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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沒有見么?

    #醫女(3)

    莊蝶獨自走回屋前, 打開門,將被澆濕的木炭挖出來一些,燃干木炭燒水。

    待會兒還需要洗漱。

    水用微火烤上之后, 她又從門外拾了一些圓木, 坐在院中劈柴。

    也許是從軍營回來的后遺癥。

    竟然開始喜歡做點力氣活,讓自己平心靜氣。

    劈刀嵌入圓木。

    莊蝶一下下往下撞著。

    率遲說,聽洛青帝的話就能沒事。

    不會的。

    一旦真切地暴露換臉之術, 那么洛青帝就再也不可能放過莊蝶。

    平民百姓總覺得帝王無所不能,不會朝人奢求什么。

    不是。

    如沈瀾所說, 他們反而才是欲望最大的人。

    給長公主換了, 接下來就要給別人換;

    一旦認為她是個神醫, 就一定會提出更多不合理的要求。

    自古帝王等到年邁,都會想要長生不老。

    洛青帝也未必能免俗。

    莊蝶再次拾起新的圓木。

    慢慢地冷靜下來, 才能尋求解脫之道-

    幾日后,大殿內。

    洛青帝高高坐在龍椅之上, 雙眸威壓。

    “圣上,沈瀾之事, 已招致民心動蕩,軍中嘩然,還請圣上處置三皇子!闭f完那大臣擺袍下跪, 一副忠肝義膽的樣子。

    三皇子惡狠狠瞅了眼下跪的大臣。

    雖然他已經知道今日朝堂上會有人提及此事,狀告自己, 卻沒想到敢這樣針對自己。

    他給了對方一個惡狠狠的眼刀, 心道:等本王繼位后, 看我弄不死你。

    “圣上。六十位士兵頭戴白綾, 跪在應天府前陳情喊冤,還提交了不少人證物證, 狀告三皇子,短短幾日,已傳遍整個皇城。這……臣要如何處置?”應天府尹拱手。

    三皇子也心知,此番自己逃不過。

    必是那徐慕白干的。

    從他回皇城開始,便有不少閑言碎語傳他害死沈瀾。

    起先他還不以為意,直到十日前,六十名士兵頭戴白綾,身披喪服,捧著沈瀾牌位一路從城門口走到應天府,長跪喊冤,聲勢如虹,招致民眾圍觀,傳言紛紛。

    不到幾日,分散在各地的士兵有樣學樣,紛紛去當地的縣衙喊冤,鬧得舉國皆知,沸沸揚揚。

    三皇子出列道:“父皇,兒臣愿望。兒臣收到的線報,便是兩千余人,這沈將軍也是自行率兵出征的。更何況帶的還是兒臣的護衛隊,臣真不知道殘部竟有兩萬余人……沈將軍這才……”他作一臉悲痛狀。

    “你說謊!”那被應天府尹帶來的傳令兵跪坐在大殿上,“我們一行出發探查五人,親眼看見殘部人數有萬人之多,千真萬確稟報了三皇子殿下!還有那殘余人也說,他們亦收到有人通風報信,說沈瀾只帶五千人圍剿,正是殺沈瀾的最好時機!”

    “圣上,三皇子殺了其余傳令兵,只有卑職僥幸逃脫,得以為沈將軍證明,還請圣上秉公執法,莫要徇私!”那傳令兵頭重重磕在殿上,不懼生死似的。

    這話說得,洛青帝要是不處置三皇子,好像就是要徇私似的。

    “皇兒,你還有何話要說?”洛青帝語氣已然不滿。

    三皇子回頭看了眼他的謀士陳尚書,陳尚書點點頭,三皇子只好上前:“圣上,此事是臣魯莽,不慎誤傳軍令,還請圣上責罰!”

    沈瀾之事,鬧得如此沸沸揚揚。

    今晨那六十位士兵還敲鳴冤鼓,招至近半數皇城民眾齊聚,就在殿外等候今日朝堂如何審判。

    已是到了無法再壓下去的地步。

    上朝前,三皇子跟陳尚書商議,如何處理此事。

    那六十位士兵帶了不少證人,傳令官,殘部間諜……都是三皇子之前沒清理干凈的,個個指證三皇子。

    想要洗脫干系已不可能。

    陳尚書建議,反其道而行之。

    這件事確實三皇子所做,留下不少罪證,難以洗脫。

    且三皇子就算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可如今百姓心中如此認定,就算洗脫了也無辦法。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承認此事。

    這事是洛青帝私下交代他做的,此舉算是三皇子代洛青帝受過,洛青帝心知肚明。

    面上估計只會做做樣子懲罰,但私下必會念及三皇子的好。

    三皇子籌謀一陣,認為陳尚書說得確實有道理。

    怨只怨這事他沒做干凈。

    如今這個情形,沈瀾舊部再查下去,就要查到圣上頭上了。

    他今日見洛青帝眸光時不時落在他身上,像是也想讓他出來認罪,早日了結這件事,平息民怨。

    于是三皇子又道:“還請圣上責罰!

