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謊
苓不修也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暴露自己, 但她實在是太在意金辰找到的方法,哪怕她最終失敗了,那也是一條渠道, 也許再修改調整一下就可以呢?或者說,只是因為福祿鼎是器魂,這才失敗了,如果作用在人魂身上呢?還會失敗嗎?
可能性太多了,但當務之急是從她的藏書中找到與這種介入神魂生死輪轉有關的記錄, 自掛了電話那天起, 她已經不眠不休數日了。
毫無進展。
這簡直可笑,她身為專門研究神魂的醫修對此都毫無辦法, 那個說好聽了叫神算子, 說不好聽就是街頭騙子的女人又是哪里找來的方法?難不成是她自創的嗎?
怎么可能!!
她苓不修自詡在神魂研究上不在前三也是前五的人了, 那個街頭騙子怎么可能?!
她太投入了,忽略了這段時間在這間房子中生活的另一個人,她承認, 看到那人摔到頭甚至隱隱約約有血流出時, 她慌了, 不是來自醫生的慌亂,是來自苓不修本人的慌亂。
那一瞬間,她連術法口訣都忘了, 傻不拉幾地抱著顧樂齊亂喊, 甚至想打120。
原來是這種感覺嗎?在意一個人, 想要去保護她, 不想看她受到一絲傷害。
原來, 是這樣的。
好在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腦子, 療愈起來還是很快的,她看著這人醒轉,又看著她哭累了睡著,也不再去書房了,干脆搬了書來臥室陪著這人。
她承認,這一個多月的相伴,哪怕兩個人都口口聲聲說只是欲望的關系,她也,有那么一絲絲在意了,況且這人現如今看到了她施法的模樣,她們的因果想來早已糾纏在一起。
橫豎,是分不開了。
直到傍晚,睡著的人才堪堪轉醒,略偏些頭,借著臺燈看書的人的側臉就這樣落入她的眼中。
真的很年輕,很好看,哪怕日常冷著一張臉,無數次看過去都讓人心動。
她從沒懷疑過這張臉為什么這么年輕,畢竟這世界上童顏的人多了去了,真實年齡合法就行,現在想來這張臉這么年輕也是有原因的吧……
呵。
那喬子衿和楚璐茗呢?同她關系那么好,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真實情況,那兩個人也是這種人嗎?
她莫名有一種落入賊窩的感覺。
“醒了?”苓不修轉身看向她,少女的頭發隨著她微微偏頭落向一側,“沒摔傻,放心。”
她動了動唇,但只能從干澀到發痛的喉嚨中擠出幾個意味不明的音調。
苓不修扶著她坐起來,靠在她自己的身上,支著水杯一點一點喂著。
“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但我也要告訴你,知道太多并無益處,可能還會帶來一些災禍,你想好了?”
顧樂齊呼了幾口氣,這才開口:“橫豎逃不開了,知道的多一些,總比一知半解的強,你說吧。”
她雖已轉醒,手腳仍是軟的,此時只能靠著苓不修來獲取支撐,靜靜感受著隨著這人說話呼吸而震動的胸腔,一點點找著她確實是個人類的證據。
多么的不可思議啊,這個世界的另一重模樣,多么神奇啊。
許久,她喃喃道:“合著喬子衿那都不是演的,都是真的……她好自戀啊。”
“你難道不該在意我嗎?你為什么要在意她?”苓不修挑眉,語氣不耐。
顧樂齊恢復了些氣力,撐著自己翻身,抵住苓不修,挑著這人的下巴,“這就開始吃醋了?”
“沒有吃醋。”她扭頭,掙脫了這根手指。
“苓不修,其實我對你來說只是過客對不對?那你就好好應付我這余下的幾十年,可以嗎?”
女孩兒似乎生氣了,一偏身,將這人壓‖在‖身‖下,單手擒住她的雙手,按在頭頂,語氣微冷,“我告訴你這些,就沒打算讓你再像凡常人一般短命。”
“你脾氣真的好差。”女人笑著說,淚水卻順著眼尾一滴滴落在枕頭上。
“嗯,你且得習慣幾十年上百年呢。”
“嗯,靠你了,苓醫生。”
一直冷著臉的人終于笑了,點點頭,應了聲好。
*
又是一天錄完節目的晚上,楚璐茗下班拿回手機后驚喜發現收到了念念以求的劇本,是方清發給她的,之前她們聊過的那個現代軍旅劇。
喬子衿去和節目組商量一些后續安排,她就待在酒店里,翻看劇本。
方清說盡量這周給她答復,她想今晚看完,如果可以這兩天就交出答案為好。
其實前幾次聊天時,兩個人已經就這個劇聊的差不多了,而具體的簽約流程需要找她的經紀人。如今她的經濟工作已經交由蘇悅對接,可以說更省心了,她只需要親自過一過劇本就行了。
就這么相處了兩天,她就品出來了蘇悅這人的強大之處,怪不得喬老師全權將工作調度交給她,很是靠譜。
方清隔著電話道:“其實,音天想投資的話我們這里還有一個空位的。”
楚小姐啞然失笑,“這我做不了主,你應該讓染姐去找音天的人談。”
“楚大小姐做做主吧,不然你染姐要讓我睡書房嘞。”
“我才不信。是染姐讓你去談,你不想談吧?”楚璐茗撇了撇嘴,夸張地嘆了口氣,“可惜,我是真做不了主哦,方導加油!”
“……呵,那你看劇本吧,拜拜!”
“拜拜~”
電話掛斷,喬子衿也結束了工作回來了,聽到了這人嘚瑟的尾音,“在聊什么?”
“哦,方導囑咐我好好看劇本呢。”
“發過來了?”
“是呀,方導說,預計六月開拍,讓我這周給她答復,合適的話就可以開始準備了。”
“我看看。”喬子衿抱過她的平板,坐在一側,安靜地看著。
剛巧,楚璐茗手機上又有一條來自國內的電話,她看著名字,頗為驚訝。
苓不修已經跟幾人通報了她已經掉馬的事情,這幾日顧樂齊都沒有聯系她,為何今天忽然聯系她?
她接通了視頻通話,顧樂齊帶著笑的狐貍眼勾人到她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好,好好看啊。
“小楚~讓我看看瘦了沒有啊?節目組有沒有虐待你們?”
楚璐茗揉了揉還肉乎乎的小圓臉,笑了一聲,“沒有哦,顧姐姐呢,這兩天好一點沒?”
顧樂齊點了點頭,靠近些攝像頭,低聲道:“聽苓不修說,你會金木水火土五種術法呢,給我看看好不好?”
“……”女孩兒摸了摸鼻子,尷尬一笑,“隔著手機也不太方便,回去給你看?”
“好呢,我期待著~”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直到苓不修端著一碗藥進入攝像頭范圍內。楚璐茗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那藥看起來就沒有她們喝的苦,顧樂齊喝的時候也很順暢,半點不見苦澀的感覺。
原來那藥可以不苦的嗎?
她指著屏幕上的兩個人,偏頭看向喬子衿,“喬老師你看啊,那藥本身可以不那么苦的。”
本就十分懼怕喝藥還被迫喝了幾百年苦到心酸的藥的人騰地站了起來,幾步靠過來,“老不修的,你故意的?”
苓不修挑眉,淡聲道:“是啊,不然呢?”
故意把她們的藥調得很苦很苦,故意把拿來給顧樂齊調理身體的藥調的沒那么苦。
是啊,她就是故意的,怎么了,有本事,來打她啊!
狀況之外的人茫然看著幾個人,“你們在說什么?”
喬子衿捂著陣陣發痛的心口,“她平時配的藥苦到人根本張不開嘴,還不能吃糖。”
不對,好像不是因為這事兒而疼,是她的心口真的有點疼。
喬子衿扶著椅子緩緩蹲了下去,一瞬甚至有些失聰,耳旁焦急的聲音仿佛是自天外而來的聲響,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她們和Y國和LD市有仇嗎,怎么來這兒這么幾天又是吐血又是心口疼的,別讓她抓到作祟的人,她定要讓那個人也好好體會一下這番痛苦。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身側小姑娘正握著她的手學著她的模樣疏導這些躁動的靈力,甚至更進一步地安撫著她的神魂。
同她高度親和的靈力拂過時,十分舒適。
通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斷了,見她漸漸恢復了意識,楚璐茗這才松了口氣,“沒事兒了,我看了下,封印還沒問題。苓不修說下次會不那么苦的,以及讓你注意身邊人,括弧,除了我,括弧。”
喬子衿笑了,揉了揉她的耳側,“好,我知道了。”
“喬老師,你今天見了誰?我們可以從這些人里排除。”
喬子衿看了她許久,搖了搖頭,“見的人太多了,排除法不好用。”
“這真是很麻煩。”楚璐茗摸了摸下巴,嘆口氣。
敵人在暗帶來的麻煩真是遠超想象啊。
望著這張臉因為思考而有些出神的面容,喬子衿最終還是咽下了自己的猜想。
其實看到那張臉時,她就起了提防,而今天同她有過近距離接觸的也不就那幾個人,其實很好排除。
但,楚璐茗那么信任這個人,又那么懼怕這人確實有問題,她又怎么忍心將一個尚未找到切實證據的猜想告訴她,平添傷心呢?
司熒,為什么會是你呢?
喬子衿微微抬手,一道靈力不動聲色地鉆入楚璐茗腕上紅繩,裹著一道一次性的瞬移術法。
不能說,那就做好萬全準備,來好好保護她吧。
楚璐茗想了很久,最后撓了撓頭,“劇組人實在太多了,它又能隱藏氣息,這太不好找了。”
“先不想了。”喬子衿握了握她的手,“先睡覺。”
“不行,你心口疼就說明那道殘魂就在附近,我怕這人會做出其他的事情,這太危險了。”
過了一會兒,喬子衿輕聲道:“我有一個辦法。”
……
“這會不會有點太危險了?萬一你心脈里的那半只真的沖出來呢?”
“所以需要你啊,你來穩著我的神魂,意識澄澈的狀態下,控制它不難。”喬子衿笑吟吟道,心中卻連連嘆氣。
謊言就像滾雪球,一但開始,永遠都停不下來,只會越滾越大。
“……好,目前也只能這樣了。”楚璐茗點了點頭,“你一定要保證你自己的安全,好嗎?”
得到了肯定的保證后,她才松了口氣,活動著僵硬的肩膀,“我去洗澡啊~喬老師,今晚要不要體驗一下……”
喬子衿耳尖微紅,正色道:“來吧。”
咳,反正,也拒絕不了。
第112章 缺陷
在最后一周, 喬楚二人終于如愿以償分到了一組,這樣才更好實施她們的計劃。
坐擁一線吃瓜位的溫繁嘆了口氣,身側, 李卿有些奇怪,“溫老師,你好像很遺憾啊?”
溫繁勾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你知道她倆有個cp嗎?”
李卿點了點頭,人中喬楚嘛, 雙夢偶爾會放一些物料, 這個cp發展勢頭正盛,很難不知道。
要不是她問過楚璐茗, 她都要以為她們一起來暢游這件事也是為了cp安排的, 畢竟業內都一個這倆人現在是一家公司的藝人, 只差一個公開了。
音天手段極狠,這幾日將網上那些非議的聲音壓得服服帖帖的,看起來就是在為公開做準備。也不知道這藝人團隊背后的人是誰, 如此雷厲風行, 想來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了。
但, 這可是rps類型的cp啊,當著正主的面這樣嗑是不是不太好?
“哎,分開她倆才能吃糖, 合在一起太收斂了。”
“啊?”李卿摸了摸腦袋, “溫老師, 這是不是, 太直接了?”
