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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輪回

    喬家夫婦就坐在地上, 毫不顧忌所謂的形象,幾個時辰前初見時氣質尚算端莊的女人仿若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只一遍遍勾著少女的手, 輕輕晃著,渴求她睜開眼睛講一句話,哪怕只有一句。

    哪怕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發生過的,已成定局的事情,但楚璐茗既然來了, 就想做些什么。她走過去, 同樣不在意形象,跪坐在少女的另一側, 握起那只尚未長開的手。

    即使尚未長開, 修長骨節已經初具形樣。

    她想過喬子衿小時候會是什么樣, 卻沒想到有一天真的能看到。

    同未來的她相似卻又不同,沒有那么英氣,眉眼尚未長開, 但已經有了美人的氣質, 如果不是受心臟中共生數百年的那只魔物的影響, 喬老師長大后應該也是一個長相柔和的美人。

    像她的母親一樣。

    楚璐茗斟酌著開口,“她以后確實過得還不錯。”

    “她會活很久很久,很漂亮, 喜歡穿素色的長裙, 也很強大, 很多人喜歡她。”

    “她讀了很多書, 沉靜下來時總是很安靜。性子恬靜淡然, 很溫柔,很可靠。”

    ……

    小楚柔了聲音, 一點點為喬家父母描繪著未來那個成熟美麗溫文爾雅的人,看著兩位長輩漸漸平復了心情,眼尾紅色漸褪,她才松了口氣。

    愿意信她就好。

    蘇詩窈掙扎著起身,沖她拜了一拜,語氣恭敬許多,“仙人可以預知未來?那小女什么時候能醒,我還想叮囑她一些事情。”

    楚璐茗被這一拜拜得下意識后仰了一下,趕忙起身扶起夫婦兩人,而后又將這一拜還了回來。

    爹啊娘啊,你倆這樣,會折她的壽啊。

    蘇詩窈微愣,就見眼前這姑娘側臉忽然就紅了,也不敢抬眼看她,低著頭糯聲道:“我不是什么仙人……我只是因緣際會,嗯,因緣際會。”

    喬易平心思粗獷,沒有覺出來幾分不對,但蘇詩窈向來心思細膩,這姑娘這反應她打眼一瞧就覺出來幾分不對,試探問道:“那……衿兒未來的夫君,仙人姑娘認識嗎?”

    仙人姑娘又是什么稱呼啊?

    楚璐茗咬了咬唇,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自然是聽出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不得不說,喬媽媽這雙眼睛也太毒辣了,她哪一步錯了,怎么就讓女人將思路偏轉到她的身上了呢?

    蘇詩窈心下了然,只是又拜了拜,“多謝仙人姑娘。”

    “不用……”謝字尚未出口,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

    再次出現在竹林中,楚璐茗尚還呆著,揉了揉臉頰,反應片刻才從方才的經歷中拔出來。

    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這什么情況?”

    “不知道啊。”沉默許久的小鼎接上話茬。

    楚璐茗一愣——小鼎的聲音又長大了幾分,現在像少年時的她了。

    小鼎自己也沒再想瞞著,低聲道:“金辰解開封印后,我好像就開始慢慢長大了,不用擔心。”

    楚璐茗面色微沉,但不好說什么,輕嗯一聲,“我大概猜出來要干什么了,我們走。”

    這一次不需要問路,直奔喬子衿的家而去。

    *

    又是日上三竿。

    喬子衿醒來時,頭有點痛,身體也痛,特別是心口,好似生生被人破開過一樣。

    她揉著胸前發痛的地方,前幾日娘親同她講,隨著年歲漸長,這里也會慢慢長大,確乎偶爾會有些痛。

    原來是這么痛嗎?

    她定定緩了緩,這才換衣服起床,收拾妥帖自己后背起小竹簍。

    娘親要她去挖些筍子,隔壁嬸嬸也要她挖些野菜帶下來。

    ……

    等等,她為什么會知道隔壁嬸嬸要她挖些野菜帶下來?

    是昨晚迷迷糊糊時嬸嬸來講了嗎?興許是吧。

    她摸著腦袋,吟著詩上了山。

    *

    日暮昏沉,收拾完自家田地的喬家夫婦背著農具走在回家的路上。

    向來粗獷的男人今日不知搭錯了哪根筋,詩性大發,非要拉著累了一天的妻子就落日來聊聊詩詞文賦。

    蘇詩窈白了他一眼,“回家拉著你女兒聊去,我都不記得什么了。”

    喬易平粗放地笑了兩聲,“咱閨女那背書的本事可太厲害了,比不過比不過,像你一樣。”

    “前兩日隔壁阿姑還問呢,什么時候給衿兒添個弟弟妹妹……”

    蘇詩窈只是無意提到,喬易平卻當即變了臉色,徑直斷了她的話,“不要了,有衿兒一個就夠了,咱們一家三口過得好就行。”

    當年蘇詩窈生衿兒時九死一生,后來因著一些事兒又險些落了后遺癥,算是嚇壞喬易平了,講什么都不愿意再要一個。

    他啊,就繞著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過日子就行,沒有更多的貪念了。

    兩人互相饞著,夕陽扯拽著影子,長長地落在身后。

    *

    屋院門口,粉白短裳的女子正站在那里,見兩人過來迎了上來,搶先拜了拜,開口詢問:“請問兩位,喬子衿在家嗎?”

    蘇詩窈還在打量她,聞言微微一愣,“衿兒還沒回來嗎?”

    “她去哪兒了?”

    “我讓她醒了去山上挖點筍子,按理說中午就該回來了,怎么這會兒還沒回來?”女人說著,放下肩上的農具,抬手開鎖推開院門。

    空落落的,果然沒人。

    “怪了,衿兒不該是這樣的啊。”

    楚璐茗手心莫名染上一層汗,趕忙問:“她平日里都是從何處上山?這山上可有洞穴一類的地方嗎?”

    得了答案后,化作滿天星光,一瞬就消失在原地。

    *

    楚璐茗沿著喬母所指的方向一路尋去,這才感受到小鼎先前所說的“靈力充沛”是怎樣一種感受。

    她可以肆無忌憚實施移形換位之術,靈力似有自己的意志,緊緊裹著她,源頭活水般補充著她的消耗,甚至還能帶動體內靈力運轉起來自行走個小周天。

    這可真是奇了。

    也因著靈力分外充沛,神識可探查的范圍都寬廣許多,她籠了小半個山頭,很快就找到了一處幽深洞穴。

    楚璐茗捏了捏拳,只希望自己沒有來晚,小心翼翼探入洞穴,沒走多遠就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少女。

    *

    又一次出現在日暮時分的竹林中,楚璐茗的手還揚在空中,保持著方才想要去握住少女冰冷的手的狀態。

    “怎么會……”楚璐茗低喃著,木著收回手。

    這一次她不敢耽誤,趕忙向山上沖去。

    *

    好累啊……

    分明昨日也沒有溫習到太晚,喬子衿今日只覺得渾身疲乏得厲害,眼皮分外沉重,懶懶翻了個身,撐著自己坐了起來。

    不可貪睡,今日還要替娘親摘……摘什么來著?

    總之,她貌似需要去山上走一趟,娘親似乎叮囑她了,要去山上一趟,摘些東西回來吃。

    小喬勉強撐著昏沉沉的腦袋,撿起門邊的竹簍搭在肩上,一步三晃,步步虛浮,甚至連村口正在洗衣服的嬸嬸叫她的聲音都沒聽到。

    執念著向山上走去。

    奇怪,好似上一次沒這么頭昏腦漲的啊。

    嗯?上一次?上一次……怎么會有上一次?

    小喬暈乎乎地想著,連自己一腳踩進了泥濘中都沒發現。

    *

    又是一次失敗,再次出現在落日竹林時,饒是較之同齡人向來穩重許多的小楚也略有幾分崩潰。

    她尋著一根粗壯些的竹子,靠著,不至于立即倒下。

    不只是失敗帶來的精神打擊,一次次天旋地轉讓她也多少有些吃不消,似乎每次重來還會嚴重消耗她的精神力,這一次睜開眼睛時,她險些整個人砸在地上。

    要再來一次嗎?她低聲問自己,要再試著沖一沖嗎?

    可,完全沒有任何機會可言啊。

    喬子衿是早上出的門,沒過多久就出事兒了,而她每次重來的開局都是在日暮時分,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晚了。

    似乎,只是想將她困在這無意義的循環中,這就是那半身魔族拿出來的應對招式嗎?將她困在這里不斷消耗她。

    即使能夠尋到方法突破,以現在的狀態到了喬子衿身邊也只能拖后腿,更是給了這魔族可乘之機。

    所以她終究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忙都幫不了嗎?

    楚璐茗輕嘖一聲,撐著站直身體,向內呼喚,“小鼎?這會兒怎么這么安靜了?”

    “我……有點累。”一道幾乎同她的聲音一模一樣的聲音傳了過來,不消片刻,小鼎浮在空中抖了抖,很快就趴伏在楚璐茗頭頂。

    不止是小鼎,深困的疲乏也緊緊包裹著楚璐茗,她干脆扶著竹子坐了下來,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抬手按著頭頂的小家伙,“你的聲音已經接近成熟了,只是為什么和我這么像。”

    “我們想想辦法把時間推前一些吧。”

    顧左右而言他。

    楚璐茗心頭微跳,取下趴在頭頂的金燦燦的小東西,沉聲道:“別扯開話題,你的聲音怎么會像我?嗯?”

    “姐姐……先解決正事好不好。”

    看來,確是有事在瞞著她。

    “沒有力氣了,歇會兒。你講不講?”

    她雖然一直尊重小鼎,沒有刻意去探查它的記憶,但這不代表異狀已經如此明顯的當下,她不會去做這件事。

    小家伙晃晃悠悠振了一會兒,最后發出一聲輕嘆,“我講,但你,別害怕。”

    “誒,等等,你們開始講故事之前呢,我先講點事情。”

    虛空之中,白發少女身影漸顯,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第122章   違和

    喬子衿醒來時眼皮沉重地厲害, 頭腦發昏。她掙扎了一下,分明手腳就在那里,但卻連蜷縮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這樣躺著, 直到日光從窗框飄進來,刺得她的眼睛有點疼,這才來了氣力,抬手擋了擋眼睛。

    只是這么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足以讓她額角滿是虛汗, 五臟六腑空虛得緊。

    她顫巍巍喘了一口氣, 借口水潤了潤自己干澀到發痛的嗓子,輕喊一聲:“娘親?娘親……衿兒好難受啊……”

    無人回應。

    娘親這會兒應該出去做工了。

    對了, 娘親走之前好似留了任務, 什么來著?

    是, 什么任務來著?

    好似……要上山采些吃的,采……是要采筍子的,對, 娘親說要采些筍子回來吃。

    筍子, 隔壁阿嬸還要些野菜, 好似還有什么來著?

    她又暗暗咽了咽口水,尋回一些氣力撐著自己坐起來,重重喘了幾口粗氣, 拭去額角冷汗。

    奇怪了, 怎么會突然這么難受呢?就像是連續數日被狠狠磋磨了一般, 僅是坐起來就累得不行。

    小喬緩了許久, 輕飄飄踩著步子, 走到門口拿起竹簍。

    先去看看大夫,再上山去采娘親叮囑的東西吧。

    *

    大夫住在村子的另一端, 過去需要跨過村子中間的河流,這條河通向村口,有時上山也會在這條河的附近找路。

    河邊,隔壁嬸嬸正在洗衣服,見喬子衿暈乎乎地走出來,一步晃三次,趕忙放下手里的衣服走過來扶著這個小姑娘,關切地問:“這是怎么了?生病了?怎么生病了還背個竹簍呢?你爹娘呢?”

    小姑娘撐了撐有些腫脹的眼皮,揉揉眼睛,“阿嬸,你不是在村口那邊洗衣服嗎?”

    “你這小姑娘,生個病怎么還傻了,怎么能在上游洗衣服呢?”

    “可是……”可是,你之前不都在上游……

    心里忽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喬子衿一跳,一股不知從何處來的寒意提點著她,教她閉上嘴。

    —— 是啊,哪里會有人在上游洗衣服的呢?那她為什么會有阿嬸在村口洗衣服的記憶呢,好似還看到許多次,像是,每天都會看到一樣。

    每天……

    大娘抬著盛滿水的桶路過這里,一眼就瞧到了在太陽光下面色蒼白到有些可怕的小喬,趕忙放下水桶,“喬家姐兒怎么了?昨夜里凍著了?”

    “沒……沒事,就是有點夢魘。”喬子衿說著,默默撤開幾步距離,遵從她自己的直覺,不動聲色地離這兩個人遠了一些。

    “姐兒,剛好大娘也要去后村,大娘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謝謝嬸兒。”

    “誒誒行,一定要好好看啊,這個聰明腦袋可千萬別出事兒,你娘都說了,你讀書比男孩子還厲害呢,等以后做個教書姑娘,比我們這群天天土坷垃里打轉的強多了。”大娘說著,接連拍著她的肩膀。

    喬子衿本就蒼白的面容又白了幾分,心底升起陣陣惡寒,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這里該有的對話是這個嬸子勸她早日定親。

    —— 但村子里的大家并沒有那么古舊死板,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會送去讀點書,至少也會背背三字經,認識幾個字,而不是皆做白丁,眼不能識。更不會給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講親。那……是為什么會有那種感覺的呢?

    她抿了抿唇,輕微俯身點頭,同兩人告別。

    *

    大夫端看許久,只說她這是累得,讓她少熬點夜,晚上早些睡覺,養養身體就好了。

    “喬姐兒,你擅長讀書,但也不能不要命地讀啊,該睡覺還是要睡覺的啊。”

    喬子衿眼中無甚笑意,點了點頭,“謝謝伯伯,我會的。”

    —— 可她從不熬夜,每日晚上都只是簡單溫習一下當日所學,再看看明日,就會按時睡覺,為什么會內里空虛,甚至需要好好休息補一補呢?

    *

    強烈的違和感緊緊包裹著此時尚只有十多歲的小姑娘,自村醫家出來,強烈的虛弱與無力險些直接拉著她滑到在地。

    她扶著墻,一步一步慢慢挪動著,走了數布才擺脫這股無力感。

    要不然,今日就不上山了?待娘親回來,好好給她解釋一下,娘親應當是不會生氣的……

    對吧?

