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伴隨著深色窗簾緩緩退到兩邊,江云兮下意識伸手捂住了眼睛。
“誰呀,這么煩人!”
她堵著氣從床上坐起,被子從肩上滑落,她身上還是昨晚生日宴會上那件灰粉色晚禮服。
天光大亮,晚間看起來略不起眼的禮服此刻竟然閃著珠光,襯著這床中央的女人膚色更白,模樣周正。
“醒了?”
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的男人聲音低沉渾厚,落在清晨靜謐的光影下猶如寺廟里憑空響起的一道鐘聲。
梵音入耳,空前絕后,讓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江云兮打了個寒顫,她將被子拉高的同時目光也隨著那聲音的方向看去。
“賀先生?你怎么在這?”
“我家,你說為什么?”
賀平生抬起眼眸,深棕色的瞳仁里折射出兩道厲人的光線,他徑直朝她看了過來,陰沉沉的臉色像只已經動怒的雄獅。
江云兮有些后怕,可醉酒的后勁實在太大,她愣是挖空心思去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個…昨晚我喝斷片了,是哪里惹到你了嗎?”
她小心翼翼瞄去一眼,企圖在那表情嚴肅的臉上找到一丁點兒破綻,可是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沒等她多看,賀平生已經放下長腿,帶著滿身戾氣走了過來。
越接近,江云兮越覺得呼吸難捱,好像這五官長在她身上,卻全憑走近的男人做主。
“你…”
江云兮抓緊被子,身子不斷往后縮,直到后背貼上冰涼的床頭,她渾身一激靈這才反應他昨晚是不是對自己做了什么。
抽空快速低頭看了一眼,還好禮服還在,她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一半。
就昨天那種情況他都沒對自己下手,這青天白日按道理也應該不會。
心里有幾分底氣的姑娘最終挺直了腰板,目光往緩緩走近的男人看去。
排除那張陰晴不定的面容來說,他確實是一賦有魅力的男人。
寬肩窄腰,挺拔的身軀,就連落在地板上的影子都卓爾不凡,也難怪時蔓千方百計要追他到法國。
只是這種男人她不敢想,眼前她的首要任務就是趕快脫身,從此離這些是非越遠越好。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江云兮快他一步,在對方還沒有完全走到床邊一把掀開被子,打算先發制人。
“賀先生,謝謝你昨晚收留我。”
“你爸的事不管了?”
江云兮腳剛接觸地面,甚至還沒來得及彎腰穿鞋,賀平生的話源源不斷飄進耳畔。
像一道無人能干預的圣旨,威懾力比先前那鐘聲后勁還大。
“他…他的事我已經盡力了。”江云兮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想到昨晚自己是故意和他套近乎,江云兮就無比后悔。要是知道今早會發生這樣無比尷尬的一幕,她再怎么樣也不會聽信父親的話。
“借過。”她拎了鞋,一刻也不打算多待。
“你這么走了對得起他?”
江云兮聲音干脆,“我幫到這已經算對得起他了。”
聲音聽上去沒有半點不舍,甚至賀平生發現她連頭都沒有回。
看樣子是打定主意撒手不管了。
“既然你爸的事不管,那你跟我之間,我想知道你要怎么解決?”
“我跟你…還有事?”
江云兮扭頭正想和他理論,冷不丁看見賀平生扯了下襯衫領口。
靠近右側耳垂的方向,明晃晃一個紅色印記。
此時他側著身子,那紅色印記不偏不倚完全曝光在她的視線里,小小一個不算太深,周圍甚至還殘留著一些花掉的口紅印子。
之前那襯衫領擋著江云兮沒有留意,眼下他一扯一指,想裝作沒看見都不可能。
可江云兮偏偏就想蒙混過關。
沒有真憑實據就給她按個罪名,就好比她人在家中坐鍋從空中來,簡直是無稽之談。
“誰,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訛我!”
“我訛你?理由?”
江云兮說不上來,但她依舊撇得干干凈凈。
“我要知道你的心思,現在還能被你忽悠?”
“忽悠?”