“我還知道你也有這樣的cp呢, 對不對?我可是沖浪大師。”溫繁眨了眨眼,安撫著她。
并沒有什么作用, 在聽到她提到自己的cp時,李卿就已經傻了,內心瘋狂吶喊,有些崩潰。
嗚,丟臉丟大發了。
大前輩嗑她這個小糊糊的cp,怎么想怎么奇怪哦。
溫繁拍了拍她,看穿了這點小小心思,柔聲道:“沒關系,你也可以來嗑我的cp,還挺多的,大家都很有才。”
李卿已經徹底成蒸汽機了。
嗚,她不奢求繼續和可愛的小楚組隊了,能換回最開始的分組嗎,喬子衿雖然冷冰冰的,偶爾開個玩笑也會讓她很羞澀,但溫老師這也太火力全開了,她快受不了了嗚。
溫繁只是含著笑看著她,就足以讓她冒頭都是白煙了。
嗚,要熟了,也不知道楚璐茗是怎么跟這兩位都相處的那么融洽的。
這次分組在晚上,分完就放大家回去休息,次日去錄游船的過程。
不得不說,真不愧是以閑游出名的節目,每周會安排幾個項目,但不多,剩下時候真的就溜達著玩耍,也不知道到時候節目剪出來怎么吸引別人,應該不會惡剪吧?不過也沒什么可惡剪的,她們甚至沒大聲說過話。
但楚璐茗還是把這份擔憂告訴蘇悅了,蘇悅只是告訴她別擔心,這些都會處理好的。
蘇悅這段時間并不輕松,楚璐茗這邊自然是沒人敢動,但喬子衿那邊不是,雖說沒有大的輿論節奏,但暗戳戳使壞的人不少,特別是她們的合同轉接過來的這個月,前公司的人看起來并不是十分大度,臨走還想再薅一筆。
“呵,他們可真是癡心妄想。”蘇悅冷哼一聲,看起來十分有把握。
那時楚小姐正在看劇本,喬子衿聞言也只是笑了笑,照舊將事情都交給她處理。
掛了電話,楚璐茗才撐著下巴抬頭,“蘇姐姐真的好靠譜哦,怪不得當初獵頭上來就去挖她。”
“經營公司這里我還是要學很多啊。”她嘆著氣,額頭被人敲了一下。
“楚老師心思越來越野了,還沒完成上一個目標呢,就打算進行下一個了?”
楚璐茗翹了翹嘴角,“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本來我從小就是被當做接班人培養的,要不是一時興起跑來演戲,說不定現在我也是冷面女總裁呢。”
“女總裁有可能,冷面……”女人拖了長音,又拐了幾個調,最后和上一聲輕笑。
楚小姐紅著半張臉推了推她,“喂!”
那是前幾日的事情了,楚璐茗看著菜單,忽然想起來這事兒,偷偷抬了抬菜單,遮住莫名其妙染上了緋色的耳側。
哎呀,她就是易臉紅體質,這能怎么辦嘛!
今天摸了閑空,節目組錄制時間結束的早,李可兒也有時間,干脆約著吃個飯。可兒還跟她說要帶個很喜歡喬子衿的學妹來,她想了想,同意了。
楚璐茗低頭看著菜單,身側人似乎在處理信息,沒有分神看她。
“在看什么呀?”楚小姐低聲問。
喬子衿帶著尾音嗯了一聲,“一臺話劇邀約,劇情挺有意思的,沒演過話劇,想體驗一下。”
“我感覺你真的是一副要退休的打算誒。”
從大熒幕,退到劇場,慢慢地淡出這個圈子,這個時間也許會很長,也許就一兩年。
不是她不尊重話劇舞臺,但楚璐茗莫名就是有這種感覺。
喬子衿關上手機屏幕,“兩個原因,其一,話劇確實是一個很新奇的體驗,想去試試,這也只是一份邀約,正式排練可能在下半年了。其二,我確實想逐漸淡出這里,福利院的孩子們逐漸長大,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我也想給我們的未來,做一些規劃。”
比如我們聊過的,孩子的問題。
說這些話時,她落在楚璐茗手中的手掌輕輕合了起來,食指剮蹭著掌心,目光灼灼,十分認真。
“楚老師的心在這里,所以要去闖出來一片天地。我的心在家里,在世外,所以,我回家等你。”
哎呦,這人嚴肅地說情話怎么這么動人啊!
楚璐茗哼嚀一會兒,不說話,緋紅從臉側一路向下鋪去,白皙的脖頸也紅了一片。
太要命了。
“我看別的情侶那都是日常吵架,咱們這么久了,怎么沒正兒八經吵過架啊。”小楚嘟囔著,糯聲道:“感覺,好包容對方哦我們。”
“嗯,是,這樣不好嗎?還是楚老師想吵個架體驗一下?”
“……那倒也不必。”
喬子衿笑了兩聲。
話題這么一岔,楚璐茗脖子上的紅意散了不少,輕呼兩口氣,點了菜,等李可兒過來。
遠遠的,李可兒一身休閑裝就晃了過來,身后似乎還跟著一個……黑白毛發色的妹妹。
嘶,現在的小朋友都這么花里胡哨的嗎?
楚璐茗暗暗吸了口氣,默默攥緊尚還低著頭的人手,這人疑惑了一聲,“怎么了?”
“你倆不打算在粉絲面前裝一下嗎?”李可兒目光落在她們相牽的手上,摸了摸泛酸的牙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學妹,王若塵。”
女孩兒脫了那身lo裙,也沒帶假發,但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還是讓喬子衿瞬間想起來這是誰,“是你啊?”
“喬……喬老師好。”王若塵緊張地道了聲號,同樣看到了兩人牽著的手,下意識按住心口,“我磕的是真的啊……”她低喃著。
楚璐茗看了一圈:“你們認識啊?”
“跟你講過的,白頭發的小姑娘。”
“嗷!是你啊,白發小姑娘,你好你好。 ”小楚非常自來熟,起身握住姑娘的手,“你這個頭發,也是假發?”
“啊,這是我本身的啦,我有少白頭的毛病。”王若塵摸了摸腦袋,緊張到有點結巴,“你們這是,節目需要?”
喬子衿微微一笑,牽著楚璐茗的手晃了晃,“不是哦。”
李可兒長長吸了一口氣,憤憤道:“吃飯!我是來吃飯的!楚璐茗你管管她。”
喬子衿裝作不在意地掃過王若塵的頭發,一手點在桌面,輕輕一敲,“吃飯吧。”
*
當晚,楚璐茗還在縫里插針地看劇本,不過不是她的,是來找喬子衿的話劇邀約的劇本。
這本子甚至還沒寫完,只給了人物小傳和故事梗概,還有一小段對話,一會兒就能看完。
“這就沒啦?”小楚翻了翻到底的pdf頁面,輕嘖一聲,“好短,很難說服人吧?雖然這個人物小傳和故事梗概還行。”
“嗯,我打算再看看。”喬子衿微微昂首,“倒是方清給你這個,盡快拿下來,是一次很好的突破。”
“我白天已經和蘇悅講過了,她去談了。”楚璐茗撐著下巴,小鼎落在她的頭頂透氣兒,奶聲奶氣道:“你好忙哦,早起修煉白天工作晚上加班的,好可憐。”
楚小姐無奈一笑,抬手戳了戳頭頂這個小家伙,“現在知道我可憐了?”
夜已深沉,但今晚吃飯已經耽誤了時間,她們也就淺淺地熬了個夜。
只不過,向來沉默的人今晚格外沉默,也沒在看書,就那樣披著衣服坐在床頭發呆,本就清冽的眉眼染了一層融不開的霜。
楚璐茗有一段時間沒看到這樣的喬子衿了,或者說,她很少看到這人將“愁”字就這樣直白地掛在臉上。
她回憶了一下今晚,喬老師就在吃飯時問了那個姑娘名字里的“chen”是哪個字,得到答案是塵土的塵,似乎自那之后就不太開心了。
她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湊過去低聲問:“你是覺得,她和金辰有關系?”
“太奇怪了,黑白發色,身上又有和金辰有關的物件,但……”眉頭蹙到了一起,眉心上寫著一個“惑”字,“就算有轉世,她今年合該才一歲,而且,眼睛應是無法恢復的。”
天缺者的缺陷是刻印在魂體之上的,這也是為什么,他們最適合修命道一途,因為魂體上就缺了一塊,可以借此和老天爺談條件。
但……
楚璐茗吹了吹自己的劉海,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看的書還是少了,對這個世界了解的太少,喬子衿講的這些……她聽不太懂。
為什么黑白發色就可疑?少白頭也是蠻正常的情況啊,她上學的時候認識好幾個呢。又為什么眼睛一定無法恢復呢?說不定運氣好就恢復了?
啊,她不懂,戳戳頭頂趴著的小鼎,小家伙奶聲奶氣道:“其實最重要的理由是,她神魂不全吧?”
喬子衿微微昂首,算是應了這個答案。
“誒,你怎么看出來的?”小楚很驚異。
喬子衿看著她,低聲道:“不如說,你為什么看不出來呢?”
“這種事情難道是與生俱來就能看到的嗎?”可她從來沒這樣隨意地看到過啊,哪怕如今已經是元嬰修士了也沒這么隨意啊,她的凝神聚氣仔細規劃才能看到的。
小鼎應道:“這我也不知道,但她似乎就是看不到。”
“誒?應該是不影響我的正常生活吧?”
是了,也是因為此,她才一直看不到掩藏在她身邊的特殊情況吧?比如,司熒被靈力灼傷的食指,甚至傷到了魂體。
她沉了些眸色,微微搖頭,“明日,離我近點?”
何須明日,楚小姐被這語氣嚇到了,當即竄進了她懷里。
現在就近一些為好。
第113章 軟弱
最終, 關于王若塵的猜想還是被喬子衿壓在了自己心中,畢竟疑點太多,而她能依憑的, 只有一條項鏈和殘缺的神魂,但這兩項,又沒那么特殊。
自從發現林欣然可能和金辰有點什么,她莫名覺得這事兒很糟心。分明她們三個關系都不錯,金辰那個嘴巴里長毒針的天天把她扎到體無完膚, 怎么過了這么多年她才發現這點事兒啊, 合著只有她是橘外人唄。
合著那時候她當了幾十年的電燈泡唄?
楚璐茗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喬老師?”小家伙糯聲喊著, 聲音軟軟的, 但卻可以將她從一段又一段的回憶中拔出來。
“咱們要去劃船, 然后溜達著散步拍照打卡,晚上再回來參與一場篝火晚會。”楚璐茗宣讀任務清單,讀完后鄭重疊了疊, 塞進自己的褲子口袋中, “走吧, 先劃船。”
她們的計劃打算在今晚實施,篝火晚會,基本上所有人都會在, 正是排查的好時機, 屆時楚璐茗穩著喬子衿的神魂, 喬女士一點點向心脈中的殘魂施加壓力, 它逃不出來, 但足夠引起一陣波動。
如果另一半的“它”也在這里,感受到這陣忙亂的情緒波動, 難道能忍住不躁動一番嗎?
那可就不是魔族的習性了呢。
楚璐茗有點緊張,這是她第一次真刀真槍地干這么大的活兒,一整個白天都分著神一心兩用,在腦子里和小鼎復習功法,爭取晚上千萬千萬不出任何差錯。
畢竟這事兒涉及這么關竅之處,一步錯,那都是在拿喬子衿的命開玩笑。
這一路上,由于要拍照打卡,她又在分心做其他的事兒,看起來狀態不是很好,喬子衿順勢勾住她的手。
毫不突兀。
這落在周圍負責拍攝的人的眼中,也只是喬子衿為了完成任務的努力罷了,也不會想太多,更不會覺得有什么可供遐想的空間在其中。
很好,她很滿意。
只是跟組拍攝的人還是會覺得有一絲不對,畢竟主導這趟旅程的人,今日破天荒穿了一條袖口縫著粉色的米白長裙,日常掛了霜的眉眼今日融了,總是得體又疏離的笑容今日也十分柔和親人,就連拍照時的角度都會仔細思考一番。
嘶,哪里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
就這樣走了一天,直到坐在篝火一側,楚璐茗緩緩吐出一口氣,“好了,我應當是準備好了。”
今天用一天時間就鉆研了一條術法,她應當是,沒問題了!
導演在盡職盡責地cue著流程,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導演那里,楚璐茗探過手,長袖輕搭,遮住兩人相牽的掌心,而后另一手掐訣后掩在胸口。
如若有人此時回頭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兩個人,一人微泛著白芒,雙眸閃著白光,另一位垂著頭,看起來略有些不適。
楚璐茗雖始終無法讓自己的神魂動彈出體,但調動著靈力幫忙加固別人的神魂是可以做到的,甚至可以感受到痛意襲來時自神魂深處傳來的輕顫。
一定要成功啊。
楚璐茗默念著,不敢偏頭看具體情況,如果偏頭看到了身側人的滿頭冷汗,她會忍不住叫停這項嘗試。
盡管她知道不能停下來。
喬子衿在心底呵笑,一點點向封印內試壓,本來都睡著了的殘魂硬生生被她鬧醒,怒吼道:“小小人族,你別太過分了!你要的東西我都給了,這次又想做什么?”