    強烈的虛假感在她的心里亂竄,不知從何處而生的熱意在她心里鼓噪著,她好想伸出一拳猛然打破周圍這一切。

    —— 一拳?她怎么會有這么暴力的想法?況且她的一拳應當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今天真是奇怪了。

    “回家吧,那就。”喬子衿摸了摸肩上的背帶,她尚猶豫著,心里忽地又冒出來一個念頭:山上有人,會哭。

    哭就哭……唄,和她有什么關系?

    小喬漂亮的眼睛微抬,遠眺著山側,咬了咬下唇,猶疑片刻,松松嘆一口氣。

    *

    楚璐茗定了定神,看向來人——白發少女,赤足踩在空中。

    她微微偏頭,疑問:“金辰,你怎么會在這里?”

    怎么哪兒都有這個人!

    少女微微一笑:“來給楚小姐送一份答案,待小家伙講出了真相,我恐怕就要從這里離開了,也沒時間再告訴楚小姐如何破題了。”

    “難道這一切又和你……”

    這女人好可怕,感覺一切的一切背后都有她的身影。

    小楚身上攀了一層雞皮疙瘩,找回些許氣力,撐著自己站起來,咳嗽幾聲。

    少女虛空點了點,扯動嘴角,輕聲道:“其實也沒什么,小楚啊……”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楚璐茗:……?怎么突然背詩呢?

    金辰似乎看出來了她的疑惑,又補一句:“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顧能觀之。”

    “我能說的就這么多。”少女無奈擺手,“好了,你們聊天吧,我先走了。”

    楚璐茗抬手想抓住她,白色的衣帶似乎是虛影,手握成拳卻只抓到一片云霧。

    *

    日頭又滑落幾分,竹身飄蕩,拉出幾道狹長陰影。

    楚璐茗靠著竹子,一手托舉疲乏到沒有力氣自己飄著的小鼎。

    自從金辰離開,這小家伙已經組織語言組織好幾分鐘了,遲疑不定到楚璐茗都有點害怕。

    終于,小家伙掙扎著開口,聲音聽起來又長了幾歲,已經變成了未來的她才會有的聲音,它說:“如果我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呢?”

    “什么?”天雷驟降,靠著竹子的人被劈了個外焦里黑,瞬間站直,“你說什么?”

    “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在金辰剛幫我解開封印時,我也愣了,可確實是這樣。”

    記憶中,三頭身的小小器魂邁著兩條小短腿,走到金辰身邊,兩人一起謀劃了整場轉生大業,最終誕生了楚璐茗這個小小存在。

    這就是它在記憶中看到的東西。

    這聽起來就荒謬的故事,和這個荒謬的世界,還真是……十分般配啊。

    小鼎苦笑兩聲,將在記憶中看到的東西都講了出來,隨著它的講述,楚璐茗的腦子里也漸漸多了些以前從未出現過的記憶,填補細節。

    *

    “山野小廟中怎么會有這么一件法器,這是受了多少年的香火啊,氣運沖天,撿回去給大徒兒當玩具好了。”

    黑衣男人說著吊兒郎當的話,手上動作卻細致入微,一點點剔除鼎身縫隙中的灰塵,最終將本就金燦燦的小鼎擦得明晃晃格外亮堂,這才珍重地收入囊中。

    *

    “這鼎,好圓……真的有用嗎?”尚有些稚嫩的聲音響起,輕輕戳了戳鼎身,“老頭兒說帶著它能幫我躲過一些劫難,我才不信呢,這圓咕隆咚的小家伙還是擺在架子上吧。”

    “不信你也帶上,這是你第一次下山,乖一點。”

    “帶著它不好看啊,師姐~”

    —— 怪不得要叫你壞女人,原來這么早就在嫌棄小鼎的外形了,那你確實是個壞女人哼!

    *

    已經長成大人成熟許多的人,自從發現了倉庫里有個會說話的小東西,主動包攬了打掃倉庫的工作,日日來這里逗小家伙玩。

    “啊啊啊,壞女人你不要拋了,真的會頭暈。”

    “壞女人”揉了揉鼎身,掛著笑的溫熱紅唇吐出冷冰冰兩個字,“不好。”

    ——可惡的壞女人,這樣真的會很頭暈,是過了這么多年再想起來也難受的暈啊。

    *

    “世道越來越不好了,喬子衿又在閉關,現在出去做工也不方便,讓我看看還能有什么賣的吧。”

    女人說著,手指從架子上一一劃過,看到福祿鼎時猶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劃走了。

    一直收斂氣息的小鼎松了一口氣,低喃:“這女人也太恐怖了,不行,我得先跑路了。”

    *

    可福祿鼎的氣運沖天,還可以納存靈力,初入江湖尚不懂遮蓋,在本就靈力稀薄的塵界更惹人注目,沒走多遠就被一眾人盯上哄搶。

    “為什么都想要吃我啊,別吃我啊,這么硬,很硌牙的。”

    艱難幻出人身的小家伙懷抱著自己的本體,不熟練地使用前幾日學來的術法,遮蓋自己的氣息,這才躲過一方追捕。

    可惡啊,這群人,等未來有機會她一定要狠狠教訓這群人。

    *

    她是被追得狠了,失了方向,一路狂奔到力竭,這才偶遇那個白發少女。

    少女眼上蒙著黑布,懷中托著一幼孩,同樣罩著黑布,見到她,驚訝一瞬,俯身撈起小家伙,“福祿鼎?你怎么會在這里,然然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別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跑出來的。”三頭身的小人被少女穩穩籠在懷中,少女同時抱著兩個孩子的力氣讓她驚嘆,她下意識抓緊了幾分女孩兒的衣領。

    姐姐,你可千萬要穩當點,她怕疼。

    “不想回去嗎?”她聽到少女噙著笑的聲音,“我這里有一個計劃,可以幫你徹底斂了氣息,要聽聽嗎?”

    *

    時間回到現在,在房中為兩人護法的林欣然和苓不修見到從楚璐茗身上冒出絲絲縷縷煙霧,最終凝成那個熟悉的女人的模樣,已是駭然地后退幾步。

    女人歪了歪頭,似乎對她們的反應有些不滿:“多年未見,怎么一見就是這個反應?”

    林欣然顫著紅唇,張張合合,混著一聲輕嘆:“……你這個瘋子,怎么還在這兒留了一手。”

    第123章   殘魂

    少女聞言也不惱怒, 只是低低一聲笑,再次開口,話語中頗有幾分難以抑制的得意:“我當然會出現在這里, 我當然要出現在這里。”

    “我謀劃幾百年,當然要同你們分享一下才好,不然,多么讓人失望且孤獨的勝利啊。”

    林欣然捏緊拳頭,低罵一聲, “神經病。”

    她仰著頭, 看著飄在空中明顯殘缺的魂兒,鼻頭只剩酸澀的淚意, 那些漫長歲月堆出的煩恨與怨念似乎都不在適合在此時此刻拿出來訴說。

    她猶記得彼時少女意氣風發的模樣, 雪發在日光中泛著銀光, 始終掛著淺淡笑意。少女直指自己所修之道,與天為敵,口口聲聲說要反抗自己所選所修的道途, 待成功之日, 就搬著自己所有的身家財寶來投奔她。

    這就是你反抗的成果嗎, 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如今再見,只剩一縷殘魂。

    值得嗎?

    可林欣然也有自己的驕傲, 既然分別時都放下狠話, 此生不會再為這個女人掛一絲淚花, 如今自然也不會染紅眼尾。

    她只是倨傲地站著, 略揚下頜, 同空中那抹飄忽不定的身影遙遙相望。

    空氣一時有些尷尬。

    苓不修下意識舔了舔上唇,輕嘖一聲, “我不想打斷兩位啊,但是現在這個情況有些棘手的。”

    “有話就快說,別耽誤正事。”

    林欣然斂了神色,語氣微冷:“有話就說,如果因為你耽誤了小楚或者喬兒,我會送你往生的。”

    “欣然……”

    “好了,她不愿意說,苓不修,扎她。”

    苓不修:……?我是你們冷戰小情侶play的一環嗎?

    綠光閃過,苓不修舉著手中藤蔓緩緩靠近,“那我扎了啊,那我真扎了啊?”

    林欣然緊繃唇線,最終還是探出胳膊攔下緩緩靠近的人,一聲嘆息:“算了。”

    苓不修:……呵呵,女人,我就知道!

    空中半透明的殘影輕聲笑笑,“我還是了解你的,林欣然,你從沒打開那封信看過,對吧?”

    “嗯,你很了解我。”

    金辰忽然大笑出聲,只是笑聲中帶著幾分哽咽。

    她太了解林欣然了,所以她才在最壓抑不住自己內心涌動的情緒時,將之寫作信件,寄給那個彼時已經同她決裂幾百年的人兒。

    林欣然愛她也恨她,所以她絕不會打開那封信,不會知道她即將成功,自然而然也不用承擔來自命道的反噬,是一個絕佳的傾訴對象。

    可她又莫名希望林欣然能看一眼,看一眼她這些年做的努力,看一眼那些她引以為傲的計謀與籌劃。

    不過,無所謂了,事已至此,她來親自解釋好了。

    她要親口告訴所有人,她終究是勝天半子。

    整個計劃很簡單,也很不簡單,簡單到計劃施行只需要兩個人,艱難到她從幾百年前就開始籌謀,計劃開始的那天就注定了她的“死亡”。

    “然然。”無甚血色的唇輕輕動著,喚出了林欣然都覺得有些恍惚的稱呼,而后少女笑了笑,語氣輕松,“記得我跟你說說過的嗎?將我的靈魂一分為三,從而躲過命道的束縛。”

    林欣然自然記得,那是彼時二人還同進同出的那段時日,少女決意開始反抗命道,首先就提出了這個想法。

    一個賭命的想法,將魂魄一分為三,一份留在原身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一份用以遮蓋氣息,還有一份送去轉世。

    送去轉世的那份,注定出生就神智不全,只能等到時機成熟,三位合一才有可能恢復正常,也只是有可能。更大的可能性是,在分開的那一瞬間就消散如煙,從此世界上不會再有這個妄圖挑戰極限的蠢人。

    林欣然沒有仔細研究過神魂相關,但也能知道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成功而且踏出一步就沒有任何轉圜余地的選擇。

    但此時此刻,這個女人用這么輕松的語氣講出來……

    林欣然下意識略撐雙眼,“你不要告訴我,你成功了。”

    不遠處,這么多年專心鉆研神魂的苓不修也捏緊了拳頭,斂了呼吸,靜靜等著這個人繼續講著她這個堪稱“驚世駭俗”的計劃。

    “本來還不敢實施的,但我找到了福祿鼎。對不起啊然然,你那次問我見到福祿鼎沒有,我騙了你。”

    那是很多年以后林欣然和她講的第一句話,但她還是選擇了欺騙,帶著滿心的歉疚又一次騙她。

    林欣然搖了搖頭,“這不重要,你繼續講。”

    金辰苦澀地笑了笑,但內心成功的狂熱終究是壓住了一切難捱,她揚聲道:“福祿鼎可以遮蓋氣息,她謀求轉世,我送她轉世,同時拜托她幫我推行計劃。”

    林欣然談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酸澀、震驚、痛苦交織在一起,緊緊裹挾著她的心跳,像有一雙大手,緊緊捏著她的心肺,呼出的每一口氣中似乎都帶有咸濕和鐵銹的腥味,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然后呢?”

    “哪怕她是氣運沖天的福祿鼎,器魂轉世,終究逃不過一死。”少女忽然笑了,很是放肆,“可我都做到這一步了,又怎么舍得讓她去死呢?”

    “我試著動了動另一個人的命道,將兩人導向一處,這樣,她們就有可能幫彼此逃過那道必死的劫難。”

    “同樣的,我都做到這一步了,自然也不想損失我自己的記憶,這是老天爺應付的利息。”

    “所以三份靈魂我留了一份在這里,在小鼎……哦不對小楚的身體里,也是希望我能在關鍵時候送上一份幫助,算是對她的報答了。”

    “苓不修,這套神魂相關的術法,你記一下,更深層的研究只能你自己來了,我……沒有那個時間了。”

    少女一連串講了許多,直到最后才揚起唇角,再偏向林欣然時,話語中都帶著一份渴望,“嗯,大概就是這些了。然然,我很厲害吧?”夸夸我吧。

    林欣然冷笑一聲,微芒閃爍,長笛被她緊緊握在手中,“你說完了?”

    “記得這柄笛子嗎?還在靈界時,我們一起去秘境中取出的。”

    少女垂首,“微靈。”

    “對,是微靈。她也有器魂,你要見見她,順便再做一件好事兒嗎?”

    “我不是……”

    女人呵笑一聲,一手抬著長笛舉在空中,“金辰,你永遠都是這么自以為是。”

    “你憑什么覺得,這么多年過去,我還會欣賞你?我只會覺得你可笑,分明近在咫尺,卻偏偏要去繞幾千里路去拿下,是什么讓你覺得繞過幾千里路后,我還會在這里等你?”

    “不過我確實要謝謝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送來了可愛小楚。如果小楚和喬兒因為你的計劃出任何事情,我都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至于你自己,”長笛懸在唇邊,“別讓我再見到你了,永遠不要。”

    悲愴的笛聲轉了幾個調,裹著一層靈力直奔空中那抹殘魂,雪發少女忽地笑了起來,不知怎的,苓不修好似在那抹魂體上看到了淚痕。

    靈力緊緊裹著少女的魂體,她忽然低聲道:“不會出任何事情的,都會順利的。”

    “我會回來的,這是命運的安排。”

    笛聲一滯,忽又緊快幾分,只消幾息就裹著少女飄散在空中,晃悠悠離去。

    直到此方徹底安靜下來,笛聲轉了幾個調,漸漸停息,一道清脆的水落在笛身上的聲音“啪”地響起。

    林欣然抬手止住想要過來扶住自己的人,晃了晃身體,依舊直挺挺站著,勉強勾起笑容,“無事,我還可以。”

    “你快檢查一下這兩個人,看有沒有什么新的問題出現。”

    “欣然……”

    “放心,沒事的。”女人低喃:“真的沒事。”

    “我還要等她呢。”

    *

    隨著小鼎的講述,腦海中斷續涌出的記憶也越來越多,這股仿佛將大腦強硬頂開的酸脹感撐得楚璐茗有些站不住,半跪在地上,一手撐著額頭,手中小鼎也滾落在地。

    小鼎已然沒了氣力,只能靜靜躺在地上,等她舒緩情緒。

    小姑娘的聲音中滿是不可思議,“所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只是你的一部分,姐姐。”

    所以一開始我會下意識想喊你娘親,因為我們本屬同源啊。

    “那解開那道封印,對你來說……”

    “我會融回你的神魂中,自此,你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了,不再是需要東躲西藏的器魂。”

    楚璐茗只覺得可笑,她低聲笑著,抓起那枚小鼎,“所以,你也要離開了是嗎?”