    “哦,皇兒,這事你承認是你做的?”

    “是兒臣疏忽……”

    “疏忽?就是你挾私報復沈將軍,刻意謀害!殿下還在營中作威作福,肆意爛殺,以至人心惶惶!”那傳令兵大聲道,“還請圣上處置三皇子。否則民心不存,國將不國!”

    不過一個將軍,又必要說得這么重嗎?

    三皇子真想回頭厲目殺他,此人真是大膽之至,可這會兒他握緊雙拳,不能。

    只能叩頭:“父皇,兒臣一時糊涂。”

    陳沐陽站在隊列后微微笑:真是每天都能看到一出大戲。

    整個朝堂上落針可聞,三皇子叩首,以至于沒看到洛青帝面色鐵青,已有一層薄怒。他驟然扔下沈瀾案情的萬人請命書,叱道:“好你個三皇子,朕對你期許已久,命你督戰,正是希望你保家衛國,跟隨沈將軍學行兵謀略,你竟然因一己私怨,害死朕的大將!”

    三皇子聽這情形不對,猝然抬頭:“父皇!”

    “來人!甭迩嗟垡膊唤o他解釋的機會,高聲,“傳朕令,革去三皇子封號、革驃騎將軍之位,減其四封邑,另天慶祭祀由四皇子洛白主祭,三皇子受鞭刑二十道,于府內禁足半年,不涉朝政!”

    三皇子臉色慘白,不可置信。他剛想再說什么,忽地眼前一黑,人竟直勾勾暈了過去。

    滿朝震動,紛紛前去查看。

    “殿下!”

    “殿下!”

    陳沐陽沒有去,他只抬頭:洛青帝掀起眼皮,卻并露出任何關切之色-

    三皇子被送回府邸,還在昏迷中。

    宮中御醫診治是:“勞累過度,一時郁結。”

    黃明曦不放心,又讓府內的大夫重新診治了一遍。

    大夫當著其他跟著探望三皇子的官員面前,跟宮中御醫說得差不多,只不過眼睛瞟了眼黃明曦。

    黃明曦注意到,出去送大夫。

    大夫道:“王妃,殿下之前在營中生活了大半年,飲食大不如前,身體虛弱不少,確實如御醫所說勞累過度,一時郁結……只是,殿下近日還有些,縱欲過度!彼A送#笆,“還望王妃勸誡。”

    三皇子這次打完勝仗,得知自己必然受嘉獎。

    又因在軍營中忍耐許久。

    這次光是帶回府邸的女眷就有七八位,尤其那對姐妹花,善于歡場作風,更何況臨時的那些……

    “我知道了。”黃明曦道。

    她剛走進去不久,丫鬟服侍三皇子服下藥湯,這會兒已悠悠轉醒。

    三皇子一醒來,便問:“圣上可有收回責罰?”

    陳尚書等人站在床側良久:“未有。”

    三皇子一聽,直接甩了丫鬟的手,湯碗碎落一地。

    丫鬟正要跪,黃明曦示意她們退下。

    她們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碎片還未拾起。

    等候在側的官員們找了位置跪下來。

    “陳尚書,你不是說這次圣上必會小施懲戒的嗎?”

    “殿下。還請忍耐。此次沈瀾之死,激起民怨。圣上若不從重處罰,必難以平定民心軍心。”陳尚書道。

    “可父皇連我的封號都奪了!”三皇子直說得喘氣。

    黃明曦連忙上前拍背:“殿下切勿動怒,身體要緊。”

    三皇子甩開了黃明曦的手。

    黃明曦也不著惱,望向陳尚書。

    以她所見,這步棋是部錯棋。

    無論如何,沈瀾之死,三皇子就應該咬死了不承認。

    若是承認了,不是此刻懲罰的問題,而是在民心、軍心中,他便是心思狹隘、謀害朝臣的皇子。

    哪怕三皇子真是如此,也不能讓外界知道。

    外界只應該俯首稱臣,以為君主必是英明神武、賞罰分明;孟笠黄,便不能服眾。

    陳尚書道:“殿下。圣上只是此刻做樣子。今日還讓人送了人參來。此時此刻,他也必然知道殿下含冤受苦了。等民怨下去,圣上必然會再啟用殿下。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雖然一早就如此計劃,可圣上當朝勃然大怒還是讓三皇子驚懼,他揮揮手:“出去出去出去!