向這殘魂施壓對喬子衿來說并非陌事,不如說早些年她為了探究心脈封印的極限在哪里,這樣施壓過很多次,也趁機撈了許多的好處。
就比如之前用過的“搜魂”之術,這是純純的魔族術法,仙家修士哪怕是得到了術法口訣也學不了,可喬子衿就壓著心脈中的這個殘魂教會了她,美其名曰是一份補償。
即使沒有楚璐茗,她也可以完成這件事,但那樣做會讓楚璐茗擔心的,她舍不得楚璐茗擔心,所以輕輕撒了一個善意的謊,告訴楚璐茗她需要她。
哪怕是在她身邊安撫也好,她需要她。
殘魂叫嚷著開始撞擊封印,喬子衿只是在心底無聲地笑笑,繼續一點點壓榨空間,另有一半神識籠著整個場子,仔細探查哪里有異變。
一聲輕響自導演組所站的區域傳來,女人高揚聲音,“下一組游戲,讓喬老師和楚老師來好不好。”
喬子衿柔柔一笑,壓下被震得激蕩地厲害的血氣,半倚著楚璐茗站起來,再看向突然叫了兩人名字的女人,目光中帶了幾分輕嘲,淡淡一聲:“好啊。”
楚璐茗緊隨其后點頭,“當然好啊,我和喬老師也是一起拍過戲的,我倆可是默契十足呢!”
方才場面上進行的游戲是“你比劃我來猜”,猜的那一方還需要帶上聲音很響的耳麥,徹底隔絕聲音,只能看到面前人的動作。
楚璐茗臉上掛著燦爛的笑意,仿若什么都沒有發生,小跑著過去接過司熒手中的耳麥,臉側酒窩愈發深了幾分。
“加油!”司熒小聲說。
小楚點點頭,“會的。”
背過身,她緩緩吸了一口氣,這才帶上耳麥,穩住了笑容。
在喬子衿的神識籠罩全場時,她同樣放出了試探,那一聲輕響出現的同時,她看到司熒在身后塞著一個瓶狀的東西,那一聲輕響,就是她將瓶口塞子推回去發出的聲音。
她忽然覺得有些荒謬,又有些好笑。
她今年二十四歲,司熒長她五歲,打小兩個人就一起玩,她天天追在女孩身后叫姐姐,哪怕兩人年歲漸長,司熒也會溫柔地抱著她,將所有的殺伐果決與冰冷留在外人面前。
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這么多年的溫情都是假的,是嗎?
但她忍住了,依舊帶著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看著同樣偽裝著自己的女人,眸光交錯,都很好地掩蓋了自己的心虛。
但她知道,喬子衿的狀態這會兒不是太好,最后急忙壓下血氣應該有不小的沖擊,她只能快些完成這個活動,好讓這人回去休息。
第一個詞語是白玉鐲,喬子衿略挑眉,甚至都沒思考,抬起沒有帶裝飾的手腕,指了指。
“白玉鐲?”
“回答正確!”
溫繁尚還愣著,不知道該怎么比這個詞兒,結果兩個人就以如此的作弊手段蒙混過關,她一拍大腿,“靠!送分題啊!”
“為什么,她倆這個動作代表了什么嗎?怎么就猜到了白玉鐲上面?”李卿眨了眨眼。
溫繁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輕嘆一聲。
這種有驚天大瓜但是不能分享的感覺是太糟糕了,但是全場都傻了只有她還清醒著的感覺也太好了!!
溫繁掙扎片刻,最終以輕輕拍了身側人的肩膀做結。
*
晚會錄制到了接近零點,散場時全場都很困,互相打了個招呼權當告別,次日早上的拍攝任務也推后了。
因而,沒有人注意到慢慢走著,逐漸落在了隊伍最后的兩個人。
小楚一直低垂著頭,許久,輕聲道:“喬子衿,我不想查了。”
“你會保護我的,對嗎?”
向來泛著甜意的聲音今天只剩涼意,甚至連頭都不愿意抬起來,不想讓身側人看到發紅的眼眶。
兩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回到酒店,關上門,喬子衿將蔫兒了的小兔子揉進懷里,摸著頭,道:“好,我們不查了,我會保護你。”
“我想知道,為什么?”
“很多欲念來得很不講道理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是司熒姐姐,對嗎?其實你早就發現了對嗎?”
“是的。她的食指被你的護體靈力灼傷了。”
“所以今天我去接耳麥時她下意識后撤了一步。”
最關鍵的,徹底坐實猜想的一步。
這次哭沒有發出聲音,懷中小女孩兒輕輕聳動肩膀,很快,喬子衿身前的衣服上布滿水痕。
她只是輕輕拍著女孩兒的肩膀,這種時候,無聲的陪伴也許就是最好的回應吧。
夜深人靜,哭累了的楚璐茗今晚睡的很熟,甚至沒注意到身旁人半夜和著衣服坐起來。
強制壓回去的氣血隨著深夜的到來愈發激蕩,還有心脈中的那半個意識,似乎察覺了她現在正是虛弱的時間,猛沖封印,試圖掙扎出來。
殘魂凄厲哀嚎:“我不搶你的身體了,我感受到我的另一半了,求你了,讓我去找它。”
喬子衿一手撐著窗臺,一手掐訣按在心口,輕呵一聲,“憑什么呢?當年我也苦苦哀求你別過來,你為什么一定要過來呢?”
“你如今不過是在贖罪,又有什么資格求情。”
“人族!別太狂妄自大!封印是那個人下的,沒有她,哪怕你重塑千萬次,封印也只會越來越薄,遲早有一天我會沖出去的。”
“你可以期待那一天。”女人面色冷然,抵在胸口的拇指猛一發力,腦中頗為聒噪的叫嚷聲逐漸平息。
她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血絲,一轉頭,小鼎正浮在空中看著她。
“其實有沒有她,你都會走到這一步的對嗎?”小奶音聽起來有些不愉快,“你在騙她。”
第114章 你在騙她
“沒有她, 也許會吐更多的血。”
“你知不知道她感受著你神魂疼到輕顫時有多難受!你為什么要騙她?她明明什么忙都幫不上的。”
依靠著窗臺的人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頭頂,無奈笑了笑,“她幫上了的, 你也幫上了的。”
有人陪著,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幫助了。
不然她總會想起來那個幽深孤寂的洞穴,她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那里,又黑又冷又疼。
明明小時候很多人很多事在那次事件后都不記得了,但這個洞穴卻莫名被她刻進骨髓, 偶爾, 就會緊緊困著她,鎖在過去的沉木上。
“小鼎, 若是有一天我動用了那道空間傳送的術法, 別帶她回來。我知道你會。”
“也別告訴她, 我在騙她。”
女人眼睫輕顫,眸光閃爍,手指按在心口, 就著月光, 輕飄飄一聲嘆息, 融入寂靜的夜中,恍若未聞。
后續幾日,節目正常拍攝收官, 所有人都一如往常, 包括日常在鏡頭前笑得格外燦爛的楚璐茗, 她還是會嬉笑著跳到司熒面前討要一些微不足道的好處, 鬧一鬧, 玩一玩。
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知道內情的三個人,都偽裝的很好。
只有喬子衿知道, 每晚夜深人靜時,身側人總是會偷偷顫著肩膀,無聲嗚咽許久,再偷偷用靈力抹去自己哭過的痕跡,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滾進她的懷里。
屆時,她會裝作睡熟了的樣子,輕輕攏著懷中女孩兒,狀似無意地捏捏她。
沒關系的,我陪著你。
節目收官當晚,鬧到了很晚,回到酒店房間時兩人都身心俱疲,特別近幾日費心偽裝才勉強撐起甜妹人設的楚璐茗。
她洗澡時險些摔倒,還好扶了一下邊臺。
喬子衿站在門口,一時猶豫,不知道是否該推門而入。
最終還是放下手,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女孩兒擦著頭發出來,濕漉漉的小貓兒也不甩甩水,直接鉆進女人的懷里,攀著四肢,“睡吧。”
暖洋洋的靈力裹著她,一點點分出來身上的水霧,喬子衿心疼地說:“其實可以和她聊一聊的。”
“不了。她手里有那半身魔族,還是別了。”楚璐茗低聲回道,神色淡淡。
有時候孩子太獨立堅強也不行,會讓大人無話可說,千言萬語最終都變成了一聲嘆息,捏了捏楚璐茗的側臉,“睡吧。”
*
翌日清晨,兩人定了最早回國的機票,離開了眾人的視線后,楚璐茗默默拉上口罩,按下帽子,只是推著行李車向前走。
喬子衿終于是看不下去了,按住一直埋頭走路的人,“璐璐,等回去后,我陪你去和她聊聊好不好?”
“喬老師,很危險的,你不需要這樣。”
“可我也不想再看著你消極下去了。我知道這種感受,某天醒來,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了你的感覺。”
楚璐茗笑了,“也沒有那么夸張啦。”
“不,我只是想說,這次會有人陪著你走下去的,好嗎?”
“……”楚璐茗眨了眨眼,心下泛酸。
因為曾經的喬老師沒有人陪,孤孤零零撐過了最痛苦的歲月,如今才這樣關照她,如此鄭重地講著這件分明不重要的事情。
但她很享受。
真的,有點享受。
她點點頭,“好,那回國之后我們和她聊聊。”
登機,手機關機,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而后壓下滿腹心事,拉下眼罩。
如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不一樣的是,國內的社交平臺上,關于喬、楚兩人的一則消息不脛而走,流傳速度極快,在公關部報給蘇悅時,已經被有心人買到了熱搜第一位,隱隱約約有“爆”的趨勢。
是一則酒店的監控視頻,監控視頻中,楚璐茗方才從一間房間出來,看起來不太開心,不過片刻,喬子衿出現在這里,甚至拿著一把看起來是短鐵棍的物什威脅前來開門的人。
開門的人的側臉快速地出現了一秒,但還是被監控完整地錄了下來,正是近些日子逐漸沒了消息的小演員何溪。
是她們在B市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蘇悅下了判斷,助理推開辦公室的門,急切道:“兩位老師應該已經上了飛機,都關機了。”
“暫停今日要發的官宣文案,先壓熱度,快速從榜一下去,密切關注所有討論和賬號,注意區分水軍。讓公關部最快速度擬方案給我,立即準備空瓶方案,對接粉絲。”她語速極快,手指已經點上討論區。
不意外,輿論導向非常不好。
「看起來是楚璐茗和何溪有矛盾,喬子衿去替楚璐茗出頭?可無論如何都不能拿東西指著吧?」
「監控底下還泛著銀光,哇,這也太危險了,黑澀會嗎?」
「怪不得這個小演員最近沒消息了,不會是被封殺了吧?」
「我記得她長得挺好看的啊,不會吧,不會是某人嫉妒比自己長得好就封殺人家吧!」
「人家需要嗎?人家可是輝運的大小姐~會多國外語~能主持面向諸多商界精英的拍賣會呢~」
「……」
何溪顫著手刷著這些評論,又看了幾條,將手機遞給面前的黑貓,聲音喑啞,極度痛苦:“大人,我按你說的做了,求你,求你給我解除的口訣。”
“我真的快被這養魂陣吸干了!”她極力上挑語氣,卻只是變得更加尖銳刺耳,沒有半分上揚。
若是此時有人拍了她的照片發到網上,更會掀起一波滔天熱議——曾經嬌俏柔美的小花早就消失在開啟養魂陣的那天了,如今的她,面黃肌瘦、形如枯槁、頭發似爛草堆在頭頂,掉的也不剩幾根了,整個人已經干枯到只剩皮包骨頭,字面意義毫不夸張的皮包骨。
當初拿來借氣運的小魔物是她靠養魂陣才綁在身上的,如今魔物已被超度,但這養魂陣卻任勞任怨地堅持到如今,將她吸成了枯骨。
她重重喘息著,這是她如今呼吸的方法,向黑貓探出手,想要按住它。
黑貓嫌惡地后退數步,抬起前爪,在枯槁的手上輕輕一按,流光閃過,養魂邪法被收入囊中,女人雙眸微睜又輕合上,下一秒就昏死過去。
還能不能醒來,就看她的造化了。
而蘇悅這邊,快速進行了應急公關,但效果不甚明顯,特別是喬子衿身上的輿論,沒有半分減弱。
很顯然,許多家都趁亂撒網,矛頭直指喬子衿,一條條黑通稿發的飛起,趁亂踩一腳,能踩一腳是一腳。
偏偏這會兒聯系不上當事人,不知道真相的此時此刻,她不敢多說什么,畢竟眼前人顯然有備而來,若是啪啪打臉就更麻煩了。
蘇悅按著眉心,這場輿論襲擊目的太明確,反而生出了幾分疑點,她仔細整理思路,惱人的手機鈴聲卻不讓她冷靜。
是私人手機號,這種時候怎么會有人打她的私人手機?