    “你們怎么總是打著所謂的為我好的旗號,讓我成為和我有關的事情的最后知情者呢?啊?”

    “姐姐,別哭。”

    小鼎的聲音又成長了些許,落在本就難過的人的耳朵中又添了幾份薪柴,燒得眼睛澀到有些痛。

    “我要走了……姐姐,別難過,我就在呢,我這個后融入魂體的會很明顯。”

    “你可以看到的。”

    聲音飄飄渺渺,如云似煙,小鼎重了幾分,壓得楚璐茗抬不起來捏著它的手。

    “你們為什么永遠都只是來通知我啊!為什么?”

    喬子衿是,金辰是,如今連你也是嗎?

    她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力,她從來都是被安排的那個人。

    為什么啊?!

    楚璐茗顫著手將小鼎收入懷中,再壓抑不住哭聲,在這次循環的最后時分,抱著金燦燦的鼎,靠著修竹,任淚水奔涌。

    只是,一道出人意料的稚嫩聲音唐突冒了出來。

    “姐姐在哭嗎?姐姐別哭了,發生什么了?”

    少女頓了頓,猶豫開口:

    “衿兒可以幫你。”

    第124章   從哪兒來

    楚璐茗一時忘了哭, 看著從竹子間探頭出來的小姑娘,眨了眨眼。

    小姑娘臉上沒什么血色,嘴唇發白, 看起來就虛弱,但身上沒什么傷痕,也沒有背竹簍,就那樣抱著竹子,有些怯懦地看著她。

    她艱難地找了找自己的語言功能, “你從哪兒來?”

    “我?我從山下來, 我家在山下。”小姑娘聲音極輕,也不是主動放輕, 看起來更像是沒有力氣再講話。

    楚璐茗擦了擦眼淚, 快速起身, 也不管自己尚還有些頭暈,手中流光一閃將小鼎收入體內,走過去, 握住小姑娘的胳膊。

    小喬自是看到了物體憑空消失的壯景, 一時忘了掙脫這雙手, 被女人把控著上下檢查了一遍。

    她低喃著:“姐姐……姐姐是仙人嗎……”

    盈著一層因著不適引起的霧氣的眸子里閃著光,直直地看向正在對著她左右打量的女人,鼓起勇氣反握住女人的一雙胳膊, 又重復低問了一遍:“姐姐是仙人嗎?”

    楚璐茗這才注意到尚還是小姑娘的人眼睛里滿滿的憧憬, 輕松幾分, “不是哦。”

    “喔……姐姐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嗎?我可以幫你。”

    “你不怕我是壞人嗎?荒山野嶺的, 不怕我把你叼走?”她說著, 張開手指并作爪狀,作勢要嚇小家伙一下。

    小喬很配合地“啊”了一聲, 只是沒什么懼色。

    小小的臉上寫滿了無語。

    楚璐茗垂了垂嘴角,“和長大以后一樣討厭。”

    “長大以后?姐姐你不會哭傻了吧?”

    “興許是吧,若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

    若是喬子衿沒有經歷這些,若是她們還是忙時工作,閑時旅游的狀態就好了,她、喬子衿和小鼎一起。

    她們,才照過全家福不久啊。

    小鼎……

    握著小喬胳膊的雙手下意識捏了捏,又松開,輕飄飄垂在身體兩側。

    ……算了。

    楚璐茗實在是笑不出來,干脆揉了揉自己的臉,勉強勾出笑容:“算了,我送你回家吧。”

    既然這次小喬沒有去那個山洞,逃開了那份命運,應當就能結束這一切了吧?

    好累啊。

    下山的路上,她緊緊牽著身側人的小手,詢問:“你今天怎么這個點才上山?”

    暮色深沉了幾分,不太能看清路,小喬下意識地貼近了幾分身旁的陌生女人,她們方才交換了名字,但也僅僅知道彼此的名字。

    可她就是莫名信任身側人,一股自心底而生的無言的相信。

    “我今天不太舒服,早上去找大夫耽誤了會兒,出來后心里莫名有個念頭,覺得山上會有人需要幫忙,我就來了。”

    “需要幫忙?”楚璐茗疑問了一聲。

    小喬點點頭,“嗯,那個念頭說,有個小姑娘在哭……”

    過來一看,確實有人在哭,只是也不是小姑娘啊。

    是大姐姐才對。

    一直高度繃緊的小小心臟中忽然被觸了一下,楚璐茗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捏了捏小喬的手。

    是一份心理暗示吧,哪怕都這樣了,還是在擔心她嗎?

    她親愛的喬老師啊……

    絲絲縷縷的暖意攀了上來,蜜糖輕輕裹住了這顆已然鈍痛許久的心臟,帶來些微的放松和輕快。

    *

    家中已燈火通明,好在小喬出門前留了字條,沒有引起太多恐慌。

    搖曳的燭火自有些有些破舊的糊了紙的窗子投出來,灑在地上,勾出兩抹淡影。

    “姐姐,留下來吃個飯嗎?”小喬牽著楚璐茗的手,方才無甚血色的薄唇此時此刻竟然恢復了幾分顏色,臉上也升起些許氣色。

    楚璐茗搖了搖頭,拒絕了這個請求。

    快點結束今晚吧,結束今晚,結束這一切,她也有自己的小家在等著,也有一桌熱飯在等她。

    嗯……也許是等她做一桌熱飯。

    總之,也有人在等她,所以她……

    小喬忽然抱住她,小家伙才到她胸口下側,埋進來,小可憐一枚。

    怎么這么小就會仗著自己的可愛和貌美欺負人了啊?

    小楚心下駭然,默默掙開懷抱,“別這樣,我是有家室的人。”雖然那是未來的你。

    “……?”有家室影響女孩子之間抱一抱嗎?小喬很疑惑,歪歪頭,心底忽的攀起幾分難名的感覺。

    又甜又酸?

    為什么?

    楚璐茗被這人如今的可愛模樣打敗了,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吧好吧,陪你。”

    等時間到了,這里自然會結束的,對吧?

    那就,讓她貪戀一下此處的溫暖吧,至少和喬子衿的父母一起吃一頓飯,也算是見家長了。

    雖然這里是幻境。

    但幻境中的喬子衿鮮活到可愛,得到應允后歡呼了一聲,又握住她的手:“爹爹,娘親,我帶朋友回家啦。”

    *

    喬家父母并沒有多問什么,熱情招呼后只是多添了一雙筷子,小四方桌上掛著裂口,幾道極簡單的農家小菜擺在上面,楚璐茗捏著筷子,只覺鼻頭發酸。

    “小楚姑娘先動筷吧,這么晚了,你帶衿兒回來是給我們幫了大忙呀!”蘇詩窈招呼著坐在另一側,見她還不動筷,熱切地夾了一筷肉遞到碗里。

    “你看你,這么瘦,多吃點肉。”

    “娘親,衿兒也想……”

    “你都重了,控制控制吧。”

    “……”

    小喬撅了撅嘴,輕哼一聲,碗里卻忽然多了一塊肉,她順著筷子看過去,漂亮姐姐終于笑了,圓眼睛勾了個很好看的弧度,輕聲道:“長身體呢,多吃點也挺好的。”

    喬老師小時候真可愛啊。

    這樣安穩平和的日子,真好啊。

    蘇詩窈點了點小家伙的頭,“你啊!”

    “小楚姑娘也吃,不用照顧她,她有手有腳的,自己也能夾。”

    耳邊落了一聲笑,喬子衿呆愣愣抬頭,漂亮姐姐正輕掩著唇,不用想,那聲笑就是從這里流露而出的。

    笑起來好好看啊……

    小家伙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在破土而出,略有些痛。

    *

    吃過飯,蘇詩窈問:“小楚姑娘,你今晚有休息的地方嗎?還是要接著趕路?”

    “我繼續趕路了。”楚璐茗扯了一個謊。

    “這么晚了,女孩子一個人上路也不安全。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在我們這小屋子里暫居一夜吧。”

    楚璐茗下意識退了一步,擺手道:“不了不了,我可以的。”

    小喬抱了一床褥子走過來,牽起楚璐茗的手,眼睛眨巴眨巴:“姐姐是嫌棄我嗎?”

    委屈極了。

    小楚內心一萬匹馬奔過,將本就亂七八糟的心緒踩成一片廢墟。

    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會裝可憐呢?!

    誰能拒絕眨著眼可憐兮兮的喬子衿啊?!反正,她,拒絕,不了!

    老天爺救命啊……

    這次這循環怎么這么長啊……

    她緊緊咬著下唇,許久,點了點頭。

    好吧好吧,真是輸了。

    *

    屋子不大,只有兩間臥房,楚璐茗也只能和小喬擠一擠。

    小家伙抱著被子滾著滾著就蹭了過來,借著月光看過去,那雙眼睛閉的很緊,分明是睡著了的樣子,但總能精確無誤地滾到楚璐茗身邊,被小楚推回去后又準確地滾過來。

    楚璐茗:……

    如果不是她的神識蓋在這人身上,可以準確感受到她此時的情緒波動,她可真要信這就是這人的睡覺習慣了。

    小時候的喬老師怎么這么皮呢?

    她認命地又抱回去一次,不多時,小家伙又滾了過來,這次還準確地滾進了她的懷里。

    “……”小楚無奈,小楚嘆氣。

    “喬子衿,你真的睡著了嗎?”

    無人應答。

    “我施了個術法,專門針對睡熟了的人的,可以套出來他們心里的小秘密。”

    小家伙快速抬手按著自己的小嘴,也不裝了,無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喬囁喏道:“我不知道,但我想逗你開心。”

    “這里。”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看你哭,會疼。”

    “我們只是今天才見面而已。”

    “是啊。”小喬茫然抬頭,“我們今天才見面,可我為什么會舍不得看你哭,會想留下你,會想逗你開心呢?”

    “……”

    楚璐茗鼻頭發酸,她自然是知道原因的,可她不知道該怎么說,也不知道能不能說。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里是喬子衿的精神空間,因為你是她,因為她愛我。

    可開始前她們還吵了一架,雖然吵架的動機也是一份愛,但確實是實實在在吵了一架,甚至放了一句算不得什么狠話的狠話。

    她忽然有些后悔,可若是真的說起來,又沒有那么后悔。

    她氣的是這人拿自己的命當做哄人的工具,又不是旁的,再來一次,這場架照樣會吵起來的,因為她知道喬子衿這樣做的原因,喬子衿也知道她生氣的理由,可這份注定的沖突甚至沒辦法說出來。

    誰能輕松化解一份因為“我愛你”而產生的矛盾呢?

    沒有人可以輕松做到。

    “別哭。”小手蓋在楚璐茗的眼下,輕輕揉了揉。

    此時此刻,語氣輕微的變化都十分明顯,更別提還有這個熟悉的動作。

    “你……”

    下一秒,她又一次出現在竹林中。

    *

    再好的脾氣這會兒也忍不了了。

    楚璐茗氣到一腳踹斷了一根竹子。

    為什么又是竹林?不是已經躲開了那件事嗎?為什么結束不了?

    這一次竹林中只剩她一人,同她一起盤點發生了什么事情的小鼎都不在了,痛苦和煩躁瞬間蔓延開來,惹人心煩。

    只是……

    她抬頭看著天空,此時太陽還掛在東邊,是早上,不是黃昏日暮。

    時間確實發生了變化。

    楚璐茗撐著下巴,金辰方才留下的話又響了起來:“……只緣身在此山中。”

    靈光一現,一道略有些可怕的想法冒了出來,她不敢耽誤,朝著山下村莊沖過去。

    村子里,小家伙才剛背上竹簍,一位粉白衣裳的仙女從天而降,而后緊緊抓著她的雙手,近乎渴求地問:“你現在,是誰?”

    第125章   最終(非完結章)

    反應過來后, 楚璐茗不敢耽誤,一邊盤算現下情況,一邊最快速度沖向山下。

    一直以來, 她都忽略一個最重要的問題,現下她參與的是一場搏斗。既是搏斗,為何全程只有一個人在答題?

    既是答題,答案又怎么會是逃課。

    屬實是腦子一時打抽抽轉不過來彎了。

    金辰金辰,金辰那關鍵時刻的提點, 當真是雪中送炭。

    出乎其外, 故能觀之。

    也許,真正的答案從來都不是如何去避免死亡, 而是如何教真正的主角清醒過來。

    將她們困在這方世界中, 通過近乎無限次的重來和死亡不停消磨她們的氣力, 哪怕到最后清醒過來去面對最終敵人時也是虛弱至極不堪一擊。

    當真是一則好計謀啊。

    利用喬子衿那早就已經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情感與記憶,結合那半身魔物自己的精神能力,構筑出來一個是個人都很難拒絕的名為家的場景, 卻偏偏選在這一天, 一遍遍磋磨她, 甚至到了面色如雪,唇上也無甚血色的地步。

    只是,幾分鐘前, 那只尚還稚嫩的手做出了此時此刻的她決計不可能做出來的動作。

    所以, 喬子衿已經清醒過來了嗎?

    她踏云而行, 不過幾息就落在正提著竹簍要出門的少女面前, 按住她的肩膀, 顧不及解釋自己從何處來,開口問:“你現在, 是誰?”

    少女指了指自己,“我?我是喬子衿啊……這位仙女姐姐,怎么了?”

    比起上一次輪回,少女面色好了許多,唇上也多了幾分血色,想來是因為上一次的最后沒有以慘劇收尾,讓她的精神得以喘息緩和了幾分,這才略好了幾分。

    楚璐茗調著自己的呼吸,拿過少女手中的竹簍,“有事找你,先別上山了。”

    她不顧女孩兒口中念叨著娘親讓她做什么,強硬地推著她進了屋子,按著她坐下來,捉起一只手,“現在,凝神聚氣,試著讓氣涌向你這只手。”

    “什么?”