這話從江云兮嘴里說出來有幾分滑稽。
雖然跟她不熟,但不用想賀平生也知道,能成為埃里森的得力助手,心思不會如外表看上去那樣簡單。
下一秒他掏出手機,將監控進度調到昨晚回來的時間點,“到底是誰在忽悠誰?”
手機里,正播放著昨晚回來時的畫面。
自己半個身子都掛在賀平生身上,雙手甚至摟著他的脖子,她明顯看到賀平生往后仰的動作,以及那雙張開完全避她的雙手。
江云兮自知喝多之后話異常多,可主動親人這種事她怎么也做不出。
正當她準備提出質疑時,畫面里她突然松開圍在他脖子上的雙手,轉而盯著他的臉。
她清楚的聽到監控里自己歪著頭問渾身緊繃的男人“可不可以給她買塊蛋糕”,沒有得到回應,她才氣急敗壞準備嚇他。
誰知賀平生根本沒打算跟她胡鬧,他直接越過她準備開門,是她自己腳下不穩跌進他的懷里,再然后牙齒磕在了他脖子上。
……
種種跡象足以表明,她確實占他便宜。
但江云兮發誓,自己絕對不是故意的。
主動接近這種冷面話少的男人已經屬實不易,她是絕對不可能對他有其他想法!
想到他剛剛問她解決辦法,江云兮大腦袋飛速運轉,沒多時便脫口而出,“要不我也讓你磕一下?”
說著她甚至撩開一側長發,光潔的脖頸里空無一物,賀平生一眼就注意到她明顯開始泛紅的耳垂。
江云兮是真的不喜歡這種解決方法,但憑之前在巴黎對他的了解,她非常確定一句簡單的“對不起”不足以澆滅滿身怒火的男人。
察覺對方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變化,江云兮索性閉起雙眼,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說道:“要不兩下!我那是不小心的,兩下總可以抵消吧?”
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江云兮狐疑地睜開眼,小鹿般靈動的黑眼珠在他身上滴溜溜直轉,大概猜到他有其他目的,她原本已經做好低頭道歉的準備,一下子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區區一個口紅印,不至于吧?”
“至于。”良久,賀平生吐出兩字。
像是沒有溫度的冰水,她剛嘗了一口就冰的她牙口直打寒顫。
五月的天氣,江云兮足足體會到初冬來時的第一次寒潮。
雖然心里慌亂如麻,但越是這種摸不透對方情緒的時候,她越能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好狀態。
“那賀先生想怎么樣?”
江云兮嘴邊噙出一抹笑,紅唇微啟,“我區區一個不受寵的姑娘家,至于賀先生你在我身上花心思?”
“你是江紹雄的女兒。”
賀平生自動忽略她嘴角的那抹嘲笑,目光平和追隨著她剛剛的問題,他說:“昨晚是你堅持要跟我回來”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這點如果不信也有監控,要不要看?”
江云兮發誓,她長這么大真沒做過這么荒唐的事情!
她能接受自己主動向人示愛跟人表白,能接受所謂的和陌生人相親,但隨便跟人回家可不是她的作風。
此刻有監控在,她哪里還有嘴硬的余地?
“既然我的道歉你不接受,那煩請賀先生不要再繞彎子有話直說,也好過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
賀平生沒想到她改口如此快,剛剛那話是他故意留下的幌子,她要真不依不饒,恐怕這事得麻煩肖錚去調監控了。
“很簡單,”他看她一眼,確定她表情足夠嚴肅才說:“做個交易,如何?”
“什么?”
“跟我結婚。”
結婚?
江云兮臉色驟變。
要說剛剛還在因為跟他回來而輕微尷尬,此刻這話簡直能將她打入地府。
她什么年紀啊,事業還沒拼出來就讓她走進婚姻墳墓?
還是完全陌生的伴侶?
一想到父母當年形同虛設的婚姻,江云兮一口否決。
“我沒結婚的打算,而且我不認為我跟你能產生什么愛的火花。”
“你爸既然讓你接近我,難道沒打聽我什么喜好?”
喜好?
江云兮不懂。
她只知道上個月在巴黎遇見時,他給人的感覺除了冷漠便是不輕易和女人交流,甚至非常排斥女人的靠近,她清楚的記得那晚宴席上,時蔓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不喜歡女人,但又怕別人知道所以拿我做擋箭牌?”