    “殿下。臣妾留在這里服侍你。”黃明曦道,她當然不是想說自己的意見,這會兒說他做錯了事,三皇子不得氣死才怪。

    “你也出去。叫俞侍妾和柔侍妾進來!

    “殿下!秉S明曦想說,可當著群臣,她不好勸誡三皇子縱欲過度,這會兒三皇子剛失勢,怕臣心不穩。

    可這會兒三皇子已是煩躁不堪,對著黃明曦:“怎么,聽不懂本王的話么?”

    黃明曦點頭:“是。臣妾告退!

    俞侍妾和柔侍妾也是一對姐妹花,聽說是圣上途徑瓦縣,瓦縣縣令獻上的女兒。

    從三皇子回府后,日日都是跟這對姐妹同眠,每夜丫鬟路過她們的院子,都能見到窗口人影攢動,像是在游樂玩耍。

    黃明曦觀她們行事作風,不像正經閨秀,倒像是歡場女子。

    不知這縣令從哪弄來的,充作自己的女兒,想著等三皇子繼位后能說得上話。

    寵愛正盛,黃明曦本就不受三皇子待見,再動這兩位,更是惹怒他。所以黃明曦只想等這兩姐妹寵愛過去了,再去動她們。

    同府,另一院,黃明薇正生產完。

    她正年輕,氣力正足,王府內穩婆經驗豐富,這次生產亦很順利,剛生產完不久,她便能起身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穩婆抱過來給她看:“回側妃,是男孩。”

    “太好了。”黃明薇喜不自勝,哪怕如今自己渾身濕汗,精力虛脫,她摸了摸嬰兒柔軟的臉,“快,送去給三皇子殿下看看。喜鵲你也一起去。務必照料好皇子。”

    “是!狈婆和喜鵲福身。

    丫鬟們給黃明薇擦汗更換衣物收拾被衾。

    好一陣,穩婆又把孩子送了回來,福身道:“側妃娘娘!

    “殿下可看過了,怎么說?”

    穩婆福身,低聲道:“殿下今日在殿內暈倒,剛才修養過來。招了俞侍妾和柔侍妾服侍。老奴在門外請侍衛通傳,侍衛稟報了,三皇子只道:知道了!

    “沒有見么?”黃明薇急切地問。

    穩婆搖了搖頭。

    “行了。你們下去吧!秉S明薇抓抓被衾,又扭頭去看被抱到一邊的兒子,等候的奶娘正在喂母乳。

    她慢慢躺下去。

    是。這是她第一個兒子。

    也是三皇子第八個兒子,自然不會太在意。

    去年萬側妃生產,三皇子也是在自己的床上,沒有過去。

    失望么,早該失望的,她又為何心存期待?

    三皇子從來不喜歡見女人血,除了初夜。

    平日里若是月事未凈服侍他他都嫌棄晦氣。

    她不應該讓三皇子見剛出生的嬰兒的,只會讓三皇子想起剛剛生產完、血淋淋的自己。

    如今之計,只有她趕緊恢復起來,重新奪回寵愛。

    黃明薇盯著床帳:好在生下的是兒子,她也總算立穩腳跟了。

    第92章  嘔出黑血。

    #醫女(4)