    面前的大姐姐太過急切和熱烈,小喬上一秒還在驚嘆這人居然是從天上來的,下一秒又被她的動作嚇到,只是手被這人緊緊捏著不好掙開,但也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什么。

    是仙人之間的事情嗎?

    仙女姐姐這是要教她修煉嗎?

    為什么?

    “衿兒只是普通人,真的聽不懂仙女姐姐的意思。”

    她看到面前人怔了怔,漂亮的大眼睛里忽然就蒙上了霧氣,嘴唇輕顫許久,最后只是嘆了一口氣,松開握著她的手,“是了。”

    輕飄飄一句話,她險些要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只是,心口有點痛,似乎有道聲音叫她安慰一下面前的仙女姐姐。

    讓她安慰仙女姐姐?

    多少有點荒謬了吧。

    可是……她看著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手緩緩抬起,輕輕按在仙女姐姐的眼下,揉了揉,又是她的嘴巴,緩緩吐出兩個字:“別哭。”

    輕飄飄兩個字卻像是一記重錘,直直砸上楚璐茗的心尖,她猛地抬頭,對上一雙滿是疑惑的眼睛。

    小家伙這會兒才有了自己的支配權,僵硬地收回手,閃躲幾下,干脆塞回自己身后。

    好尷尬啊。

    她怎么了?

    楚璐茗試探著問:“你,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么?”

    楚璐茗輕嘆一聲,站起身。

    無事,既然她想不起來,那自己來破這個局,幫她想起來,應該也可以。

    “走吧,上山。”

    “……”小喬縮成一團,拒絕和這個人一起走。

    這人好奇怪啊,上來就這樣對她就不說了,一會兒讓她上山,一會兒又不讓她上山,瘋癲癲的……是個瘋仙女不成?

    心底忽然翻起一陣……嫌棄?似乎還是對她自己的嫌棄。

    下一秒,她的雙腿竟自己伸了出去,一只手牽上女人的手,毫無感情地吐出兩個字:“走吧。”

    而后,身體的操控權又遞交回她自己手中。

    小喬哪里還敢動,她長這么大哪里見過這樣的事情,幾次三番失去自己的控制力,好似有另一人住在她身體里一樣。

    小家伙雙腿一軟,直直跪坐在地上,哭出了聲:“姐姐,我好像被鬼附身了啊,姐姐你救救我好不好。”

    ……

    楚璐茗艱難壓著嘴角,只恨自己此時此刻沒有攝像機,不能將眼前這幕錄下來給其他人看。

    喬老師小時候可真是……活潑的很啊。

    這么活潑可愛的人,日后是怎么變成那個樣子的呢?她不敢細想,只是蹲下來握住小家伙的手,輕輕捏了捏:“不怕,姐姐就是要帶你去趕走你身上這人,一起嗎?”

    她知曉喬子衿此時應該是已經能聽到的,能聽到自然是能看到,她不信這么丟臉的經歷這人記不住。

    日后有的是機會嘲笑她。

    小家伙吸著鼻子,點了點頭。

    *

    再次站在那個幽深孤寂的山洞前,楚璐茗又發覺幾分不對,洞中沒有任何術法痕跡,想來是那半身魔也沒辦法復原這里曾經發生過的戰斗。

    先前那么多次的輪回里,她竟沒有想著入內探查一二。

    她捏了捏身旁人的手,牽著她向內走去,又被這人拽住。

    “怎么了?害怕了嗎?不怕,姐……”

    熟悉的含著笑意的溫柔眼眸看著她,將兩人相握的手舉起來晃了晃,“姐姐?”

    “……”

    說實話在這個體型的喬子衿身上看到這種眼神還是有點……恐怖的。

    “怎么不說話了?”

    “在思考我現在親你合不合法。”

    “……”

    喬子衿嗔她一眼,無奈道:“先忍忍。”

    “嗯~免得小喬等會兒醒了以為是鬼附身又……”

    身側那張尚且嬌嫩的臉瞬間紅透,清了清嗓子,“她不會回來了,楚老師還是,忘了吧。”

    “哦……”十分遺憾,九分難過。

    “你什么時候能變回來啊?”小楚拽了拽這人的手。

    “估計得破了這方封印了,怎么了?”

    想你了,想掛在你身上什么都不思考了,想告訴你小鼎不在了,想告訴你我現在真的好難受啊,想滾進你的懷里繼續做以前那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楚了,想你快些好起來,想和你一起去旅游,一起躲開所有人。

    想說,我不要和你吵架了,永遠不要了。

    “想親你了。”女孩兒神色淡淡,口出狂言。

    喬子衿無奈歪頭,笑了笑,墊腳將這人攏進懷里,輕輕拍拍后背,聲音輕柔:“不怕,我回來了,我在。”

    “你看,我說你能幫上忙吧?”

    楚璐茗懟了這人一下,再開口已經帶上些許鼻音:“又不是你的功勞。”

    “但我能這么快醒過來,是楚老師的功勞啊。”

    “你碰到我的手那會兒,我就開始找回自己的意識了。”

    “謝謝楚老師啊。”

    “醒的那么早啊……”陰惻惻的語調,讓人略感不妙。

    喬某趕緊解釋道:“只是對外界有感知,還不知道誰是誰。”

    小楚勾唇一笑:“不用解釋的,我懂。”

    喬某:……真的嗎?我不信。

    喬某輕咳兩聲,“好了,咱們進去吧。”

    *

    洞穴幽深,始終走不到底,直到最后一絲光亮消失在身后,楚璐茗指尖微動,一簇火苗燃起,照亮周身一片。

    當事人面色冷然,但又覺得好笑,點了點臉側因著年幼堆起來的嬰兒肥,“看來另一人也不記得當初的事情了呢。”

    當初那個洞穴哪里有這么深呢?看來越走到邊緣,這人所勾畫的世界問題就越多。

    還有上次輪回和前幾次輪回中那些存在沖突的地方,實際上也許和現實都不一致,只是那只半身魔覺得這些可以困住喬子衿。

    這便是他們之間的博弈,利用情感進行博弈。

    如果沒有此時此刻這個將她徹底拖入紅塵中滾了兩圈的小姑娘,也許她真的會貪戀這里的人與事,放任自己在這里裝傻一段時間吧。

    可是,不行。

    當她還混混沌沌時,一只微涼的手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耳邊講一些她還聽不太清但心里知道和她有關的事情。

    她聽不清,也分辨不出來這是誰,混混沌沌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想抱著她,想告訴她,“我在,你別害怕,別哭,我在。”

    曾經在她心中一點點生根發芽的那些名為情感的藤蔓,這一次成為了將她吊出深淵的有力工具。

    事實證明,她選的路沒有錯,她見到了很多人,她獲得了一份珍寶,又因為珍寶體會到了更多的情感,而不至于被這些許的美好就困在這里,沒有掙扎的機會。

    隨著她的意識逐漸回籠,她能看到的不僅僅是自己眼前這點小小空間,還能感受這整個空間,那個讓她想要擁抱的小姑娘似乎很難過,于是她推動著自己去看看那個小姑娘。

    哪怕那時候,“自己”也很是難受。

    隨著她的自主性的增強,她可以影響這個小世界,很莫名的,她希望四個人能一起坐下吃飯,她希望兩位長輩也可以喜歡這個小姑娘,想要和她待在一處,也是在她身邊,屬于“喬子衿”自己的意識的回攏速度更快幾分。

    漸漸地,甚至可以控制小喬的手,于是她按了上去,輕輕按著這人的下眼眶,希望能帶來些許慰藉。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這小姑娘內心的難過不比她少,她都知道,但也只能靠這些動作來傳遞關心。

    快些結束吧,待此間事畢,她想緊緊擁抱面前這人,想告訴她,她真的很優秀,真的做到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喬子衿真的很需要楚璐茗,很需要。

    *

    “到了。”

    洞穴太深,那點火苗都顯得略有不足,在楚璐茗思考要不要來一束更大的,身側人終于停了下來。

    “這里就是所謂的地圖邊緣了。”

    女人沉下聲音,抬手虛虛按在眼前一片,合上雙眼,竭力調動體內被刻意封存的靈力,額角漸漸涌出絲縷的冷汗。

    “破!”她低喝一聲,既是破開了體內那層壓制著她的靈力的封印,也是破開了這一方偽飾的小世界。

    世界斷成一塊一塊的小碎片,靜靜浮在她們的周圍。

    說舍得都是假的,畢竟,死里逃生過一次后,關于人生前十來年的記憶幾乎全都消失了,她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在腦海中見過她的父母了。

    他們應當,就如同這個幻境中的那兩人一樣吧。

    “它不可能憑空變出來一個世界,依靠的也是你記憶深處的那些痕跡,所以……”

    楚璐茗感受到她的情緒,握住她的手,“你要相信,他們非常愛你。”

    殘片化作點點靈光飄散在虛無的空間中,隨著體內靈力的復蘇,喬子衿也終于變回了成熟的模樣,修長的雙眼含著笑意和霧氣,點了點頭。

    下一秒,她緊緊擁住身前人。

    她們,緊緊擁著彼此。

    “還有最后一步,這次真的是我自己的戰斗了。”喬子衿輕聲道。

    她舍不得松開這個懷抱,但不得不松開。

    “你陪我走了這么長,接下來,我要自己去走了。”

    “等我醒來。”

    楚璐茗不住地點頭,很努力地只是紅了眼尾。

    “喬子衿,你記得你欠我一個道歉,你必須贏,你早點醒過來,你還沒給我道歉。”

    “好。”

    女人溫和地笑了,抬手,按住面前的腦袋,輕輕一揉,“屆時,任打任罵。”

    *

    楚璐茗再醒來就是一天后了。

    靈力運轉打止后,她強撐著自己確認了一下確實回到了現實,而后就因為靈力體力雙透支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大概是透支的實在太厲害,這一覺都睡得安穩許多,無夢侵擾。

    可,她其實有點想做夢。

    萬一,就和那個人此時此刻的精神世界相連了呢?

    好戀愛腦的發言哦。

    她被自己逗笑了,這一笑,就把自己笑醒了。

    啊,熟悉的天花板。

    “醒了?”身旁,林欣然帶著明顯疲憊的聲音遞了過來,“我去喊苓不修給你檢查檢查。”

    “不用了。”楚璐茗抬手扯住將欲離開的女人,骨碌著從床上爬起來,嘿嘿一笑,“我好得很,魂體也健全了,讓苓不修休息一會兒吧。”

    不說還好,聊到魂體,那道接連勞累數日的消瘦背影忽地就僵在原地,許久,聲音輕顫:“我……我代替金辰,向你……”

    “林姐姐。”楚璐茗打斷她的話,牽著她坐到床邊,“那是福祿鼎自己的選擇,不用道歉。”

    “我們各取所需,現如今我就是楚璐茗,是我自己,而她應該也獲得了她想要的東西,這就夠了,不是嗎?”

    “但她也強行干預……”

    “我不覺得,她的干預能干預到我們兩個人的心。”

    “反倒是你,林姐姐。”小楚湊得近了些,“你是怎么想的?怎么看待她,怎么……”

    林欣然僵了一瞬,苦笑一聲。

    “我不知道,小楚。我們兩個人的故事,愛過也恨過,時間帶來了太多,也帶走了太多,我都打算就守著這家福利院繼續過下去了,可她忽然又出來,又說要來找我。”

    “就和當年突然說我倆不能在一起一樣,那么可笑。”

    “她口口聲聲說,她在反抗命道,可我看到的只有自骨子而生的恐懼,最后選的法子也是逃課,她真的反抗了嗎?”

    “但,怎么說呢。”

    “畢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兒了,留到現在的,也不知道是執念還是什么了。我喜歡她不假,我還在意她不假,可我的人生里也有我自己的追求,我不可能永遠站在原地等她完成她的心愿。”

    “所以啊,接下來,我就好好守著這里,守著這些孩子們長大,再守著下一批孩子長大,一代一代,這就是我的選擇。”

    “我的人生中不止有這一人一事,漫漫多采,終歸是我自己的路。”

    小楚心念微動,腦海里浮現了一道身影,“她若是真的來找你了呢?”

    “福利院有自己的招聘流程。”

    兩人相視,而后一笑,諸多無法講清道明的言語都埋在這一笑之中。

    “你呢?”林欣然反問。

    楚璐茗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啊,過我自己的生活,順便,等她醒來。”

    第126章   五個月

    五個月后——

    顧樂齊覺得這么無聊的晚會, 她來的已經算早的了,只是遠遠就望見那顆小圓腦袋的時候,她就知道, 有些人來的更早。

    她掐著腰走過去,拍了拍小家伙的頭,“頭發怎么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還短了?”

    上次見面好歹還在肩膀上,現在都剪到不過耳垂了,配上這張臉, 甜酷甜酷的。

    楚璐茗撇撇嘴, “當然是方導要求的啊,說假發上鏡效果不好, 要求我們必須剪短頭發。”

    “方清這家伙!我去讓謝染也剪了, 好好扎扎這人的心。”

    “可別, 那方導鐵報復到我們身上哈哈。”

    顧樂齊抓了抓這頭秀發,長嘆一聲,“沒事, 等喬兒醒了, 她肯定也受不了方清這家伙。”

    楚璐茗微微一笑, 轉移了話題,“快到咱們組了吧?”