“蘇悅,是我,林欣然。”
“我來跟你解釋這件事。”
在事情開始發酵時林欣然就看到了那段視頻,心下了然是b市時喬子衿一時沖動留下的果。
手機打不通,好在兩人之間還有識海傳音。
喬子衿在聽到這件事后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告訴她一樁解決方案,又叮囑她先別告訴楚璐茗。
她自然也將這條要求轉達給了蘇悅。
“為什么?”
“等她回來問她吧。我只是當時剛好和她一起去的B市,這才對這件事略有了解。”
“好,我們先按著這個發送,希望不會再有差錯。”
蘇悅嘆了口氣,喬子衿這些年私下里格外讓人省心,沒想到輿論危機一來來了個大的,這么猛,一時有些無措。
差錯嗎?林欣然扭頭瞥了眼被自己徒兒扔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枯槁女人,呵笑幾聲,“不會有差錯了,放心。”
她也見過這小姑娘,沒想到如今變成了這樣。本以為是借天地靈氣養魂,沒想到是借她自己的生氣養魂,如今變成這幅鬼樣子。
雖然可憐,但也活該。
她從來沒有心善到可以給傷害過她的人施以援手,不讓她死就是最大的善心了。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好在回應也不算很慢,在輿論徹底爆發前公司出了一則聲明,聲明中表示這是在協助走戲,喬子衿拿的也不是什么危險武器,是劇組的道具,更細節的東西不便多說。
劇組那邊,幾乎是同時,導演就反應過來是B市那會兒的事。
想到當時怪力亂神的那些事,導演直打了個寒顫,未等有誰找過來拜托他,他徑直發了條微博,講說喬子衿這是前來幫忙的,倒是和公司的聲明遙相呼應。
事已至此,只有一些頑固地想要攻擊的人揪著何溪不出來活動不放,大部分路人都散開了,至于一些后續處理,那都是后話了。
這一場有備而來的危機,暫時性地算是被解決了。
喬子衿看了一眼身側帶著眼罩好不容易睡著的小姑娘,在心底嘆了口氣。
她難得好眠一次,等回家再說吧。
如今已然猜到幕后之人是誰,這會兒說出來不過是徒增煩憂,讓小家伙再度失眠許久罷了。
她心疼。
在見到司熒的第一次她就覺出來了不對,只當是自己想錯了按下沒說,畢竟當時她沒有看到司熒身上存在靈力術法的痕跡,是在林欣然被毫無靈力痕跡的小姑娘坑了之后她才更起提防。
沒想到真的是這人。
更讓此時的她沒想到的是,這人一而再再而三行動不成,居然敢在機場無人處攔截她們,要拼一個魚死網破。
第115章 邪修
飛機落地, 睡了大半路的人從醒了就一直盯著窗外墨黑的天空,直到艙門打開,她才收回目光, 佯裝無事地笑笑,“哎呀,終于回國了。”
“嗯,我們回家?”
“好啊,睡了一路, 回家打游戲。”
楚璐茗撐了個懶腰, 嘿嘿一笑,“上次說帶你打游戲, 還沒實行呢。”
“好啊, 很期待楚老師帶我大殺四方。”喬子衿溫柔笑笑,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才牽著這人站起來。
她們沒有什么行李,先前推個車也不過是裝裝樣子,飛機落地, 直接回家就好了。
走出廊橋, 女孩兒方才想起手機還沒開機, “我看一下手機。”
“回家再看吧。”喬子衿說著,牽過身側人的手,輕輕捏了捏, “不著急。”
小楚想了想, 還是算了, 畢竟要是臨時有人想聯系她但是聯系不到, 估計會很頭大。
剛一開機, 信息提示音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彈出來幾十個未接來電。
“……怎么會?”她看著屏幕, 秀眉蹙起,還沒等她打回去,前路出現一道身影,喬子衿牽著她停了下來。
女人雙手插兜,凌冽的眉眼里染著淺淡的惱怒,就那樣定定站在不遠處,看著牽著手的兩人。
她們想要談談的對象,就在這里。
楚璐茗張了張嘴,看著那人的臉,最終混著輕嘆,“還能叫你司熒姐姐嗎?”
“在那天你已經發現了不是嗎?”女人呵笑一聲,晃了晃脖子,“親愛的妹妹?”
喬子衿始終緊緊抿著唇,掌中小手反過來攥著她的手,輕輕顫著,但還是緊緊握著她的手。
借力,給她自己勇氣。
女孩兒前跨半步,聲音直顫:“難道,這二十多年的友誼都是假的?”
“那是你和司熒的,不是和我的。”女人微一扭頭,眸中閃動著危險的光,“但你要不要猜猜,她最后說的是什么?”
“你把她怎么了?”
“不是我哦,是她自己請的神,而我,應召何來。”
一直沒有講話的人聞言忽然呵笑一聲,淡聲道:“你是邪修?從何處來的功法?”
女人沒有理會她,依舊目光燒灼,緊緊盯在楚璐茗身上,“她請我,就是因為她羨慕你,嫉妒你。”
“我看不懂她真正的心思,但你知道她有多好吃嗎?不過才十幾歲的小小靈魂,怨念爬了滿身,甚至不需要我再養養。”
“這樣的女人,你還想叫她姐姐嗎?”
女孩兒眼眶兀自紅透,聲音糯糯,“可……她比我優秀的多啊。”
成績好的是司熒,長得格外好看的也是司熒,被很多人喜歡的收了很多情書的人也是司熒,明明她才是那個一直羨慕司熒姐姐的人,怎么現如今反過來說……司熒嫉妒她呢?
喬子衿擁著她,抬手擋住女孩兒的耳朵,“別聽她胡說,她是邪修,專門食人怨念,她故意的。”
“楚璐茗,我所言是真是假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我這兒還存了她的靈魂殘片呢,足夠講清楚了。”
女孩兒身體猛地抖了起來,近乎低吼:“你甚至不讓她入土為安嗎?”
“哈?我沒聽錯吧?這位小姐,你可能不知道,邪修吞食靈魂之后啊……”
墨黑的結界籠住這小小一方天地,結界內,氣氛瞬變,雙手插兜的女人雙目赤紅,身后逐漸攀起一座魂山,哀嚎嘶吼慟哭……魂山之中,激蕩回響著幾乎所有會讓人痛苦的聲音。
饒是曾經見過邪修之恐怖的喬子衿也忍不住顫了一下,懷中人已經軟了下去,緊緊拽著她,才不至于就此倒下。
“就留在我的體內了呢。”
“想見司熒嗎?我找找啊……”
“夠了!”喬子衿冷喝一聲,手中兀自出現一柄鐵扇,扇面張開,一排雷幕徑直奔著魂山而去。
幾乎是同時,司熒冷笑著拿出一枚瓷瓶,扔向雷幕。
小楚瞪大雙眼,是那個瓷瓶!是那天司熒在身后藏著的瓶子,里面是……
白光微閃,她已經被拋出結界,與此同時,結界外又罩了一層,屬于喬子衿的,來自合體期修士的,她絕對打不開的結界。
“喬子衿!”她哭吼,按上結界,“你打開,我可以的,你打開!”
“小鼎,我知道你會的,你幫我打開好不好,會死的。”
金色的鼎悠悠飄蕩而出,輕嘆一聲,“她不讓我幫你的,沒事兒的,不會有事的。”
“瓷瓶里是另外半身啊,怎么不會有事!喬子衿,你打開!”
“對不起,姐姐……”小鼎囁喏,不知道該怎么辦。
*
結界內,雷光閃過,司熒跌坐在地,身后魂山被盡數劈散,她的力量也被一層層削弱,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還好,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手中持扇的人也不過是多比她站了三五秒,猛然噴出一口鮮血,按著心口,滑到在地。
“呵……喬子衿,你知道嗎,我等了十年了。為什么,為什么她的身邊會出現一個你,出現一群我完全打不過的人!為什么?”
被點名的女人瞳孔微縮,“十年?為什么?”
“你們不知道嗎?你們居然不知道嗎哈哈哈哈,那你們為什么幫她,你們正道的人,腦子都有……”下巴被人捏緊,打斷了她的話。
女人哪怕神色苦楚,也撐著身體半跪在她面前,冷然問:“說清楚,什么十年?你在等什么?等被她帶在身邊的福祿鼎殘魂醒過來?”
福祿鼎有遮蔽氣息的能力,可以躲過天道的雙眼,她這個邪修想要這個倒也合理。
“殘魂?哈哈哈哈哈……”
“喬子衿,你有沒有想過,她就是福祿鼎呢?她就是器魂轉世,而那道殘魂,不過是為了騙過天道的產物。”
“哦不對,你應當是不知道這個術法的。你的手上沒有成堆的魂怨,你不需要騙過天道哈哈哈。”
信息量有點大,喬子衿緩了緩才反應過來,捏著下巴的手也下意識松開了些許,低聲喃喃:“她是……器魂轉世?”
“那時我難得被請到此處,得了一條術法,只需要裂出去我的一縷魂魄就可以遮蔽天道雙眼,上面寫著,為福祿鼎轉世所謀。”
“我試了,我成了,我就開始找啊。”
“沒想到,就在我的身邊。喬子衿,我等了十年,為什么會出現你們,你告訴我,為什么會出現你們!”
帶著氣勁的一掌重重刮在她的臉上,扇得她扭頭偏向一側,口中滿是血沫,說不出來話。
難怪。
難怪楚小姐的運氣這么好,難怪雷劫每次都是象征性地劈兩道,還有她渡劫那日做的夢,夢里的內容全都變成了白紙一張,但那個三頭身小孩兒的面容,那張完全是縮小版的楚璐茗的臉。
難怪,她就說她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夢到楚小姐小時候。
器魂轉世,器魂轉世……金辰,你居然真的成功了嗎?
體內,感應到自己的半身已經魂飛魄散的魔物拼著命撞擊封印,幾乎陷入癲狂,她怎么壓制也壓不住的怨念絲絲縷縷瓦解著封印。
她現在,喉頭滿是鐵銹味兒,全發不出一點聲音。
“喬子衿,我死了拉上你,不虧哈哈哈。”
虛弱的人按著胸口,靈力匯在指尖,又是重重一按,心脈中暫時安靜下來。
她強撐著咽下喉頭甜腥,喘著重氣道:“我死不了,你也別想。你還得給司家父母養老,別忘了。”
“雖然受了點傷,但收拾你還是綽綽有余。”
一手撐著地,緩緩坐下,另一手探向女人的丹田,尋到靈力匯聚之地,甚至沒有太過發力,只一道雷弧鉆入,靈根盡碎,從此不過是廢人一個。
司熒此時卻冷靜了下來,沒有吼叫,神色淡淡,“我會自殺。”
“你不會,好死不如賴活著,不是嗎?你居然也是五靈根嗎?”
司熒自嘲地笑笑,“是啊,我就是運氣這么不好。”
“多好笑啊,我等了這么多年,最終還是,棋差一著。”
喬子衿扶著地坐了下來,呵呵一笑,“不止一招。你會度過很痛苦的一生,那些哀魂怨魄都會攀著你,直到你的生命走到盡頭。”
“從一開始你就錯了,不論是人魂還是器魂或是怎樣,這都是她一步步努力得來,從你選擇踏上邪途開始,你就注定比不過她。”
司熒雙唇緊閉,不愿再接話。
喬子衿晃了晃身體,有些坐不住,抬手撤去結界術法前,緩緩吐息,盡力講了一句完整的話,“沒有誰生來就成功,福祿鼎承裝香灰受香火千年,又修魂修魄千年,這才有一次機會……好自為之。”
結界散開,滿面是淚的女孩兒撲了進來,接住就要倒下的女人,女人面無血色唇側殷紅,落進她懷中后瞬間軟了下來,將自己完全交由女孩兒處理。
楚璐茗咬著牙看著躺在地上的“司熒”,又不好直接發作,抬手喚出小鼎,冷聲道:“你飛得總比我熟練吧?這會兒總不用繼續不能管了吧?”
小鼎嘆了口氣,晃了晃身體,陡然變大,將幾人裝了進去,向著福利院而去。
鼎內,司熒軟爛一灘,只剩一雙陰毒眼,勾勾地盯著身側少女,許久,冷笑一聲,“你手機之前應該被打爆了吧?不好奇嗎?”