    一個月后, 天慶祭祀之日到。

    洛國皇室先去不是成鬼,而是真龍天子回天。

    故而特地與民間清明節劃分開,敲定一月起始之日為天慶祭祀。

    皇族率文武百官、世間百姓, 昭告祖先洛國安康, 子孫繁盛,并祈求祖先繼續庇佑。

    故而這算是個舉國節日。

    為首祭祀,能上達先祖的不是皇帝便是太子。

    一月一日, 天有寒風,卻難得的晴空萬里。

    黃明曦站在主殿下方的女眷隊伍中, 觀測眾人。

    此回不見站在首排的長公主和長樂郡主。

    也不知道平南王謀反事后, 圣上會如何對待長公主和長樂郡主。

    自古謀反是抄家大罪, 平南王又還是利用的長公主封地謀的反,若是不治罪長公主, 說不過去。

    黃明薇視線又落在不遠處臺階之上正在祭祀的如今的四皇子徐慕白和王妃汪棋。

    如果不是三皇子殿前失利,又生了病。

    此時此刻, 接受百官和殿外民眾朝拜的應是自己。

    只見徐慕白和汪棋跪拜完,宮人上前接走燃香。起身時, 汪棋咳嗽一聲,竟是顫顫又跪了下去。

    徐慕白伸手,親自將她扶了起來。

    像是說了什么, 神情溫柔。

    說罷,他將汪棋扶到一邊, 兩人又說了什么。

    汪棋是汪閣老孫女, 遺傳了汪閣老的相貌, 只能說相貌普通。好在她身形不大, 巴掌大的臉,膚色雪白, 身形瘦弱,一望過去便有弱柳扶風之感。

    她抬頭望向徐慕白,又不住地用手帕捂住唇鼻咳嗽,隱隱地,手帕像是有些血跡。

    徐慕白親手接過身側丫鬟捧過來的狐裘,親自替她披上,系上系繩,又像是認真說了什么。汪棋低眉斂眼,好一陣這才聽從地離開。

    像是……因病支撐不住。

    她本來不想離開。

    徐慕白還是讓人將她送回去休息了。

    天慶祭祀雖重大,卻一年一度,眾人習以為常,難得有點兒意外,故而剛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徐慕白和汪棋身上。

    左側百官隊伍,汪閣老捋捋胡須,顏面也有光。

    汪棋不是他最喜歡的孫女,但被四皇子如此如珠如寶對待,也隱隱在彰顯四皇子對于丈人家的敬重。

    黃明曦聽到身側夫人悄聲議論:

    “聽說汪閣老的孫女,自小體弱,果然如此!

    “四皇子也是個癡情的。聽說汪閣老六個孫女隨他挑,他就挑中了汪棋。連汪棋體弱多病也不介懷。”

    “四皇子殿下倒真難得的情真意切。”

    “聽說這四皇子還日日給四王妃求醫問藥呢,每日回府還必要先去看看王妃病情。這份心,在宮中也算少見了。”

    “剛成婚,自然熱絡。這時候不熱絡什么時候熱絡!

    “只不過這王妃倒是個命薄的。嫁進去那么久無所出也就罷了,連主事也不能!

    “好在這四皇子也算潔身自好。當初在徐府也沒有隨意納妻妾,如今除了四王妃,也是一個妾室都沒有!

    黃明曦聽得沒吭聲。

    徐慕白于汪閣老那么多孫女中選中了汪棋。

    他之前說喜歡“溫柔端莊”的,果然如此。

    可,汪棋算得上什么皇妃,入府后日日生病,一點事也不能做,事事都需要徐慕白處理,還能算王妃嗎?

    怕只怕,徐慕白選病弱的汪棋,是為了掩藏自己吧。畢竟之前徐府中就傳言,他那方面似乎有問題。

    黃明曦如此想,然而到底目視著徐慕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句話說得不錯:剛成婚不熱絡,還什么時候熱絡?

    徐慕白身份尊貴,容貌絕世,此刻見他對待夫人更是溫柔耐心,就算皇城女子不會做那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夢,到底還是希望夫君能夠疼愛的。

    天慶祭祀結束,黃明曦回了府邸。

    跨入府邸,她去三皇子那,看看他病情如何。

    剛進去只聞到一股男女歡愛后的旖旎氣味。

    紗帳放下,三皇子早已睡了。

    黃明曦出去,忍住怒意問:“又是俞侍妾和柔妾室?”

    門口護衛猶疑片刻,抬頭道:“不是。是……薇側妃。”

    時間回到天慶祭祀時,三皇子躺在病床上,剛服下藥,正兀自不爽。

    黃明薇端了藥湯進來:“殿下!

    三皇子訝異:“明薇,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剛生過孩子?”

    “是。臣妾聽聞殿下病重,無論如何想要來見見殿下。”

    三皇子見她身段窈窕,面容亦有少女之姿,跟之前別無兩樣似的。

    “殿下!秉S明薇笑了一聲,半趴在床邊,“這么久殿下就不認識臣妾了?”

    “你剛生完孩子,便能恢復如初么?”三皇子詫異。

    他沒見過女子生產,只不過以前他的第一個妃子生產時,他亦興奮等在屋外,見生完孩子后,便想要進去寬慰稍許。誰想平日里嬌顏玉色的女子,躺在床上發絲紊亂,面容浮腫,一時之間只覺判若兩人。又見她床鋪血淋淋,房間里充斥著奇怪難忍的氣味,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這之后妃子雖然恢復過來,亦會艷裝打扮,可他總覺得跟以往不同。久而久之,對生產過的女子心中便有芥蒂。

    “說出來殿下可能不信!秉S明薇端起濃稠的參湯一下一下攪動,挑起湯絲,“以前替臣妾接生的大夫說,臣妾天生恢復能力極快,這次生孩子不僅不疼,更是很快就恢復如初。古人說,誕下嬰兒,說不定臣妾也是呢。只不過為保險起見,還是若吃了幾日藥湯,這才出來見殿下!