    一個多月前,顧、楚二人去年年底拍的那部電影掐著暑期檔的熱度上線, 因著偏向正劇風文藝風, 宣傳力度不算很大, 但兩位女主的對手戲莫名好吃, 齊名cp橫空出世……

    也不算橫空出世, 畢竟拍電影那會兒已經有了鋪墊,但電影上映后一舉沖到前排, 甚至壓過了人中喬楚一頭,直到最近,暢游節目組開始宣發,人中喬楚才隱隱有回溫之勢。

    畢竟,正主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發過糖,甚至沒有出來營業了。

    好在喬子衿本就不是個喜好營業的性子,一些搞小動作的人也被心情持續低落的楚小姐狠狠教訓了一頓,雖然人還沒醒,但總體尚算平穩。

    也就這么,過了五個月了。

    今天這場晚會,安排的就是電影的兩位主演一起出場,也算是給電影收個好尾,再發一波糖。

    “快了快了。”顧樂齊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抬手勾過身旁人的肩膀,“苓不修說最近紊亂的氣息也平穩下去了,估計快醒了。”

    楚璐茗只是輕輕一嗯,眼眸低垂,不辨喜悲。

    她其實有一點點理解林欣然的想法了,當兩個人不再能對話,許多尚未說開的言論就像一根刺,始終扎在那里,她時日尚短還不覺有異,可林欣然心中的那根刺比她的長,扎的比她的深,時間也長。

    該有多痛啊。

    顧樂齊看在眼里嘆在心里,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只能給自己這個好朋友點根蠟燭,換了個話題。

    “苓不修讓我問你要個東西。”

    楚璐茗駭然地看著已經被同化的女人,“又要簽名?都有你了,我的能值幾個錢。”

    “她要咱倆的,cp嘛,你懂的。再說,蚊子腿也是肉。”

    “……”真不愧是……一對兒啊。

    她眼睜睜看著顧樂齊拿到簽名后悄然一笑,狐貍眼泛著危險的光,柳腰輕扭,又盯上了下一家。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待狐貍轉了一圈,收獲了一圈疑問回來后,楚璐茗還靜靜坐在原位候場,默默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總覺得小楚變了很多,不過幾個月,就比以前成熟了很多,或者說,她將自己先前在可愛的外殼下藏得很好的那份成熟和冷然拿了出來,擺在鏡頭下面,劃出了一份距離感。

    不再是以前那個見了誰都黏糊糊的小可愛了。

    都怪喬子衿!

    正巧,一個小姑娘殷切切靠過來,似乎想和楚璐茗搭話,顧樂齊緩了腳步,斜斜靠在休息室的墻上,目光放在楚璐茗身上。

    那個酒窩,還挺好看的,只是淺了很多。

    說起來,她一直感覺楚璐茗瘦了,特別是這張臉,遠沒有以前那么圓了。

    只是,如今的楚璐茗也漸漸沒那么好相處了,小姑娘殷切切靠過來,并沒有討來多少好處,兩人點頭交談幾句又分開。

    顧樂齊幽幽嘆一口氣,手指輕輕點了點小楚的眉心,“你啊!別什么都學喬子衿,可不能這么冷。”

    “沒有啦,沒有學她。”小楚吐了吐舌頭,“只是最近拍戲太累,實在不想對付。”

    幾分真幾分假誰知道呢?

    不過……

    “誒,苓不修讓我問你,要不要和她一起演一場戲。”

    *

    這幾個月來,喬子衿身上的靈力波動從一開始的暴走紊亂到逐漸平息下來,如今已經是恢復常態,估計蘇醒就是最近一段時間的事兒了。

    幾位相對而言很閑的人就擔起了護法的職責,今日就是林欣然擔起護法職責。

    只是……

    她看著苓不修發給她的“劇本”,眉頭突突跳,揉著太陽穴也平復不了此時此刻的心緒。

    看了幾眼,她實在忍不了了,抓起手機給“編劇”發信息——

    「你也不怕刺激狠了,大病初愈再給她刺激到暈過去。」

    那頭,女人應該正在看手機,正在輸入中閃了幾下,回復:「我這是幫她鍛煉一下她的心肺功能,放心我心里都有數。」

    「相信醫生。」

    「……」

    相信個鬼。

    林欣然看向還平躺在床上的人,難得露出頗為玩味的表情,還有點心疼,但……

    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不要呢!她可是很久沒有逗弄過她的親親師妹了啊!

    門口輕微響動,阿楠抱著平板電腦走了進來,見林欣然在此處坐著,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林師叔。”

    “今天又有直播啊?”林欣然挑眉。

    阿楠點頭,“是吧。所以阿姐讓我來這里看,今天楚老師和顧老師的衣服可好看了!”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終究是掩蓋不住那點歡欣雀躍。

    林欣然拍了拍身側的空位,“過來,咱們一起看。”

    阿楠蹦跳著過去,軟趴趴蹭進林欣然的懷中,半靠在她身上,點開直播。

    林欣然并沒有將她和金辰的關系公之于眾,畢竟那個人明面上已經死了,但許月平身為弟子又怎么不知?不過,她也沒有點破,只是又多了幾分溫情,也讓阿楠更親近些林欣然。

    說點大逆不道的話,比起老太婆那個破脾氣,許月平也更喜歡林欣然這樣的溫和氣性,如今名正言順可以親近些,她自然是樂意的。

    阿楠就更樂意了,畢竟林師叔是唯一一個看到成績后不冷臉,會鼓勵她慢慢學的長輩。

    不會就是不會嘛,冷臉她也不會。

    阿姐就老是冷臉,一點都不好。

    直播已經開始一陣了,自從認識三位大明星后,阿楠對其他人都不怎么感興趣了,每天就守著這三個的信息看,自然也對今晚顧、楚二人的出場時間了然于心。

    “幾天沒見,小楚又帥了不少啊。”林欣然嘆道。

    最近在拍的是軍旅戲,楚璐茗的頭發在方清的要求下一剪再剪,今晚干脆一改往日的溫婉甜妹風,走上甜酷道路,休閑風黑色調西裝配上黑白拼色偏硬質的長裙,配上那張可愛的小臉。

    林欣然:“你別說,還真有點酷girl的味道在里面。”

    阿楠點開彈幕,楚璐茗這段時間熱度攀的很快,彈幕瞬間淹沒了屏幕。兩人艱難地從彈幕里挑著能看清的文字讀——

    「楚崽給媽媽一種終于長大了的感覺嗷,媽媽愛你!」

    「我是楚崽的女友粉,我要給崽崽舉大旗,崽崽今晚真的好酷!!」

    「楚老師今晚這么成熟,還叫什么崽崽!楚總攻!!」

    「公公一邊去,楚崽快來讓嬤嬤抱抱。」

    「純路人,楚璐茗最近換風格了?而且我感覺她臉沒那么圓了,是美顏的問題嗎?」

    當然,還有顧影后的粉絲在嗷嗷敲盆,等待自家漂亮姐姐出場。

    顧樂齊自從半轉幕后之后,營業也少了很多,穩定地一年就出一兩部作品,粉絲早已餓得不行,從下午工作室宣發物料起就開始敲盆準備,只待晚上看一看到底有多美。

    楚璐茗簽完名后,朝身側揚了揚手,鏡頭隨著她的動作轉過去,顧樂齊提著一襲白色絲質禮服長裙登場,大波浪搭在肩上,一雙狐貍眼對著鏡頭放電。

    阿楠捂著小心臟,緩緩躺倒在沙發上。

    “顧姐姐這雙眼睛,太好看了。”

    彈幕在鏡頭轉過去時就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此時更是如潮水般涌來,淹沒整張屏幕。

    「嗷,顧影后怎么越來越年輕了,紅氣養人啊!」

    「太美了,這么多年過去,還是覺得太美了,從小美到大!」

    「齊名好配啊,但我還嗑樂衿和人中喬楚啊!這輩子就在這三個女人周邊打圈圈了嗎?」

    「前面的,喬子衿都多久沒出來了,來嗑齊名吧!可甜了!」

    一老一少讀到這條時俱是沒忍住一聲笑。

    林欣然偏頭看向某個尚還陷入沉睡的人,戳了戳腰側,“喂,再不出去活動,女朋友都要被搶走了。”

    說著,她順著肩膀給這人捏著胳膊,一路向下,捏到手心時,忽然被握住,整個人瞬間僵住,掙脫了一下沒掙出來,抬頭,這人顫巍巍睜開雙眼,含著一層霧氣。

    林欣然頓時紅了眼眶,“你是誰?你現在是誰?”

    喬子衿嘴唇顫抖,許久,道:“讓顧樂齊,找她家老不修的去……”

    好了,堅定無疑,是原裝正品且修復好了的喬子衿。

    林欣然一拳落在她的肩頭,“你還知道醒?你好好等著大家收拾吧,就知道逞能!”

    喬子衿咧嘴笑了笑,按著林欣然的胳膊晃了晃,“師姐,我回來了。”

    “嗯,回來了。等著,我喊苓不修來看你。”

    喬子衿撐著自己坐起來,沖阿楠揚了揚手,“給我也看看。”

    阿楠環緊了幾分平板,舔舔上嘴唇,心虛道:“過去了。”

    “我看看照片。”

    “給你手機。”

    喬子衿夸了一句乖,含著笑按開手機,幾分鐘后卻是僵在原地。

    第127章   帥崽

    苓不修正好是這時候走了進來, 正對上這人呆愣楞地對著手機,嗤笑一聲:“怎么了?被帥傻了?哦,不過你本身也不是1哈。”

    喬子衿相較于之前已經有了不少氣色的唇抿得很緊, 深吸幾口氣,開口詢問:“頭發呢?”

    她的小兔子及腰的長發呢?

    “新戲剪了,這戲你知道的啊,顧樂齊說你應該知道的。”

    喬某捏了捏拳,“我去找她。”

    “誒, 別急別急, 我先檢查一遍。你急也沒用,急人家小楚也要努力拍戲的, 好不容易起來的熱度呢。”

    “姓喬的你神經病犯了嗎你給我坐好。”

    苓不修干脆抬手揚起幾根藤蔓, 死死將這人釘在床上坐著, 呵笑一聲:“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戀愛腦呢?”

    *

    楚璐茗頗為無奈地支著頭,看著面前的“劇本”。

    不久前,顧樂齊神秘兮兮地問她要不要一起演一場戲, 她想拒絕, 顧樂齊讓她看看劇本再說。

    這劇本可真有意思, 不得不說,確實是苓不修那人能想出來的折騰人的方法。

    接不接呢?

    女孩兒手指點在屏幕上,規律地律動著, 手機響了兩聲。

    她瞥了一眼屏幕, 呼吸一滯, 又緩緩吐出一口氣, “二毛, 通知袁翹,可以準備上班了。”

    接不接呢?

    自然是要接的。

    楚璐茗壓下心里那只叫囂著飛撲回去的小人, 整個人塞進椅子深處,松松嘆了一口氣。

    她還記著仇呢,為什么不接?

    哼,好好折騰一下某個人,橫豎現在心脈都已經徹底好了,氣她一下,肯定沒事。

    二毛高興地給好姐妹打電話,通知傳達到位后,這才轉回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家老板,“老板,要改道回云天水榭嗎?”

    她CP是終于要恢復發糖了嗎?雖然不知道這快半年喬老師去哪里了,但既然要求袁翹復工了,這不就代表喬老師也回來了?!

    發糖,發糖,快些發糖!

    楚璐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去那兒干什么?自然是回別墅啊。明天還要出發去拍戲呢。”

    “哦。”看來還在吵架。

    二毛及時和好姐妹同步了信息。

    楚璐茗捏了捏眉心,這驟然回來需要處理的事情也很多,接下來幾天公司那群人有的加班了。

    這么一想,那份劇本她就接的更加心安理得了。

    不過她回家也不只是為了暫時避開那個人,還有一些其他事情要準備。

    *

    到家時,夜已深沉,楚璐茗躡手躡腳回了自己的臥室。臥室有一面鏤空的柜子墻,專門用來存放她收到的一些小禮物。

    楚璐茗微墊腳,拿下來自己先前放上去的東西,站穩后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個錦盒。

    那是司熒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呢,后來她送去給苓不修檢查了一下,是個干干凈凈的禮物,也許是司熒對她這個妹妹最后的溫暖吧。

    她并不是傷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性子,因而目光也只是在錦盒上停留一瞬就錯開,回到自己手中的小盒子上。

    里面是一個手工拼裝的八音盒,去年兒童節送給喬子衿的那個同屬一個系列。

    另一個盒子里,則是裝了一份生日禮物。

    她把她們的全家福打印出來,放在這里。

    楚璐茗拍了拍兩個盒子,難得勾起笑意,將兩個盒子攏進懷里,捧著它們在床上滾了一圈,低聲道:“終于可以把你們送出去了。”

    門忽然被敲響,田盛倚著門框,揚了揚手機,“公司的人打電話了,事情都解決妥當了?”

    楚璐茗點點頭,上前一步,埋進母親的懷中,悶聲道:“解決好了,解決的很完美。”

    “那就好,我的小女兒啊,都快成望妻石了。”

    “媽!”小姑娘紅了側耳,抱著懷抱扭了扭,“哪有。”

    “怎么沒有?不過,看你開心就好,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快要從媽媽這兒搬走了吧?”

    田盛又逗了幾句,瞧著小姑娘越發紅的臉,這才收手,離開前又留下一句,“你司熒姐姐跟家里商量了,去Y國了,要不要去送送?”

    楚璐茗臉色微變,緩緩搖了搖頭,“劇組那邊到最后了,算了。”

    田盛并不多說,輕嗯一聲,又敲了敲小家伙的頭,這才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剛一進臥室,坐在床頭看書的楚父摘下眼鏡湊過來,“閨女怎么說?她要是想甩了喬子衿,我明兒就給她選一排美女。”

    田盛白了他一眼,“行了啊,你閨女這幾個月悶頭就是工作,看不出來心里揣著事兒?今天才難得輕松,心里惦記著呢。”

    楚父冷哼一聲,挪了挪身體,“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算了,閨女喜歡就行。”

    “嗯,是啊,璐璐開心就好。”

    *

    喬子衿剛醒時雖然有些沖動,但也知道,過了這么久,有堆成山的工作在等著她,她也只有剛醒那會兒有時間去找楚璐茗,因為接下來她需要處理對接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五個月,足以發生很多事情。

    蘇悅對她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趕緊營業,她的粉絲真的快忍到極限了,對接的大粉一遍遍問喬子衿什么時候進組什么時候工作。

    饒是蘇悅這個好脾氣的,今時今日也有些不耐,隔空點了點某人的頭。

    因此,在進行了初步的對接后,喬子衿挑了個角度拍了張照片,按著蘇悅給的建議,發了一條微博——

    「閉關學習了幾個月,終于修成歸來,辛苦大家等我這么久。(送花.jpg)」

    真是一樁讓人頭疼的事情啊。

    解決完這邊,蘇悅又發來一堆合同和邀約給她看,叮囑她按著自己心意選就行,也不著急,這些只是公司不好拒絕的邀約,但喬子衿本人若是不愿意,那是可以順理成章地拒絕的。

    簡單處理好這些,時間已經劃到了深夜。

    而她最惦記的人,及至此時還沒有聯系她。

    晚會早就結束了,這會兒應該是已經收拾好自己,躺在溫暖舒適的床上了吧?怎么,還不給她發信息呢?

