二区|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无码日本蜜乳 | 国产精拍|日日爱爱|少妇裸体淫交免费看片|色婷婷五月综合欧美图片|免费国产成人高清在线观看不卡|男人天堂导航 | 亚洲=a级大片|青草伊人久久综在合线亚洲观看|我爱=av网站|91福利视频免费观看|果冻传媒剧国产免费入口今日更新|老师露双奶头无遮挡挤奶视频 | www.97色.com|免费看日韩|永久黄网站色视频免费看|人妻日韩视频一区二区|亚洲黄视频|wwwwxxxx美国 | 国产精欧美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大穴|精品视频9999|男人边做边吃奶头视频|www九九热|日本午夜在线亚洲.国产 | 中文字幕高清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门四区五区|中文字幕久久999及|国产亚洲日韩=aV在线播放不卡|精品国产免费看|亚洲tv在线 | 欧美在线视频三区|国产中文原创|日本午夜免费福利视频|国产色综合色产在线视频|综合国产精品|猫咪成人在线观看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精品久久久|欧美午夜一区二区|久草新免费|91=av成人|男人午夜在线|亚洲欧美国产vr在线观 | 国产婷婷综合在线视频中文|人人超人人超碰超国产97超碰|一区二区动漫|中国农村毛片免费播放|久久综合久久久久88|男女猛烈啪啪无遮挡免费观看 | 青青91视频|青娱乐极品视觉盛宴国产视频|宅男在线观看免费高清网站|午夜伦理一区|最新国产在线观看|黄色大片www | 国产在线观看免费版|干干干综合网|久久一起草|精品无人区麻豆乱码1区2区新区|一区二区在线视频|免费大黄网站 | 小早川怜子痴女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免费+无码|#NAME?|午夜无码成人免费视频|国产精品成人一区视频网站|色综合桃花网 亚洲女人天堂在线|四虎福利影院|日韩视频在线观看视频|欧美日韩成人一区|黑人异族巨大巨大巨粗|超碰在线c=a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