第116章 都是假的
正在分神試圖歸攏喬子衿體內亂成一團的靈力軌跡的女孩兒偏頭看過來, “你又做了什么?”
“沒什么。也許你不知道,在B市時,喬子衿為了給你出頭, 去找何溪了,剛好,監控拍下來了。”
何溪?
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沒出現過了,猛地一提,楚璐茗反應了下, 冷眸低聲道:“所以, 小魔物是你給她的?”
司熒混著血氣呵笑一聲,“你猜~”
女孩兒斂了目光, 不再理會。
“哎呀, 喬子衿可是氣到都拿扇子了呢, 監控里拍的一清二楚的。”
低垂雙眼的人心下微顫,一時酸甜苦辣交加而出,下一句話更是讓她的心猛地一跳, 險些飛出去——
“剛好, 我發出來了。”
“……”楚璐茗深吸幾口氣, 克制住當場將眼前這人打死的沖動,淡淡道:“這件事會被處理好的,問題不大。”
“是啊是啊, 已經被處理好了。但, 她沒有告訴你吧?哈哈哈, 你不過也就是她拿來反抗命道的工具罷了, 現如今你連工具都不是了哈哈哈。”
女人幾乎癲狂地笑著, 楚璐茗眉目冷冽,輕喝一聲:“閉嘴。”
瘋女人, 只是不想讓她死在這里而已,如果可以她真想現在就把這人從小鼎里面扔出去,真是污糟了鼎內的空氣。
方才喬子衿所言她還記得呢,邪修,以怨力恨意為食,她不會上當受騙。
永遠不會。
*
苓不修恰好送顧樂齊回N市,凌晨到N市,白天正好開工,她也在這邊待一段時間,因而收到信息后兩人最快速度趕來。
饒是苓不修看到楚璐茗懷中躺著的女人時,也倒吸了一口涼氣,生氣近乎于無,心臟在以一種很不規律的狀態砰砰亂跳,封印內的魔物視死而歸,大有一番魚死網破的意思在里面。
楚小姐還在努力,試圖幫已經暈過去的人穩固下來,試圖規整這人體內暴走的靈力。
“起來。”苓不修冷聲道,“你不要命了?”
向來嬌嬌軟軟笑起來格外好看的人,此時面色蒼白如雪,眼睫掛滿珠淚,雙目赤紅,一時分不清兩個人誰更虛弱一些。
苓不修上前直接將這人拽起來,扔進顧樂齊懷中,“帶她出去放松一下,她快逼瘋自己了。”
林欣然微微頷首,“出去吧,接下來交給苓不修吧。”
“我可以幫上忙的,有一條穩固神魂的術法,我學會了,我可以的。”楚璐茗掙扎著,只是她今晚也耗費了太多的氣力,怎么掙扎都是軟的,被顧樂齊死死抱在懷里,不想讓她倒下。
苓不修輕嘆一聲,“穩固神魂,以你倆的修為差距來說,哪怕你會,你也幫不上任何忙。聽話,小楚,出去歇一會兒。”
她并不知道這一句無心之語像一柱巨雷,將楚璐茗劈了個外焦里嫩,一時愣在原地尚反應不過來,被顧樂齊抱著拖行了數步才找回了腦子,掙扎著脫出懷抱,跌跌撞撞跑過來,問:“如果她要煉化封印,穩固神魂,有用嗎?”
苓不修很是詫異,忽然想起來前不久喬子衿叮囑她的,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道:“有一點用處吧,可以防止她在這個過程中精神崩潰。”
“那,成功率,煉化的成功率呢?”
女人嘆了口氣,還是選擇講出真相:“生死二選一,不過就算活下來,是她自己的可能性也只有一半。”
“原來是這樣嗎?”
數日的不得好眠,一晚上的奔波,一晚上的近乎挖空自己的協助救治,原來……都是無用功。
原來都是假的,原來都在騙她。
什么50%的概率,什么她可以幫上忙的許諾,原來都是假的,只不過是這人為了安撫她隨口一句謊言,可笑她還信以為真,可笑她還不懈努力。
到最后還是什么忙都幫不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喬子衿如此痛苦,甚至是……看著她去死。
甚至她的幫助可能還在加劇這人的痛苦,在本就紊亂的靈力系統中橫插一腳,只會更紊亂,更難以控制,更疼更痛苦,如果她今天不問清楚,她甚至可能會親手送她去死。
哪怕讓自己這么痛苦都要拿這種拙劣的謊言來騙她,用自己的性命來逗小孩兒開心嗎?
楚璐茗自嘲地笑著,倒退幾步,再看向眉目緊皺當是極其痛苦的人的目光都是冷的,她從未以這種目光看待過這人,可現在可此時可此刻,她用了。
其實不難,畢竟心痛是真的,覺得自己可笑也是真的。
她如此努力,所依憑的動力,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一句謊言。
恍恍惚之時,她忽然想起了喬子衿慣常面對諸人展現出來的溫柔與疏離,往常她以為那是看慣了日升月落滄海桑田的人不經意間遞出的年齡感,可今時此刻,她忽然明白了。
那是一種異常殘忍的輕蔑,自骨子而生的掌控,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是她最討厭的所謂的“為了你好”。
她隨口的兩句話,就讓一個女孩兒拼了命一樣的工作、修煉,就為了能幫上一點點忙,只這一句,她就順理成章地掌控了女孩兒。
多么讓人驕傲的天賦啊,這才是真正的殘酷狠厲的無情之人。
天底下最適合去演絕情斷愛的反派的人不就在這里?
“真的很適合修無情啊……”她喃喃道。
楚璐茗按著喉口,似有什么在涌動,鐵銹味兒盈滿口腔,直到她忍不住,空中飚出一朵血花。
而后,四肢一軟,徑直倒了下去,倒在一直在小心翼翼護著她的顧樂齊的懷中。
顧樂齊只是聽說此道兇險,但今晚這一人昏迷一人吐血的,看得人實在揪心。她輕輕拍著懷中的人兒,女孩兒同樣暈了過去,只是沒有給她如喬子衿那般危急的感覺,苓不修也只是看了一眼,應是沒什么大問題。
林欣然無奈走了過來,“顧小姐,你能抱得動她嗎?”
“應該是可以的。”
“好,那跟我來吧,她需要休息。”
連遭變故,今晚這口血吐出來也是好事兒,心中郁結數日的憋悶之氣應是能吐出,對這人接下來的恢復也有幫助。
路過門口,顧樂齊好奇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如同爛泥的人,心下一驚,不自覺叫上了名字,“司熒?怎么是你?”
她下意識想靠過去,林欣然趕緊攔住她,“此人危險,顧小姐和她保持距離為好。”
顧樂齊挑了挑眉,也不多說,抱著楚璐茗跟在女人身后,來了拐角的一間房中。
“在這兒休息會兒吧,床頂有呼叫鈴,有事隨時聯系。”
顧樂齊看了一眼昏在床上的人,又看了眼眉目中滿是愁的人,欲言又止,低聲問:“她倆這什么情況啊?”
林欣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底又摸不準這人到底知道了多少,但若是什么都不說總歸是對不起這人今晚幫了這么多忙,思忖片刻,道:“小楚這是氣急攻心了,喬子衿那個,你回頭問苓不修吧。”
“……好。”
*
楚璐茗又一次跌入無邊的幽暗之中,四下虛無,唯有腳下一片實地。
她看了看尚有實體的自己,心下了然,這應當是和上次那個自己已經記不太清的“夢境”一般的地方。
那,此處應該能見到那名白發少女才是。
她試著探出一步,又緩緩凝出一片實地。
原是如此,隨著她的行走而凝出地界嗎?好神奇的術法。
她一步步探著向前走,這次卻沒有出現什么畫面,也沒有白發少女出來見她,她甚至都還沒有搞清楚這里是哪里。
為什么她每次昏過去都會來到這里呢?
隨著一塊塊實地凝出,上一次的記憶也逐漸攀了回來,楚璐茗緩緩皺眉,消化著這些一點點出現的記憶,又是一步探出,四周恍然敞亮,變作一方小小空間。
淡淡一聲回響傳來,“你來了?”
“金辰,對嗎?”楚璐茗站定,心下也不在有過去那種畏懼,施然淡定,單手背后。
少女一步出現在空間中,白發微揚,蒼白的臉上只有一張黑色的眼罩勾出些許顏色,聲音淡淡:“在下金辰,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這是哪里,為什么每次我都會來到這里?你又為什么在這里。”
“施行神魂封印后產生的小空間,我在此處,偷生。”女孩兒微微昂首,似乎還有些自豪。
楚璐茗有點詫異,“你真的沒死?”
“死了,死的透透的,這只是我的一縷魂魄。”
“……”你們這群人說話方式還真是出奇的一致。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不過你今天,應該不是很有閑空和我閑聊吧?”
被提醒了外界正在發生的事兒的人不是很愉快,呵呵一笑,“我覺得挺閑的。”
“吵架了?”
“你先處理你和林姐姐的事兒吧,不用在意我倆。”
金辰被噎得一窒,輕咳一聲,默默轉了話題,“其實你可以幫上忙的。”
楚璐茗唇瓣微動,無聲念了一個字,干脆坐了下來,“她不是喜歡逞能?拿自己的命來哄人,那就該做好兩空的打算。”
“……”好火爆的脾氣。
金辰默默給好朋友點了根蠟燭,偏偏這會兒她還不能講太多,還有最后一步她的計劃就要成了,所有人就此自由了,得忍住。
她又邁一步,摸索著靠到楚璐茗身側,捉起她的手,“不影響,我想做的,還沒有人能攔住。”
“那我也可以不做。”
“你不會的,我相信你。”
楚璐茗冷笑一聲,猛然拽出自己的手,后退數步,“我會,我想做的事兒也沒有人能攔得住。”
“既然這里是我的神魂封印的空間,那應該我說了算才是。”
火焰漫開,輕輕裹上手掌,而后她一掌落下,空間震蕩,絲絲縷縷的裂痕自掌心漫開,而后,徹底炸開,空間裂開,重新歸于虛無。
“不需要任何人來教我該做什么,若是真的需要我,讓她自己和我說。”
女孩兒說著,身影縹緲,化為虛影,不過幾息就離開了這小小空間。
金辰無奈一笑,抬手一抓,勾來小鼎,緊緊握在掌中。
第117章 吵架
喬子衿艱難地籠了意識, 一點點壓下叫囂到有點累了的魔物殘魂,壓下喉頭的甜腥,勾了勾手指。
一道十分疲憊的聲音從身側響起, “醒了?醒了就起來吧,商量后續對策。”
女人勉強撐著床,側身嘔出一口污血,這才得了說話的本事,聲音沙啞, “楚璐茗, 沒事吧?”
“姐姐,你看看你自己, 你快死了你能不能別想別人了?”苓不修低喝一聲, 抓起女人的手腕, 手指搭在側邊脈上,“你感受一下啊,你心臟都快停了!”
“沒事的, 我會耍雷啊。”喬子衿勉強笑著, 手中雷光微閃, “實在不行,我自己給自己除個顫也行。”
“……除顫不是這么用的。算了,小楚氣急攻心暈了, 司熒我隨便治了一下送走了, 何溪, 無力回天, 勉強存活。好了吧?安心了吧?咱們來盤算一下接下來怎么辦吧。”
喬子衿儼然沒聽到后面的話, 蒼白的唇輕輕顫著,“氣急攻心?怎么會, 她……”
“為什么會這樣,不還得問問你自己嗎?喬子衿,老師。”女孩兒冰冷的聲音自門口傳入,不僅叫了全名,還咬重了老師兩個字。
喬子衿抖了一下,一股寒意竄上脊梁,微偏頭,錯過女孩兒燒灼的目光,盯著遠處的墻壁交接的線,緊緊攥著被子側邊。
楚璐茗沒有立即過來看她,而是看向苓不修,“必須煉化了,對吧?她這樣還能撐多久?”