    就連她發出去的傳音也石沉大海,無人理會。

    為什么?

    是還在生氣嗎?喬子衿手指輕輕點在手機屏幕上,一時有些犯難。

    若是楚璐茗還在生氣,她該怎么辦呢?

    不知道她住在那里,應該是沒住在云天水榭的,畢竟那里太空曠,她都待不下去,也不希望她的小女朋友需要忍耐那樣的痛苦。

    點點愧疚又蔓延攀爬了半顆心臟,困縛著她,影影綽綽,分外難受。

    所幸她的身體也在一直修復自己,躺了這么久也沒有失去什么基本的能力,不然若是醒了還得復健一段時間,那才是真的難捱。

    她心不在焉地處理著堆積的工作,眼神卻一遍遍地往一則已經沉寂了許久的對話框上瞟。

    這個對話框沉寂的時間,沒有她陷入深修的這段時間長,綠色鋪了滿屏,早安、晚安、快些醒來,似乎被小姑娘發成了習慣,可自從某一天起,小姑娘也發現這樣的行為似乎沒有意義,干脆也停發了。

    越看越心慌。

    喬子衿抬手將手機屏幕反扣在桌面上。

    沒忍住,又翻了起來。

    想了想,又扣了下去。

    來回幾次,她都把自己逗笑了。

    但,已經到了深夜,這會兒聯系她怕是只會擾人清夢。

    況且,她艱辛地掙扎了這么多天,好不容易醒來,也該是被聯系的那一方吧?

    又是幾分小女生的矜持竄了上來,裹著那些不可言說的心思,攛掇著這人又是輕輕敲著手機屏幕,試圖敲出來那么一句兩句的信息。

    小女生……矜持?

    這念頭又嚇了她自己一跳,活了這么多年,這倒是第一次將小女生和矜持這兩個詞歸到她自己身上。

    轉念一想,她小時候的傻瓜模樣都已經全然被楚璐茗瞧去,也就無所謂了。

    什么樣子沒見過啊。

    她又掙扎了一會兒,處理完最緊急的一批工作,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數了幾分鐘天花板上的紋路,干脆了當地翻身坐起來。

    又躺回原位。

    想做什么,也得等白天才能做啊。

    *

    方清看著抱著一杯熱茶的女人,直笑,笑得喬子衿心里發毛,抬手擋住這人的含笑的目光。

    她正常來探班,笑什么啊?

    “這是一得空就跑過來了啊?吵架了?”

    喬子衿白了她一眼,“念我點好。”

    “念不了。小楚前段時間雖然偽裝的很好,但渾身透露著一股子寡氣,你是不是拋棄人家跑國外玩去了?”

    “寡氣是什么?”

    “形容不來,是一種一眼看過去就覺得她喪妻了的感覺。”

    “……”

    她能不能把這個女人的嘴縫上?

    喬子衿翻手,輕輕握拳,佯裝無意道:“謝染那邊最近應該挺閑的?”

    “我這兒有個鐘意的話劇劇本,我可以問她想不想投。”

    “順便問問,你想不想導?”

    方清縮了回去,還不忘輕啐她一口,“你現在真是分毫必爭。”

    喬子衿只是囅然一笑,收回手,重新捧著自己的熱茶,看小姑娘表演。

    沙地戲份,滾來滾去的,那頭利落短發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塵土,待導演喊了卡,楚小姐回神看向休息區,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呼吸都停滯了。

    不是,這人怎么還隱藏自己的氣息啊?

    她愣了一瞬,但很快想起來苓不修交代的劇本,將笑意壓回心底,繃緊唇線,淡漠掃了一眼,向另一處休息區而去。

    喬子衿:……?

    如果她沒感覺錯,方才楚小姐投過來的那一眼中,沒有絲毫的溫情,滿滿的全是淡漠和冷然,看到她也像看到普通人一樣,毫無波動。

    為什么?還在生氣嗎?

    她抓著茶杯起身,徑直走向楚璐茗所在的休息區。

    方清輕嘖兩聲,果然吵架了,還吵得挺厲害。

    第128章   遺忘

    走出幾步, 喬子衿就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因著來見她而后悔,而是覺得她們的談話應該放到更正式的場合,而不是現在, 擠在休息時間之中開口。

    自從醒來,她似乎愈發控制不住自己了,愈發磅礴的情感充斥著這顆早已健全的心臟,帶來陣陣頗為陌生的感受。

    這種失控的感覺于她而言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又有點有趣。

    不知怎的, 越走近那邊的休息區, 她越有幾分……近鄉情怯的心思,蜿蜒而起, 漫成一條小河, 攔著她的步子。

    喬子衿猶豫抬手, 掙扎著輕輕敲了敲休息室開著的門。

    沒人理她。

    喬某:???

    她正要再敲,二毛忽然抱著包走出去,擦身而過, 面色……反正, 不太正常。

    怎么了這是?

    被簡單叮囑了一下的二毛:努力憋笑中, 勿擾。

    “楚老師?”

    正看劇本的女孩兒抬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又低下頭, 恍若無人。

    嗯???

    某確實知道自己還欠一個道歉的人小心翼翼走過去, 坐下, “楚老師, 還生氣呢?”

    —— 生氣啊, 我當然生氣啊,我都快氣死了, 舊賬還沒算明白呢,昨晚上我還等你到幾乎通宵都等不來一條信息。本來打算你要是發個信息軟和點我就不跟著苓不修鬧了,現在,哼哼。

    小楚歪了歪頭,嬌俏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聲音清淡,“我為什么要生喬老師的氣?”

    “喬老師是大前輩,今日得見,高興還來不及。”

    喬子衿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小楚好似沒看見一樣,又對著門外一揚手,“喬老師是來看方導的吧?那就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

    喬子衿輕咳兩聲,緩緩探出神識,只是還沒碰到就被這人彈了回來,而后對上一雙略含慍怒的雙眼,“前輩,是不是有點不太禮貌?”

    “楚老師,到底發生什么了,你不記得我們……”喬子衿眸色冷了幾分,落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不記得我們的關系了嗎?”

    “喬老師和我,合作拍了戲,綜藝,是同事,還有別的關系嗎?”

    “沒了嗎?”

    小楚眨了眨眼,呵呵一笑,“喬老師高風亮節,難道還想和我發展點別的關系?”

    “……”女人斂了神色,默默點點頭,溫聲道:“沒事了,楚老師先工作吧。”

    —— 這就沒事了?你不打算多說兩句?沒啦?這就沒啦?

    楚璐茗目送著女人端正著半身,依舊是一身……正氣地離開休息室,內心十分復雜,像有貓兒在抓一樣。

    如果喬子衿生個氣,難過地明顯一點,或者或者……總之有點其他的反應,都好啊,這么平淡是為什么?是她演技太差,這就被直接看穿了?還是……還是……

    有些東西,不能細究,越想越容易想偏,然后鉆入一個拉不回來的死胡同牛角尖里,轉不回頭,自我內耗。

    在楚璐茗開始內耗前,對手戲演員晃了過來,卷著劇本,想和她討論一下接下來的幾場戲,硬生生把她從牛角尖里拽了回來。

    —— 呵呵,喬子衿,你完了,這場戲我要陪苓不修演完,哼~

    *

    袁翹一轉頭就看到了自家老板冷著一張臉回到車上,看起來似乎比下車前還要冷一些。

    什么情況什么情況,她cp怎么見了一面之后更冷了?

    袁翹小心翼翼開口詢問道:“老板,咱們回哪兒啊?”

    “回公司,蘇悅不是說了嗎?有工作。”喬子衿漠漠偏頭看著她,微挑眉尾,“怎么了,放假太久,暈了?”

    袁翹趕緊給自己比了個閉嘴的動作,不敢再發出來一點聲音。

    今天老板看起來就心情不佳,她要緊緊閉上嘴,免得老板一個不快讓她失去這份近乎完美的工作。

    這份工作,每天都可以看美女帥哥,自家老板還是個閑適的性子,待人溫柔,只要不進組,就愛給人放假。

    而且,這次放假的這段時間工資也沒停發,公司甚至時不時多發一點,叮囑她閉緊嘴,也盡量少出門,不要泄露自己在放假的事實。

    多么完美的工作啊!

    沉默了半路,她忽然聽自家老板低聲似是自言自語地問:“現在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是不是太土了?”

    袁翹:!!!!我好似那個瓜田里的猹,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么了啊啊啊?!

    她十分慎重地低聲回應:“是有點……可以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比如?”女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確實滿滿的好奇。

    袁翹:!!!!嗷,我居然能在喬子衿的那雙冷然的眼睛里看到這樣的表情嗎?!楚老師你到底干啥了!

    盡管心里咆哮如驚雷過境殷殷雷鳴,袁翹還是垂了嘴角,努力讓自己笑的像哭一樣,弱聲道:“老板……我母單啊……”

    “但你應該看過?比如你的朋友,舍友,或者?”

    “老板,你……應該也看過?”

    喬子衿沉默了,她想了想自己周圍那幾個……算了,實在是沒一個能拿得出手的。

    素手一揚,“手機給我,我查一查。”

    *

    苓不修推開門,女人長身而立,手中執筆,似乎在寫什么,墨黑的長發垂了一半。

    還挺認真的。

    她后退一步,看了看頭頂門楣,是福利院的小圖書館啊。

    “你不是回家了嗎?”

    喬子衿無暇理她,只是淡聲應道:“又回來了。”

    “寫什么呢?”

    “你管我呢,我愛寫什么寫什么。”

    ……是不是有點傻氣了我的朋友?

    苓不修壓著嘴角笑意踱過去,探頭看這人寫東西情況,“呦,寫的挺快。”

    “但我平時看到都說要拿小楷慢慢寫才有誠意,你這是不是寫得潦草了些許?”

    “……”壞了,忘了。

    喬子衿落了筆,幽幽嘆了一口氣,揉揉眉心。

    她這也屬于病急亂投醫了。

    這么多年來,她也沒談過戀愛,更沒干過這種和人吵完架還要哄回來的事兒。

    簡單來說,她沒經驗,更沒底氣。

    她實在是把不準自己的小女朋友此時的狀態,但按著她一般認知中的方法,在道歉前應該拿出足夠有誠意的禮物才行,翻來翻去,她覺得這個寫書的可行,結束工作后干脆來了這邊,嫖了林欣然一套墨寶,站在這兒仔細默寫著。

    苓不修也是難得見這人吃癟,心情頗好,尋了張椅子坐下來,撐著下巴逗趣道:“繼續啊,不寫了?”

    目光緩緩飄落在她身上,十分冰冷,九分霜寒,滿滿當當一個字——滾。

    才不呢,她搭的臺子,她自然要來驗收驗收樂子。

    喬子衿思索片刻,緩聲問道:“今日我去見楚老師,她的狀態有點奇怪。”

    “不認識你了?”苓不修支著頭,徑直接話。

    喬女士目光幽深,直盯著這人,淡聲道:“倒也不算不認識,只是好似忘了我們之間的情,我實在把不準這究竟是什么情況,只能暫時以退為進……”

    “啊,這情況啊。”苓某內心偷笑,臉上掛滿遺憾,“你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一種藥?”

    俊秀的面龐忽地白了幾分,唇瓣微翕,“你不是不愿給嗎?”

    “那是不愿給你,但小楚來問我要,我自然尊重人家的意愿啊。難道要人家一直等你啊?”苓某看著這人刷白的臉色,內心早已笑出鵝叫,但還是繃著一張臉,手指輕輕點著桌面。

    打著節奏講話,更有說服力。

    她看著女人捏著筆的手顫了又顫,緊了又緊,一張薄唇緊緊抿起,唇線緊繃,甚至有點刷白。

    一聲清脆斷裂聲響起,手中筆桿被她兩根手指掐斷,斷口處頗為平整,因為中間那部分直接被捏成粉末。

    苓不修:我今天好像對體修的兇惡程度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是了,以前的喬子衿因著心脈問題一直收著不敢放開自己的靈力,有時候切磋比劃也總是收著,就這已經能壓她這個不擅戰斗的控制系輔助一頭了,此時此刻已經完全好了的她只怕更為可怖。

    某人咽了咽口水,補救道:“其實還有挽回的機會。”

    “什么?”冷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知怎的,她竟然感受到了些許燒灼。

    “我那又不是什么徹底絕情斷愛的藥,她的心就在這兒,你再給她捂暖了,藥效自然就斷了,對吧?”

    “真的嗎?不會有什么副作用吧,比如,時不時失憶一下?”

    “怎么會呢?”苓不修尬笑兩聲,她莫名覺得自己已經被看透了,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由冰冷轉向深幽,甚至微微重了幾分,上下打量。

    讓人心虛。

    她笑著說:“所以我覺得你寫這個還挺好的,展現誠意嘛,對吧?我去看看我的藥方,看看有沒有化解的方法哈。”

    說著,苓某緩緩向外挪動,晃了幾步后一轉身,挺直腰背,展現非凡氣度。

    今日就是要死,她也要定定地站著死。

    還沒走兩步,一條閃著電弧的雷龍忽然出現在她面前,一人一龍四只眼睛來了個史詩級對視,此時此刻拉一首韓劇配樂怕是都能直接放進正片了。

    雷龍抬爪摸了摸自己飄揚在空中的胡須,下一秒,呲牙一笑。

    *

    “啊,救命啊,謀殺醫士了。”

    正寫作業的阿楠忽然聽到窗外的響動,打算支起耳朵仔細聽,頭頂忽然落了一記爆栗。

    正看書的許月平冷聲道:“兩耳不聞窗外事才是,專心學習。”

    “我好像聽到苓師叔的求助,隱隱約約還看到她身后有一條電龍。”

    許月平沉默片刻,“大人的事,和我們沒有關系,你好好學習。”

    *

    “林欣然,你師妹要謀殺我啊,你管管她啊。”

    正在安排工作的人挖了挖耳朵,目光澄澈地看著眼前的二徒兒,“小葉子,你有聽到什么聲音嗎?”

    “好似是苓師伯……”

    林欣然抬手擋住她的嘴,沉聲道:“今晚窗外什么都沒有,只有你我二人在安排這個月的具體工作。”

    “……”好吧,在這兒等著呢。

    玩兒脫了吧?活該!