江云兮只想到這么蹩腳的理由,她自己都覺得荒唐,為此說話前還猶豫了片刻。
“……”
賀平生悶哼一聲,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味打量的神情,“埃里森知道你私下這么幽默?”
江云兮白了一眼。
東猜西想多少讓她顯得有些不耐煩,更何況肚子早已在悄悄向她提出抗議。
“賀先生,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沒必要說一半順帶取笑我吧?”
賀平生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轉身回到沙發,高傲的姿態并沒有因為坐下而低人一等,反倒有種氣場上的絕對碾壓。
“你剛說對了一半,我確實是想拿你做擋箭牌,但跟討厭女人無關。”
賀平生抬起頭,目光徑直落在江云兮錯愕不已的小臉上,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我這人潔癖,你是第一個敢上手的。”
潔癖?
這么扯?
江云兮收起情緒回視過去,清秀寡淡的臉上平白無故多了幾分震驚,“賀先生,咱們都是成年人,說話做事能不能有點科學根據,這么扯的事怎么能拿出來開玩笑?”
“你認為我跟你一樣幽默?”
賀平生如獵鷹般的雙眸牢牢審視著江云兮,企圖從她的話里判斷出她到底有沒有相信。
只是他沒有多余的時間跟她閑聊,他打定主意的事向來沒有被拒絕的道理。
下一秒,他接著繼續往下說:“經過昨晚,我相信人人都知道你是跟我一塊離開,而你剛剛的舉動也完全表明你其實不想再被拿捏,那跟我做這個交易不是更好?”
“坐實緋聞,跟我結婚,競標的那塊地照樣有你一席之地。”
見她一直沉著臉,賀平生篤定她并不是什么膚淺的女人。
果不其然,她開口了,只簡單問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反悔?”
“擬定婚前協議,我該履行的承諾一項不少。”
這回,賀平生已經能夠百分之百確定江云兮會同意,只不過心理那關還需要推波助瀾一把。
明知道這事早晚會成,賀平生愣是沒給江云兮喘氣的機會,毅然決然將她眼前最在乎的事拿出來放到臺面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這次回來不僅僅是為了幫你父親,還有幫埃里森開拓國內市場的打算。”
“正巧,那塊地我有意向用作綜合性商圈,埃里森若是知道這么好的地方有你的功勞,以后國內市場還需要擔心?”
“你怎么知道?”
心思被人當面戳穿,她好像衣不蔽體的模特,總覺得自己的野心成了眾人皆知的秘密。
“要不然你人在巴黎工作,好端端跟我要什么凜江的商圈資料?我可不認為江紹雄的女兒會心甘情愿一輩子給人打工!”
“你喝醉的時候說,那塊地對你母親有著特殊意義。我猜,憑你那繼母的為人,一旦你爸競標成功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覺得呢?”
昨晚的生日宴上,賀平生跟對方打過招呼。
第一眼他就覺得對方不是善茬兒,更何況江云兮才多大年紀?想斗過她,等于雞蛋碰石頭,絕無勝算的可能。
“我不強人所難。給你一天時間考慮,過了明天這個時間,這話就作廢!”
他放下名片,轉身推門出去。
只不過出去之后他并沒有著急離開,而是掏出手機將電話撥給秘書斯南。
“幫我訂傍晚回深北的機票,順便把明天的行程往后挪。”
“好的,賀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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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兮是在賀平生的汽車開走之后離開的。
她從樓上下來時沒看到一個人,想來他特意交代過,畢竟這等不光彩之事他也不想讓第三人知曉。
別墅很大,裝修氣派奢華,光是墻上那幾幅掛畫就價值連城。但江云兮卻沒有欣賞的興致,她穿上鞋匆匆開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家。
地面還未干透,昨夜的大雨她記憶猶新,此時高跟鞋踩在積水的路面上,數不清的污水直接濺在她白皙光嫩的小腿肚上。
微涼的感覺一觸即發,她的心好似被敲碎。
嘩啦碎成一片。
荒唐的雨夜,她干了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總覺得接下來的人生好像要被操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