苓不修點頭,“必須煉化了,不然魔物會和她不死不休的。至于撐,最多一天吧,到明天這個時候就必須開始了。”
“好,多謝,我想和她聊一會兒。顧姐姐在三樓拐角的房間,已經睡著了,等聊完了我喊你。”
不過一會兒,女孩兒身上那股不太符合年齡的沉穩又帶著她冷靜下來,一點點布置好了一切,而后,房間中只剩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躺著。
楚璐茗不知從哪里拿來一個蘋果,又拿來一把水果刀。
“我發燒那次,你就在床邊給我削蘋果。我那時候看你的手,骨節分明,手指纖長白皙,削蘋果時幾乎一刀不斷,我好佩服,所以也一直在練,你要看看嗎?”不等她回答,女孩兒沉默著坐在床邊,就這樣穩著手腕削了起來,聲音平淡,不分喜悲。
“后來,偷拍那次,你趕來保護我,從那時開始我就暗暗下定了要保護你的心思。”
“你說提升修為可以幫你,我拼命提升,我現在已經元嬰中期了。”
“你說那條穩固神魂的術法可以幫你,我就全心全意修煉了一天。”
“然后,現在這些都是假的。我幫不上忙,什么忙都幫不上,對不對?”
合著眼的女人氣息一亂,女孩兒手抖了抖,手中正在削的果皮斷開,而后一聲輕笑,帶了幾分自嘲。
“其實幫不上忙就幫不上忙,從一開始就知道幫不上的話,我也會在別的地方努力。”
“你真的很耀眼,不論是在熒幕上,還是在修行上,我真的很想和你并肩而立,我所求的是并肩啊。”
“喬子衿,我所求的是并肩而立,而不是……親手送你走啊……”
聲音哽咽,手輕輕顫著,刀片劃過,果皮也不復一開始的薄厚寬窄均勻,歪歪扭扭,正顯著執刀之人此時此刻心緒的復雜。
在每一次嘗試著一刀不斷地削掉果皮時,楚璐茗發現了做這件事最重要的一個要求,那就是穩住心。
冷靜,淡然,不慌不忙,甚至比穩住手更為重要。
這才是她莫名帶上這蘋果的真正原因。
如果削蘋果需要穩住心,那削蘋果能否幫心穩下來呢?
事實證明,不行。
女孩兒輕嘶一聲,鮮紅自指腹流出,落在已經沒了皮的蘋果上,順著纖維痕跡洇開,扎痛了她的眼。
楚璐茗頹然放下手,“看,我還是沒辦法。沒辦法幫到你,甚至沒辦法模仿你。”
“璐璐。”沉默的人終于開口,“你幫到我了,至少我每次醒來看到的都是你,這就是我的所求。”
“可這不是我的!”女孩兒站起身,“喬子衿,如果你需要的是這種幫助那你直說啊,你為什么要拿你的命來哄我呢?”
她收掉蘋果和刀片,坐在床邊,將指腹上的淺淡傷口展示給女人看,淡聲問:“你會心疼嗎?”
喬子衿輕嗯一聲。
楚小姐揪住她的衣襟,這已經是她十分憤怒的表現。
女孩兒一字一頓,一字一重,“那我也會心疼啊。”
淚珠滾落,不如說本就愛哭的人將淚意壓制到此時此刻是多么艱難。
一滴一滴,落在肩頭。
“神魂探測那次,我看著你那么痛苦,我也痛苦啊,但至少我知道我在幫忙,我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保護。”
“如果從一開始就告訴我不行,那我可以苦修別的,我可以拉滿速度這樣每次有事兒最快速度把苓不修扛過來,我也有很多其他的事兒可以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能為力,甚至,如果我不多問一句,我還有可能會親手送你去死。”
“你想過我會多心疼嗎!”
她近乎嘶吼,而后緊緊咬著唇,壓抑著自己,免得哭出聲來。
已經很疼了,不要更疼了。
躺著的人重重咳嗽了幾聲,顫著手按在楚璐茗的臉上,輕輕擦著淚光,勉強撐起笑:“對不起啊,楚老師,這次是我考慮不周了。”
“你為什么要對不起,你為什么到這種時候還要攬過過錯,你為什么到這種時候還要滴水不漏,你為什么到這種時候還不愿意依靠一下別人。”
“喬子衿,你可以依靠我,你可以平等地依靠我,你告訴我你真正需要什么,你可以依靠我,你不要再哄著我再騙我再忍著了,好不好!”
“喬子衿,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不是別人,我不是別人。”
女孩兒崩潰地垂下頭,終于不再壓抑哭聲。
許久。
落在臉側的手無力滑倒肩上,嚇了女孩兒一跳,還好,下一秒那只手勾住了她的脖子,而后是女人自己的不加偽飾的一句話,“楚璐茗,真的好疼啊。”
“沒有人能救我的時候,真的好疼啊。”
從未因為自己的身體而哭過的人在今日落了淚,她輕輕仰頭,頸線蒼白光潔打著顫,竭力壓抑哭聲。
她怨過恨過頹廢過,可從未哭過。
哪怕最痛的那段時間,她也未曾落淚,最多因此多罵兩句老天爺。
原來真正因著這事兒哭出來是這種感受。
喬子衿聲音沙啞,“楚璐茗,可以抱一下嗎?”
女孩兒此時漸漸冷靜下來,冰著臉松開她的衣服,在女人詫然的目光中站到一旁,“不可以。”
“我還沒有原諒你一直騙我這件事。”
“如果想讓我抱你,可以,明天活下來,活下來我就抱你。”
喬子衿苦笑一聲,自己吞了這顆苦果,“你會在嗎?”
“不會。”楚璐茗幽幽嘆了一口氣,“你成功了,再來找我吧。”
她實在是沒有辦法留在這里,生與死二選一,即使活下來了也要在兩抹意識中選一個,她還沒有道心堅固到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而不做任何掙扎。
既然她沒什么可做的,那她還是回避一下吧。
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以往日的平常心來面對這個虛弱的女人,實在沒有。
將喬子衿的目光隔在身后,是她此時能做出來的,最冰冷的決定。
*
苓不修探了探頭,確定屋內此時沒有發生雷電暴走的事故,這才進來,混著輕嘆,“走啦?”
病榻上的人眼角還掛著淚痕,點了點頭。
真難得,她能看到喬子衿哭。
苓不修尋過一把椅子,坐穩,“活該。”
“苓不修,她是福祿鼎。”女人合著眼吐出了驚天消息,趕在醫修的雙手落在她的衣領前補充道:“我不知道具體的原理,但司熒說她是,應該就是。”
“難怪,這樣一切都解釋的通了。還真讓那個江湖騙子謀劃成功了。”
“可我總覺得不會那么簡單的。”
“我現在去拽她回來,福祿鼎氣運極佳,哪怕坐在你旁邊也是好的。”
她說干就要動身,喬子衿弱聲道:“別了。”
“你干嘛?”苓不修像是聽到了笑話,“享千年香火,她氣運沖天的。”
“可她也是楚璐茗,這太殘忍了。”
“……”
苓不修坐回椅子上,低罵一句神經病。
又過了一會兒,躺著的人緩聲問:“老不修,你那兒有沒有讓人忘情的藥啊?”
“干嘛?”苓不修沒好氣地反問。
“如果我死了……”
苓不修一掌蓋在女人臉上,“呸呸呸!你***能不能積極向上一點,小楚**剛罵完你,白罵是不是?想被分手是不是?好好想想人小楚生氣的點在哪兒吧你!”
喬子衿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
楚璐茗離開福利院后直接回了家,不是她和喬子衿共同的家,而是去了在城市另一個郊區的別墅房。
上班時間,她的爸媽應該是不在家的,很安靜,適合她一個人待著,整理紊亂的思緒。
也因此,她完全沒注意到正在客廳看電視的自家父母,徑直上樓,頭也不偏一下。
看起來就,很是生氣。
“她不是剛結束綜藝拍攝?”楚父一拍大腿,“肯定是喬子衿欺負她了,我去找……”
田盛按住他,瞪了一眼,“冷靜,我去看看。”
她輕聲上樓,推開沒上鎖的屋門,正對上女兒通紅的雙眼。
第118章 兇兇楚
小兔子坐在飄窗上, 雙手抱膝,頂著一對兒通紅的雙眼,眼神飄忽, 像是在發呆。
小家伙每次氣急了都是這個反應,自己把自己關在角落,安靜地折磨自己。
田盛走過去,抱著小兔子揉了揉,“怎么了?吵架了?”
“沒有。”
“那就是分手了?不是說不把她的書讀完不分手的嗎?讀完了?”
“……”默默流淚的人被這么一打岔, 也哭不出來了, 揉了揉眼睛,“媽, 你這樣會顯得我很傻。”
田盛笑了, 刮了刮她的鼻子, “確實挺傻的,跟媽說說,發生什么了?”
楚璐茗仰頭看著同樣經歷了數年風霜的母親, 即使保養的很好, 眼角也已經有了時光的痕跡, 無法抹消。
她忽然想起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兒被她拋在腦后好久了,狠狠擁了一下來安慰自己的人,翻身下了飄窗, 摸到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手機, 趕緊給蘇悅回了電話。
田盛也不著急, 坐在飄窗旁的椅子上, 側撐著臉, 等她的女兒處理完工作上的事情。
女孩兒還很小的時候,家里開始發展起來, 沒人有時間陪她,小姑娘就咬著牙自己上下學,倔強地背著小包兒,兩條小短腿撲騰撲騰,就那么晃啊晃啊,晃著被她推到了講演臺上。
小姑娘第一次上臺牙都在顫,但前一晚她自己說好要脫稿,顫著牙也結結巴巴背了一遍稿子,打那會兒開始就經常把她扔到一些不是特別重要的會議上,看她從結巴到對答如流。
這么多年的努力和好運讓小家伙一路堪稱順風順水,能看到她氣急了的模樣真是難得,但即使在這種狀態下她還是能很理智地安排好一切事情。
怎么說呢,她的女兒最后肯定會站在最高處的,她從不質疑這一點。
楚璐茗這一通電話打給了蘇悅,先是詢問了何溪那件事的后續,確定處理妥當后才開始安排后續的事情——
“藝人官宣的事兒再等等,接下來喬老師可能會停工一段時間,那些活兒盡量推一下,推不掉的可以問問愿不愿意轉給其他藝人。”
“粉絲輿論是需要我來擔心的事情嗎?如何在不透露具體原因的情況下安撫好粉絲,這是你們的工作。”
“好,后續有什么問題直接打給我吧。”
蘇悅感覺到些許莫名其妙,今天的小楚像是吃槍藥了一樣,兇巴巴的,但偏偏思路清晰手段硬實,雖然講出來的事情很莫名其妙,也就按著這人的囑咐將事情安排下去了。
楚璐茗掛了電話后揉了揉自己的臉,用力擠了擠酸澀的眼睛,這才頗為頹然地坐回飄窗,猶豫了一下,干脆整個人埋進女人的懷里。
軟乎乎的,黏糊糊的。
“媽,爸爸騙過你嗎?”
田盛挑眉,并未將話題直接引向兩位當事人,而是在自己身上轉了轉,“騙過啊。追我的時候,騙我說他父母可喜歡我了,其實都沒敢和家里講。”
“不是這種小事兒啦。”
“這怎么是小事兒?”田盛拍了拍女兒的頭,“爸媽那個年代,這是頂了天的大事兒!在現在這也是頂了天的大事兒。”
楚璐茗吸了吸鼻子,泄了氣,“好吧。”
“好了,講講吧,到底發生什么事兒了?”
小楚挺直身體,皺著眉,斟酌該怎么編一個謊言將這兩天的事兒講出來,畢竟,如果要講清楚那些事兒就躲不開喬子衿的身份,如果要講出來身份,她又不確定父母能不能接受。
本來,她都想就這樣裝下去,能裝一天是一天了。
田盛抬手揉開小家伙的眉心,混著氣聲道:“媽知道她不是凡常人,媽也知道,你現在應該……”
“其實媽媽也騙了你一件事。”
小楚捂著心臟挪了挪身體,震驚混著受傷,看著自家親媽。
親媽攤了攤手,又把她拉回懷里,輕輕拍著肩膀,聲音輕柔:“你小的時候,有個道士,媽跟你說是濃眉大眼的老道,其實不是,”
“是個白頭發的瘦弱小姑娘。但她特意囑咐媽媽,要告訴你,是個老道治好的你。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媽就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不一樣的人,也知道我的女兒終將會走向不一樣的道路。對吧?”
白發瘦弱小姑娘給楚璐茗帶來的沖擊已經很大了,以至于母親后面的詢問,她直接輕嗯一聲,算是應了下來。
擁著她的懷抱猛然一緊,女人重重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嘆出,幾近無奈。
楚璐茗趕緊解釋道:“媽,我挺好的,就是一些強身健體的事情,你相信我。”
“你看,你現在也在騙我了。”
女孩兒猛地一滯,又低下腦袋,囁喏道:“我沒有……”
“喬子衿肯定也是這么和你說的。”
“……媽!”楚璐茗嬌哼一聲,想把這事兒渾水摸魚過去,又被捏住命運的后脖頸,提溜著坐直,直直看著母親的雙眼。
里面滿是心疼和無奈。
“媽知道你為什么這樣說,你也知道喬子衿為什么要騙你,對吧?”