    第129章   回家

    顧樂齊趕來時, 某個被雷龍從頭吞到尾的家伙正趴在床上艱難地給自己上藥。

    滿頭秀發在頭頂炸成一片,那張俊秀年輕的俏臉上也滿是黑灰。

    更別提身上……

    顧樂齊緊緊咬著上唇,舌尖轉了一圈后又緊緊咬住下唇, 十分努力地憋著隨時都會滿溢而出的笑聲。

    苓不修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好像一塊煤炭骨碌碌地轉那對白眼珠子啊,更好笑了。

    “別笑了,過來幫我上藥。”

    “來了來了。”顧樂齊坐在身側,接過那些藥劑,小心翼翼的涂抹著, “你說你, 惹她干什么啊?”

    “這不也是為她好?再說了,我也沒有撒謊, 小楚確實拿走了一種她以前問過的藥啊。”

    “什么?”

    苓不修眨了眨眼, “秘密。”

    正涂藥的手猛地一重, 疼得她低聲輕呼,“輕點輕點。”

    “活該。”顧樂齊白了她一眼,“喬子衿人呢?”

    “當然是回家了啊, 嘖, 多大個人了, 幼稚死了。”某個幼稚鬼如是評價著。

    *

    楚璐茗結束夜戲,待躲開人群,趕忙踩塊云頭向云天水榭奔去。

    半個多小時前, 苓不修很是緊急地聯系她, 只說她們這次玩過了, 沒顧忌到這人大病初愈, 這會兒嬌弱的病人正在休息, 叫她得了空回一趟家。

    可惡啊,這家伙, 口口聲聲說相信醫生不會玩脫的,結果呢?想想也是,本身心脈就是方才治好不久,正是脆弱的時候,如此刺激這人,那新生的心脈再出點什么事兒可怎么辦?

    她在心里狠狠記了苓不修一筆,完全不敢耽誤,甚至落地時慌亂到險些半跪。

    她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這個房子了,太過空曠,滿滿當當又都是她們曾經的痕跡,實在磨人。

    如今站在門前,看著窗內燈光半掩,昏昏沉沉,四下又寂寥無聲,她這一雙手抬起來都有些費勁。

    不敢,不敢敲門。

    畢竟,這次是她的玩樂之心闖了禍,若是正對上那人蒼白的面容……

    楚璐茗按在門把手上的手完全不敢用力,猶豫半晌,把手卻自己向下一壓,大門敞開,燈光幽幽,昏暗的室內正立著一人。

    女人換了長衣長裙,黑長的墨發垂落在桌上,低著頭,手中執筆似乎在寫什么。

    越是平靜,越是波濤洶涌。

    分明是這人理虧在先,如今這么東拐西拐,怎的變成她理虧了?

    小楚又默默記了苓不修一筆。

    “喬,喬老師……”結結巴巴,十分心虛。

    女人流暢的筆勢忽然一頓,又是一折一撇,這才提起筆來,隨之抬頭,看著站在門口的人,微微偏頭,“進來啊,餓了嗎?”

    “不……不餓。”

    “哦。”

    哦是什么啊?怎么就哦一聲呢?到底什么意思啊?嗯?

    喬子衿微微一笑,提著筆,又沾了些墨汁,垂下頭,悠聲道:“可我已經做好飯了啊,楚老師要不要看一眼?”

    “好,好。”

    完了啊,姐姐生氣了,本就捉摸不透的情緒如今更是高深莫測啊。

    楚璐茗心里直打鼓,手心攥了一把汗,黏糊糊的,似她如今的心境。

    她還沒向著廚房走動呢,一直寫東西的人反而動了,自高臺后緩步挪出,她這才發現這人雖是長裙卻是半透的紗質,地燈一打,襯出兩條腿,交而輕晃,欲蓋彌彰。

    她不敢看女人的臉,發現此事后也不敢看她的腿,目光飄飄悠悠,最終定在了吸滿了墨汁,有些鼓脹的筆頭,一滴墨珠就悠悠掛在筆頭,只見它同筆尖之間的牽連越來越細,越來越細,最后,啪的一聲,落在木地板上,暈開一片。

    下一秒,女人赤足踩了上去,毫不避諱。

    也是此時她才發現,喬子衿竟然是赤足踩在地板上,怪不得走路沒聲,似鬼魅飄影,悠悠蕩了過來,還是個道行遠在她之上的鬼魅,不然她怎么站在這里,一動也不敢動。

    女人在距離她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而后,輕折柳腰,一直懸在腰側的筆被她提了起來,楚璐茗的目光也隨著筆一路蕩了上來,終于同女人目光交疊,那只筆也落在她的鼻尖,輕輕一點。

    癢癢的,癢到心里有點鼓噪。

    一直繃著表情的女人終于是笑了,另一只手按在女孩兒的眉間,輕輕一揉,揉散了直直看著她的燒灼目光,聲音幽怨,“我以為楚老師要再演兩天呢。”

    “若是……我還要演呢?”

    “我查了一下,追女孩子最好用的方法就是送飯。都說抓住一個人的心,要先抓住她的胃。若是楚小姐還想演,那我只好努力試試了。”

    “……”楚璐茗回憶起了教眼前這人做飯的那段時日,一股寒意自胃底升起,重重地砸了她一下,砸到臉色都變了幾分。

    喬子衿也不再逗她,攬過女孩兒的肩膀,揉進懷里,溫聲道:“這件事歸根到底是我錯了,若是你一直不原諒我,也無妨。”

    “我會仔細想想還有什么可以拿出來證明我的歉疚,證明我對你的在意。”

    “若你真的喝了苓不修的那古怪丹藥,也無妨,上一次是你追我,這一次換我來追追你。我知道我這個人寡淡的很,但我會去看,會去學,會試著多搞些花樣來逗你,會試著讓你再一次,為我動心。”

    “如果都不行,那我會退回朋友的位置,靜靜守著你,看著你成長,看著你終有一日變成最厲害的楚璐茗。”

    “都沒關系,因為……”

    女人貼近女孩耳側,輕聲嘆出三個字,“我愛你。”

    聲音低啞,喑柔,泛著點點暖意,一點點揉進女孩兒的心中,一點點揉出眼角的淚花。

    楚璐茗顫著擁住這人,下頜抵在肩頭,淚水順著臉側而落,濡濕肩頭衣物。

    她說:“喬子衿,小鼎不在了。”

    “我知道。”

    “那段時間你也不在。”

    “對不起。”

    “我一個人真的,很不習慣。”

    沒人在腦子里吵,沒人長臂一展就把她攏進溫暖柔軟的懷抱里,遇到看不懂的術法咒語也沒人教她了,她就這樣孤零零地撐了快五個月。

    “如果你再不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喬子衿,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對不起。”

    “喬子衿,我想小鼎了,我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了。”

    “我們一起想辦法,一起研究,總能再找出來方法,把小鼎分出來的,對吧?”

    女孩兒拼命點頭,淚花蹭的到處都是。

    喬子衿就輕輕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直到女孩兒止了哭泣,輕輕推她,糯聲道:“好了,我去清理一下自己。”

    丟人死了。

    明明是追這人的責,到最后還是她哭的最慘,這個體質真是太不好了!

    當初拜托金辰幫她轉世時,怎么沒想著把這個愛哭的特質變一變呢,也不知道小福子身為一個器魂究竟是哪里來的那么多淚水。

    *

    楚璐茗擦著半干的短發出來時,女人還站在桌后,眉目中滿是正色,還在寫那個東西。

    “不開燈嗎?而且就在客廳寫,傷眼哦。”女孩兒聲音里還帶了鼻音,擦著頭發就趴在了喬子衿的背后,軟趴趴全沒有骨頭。

    凝神看去,女人一手漂亮的楷書,一個字一個字落在紙上,寫……反正是古文,但具體是什么她看不懂。

    “你我的經歷。”女人聲音溫潤,似是瞧出來了她心中所念,溫聲解答了她的疑惑,“若是你實在想不起來,我就把這個變作小話本送給你,告訴你我們的故事是命中注定的。”

    “心機!”

    喬子衿無奈點了點自己的額頭,“心機與否,有用就行。”

    楚小姐摟著腰又趴了一會兒,心念微動,軟聲道:“我覺得我也要給你道歉。”

    “不用。”

    —— 呵,聽不出來言下之意的直女發言!

    楚璐茗全不管她,點著頭連聲說要的要的,敲著下巴進了書房,“喬老師,還有其他的筆嗎?在哪里?”

    片刻后,她拿著一只羊毫小筆,噙著笑自書房走出來,又軟軟趴回女人的后背,手卻好不安分,自下擺探入,尋摸著什么。

    喬子衿手腕輕抖,哪里還能繼續,停了筆,一手撐著桌面,一手將筆歸置到筆架之上,低聲問:“你不是,要寫?”

    “是啊。”女孩兒點頭回應,動作卻不停,找到所求之物,手指靈活撥弄,而后一空一推。

    昏沉沉的燈光下,如玉似雪,溫膩順滑。

    “在這張紙上抄,才是更好的道歉方式,不是嗎?”

    喬子衿低笑一聲,并未拒絕。

    “姐姐,我記得不全了誒,你背我寫好不好?”

    “楚老師……”

    “好不好啊?姐、姐?”

    羊毫小筆,質地柔軟,偏生的小姑娘今日分外有耐心,當真一筆一劃,一字一頓,自肩頭起,至尾椎停,就持著這小筆,勾著人之心弦。

    寫至一半,背誦之人聲音已顫得不成音調,執筆之人卻起了磨人心思,筆桿在臉上一戳,酒窩盡顯,糯聲道:“喬老師太瘦了,后背很容易就寫滿了,可我還沒寫盡興,如何呢?”

    說是疑問,偏又不是,不待另一人回答,扭著她轉過來,對上一張泛著紅意的輕淡面龐,只是一笑,墊腳在唇角輕輕一印,下一瞬,筆又動了起來,自脖頸起書,于峰前止筆,立著的腿又不得閑,做著惡業。

    喬子衿快要撐不住桌角,但女孩兒顯然沒有幫她的打算,寫完寫滿才是她此時的念頭。

    只是質地太軟,惡業又太過消磨,她仰著脖頸,一聲長嘆將出未出,直到女孩兒頗為遺憾道:“墨盡硯干了啊……”

    而后俯身到她耳邊,低聲道:“姐姐,我明日拍戲還要用手呢。”

    “所以,我們換一處取墨,可好?”

    哪里有她回應的機會,女孩兒取出方才自書房中一并取出來的小筆,這次是狼毫,彈性充足,質地偏硬,更適合寫楷書。

    著地取墨,本就偏深棕的筆頭更為深沉,落筆書寫,昏沉燈下泛著晶瑩。

    墨痕泛著濕意,冷意,溫熱氣息隨著筆尖鋪滿紙張,又給墨痕添了七分癢,九分難耐。

    直到半身寫盡,惡業做結。

    女孩兒擁著失了氣力的人,低聲道:“但苓不修也不算說謊,我確實拿了一種藥。”

    她緩緩吐出兩個字,女人本就顫著,如今又是一陣顫,緩緩摟著女孩的肩膀,低吟一句:“好。”

    第130章   異國

    楚璐茗收拾了客廳, 和著衣服鉆入臥室,女人借著昏黃床頭小燈,倚靠在床頭, 待她進來,這才拍了拍身側。

    “睡覺嗎?”聲音里透著抹不去的倦怠,但還是柔和地看著來人。

    楚小姐輕聲笑了笑,骨碌碌鉆進女人的懷里,仰頭看著這張輕俊的臉, 湊上去, 又吮了吮唇角兩側,軟聲道:“睡吧。”

    說是睡了, 她繞過去按滅臺燈, 又和這人擁著一同躺平, 靜謐的房間里只余兩人的呼吸聲,逐漸同步,淺淺淡淡, 讓人安心。

    許久, 楚璐茗開口道:“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好了嗎?”

    女人輕嗯一聲, 手掌按在這人腦后,撫著腦后略有些扎手的短發,手掌微頓, 輕嘆一聲:“什么時候殺青?短發, 好不習慣。”

    “快了快了, 殺青之后抽空陪我去一趟Y國。”

    “怎么了?”

    “先不告訴你。”

    喬子衿溫溫地笑了, 攏得緊了幾分, “好,睡覺吧。”

    又過了一會兒, 小楚動了動,輕聲道:“喬老師有辦法把自己偽裝成小時候的樣子嗎?”

    “楚小姐。”喬子衿語氣無奈,頓了頓,“注意法律尺度。”

    “哎呦,你想到哪里去了!”

    “……”

    哪怕晦暗無光,喬子衿微一低頭,也可以隱隱約約看到懷中人自耳垂一路漫開的紅意,泛著暖意的白嫩皮膚被紅色一襯,更像一顆小桃子了。

    她低頭在額頭上輕輕咬了一下,換了一聲哎呦,滿足地喟嘆一聲,又道了一聲不知道是今晚第幾聲的晚安。

    *

    蘇悅敲著桌面,另一只手支著頭,呼吸幾次,這才壓下心里的無奈和不悅,淡然開口:“子衿,我們只是合作關系,按理來說我不該多嘴。”

    “但你現在的行為就是在自降熱度。”

    她推出收到的本子,遞到格外閑適的人面前。

    距離這人回來工作也過了一段時間了,挑挑揀揀,最終只定了一個話劇的本子,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不反對你去話劇舞臺好好磨煉提升自己,但熒屏前的活躍度也應該保持啊,不然你怎么保持熱度?平時咱們也沒有什么話題可帶。”

    “蘇悅,一進一退很正常。”

    “那也……”話堵到嘴里怎么也說不出來,蘇悅輕輕拍了拍桌子,嘆氣,“不行,不能只做話劇,一年至少一部劇,你挑本子吧。”

    喬子衿微昂首,算是應了這個要求。

    蘇悅取了幾個本子,傳到平板上遞給女人,“就在這兒挑,我看著你挑。”

    “以前的事業心都去哪兒了?不搞錢了?不缺錢了?”

    喬子衿微挑眉。

    蘇悅又嘆一聲,確實不缺錢了,改缺事業心了。

    “蘇悅,有得必有失。”喬子衿悠聲道:“我確實在有意降低熱度轉幕后,畢竟自古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自認為沒辦法平衡好感情和事業,也不想背上對不起觀眾的名頭,不如降降熱度。”

    “然后公司替你挨罵。”蘇悅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擺了擺手,“反正我干涉不了多少,這段時間又物色了不少新藝人,這次我一定好好考察事業心。”

    喬女士笑笑,“雙夢的播出時間有定嗎?”