女孩兒的眼眶又勾了一圈紅,緩緩點頭。
“那就是了,媽就說這么多,你自己想想?”
楚璐茗圓溜溜的大眼睛盈滿淚水,鉆進懷中,黏糊糊地蹭了會兒,悶聲道:“我生氣也不是全是因為她騙我,主要是,她拿自己的命來哄我開心……怎么可以這樣啊。”
“所以你剛剛說讓蘇悅把她的工作推一推,是因為她現在狀態……不太行了。”
楚璐茗點頭。
田盛猶豫道:“那你確定還要置這個氣,在家里待著?確定?”
“……”
小兔子瞬間沒了底氣,可即使到了那邊,陪在那人的身邊,她同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樣什么都做不了。
那樣,更痛苦啊,不是嗎?
田盛沒有等來女兒的答案,小家伙似乎是想到什么,推著她離開房間。
走到門口,她轉過來抱著小姑娘,拍了拍肩膀,“你做什么媽媽都支持,放手去做吧。”
*
林欣然推開門時,病榻上的人正試圖去摸自己的手機。
帶著滿額的冷汗,顫著手,也要去拿她的手機。
如果這人不是她的師妹,她路過撇一眼只會感嘆這女人真是堅強,但現在她只想一巴掌蓋這人臉上。
“苓不修就離開一會兒,你要上天嗎我的師妹,能不能乖一點。”她十分無奈地走過去,幫著這人拿過手機,手指輕點“找誰?”
女人輕輕咬了咬蒼白的下唇,睫毛輕顫,水霧彌漫的眼眸中閃著光,許久,輕嘆一聲氣:“給蘇悅吧。”
手機響了兩聲,蘇悅沒好氣的聲音傳了過來,“已經有一圈人給我打電話了,幫你請一段時間的假,不用再說了。”
“那就好……”
哪怕強撐了一口氣也很虛弱的聲音讓蘇悅察覺到不對,她低聲問:“你沒事兒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你開口就行。”
“如果我太久不出現,公司上面會不會有什么意見啊?”
蘇悅無奈嘆了一口氣:“你就別擔心了,所以,你還好嗎?”
輝運的人都叮囑下來了,公司哪里會有異議呢?她就是就此退圈,有楚大小姐護著,也不會有多少人有意見。
好在今年的工作還沒展開,能談的還很多,實在不能談的就交違約金吧,她又就這事兒和喬子衿商量了下,女人告訴她到時候聯系林欣然就行。
這讓蘇悅覺得很不對勁,下意識跨過了合作伙伴的界限,連連追問數聲真的沒事兒嗎?
喬子衿暗暗清嗓,頂出一聲:“還好……放心吧。”
*
林欣然就端著胳膊看她打完電話,而后一聲冷笑,學著這人有氣無力的樣子復述一聲:“我還好,放心吧。”
換來一個無甚氣力的白眼。
她敲了敲床沿,“小楚真是白和你吵這一架。”
“多說無益。”
“對有些人多說無益,對有些人該講就要講,不是嗎?”
喬子衿蜷了蜷手指,不置可否。
林欣然也不惱,老頭兒死的早,這個小師妹可以說是她一手帶大的,這人的脾氣秉性她門兒清。
道理這人都懂,但讓她去做,又是一樁難題。
活了百十來歲,又隱忍了這么多年,給自己養出來一副凡事自己扛的性子,哪怕貼在你身邊也不會盡數交底,畢竟交了底就等于將死穴扣在別人手中,也等于讓另一人始終記掛擔心著你。
對楚璐茗,就是后者。
喬子衿猶疑片刻,問:“你跟金辰……”
林欣然橫她一眼,“問這么多干嘛?”
橫豎已經被這幾個人知道了,她也不裝了。
“你懂的多,所以我也想多問問。”
“……那個死腦筋的木頭有什么好打聽的。”林欣然嘟囔著,隨意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撐了個懶腰,“行了,你做準備吧。想知道啊?想知道等明天結束,你快點醒過來,我就告訴你。”
喬子衿又是一聲笑,點點頭。
都說明天醒了就告訴她,楚璐茗也是明天醒了再繼續談接下來的事情,所有人都押寶在明天,這讓她很沒有底兒啊。
她剛想說什么,門被人直接推開,去而復返的女孩兒雙手捏拳,憋著一口氣,鼓著面頰走過來,徑直抓上女人身側的被褥,兇巴巴道:“喬子衿,你不是瞞著我嗎?我告訴你,你就是想死你也得死在我手上!”
第119章 嘗試
來的路上, 楚璐茗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準備,這句又狠又壞又兇的話她是一定要講出來的,所以這個心理建設倒不是給這句話做, 而是給她如何講出來之后不要笑出聲做的。
她對自己說:別忘了,楚璐茗,你倆還在吵架,這次必須讓她先低頭。
反正,她不低頭。
進門前小楚竭力吸了口氣, 憋住勁, 直直推開門,講出了自己的豪邁發言。
屋內一片寂靜。
她并沒有如自己所想會忍不住笑出聲或是怎樣, 視線逐漸凝焦, 女人略帶驚訝的蒼白面容逐漸變得凝實起來, 變作一支筆,勾了她的眼圈一抹紅。
她直起腰,輕咳兩聲, 聲音平淡:“我去找苓不修, 你好好做準備。”
喬子衿柔柔道了一聲好, 一聽就氣虛,又在她眼睛里滴了些許的水。
她待不下去了,干脆又捏著拳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堅決不讓這人看出來半分的脆弱與不安。
但這樣的反應和姿態, 儼然將她內心絲絲縷縷的動蕩不安暴露的一干二凈, 沒給她剩一分隱私。
待人走遠了, 林欣然摸了摸下巴, 這才很不厚道地笑了出來,看到床上這人也勾了笑容, 憤而一拍她的胳膊,“這么可愛一小姑娘,你居然惹她生氣!”
“哄不好你就別回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撐著頭,思忖許久道:“我要是把你趕出去,然后抱著老頭兒的牌匾讓小楚拜師,是不是可以換個省心的小師妹?”
“……”
*
苓不修就在原先楚璐茗待過的那個房間里,守著因為熬了大半夜實在撐不住睡覺的人兒,見她來了,比了個噓的手勢,勾著她去了另一個空房間。
“顧樂齊好不容易睡會兒,別吵她。”
“嗯。你和顧姐姐,很好。別騙她。”
苓不修被逗笑了,“過來人發言哈,其實你過來就是不生氣了吧?打算陪陪她。”
“不僅僅是陪陪她。”楚璐茗微昂首,翻手喚出小鼎,“金辰在我體內留了一抹神識,告訴我一條可以幫上忙的術法。”
時間倒回到楚璐茗剛將親愛的母親推離房間那會兒。
聽著田盛嘆了幾口氣而后無奈離開后,她喊出小鼎。
先前在那方空間里,她離開時,金辰扣下了小鼎,這她是有感覺的。
既然扣下了,應當就是說了什么。
她可以直接讀取小鼎的內心,但她向來不喜歡這樣干,托著小鼎坐在飄窗旁,定定看著鼎身,許久,問:“你有沒有什么想跟我講的?”
小鼎嗡鳴一聲,“有。”
金辰方告訴它這一切時,它還很震驚,也動了要不然就不告訴楚璐茗的想法,畢竟……
它還沒有以自己的眼睛看夠這個世界。
可它終究只是一抹殘魂,金辰復蘇了一部分屬于福祿鼎的記憶,在看向這個它剛醒過來就下意識想喊媽媽,后來一直在喊姐姐的女孩兒時,心軟了軟。
如果它有一雙眼睛,那么此時它的目光應當是十分溫柔的,看著自己的本體。
既然它本就是從楚璐茗身上裂出來的一塊兒,時機已至,它該回去,讓楚小姐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了。
于是,它選擇開口。
“金辰說,喬子衿會和那抹邪魂進入一個神識空間做斗爭,只要解開你的神魂封印,再告訴你相對應的術法,你就可以進去幫她。只有你可以,因為你倆……神魂比較親近。”
楚璐茗還記得眼前這個小鼎是通過神魂封印綁在她身上的,如果解開了封印,不知道會給小家伙造成什么影響。
她有點猶豫。
小鼎像是察覺到她的內心想法,歪了歪頭,“那樣我就自由啦,我現在是強制綁在你身上的誒!”
被狠狠騙了一次的小楚同學很不信它,伸手捏了捏鼎尖,“真的嗎?發誓嗎?”
“我現在就一個殘魂狀態,發誓也沒用。快來啦,我把術法教給你,你快解除封印,去幫幫壞女人。”
“……”楚璐茗猶疑地看著它,反復斟酌許久,最終還是選擇相信。
小鼎很慶幸自己只能借居在鼎內,若是有切實形態,或是心緒波動太大,都沒辦法將這件事進行下去。
一道殘魂和壞女人完整的靈魂,還是壞女人比較重要的,對吧?
畢竟,她們是家人啊。
*
“就是這樣了,我現在可以自由神魂出體,也可以幫上喬老師了。”楚璐茗簡單講了一遍方才發生的事情。
苓不修將信將疑,手中微芒閃過,一道細藤勾過楚璐茗的胳膊,仔細探查著,許久,才緩緩褪去。
“還真是,神魂封印這就解開啦?”
苓不修撐著下巴,今日發生的事情都太匪夷所思,喬子衿又再三拜托她先別告訴小楚關于福祿鼎的事情——說真的,她覺得喬子衿這又瞞下來一件事就是在給自己按地雷,但她畢竟沒有立場,只能按著病人的意愿來做這些事。
“金辰留下術法時,告訴你這條術法是如何作用的了嗎?”
小鼎鉆了出來,仔細向楚璐茗講了了一遍金辰所講的東西,又由小楚復述給這位醫生。
它也不知道哪里有用,只能寄希望于身邊這兩個人類能發覺用途。
楚璐茗總覺得小鼎的聲音里少了幾分奶氣,仔細聽著又區別不大,心里生了幾分疑惑,但還是認真地做著轉錄機。
苓不修仔細聽著,手中藤蔓攀延,逐漸勾出來一個人形,又按著術法推動靈力波動,模擬演練,眉頭皺的老高,艱難理解著。
她低罵一聲:“這個江湖騙子怎么整出來這么復雜的東西的。”
可目光一打圈,眼前少女已經是一個超乎尋常的存在,金辰那家伙似乎真的做出了一些不得了的成就。
倒不是司熒隨口一說就被幾人深信不疑,只是金辰確實做了這件事,而司熒同那只黑貓間的聯系,也是黑貓被神魂封印死死釘在司熒的魂兒上,這也不假。
最重要的是,楚璐茗這非凡的天賦和被天道眷顧的幸運,如今看來,也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唯一的問題就是金辰那個腦子到底在盤算什么,她是怎么想到搞這么大一個事兒的?頂著巨大的天罰,她圖什么?
楚璐茗眼睜睜看著這人的眉梢越湊越近越蹙越緊,心底泛寒,低聲問:“這個果然是不行嗎?”
“我不知道。”苓不修干脆雙手一攤,“金辰這一套基于的理論我完全沒接觸過,這么短短幾分鐘就做出判斷,有點難。”
楚璐茗急到踩了兩下地板,“那怎么辦?”
“你一般在什么情況下能見到金辰那抹殘魂?要不然你再問問?”
“……好。”白嫩嫩一只手揚起,而后徑直向著胸口拍去,嚇了苓不修一跳,她緊緊握著小姑娘的腕子,“你干什么?”
“每次都是觸動神魂才能見到她。”
“……算了,不見那個江湖騙子了,我實在沒精力照顧倆人了。”
小楚眼尾一垂,紅意一點,又可憐起來,緊抿著唇,許久才道了聲好。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了,哪怕只能陪著她也好。
某個人全然忘了自己現在和某個人還是冷戰狀態,也忘了大概幾個小時前冷哼出口的不會陪著她面對這些。
某個人拽著自己的衣角,在房間里直打轉悠,看得苓不修頭暈眼花,無奈開口:“其實都已經這會兒了,什么都可以一試,更何況金辰都已經做過逆天而行的事兒了,不若你試試?”
“她做過什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試試。”
楚璐茗盯著她看,目光燒灼,直要盯出來一個窟窿,盯得苓不修手心都沁了冷汗,背在身后的手輕輕搓了搓。
天啊,這小姑娘就二十多歲,哪來的這么強大的氣場。
她撐著表情,輕咳一聲——喬子衿不讓她講的,不關她的事——“試試吧,反正都得煉。”
*
女孩兒終究是饒了苓不修,揉了揉眼尾,紅意褪去許多后才抽抽鼻子,轉身向喬子衿所在的房間走去。
女人已經做好了準備,周身擺了一圈陣石,待開始后不斷補充靈力和能量,免得出什么不必要的岔子。
楚璐茗捏了捏拳,緩步靠過去,坐下,兇巴巴地說:“要不要哄哄我?你的小命被我把持著呢!”
面色如霜唇白如雪的人勉強一笑,晃晃身體,微微傾身,抵在楚璐茗的肩側,輕聲道:“拜托了,楚老師。”
本就有些清寒如初春冰雪初融的聲音,今日更是裹了幾分霧氣,飄飄渺渺,教人聽得分外不真切,似乎下一秒就要離開。
楚璐茗終究還是抬手籠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揉,“要順利,要早點醒過來。”
“你要是不早點醒過來,興許我就跟別人跑了哦。”
“……”
周圍一陣猛咳,楚璐茗揉了揉眼睛,耳尖掛上一點紅,坐直身體。
*
自解開封印到現在,楚璐茗還沒有仔細觀察過發生了什么變化。
她沉下心,仔細調動著前不久學過的觀察神魂的術法,雙眼微閉復又睜開,微芒的白光盈滿眼眶,抬眸去看,她終于是能隨意觀得旁人的全部神魂了。
但此時此刻并不是仔細感受精妙變化的好時機,她趕忙凝神聚氣,推動靈力自交疊的手心游動,分出一縷神魂隨著靈力,緩緩游入另一人的精魂之中。
楚璐茗談不上來這是什么感受,硬要說的話,同她初次進入小世界時感受一致,天旋地轉許久,在頭暈到有些堅持不住時,腳下終于踩了實地。
她緩緩睜開雙眼,而后愣在原地。
第120章 小喬
楚璐茗似乎是落入一片樹林, 周圍一片蒼翠繁蔭,遠處有點點炊煙飄搖升起,虛緲至極。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 身上也多出來一套古人衣裝,粉白衣衫,樣式頗為干練,倒是暗示了此時此刻她所處的時空。
只是,日頭西斜, 晚暮已至, 她轉著看了一圈,有點摸不著頭腦, 略有無措。
小鼎晃了晃, 鉆了出來, “雖然只是一個小空間,但這里面的世界不是咱們那邊。”
“什么?”
小鼎思忖片刻,用這人盡量能聽懂的話語解釋道:“你可以理解為相鄰的兩個世界, 這里的靈力更為充裕些, 故而修士很多, 常被稱為靈界;而咱們平時待的那個就相對沒那么富沃,故而修士少得可憐,被稱為塵界。兩個世界有一個鏈接口, 可供一定的人來往。”
“原, 原來還有這層講究嗎?”楚璐茗微瞪雙眼, “你怎么知道的?”
小鼎無聲笑笑, 自從金辰解開了神魂封印, 它身上屬于福祿鼎的記憶逐漸復蘇,自然也包括曾受香火的那段時光。
塵界靈力稀薄, 受千萬年香火也養不出來一個氣運沖天的福祿鼎,也確是如此,它屬于眼前這片靈力更豐沃的地界,而喬子衿師姐妹應當也屬于此處。
楚璐茗眨眨眼消化著這個信息,摸了摸頭發,“你是不是想起來了很多以前的事兒了?”
鼎身微晃,算是默認。
小楚緩緩壓下心底升騰而起的些許不安,緩緩嘆了一口氣,“這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既然我們能來到這里,說明喬老師和這里也有關系。”
“你別生她的氣啊。她應當是做好永遠也回不了這里的打算了,所以才沒告訴你。”
小鼎嗡響,連它自己也沒注意到,自己聲音中的稚氣又消褪了許多,這下已經明顯到了楚璐茗也可以清楚分辨出來。
但女孩兒沉默了,只是抓過飄在空中的小家伙,默默安置在自己頭頂,柔了聲音,“不會怪她的,我也沒有那么不通人情。”
誰會不想家呢?有家不能回,應當是很難過的吧。
待出去后再問問喬子衿,這究竟是什么情況。
先解決正事。
*
竹林外,山腳下。
少女撐開雙眸時尚有些迷蒙。
今日無需去書塾,她難得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爹娘也沒催她,只是留下了字條,教她醒后去后山挖點竹筍,待下午回來,可以來一頓竹筍炒肉。
她暈暈乎乎地穿好衣服,手扶上陳舊木門框時才緩過神來,眨眨眼,消化著屋外過分強烈的日光,適應片刻,背起門口的小竹簍,口中念念有詞地背誦著前幾日學過的詞賦,一步踏入尚無甚蔭蔽的日光。
*
“喬家姐兒,又去山上啊?”河邊,正洗衣服的嬸嬸停了下來,笑盈盈看著背著小竹簍的小姑娘,“順便也幫嬸嬸帶點野菜下來可好?”
喬子衿點點頭,脆生生應了一聲好。
她還沒走兩步,腿上“啪”貼上來一個小姑娘,眨著小圓眼睛,聲音糯糯:“喬阿姐,上次你教我的我都背會了,回頭再教我一些好不好?”
少女彎了彎尚沒那么修長英氣的眼眉,按著小家伙的腦袋輕輕揉了揉,道了一聲好。
不遠處,端著盆子的大娘揚著聲音:“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什么?喬姐兒,你爹娘不會還想讓你去教書吧?”
喬子衿也不惱,輕輕抓著竹簍背帶,微瞇雙眼,含著笑回道:“爹娘教我讀書識字只是想讓我多看看罷了,沒什么特別意義的。”
“那嬸兒上次給你娘講的那個小伙子,你娘怎么說的?”
“娘說我還小,叫我安心讀書,先別急這些事情。”
大娘晃了晃手中的盆,嘟囔道:“哪里還小,再過幾天就十二了,嬸兒在你這個年紀都講好親了。你娘就是書讀太多了,人都讀傻了。”
喬子衿笑了笑,不再接話,又安撫地揉了揉躲在腿后的小女娃的腦袋,含著笑意離開村口。
*
前幾日下過雨,后山竹林茂密,擋了許多熱意,地面還濕漉漉的,踩下去一腳的泥。
喬子衿身上穿著過年時新買的青色粗布衣衫,鞋子是娘親前幾日才做好不久的,她很珍惜,于是小心翼翼挑著尚算干爽的路走,盡量避開那些泥濘,免得娘親累了一天回來還需要處理這些瑣事。
一身青色,倒是與竹林融為一體。
她垂著頭,一路尋著竹筍和野菜,又要踩著干爽的地方行進,七拐八拐,一抬頭,不知到了何處,面前有個幽深極了的洞穴,晃悠悠,向她招手。
正值好奇心最為磅礴之時的少女默默咽了咽口水,放下填了一半的竹簍,緊了緊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探入洞穴之中。
*
深夜,小村莊難得家家戶戶都點了燈,壯年男子皆舉著自家小燈,分成幾隊,從不同方向上山尋人。
喬易平緊緊摟著已經哭了許久的蘇詩窈,勉強撐著自己不至于倒下,低聲一遍遍重復著:“興許衿兒只是遇著了什么好玩的,一時貪念,耽誤了。”
蘇詩窈低聲啜泣,雙眼早已哭到紅腫,“衿兒不是如此不懂事的性格,她不會貪玩到夜不歸家的,我的衿兒。”
先前上山的一隊已經回來了,等在村口的喬家夫婦二人熱切地靠過去,領頭人卻只是沉默著搖了搖頭。
蘇詩窈一時覺得頭暈目眩,后跌一步就要倒下,忽而落入一個溫暖而又柔軟的懷抱之中。
不是喬易平那個糙漢的懷抱,更不是村中這些久做家務農事的女人身上該有的柔軟和清香。蘇詩窈尚還昏沉的腦袋忽然就清明了,撐著自己站直,向身后看去。
是一個身量同她相仿的年輕女人,一身粉白短裳,面容清秀可愛,小臉略有些圓,顯然不是這附近的人,看著她的雙眼也清澈中帶了幾分打量。
不知怎的,她看著這姑娘,居然有幾分親切的感覺。
蘇詩窈微微福身,“謝姑娘攙扶,只是今日家中有事,不能多同姑娘多敘。”
楚璐茗溫溫一笑,“沒關系。這位姐姐可知道一個叫喬子衿的……”
她也把握不好這時候的喬老師究竟多大,一路問過來,她也只需要講出來這個名字,那些人就直接指出了方向,嘴里還念叨著:“找喬家那個就會讀書的傻丫頭干什么?不會也是個傻姑娘吧?看著也不小了。”
就會讀書的傻丫頭。
楚璐茗聽到的時候微挑眉,勉強壓下笑意,道了謝,這才一路摸過來。
她扶著的這位婦人,看起來也不比她年長幾歲,一身暗色粗布衫擋不住她周身的氣質,膚色被火光映著略顯暗沉,但一雙眼睛生的格外好看,老天大概也眷顧這雙眼睛,眼尾只有淡淡幾條紋路。
聽她提到“喬子衿”三個字,婦人忽然來了氣力,抓著她的胳膊,“您認識衿兒?您是今日見過她嗎?她去哪兒了?”
楚璐茗微愣,“喬子衿不見了?”
一旁的喬易平也靠了過來,像是尋到了什么把手,“您見過喬子衿嗎?她在哪兒?她從早上背了竹簍上山就不見了,是不是去哪里玩了?”
他說的真切,特別是到最后一句時,灼灼看著眼前人,若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他恨不能同娘子一般握著這姑娘的手更進一步地問詢。
他只是個窮秀才,書讀的還不錯,但家中四壁空蕩,無力供他繼續讀書,幸而遇到了同樣熱愛詩詞書賦的蘇詩窈,又有了喬子衿這一個天生聰慧伶俐喜歡書賦的寶貝女兒,一家人安安心心過著小日子。
可老天爺似乎偏不想讓他們安心。
衿兒若是有什么閃失,這可如何是好。
楚璐茗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覺出來了這一方小空間的具體時間了,還未等她開口,另有一隊人高聲喊:“找到了!”
找到了,但情況很不好。
喬家夫婦趕緊靠過去,只見一位中年樣貌的黑衫男子懷中正抱著面色蒼白渾身是血的小姑娘,蘇詩窈僅看了一眼便哀嚎一聲徹底暈了過去,喬易平也只是勉強站著,抖若篩糠。
男子還沒開口,楚璐茗走過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女人,就這樣當著男人的面調動溫熱靈力緩緩浸潤著暈過去的人,扶著這人站起來,靠在自己懷中。
她已經明白了此時此刻的時間與事件,自然也能猜出來面前人的身份,想來就是喬子衿口中的“老頭”,也就是喬老師未來的師尊了。
男人聲音溫潤,“道友自何處來?”
楚璐茗搖頭,“這不重要,你懷中少女,如何?”
于是男人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同喬家夫婦仔細講了一遍,末了說:“讓她跟著我吧,跟我修道,應當能活很久。”
*
喬家夫婦守著女兒散著微寒的身體,在村口坐到了天明,直到村頭的公雞咯咯咯地鳴了幾聲,蘇詩窈才動了動已經坐得有些僵直的身體,眨眨眼,又去勾了勾女兒的手,“衿兒,天明了,今日該去書塾的。”
少女面如寒霜,手腳冰涼,只剩還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她還算活著,可意識早已陷入迷蒙,自然是無法回應。
楚璐茗同黑衫男子一齊就站在不遠處,男人看了許久,問:“你的一身靈力波動我很熟悉,所以你究竟師承何處?”
楚璐茗看著眼前這一幕,雖知道這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兒了,但依舊看的眼睛泛酸,眼眶微紅,聽到這一問題也是不清不楚嗯了一聲,“師承你。”
男人如臨大敵,退開一步,“姑娘別開玩笑,你這樣講,我大徒兒知道了要追殺我的。”
小楚心底那些感傷被這人攪得稀碎,一時有些無語——
你們這一宗門的畫風真是出奇的一致……
她嘆了口氣,不再理會男人,思慮片刻,還是緩步走向喬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