    “嗯,再等幾個月吧,打算壓到元旦前后,跨年檔。前兩年,跨年檔不是爆了一個諜戰雙女主?蹭蹭人家的歐氣。”

    空氣中輕飄飄一聲笑意,就像某個臭屁的女人在說,“怎么會不爆。”

    “和這個組接觸一下吧。”某個臭屁女人將平板推了回來,蘇悅打眼一看,呦,現代劇。

    不管什么年代的戲目了,總之是工作能安排下去就行。

    *

    禮花在空中炸響,幾人捧著花上來,一一遞給幾位演員。

    “殺青嘍殺青嘍!”演員和幕后人員擁到一起慶祝殺青,楚璐茗跟著喊了兩聲,而后掛著笑意默默退出人群,抱著花站在一旁,靜靜靠著一根柱子。

    方清踱了過來,看著修身而立似在發呆的人,無奈搖了搖頭,“這就是妻妻相?”

    “以前喬子衿也可不喜歡熱鬧,每次慶祝殺青的時候就默默退到一邊。說起來,雙夢那次鬧了一下午,是她為數不多的跟著一起鬧的時候呢。”說著,她睨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果不其然看到一抹淡紅。

    這也太不經逗了,嘖嘖嘖。

    楚璐茗坦然笑笑,“現在看來,有點距離感其實挺好的。”

    “你可真是,被同化了!”方清無奈瞪了一眼這小姑娘,又想起來了剛見面的時候,“你記不記得,第一次開劇本研討會那次,你連屏幕都不敢看。”

    怯生生的,好似喬子衿是什么會食人精血的妖獸,每次不是不敢看,就是看過去之后呆楞楞的,現如今也已經變成十分成熟九分穩重的大人了,開研討會時的那身氣場,懾得人哪里還敢講話哦。

    楚璐茗自然也想起來了那時的事兒,不過才過去一年多幾個月,她的生活卻已然同過去截然不同,漸漸的,和所有人都拉開了一道不遠不近的距離,自然而然也就不想再融入了。

    不知該從這一年多的哪件事算起,這些事情累計疊加,以至于,那時的青澀和怯懦仿若一去不復返了,楚璐茗搖了搖頭,將這個話題翻了過去。

    “方導接下來打算做什么呀?”她笑著問,圓眼睛彎成一輪月,臉側酒窩輕晃。

    很多事變了,但也有很多事沒變。

    “看片子剪片子嘍,你呢?”

    “家中人要求,殺青后第一時間接頭發,然后去一趟Y國,回來繼續進組。”

    方清側側身體,咽了咽口水,“你這基本等于無縫進組了?這么勤奮?”

    “早日捧上我心心念念的大獎杯們,早日退休回家接管公司。”

    “忘了忘了,忘了你是有家產要繼承的人了。”方導擺擺手,輕嘆一聲,“喬子衿倒是愈發怠惰起來,我聽謝染說,她就接了一部劇,而且以后一年就接一部,嘖嘖。”

    楚小姐瞇了瞇眼睛,粲然一笑,“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就是掙錢重擔落在我肩膀上了。”

    “滾蛋。”

    *

    喬子衿怠惰嗎?她哪里怠惰了!

    阿楠第10086次覺得,喬師叔這個得了閑空不如不得,為什么師叔得了閑空后就負責起了她的家庭作業?師叔你真的,你不如生個氣呢,你為什么掛著淺淡笑意看我這么久?

    在喬子衿無聲的注視下,阿楠做一道題,重算一道題,兩頁作業硬生生算了一個小時。

    數學結束,換了英語,喬師叔依舊笑得十分輕松,她稍有疑問,下一瞬,一只筆就點在文中,指出來問題所在。

    天啊,喬師叔你是全才啊。

    喬·始終掛著笑容·子衿:其實方才的數學和物理她不會的,只是懶得換表情了,就這樣笑著挺好,十分高效。

    就這樣,阿楠端坐在書桌前,從日暮昏沉到星海低垂,一直坐到外出的許月平回來,見這間房子還亮著燈,快步進來,感受到屋子里的氛圍都是一愣。

    怎么了?這么陰沉沉的,阿楠上次考26都沒這么陰沉。

    見她回來,喬子衿點了點桌面,“作業應該寫的差不多了,你要檢查嗎?”

    今晚怎么寫的這么慢?許月平停頓片刻,又快步靠過去,還未靠近就感受到阿楠看過來的幽怨中雜著可憐和悲憤的目光,待她過來,徑直把作業塞她懷里,“好過分,喬師叔好兇。”

    喬子衿疑問一聲,小家伙立馬改口,“喬師叔人很好,是我太笨了,我慢慢學。”

    嗚嗚嗚,這么橫向對比下來,還是林師叔最好了嗚嗚嗚。

    “你既然回來了,我就先走了,回去收拾收拾,去Y國待兩天。”

    許月平心念微動,喚住她,道:“也許這次,會有什么驚喜?”

    “到時候就知道了。”喬子衿撐了個懶腰。

    “說起來,那位,李可兒也在Y國呢,需要我帶點話嗎?”

    許月平直了直肩背,淡聲應道:“不必了,謝師叔好意。”

    喬子衿輕嘖一聲,只覺這小孩兒沒有樂趣。

    自從她開悟開始逐漸體會到紅塵界這點點情愫,她就看不得還有這種執迷的小朋友,但又無從下手,只能變作一聲嘆,埋在心底。

    林欣然說她這是到年紀了,到了開始熱衷于給小輩介紹對象的年紀了,是正常現象,就是可能有點廢人。

    她才到年紀了呢!

    呃,林欣然好像確實到年紀了,她家老二老三還是她撮合的……

    *

    楚璐茗又恢復了樹袋熊的生活,包括但不限于回家后掛在樹枝身上,不看劇本的時候掛在樹枝身上,樹枝本枝表示習慣了,并且十分享受。

    “要趁還能掛的時候,多掛幾天。”樹袋熊本熊如此說著。

    說是要掛,其實也沒有那么多的閑空,小樹袋熊出國旅游的同時還要帶上工作,畢竟回國后過不了兩天就要進組。

    “你們呢?”小姑娘鉆進懷抱,尋摸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枕在腿上,靠在女人纖細的腰上,蹭了蹭,嘟囔道:“感覺腹肌淺淡了啊……喬老師請加強鍛煉。”

    正看劇本的人拍了拍這家伙的頭,溫聲道:“目前還在攢局呢,預計九月中旬開始片段排。”

    “什么時候公開演啊?”

    “不著急,估計得明年五六月了。”

    小楚板著手指數了數,又想了想自己的工作排期,嘆了口氣,“感覺正式演出之前我都沒時間看啊。”

    喬子衿揉著小姑娘的頭,溫聲道:“那就正式演出再看好了,不著急。”

    “說起來,明日真的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女人略挑眉,捧起小家伙的臉,“不讓我見見你的朋友?”

    “你見過了的,那個發色格外神奇的小姑娘。”小楚被揉著臉,吐出的字也不甚清晰,含含糊糊,偏頭就咬了一口作惡多端的手。

    然后被揉得更厲害了。

    *

    上次來Y國時參加了節目,后來心里又始終惦記著事兒,許多風光落進眼中也好似沒有一般。

    這一次,時間雖短,但她們仍舊放慢了腳步。

    喬子衿送著楚璐茗到了預先約定好的地點,轉了轉脖頸,聲音溫和:“真的不讓我看看嗎?”

    小兔子抱了抱她,糯聲道:“我先看啦,如果我猜的是真的,再告訴你。”

    小家伙一身白色,偏偏袖口領口修了褐色小熊,痕跡淡淡,卻襯得格外可愛。

    她似乎怕喬子衿追上來,進門前又叮囑了一下,不許她來。

    喬子衿啞然失笑,為著這份幼稚搖了搖頭,干脆迎著日暮昏沉,在異國他鄉的路上散步。

    晚風習習,裹著碎金日影鋪了滿地,臨近晚暮,倒是有不少人同她一樣散著步,也許有所求,也許無所求。

    她駐足在一家花店門口,倒不是此處有什么特殊之處,只是看到了熟悉的人。

    “司熒?”她微偏頭,喚出了這個都有幾分陌生了的名字。

    正在挑選花束的女人身影微僵,轉過來時,臉上還掛著霜寒,面色有些蒼白,看起來身體不算很好。

    是了,畢竟被廢了核心力量,又失去了與她共生許久的那半身魔族,如今活著都是勉強,這還得感謝當初幾人都沒有捏死她用來遮蓋氣息的貓兒,不然她所背負的尸山血海的罪孽,不消片刻就會被天道察覺,而后永世抹殺。

    即便如此,日日承受反噬,也讓這人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那雙向來鋒銳的眼睛失了光色,直到與喬子衿一同坐在路邊長椅時,才呵笑一聲:“你居然沒有死。”

    喬子衿施然一笑:“讓你失望了。”

    “你為什么不殺了我?”女人冷聲問著。

    “妄造殺孽,不妥。”另一人只是柔和笑笑,手指相合,疊在身前。

    司熒呵笑一聲,“你會后悔的,總有一天。”

    喬子衿來了興致,“你還能做什么?你還想做什么?”

    “我如今不過是一個廢物,還能做什么呢?茍延殘喘罷了。”

    “你不會后悔嗎?”

    這話像一道開關,衰敗的花兒忽然顫了起來,笑得極為張揚放肆,輕輕擺著頭,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我都記不得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多少年了,也忘了我自己的名字,只記得我族全滅的次日,我查出來了五靈根。”

    靈根越多,修道的資質越駁雜,若不是得天獨厚之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踏上道途。

    “可我還背著血海深仇呢,我只能去走所謂的旁門左道,神魂被侵蝕到所剩無幾,若不是偶然遇到了逃出來的蒼崎,我們兩個就都死在那邊了。”

    “所以……”司熒仰頭,看著天空,就這么一會兒,她的額頂又生出來些許白發,“我不后悔,只恨我晚了一步,若是在轉世前就搶到福祿鼎,興許如今已經回到靈界了呢?都無所謂了。”

    喬子衿只輕嗯一聲,雙手插兜,徑直起身,不再留給這人半分情意。

    司熒看著女人修挺的身影,又是一陣搖頭苦笑。

    她忽然想起來了,蒼崎問她的問題。

    蒼崎問她,還記不記得她自己的名字,記得啊,當然記得了,她姓白,名喚珞斐,曾經也是一個天之驕女。

    曾經。

    *

    結束聊天時,夜幕已經沉了下來,楚璐茗勾唇淺笑,問:“需要送你回去嗎?”

    這里的“你”自然是這次談話的對象,之前同幾人有過一面之緣的王若塵小姐。

    一段時間不見,小姑娘額頂又生了許多白發,再見她時依舊有些靦腆,特別是發信息約她出來時,楚璐茗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這姑娘炸成煙花的興奮。

    王若塵趕緊搖頭,“不用了不用了,能和楚老師見一面就很好了!”

    “說不定以后咱們還能成朋友呢。”楚璐茗狡黠地眨眨眼,若是熟悉她的人在這兒,就知道她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盤。

    王若塵只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興奮地點點頭,“等我結束學業回國,希望還能見到楚老師。”

    “自然是可以。我經常在一家福利院做義工,你也可以來啊。”小楚說著,從包里拿出來紙筆,寫下福利院的名字,又附了地址,“有興趣一定要來啊。”

    王若塵接過紙條,看著紙條,低聲念著上面的字,“旅程……”

    這名字好熟悉,念起來,怎么還有點頭疼?

    頭疼到,就連楚璐茗同她說了再見,也只是潦草應了兩句,一偏頭,楚小姐已經撲進了前來接她的人的懷里,隔著一層干凈的玻璃,這一幕她看的分外清晰。

    一股喜氣忽然就自她心底攀沿升起,不自覺地,嘴角勾起了一道巧妙的弧度。

    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這樣笑了很久。

    王若塵抬手按著唇角,有些愣怔。

    她為什么,要笑呢?

    目光又落回字條,女孩兒定了定神,決定等回國了一定過去一趟。

    *

    喬子衿背著碎金,踩著自己的影子,一步步踱回楚璐茗所在的小店門口。

    她剛站穩停下,小店的門被忽然拉開,女孩兒滿是喜色的眸子見了她閃起更亮的光,連跑帶跳下來,挽著胳膊,“你沒去逛逛嗎?就一直在等我。”

    喬子衿二指并攏夾起小姑娘臉側一塊軟肉,揉了揉,“去了,剛好回來。”

    “那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啊。”

    “是啊。”女人含著笑意輕嘆,翻手拿出一束小花,“送玫瑰太艷麗了,這個好看,就買了。”

    “這是什么花啊?”

    “不知道。”

    “不知道寓意就買,不怕寓意不好嗎?”

    喬子衿笑著搖頭,“寓意不重要,心意更重要。”

    小姑娘沉默了,紅色自耳尖蔓延,沒有上臉,但是紅了整個后脖頸。

    低低一聲輕笑,她珍重地拿著花貼了貼心口,低聲道:“是啊,心意更重要。”

    “不過希望金辰日后想起來她如今的樣子,不要后悔到想撞墻才是。”

    喬子衿訝異挑眉,“金辰?”

    她思索片刻,而后輕快地笑了,“我就說,我的感覺沒錯。”

    楚璐茗晃了晃她的胳膊,“你要回去看看她嗎?”

    “不著急,日后嘲笑她的機會多著呢。”女人輕挑唇角,笑得陰惻惻的,一看就沒盤算好事兒。

    但她的手卻是緊緊捏住身旁人的手,顯著這人心中的點點不安,楚璐茗知曉她在不安什么,緩緩回握,溫聲道:“這些記憶存在于我的腦海中,不過是一份可供隨時調取的資料庫,但那不是我,我是我自己,我是楚璐茗。”

    她勾起一抹燦爛笑容,背對著即將消失在地平線的太陽,牽著喬子衿站在她面前,笑著仰頭,在女人臉側落下輕吻。

    “沒有人能讓我去愛別人,也沒有人能改變我愛一個人的心。”

    輕靈的聲音混著晚風,揉散在空氣中,激起溫意點點,格外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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