    “哦,是嗎?”三皇子不信。

    黃明薇咯咯笑,湯勺盛參湯慢慢地喂在三皇子嘴里,柔柔蹭蹭:“不信……殿下就試試?”

    三皇子只覺黃明薇身上的蜜香直勾勾往自己鼻尖里面鉆,好似是什么熟透的蜜桃般,他眼眸微暗,一把抓住黃明薇喂湯的手腕:“好!

    ……

    黃明曦不等丫鬟通傳,推開黃明薇的臥房。

    此時,黃明薇正對鏡試戴發釵,黃明曦如此過來,她并不意外,吩咐跟進來的丫鬟道:“出去!

    喜鵲等丫鬟出去,頗有眼色地關上房門。

    “你這個時候侍寢,是不要命了么?”黃明曦問。

    “難得姐姐關心我。是關心我還是氣惱我?”黃明薇問。

    發釵怎么試都找不到合適的位置,黃明薇干脆放下,轉過身:“那對姐妹如今正受三皇子寵愛。我若一直忍耐下去,怕是沒幾個月,三皇子就把我忘光了。是你說,以后嫁入府中,你負責正妃之位,我負責固寵。我只是做我的分內事,別忘了,之前那個換臉之女,還是我幫你在殿下那進的言,否則你怎么能說動殿下。”

    這是第一次,黃明曦難以辯駁黃明薇。

    從天慶祭祀一路坐轎子回來,她心情便不怎么好。

    一來是三皇子剛受叱責,被奪了封號和封地,成日發脾氣,府內氣氛低壓,二來是……她在天慶祭祀上見到的徐慕白。

    并非因他對夫人的柔情。

    而是他的克制。

    如若他并非不舉,而僅僅是克制,不輕易近女色。

    那該是個心性何等堅韌之人。

    且直到現在,他雖沒過于表現,卻也沒任何破綻露出來。

    黃明曦之前見過他,絕不是軟弱無能之輩,此人善于忍耐,跟三皇子截然相反。

    三皇子打勝仗后得意洋洋,大肆縱欲;

    病中亦不加克制,簡直令人失望。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聽不得任何壞話,只能聽進好話。

    目前黃明曦心下對他也是失望,沒想到自己精挑細選,矮子從中拔高個,竟找到個這樣的。

    若是再等一兩年,碰見徐慕白該多好。

    黃明薇有句話說得不錯,她再把三皇子府邸治理得井井有條,勸誡三皇子不近女色,忍耐蟄伏,不僅討不了好,反而更是遭厭棄。

    黃明曦走出屋子,喜鵲送她。

    她想到一件事,輕聲問:“這次殿下輕易寵幸明薇,是否因明薇用了那香膏?”

    喜鵲點頭:“是!

    自從黃明薇為了試驗香膏,那日讓她跟那張護衛……喜鵲心中跟她的主仆情誼就蕩然無存。

    喜鵲自小跟著她,一心一意為小姐。

    當初黃明薇逃婚,乃至要跟陳公子聯絡,都是喜鵲奔忙。

    她并沒存著日后也要跟三皇子的心思,可小姐實在不應該隨意就這般讓她未嫁的情況下,私下配了旁人,而且那張護衛又是何等卑劣猥瑣之徒……

    小姐根本無法體諒她的痛苦。

    張護衛私下還又以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為要挾,半夜進她房間,前陣她得風寒作嘔,怕自己懷孕,驚出一身冷汗。無論是何緣由,女子未婚生育,還是在王府內,只有死路一條。

    幸虧黃明曦幫她私下解決張護衛,又讓她父母兄長進了府邸做事。如今,她已算是黃明曦的人。

    黃明曦問:“香膏你那還有么?”

    喜鵲道:“還有的。”

    黃明曦點點頭,手指拂過花枝,以指甲掐斷。

    黃明薇說得不錯,她該為自己打算。

    無論如何,她也得要一個孩子。三皇子如若能夠登上皇位,那時她可以輔佐自己的孩子。

    若按陳尚書所說,圣上只是為沈瀾之事,一時刻意冷落三皇子,他日還會重用。

    那么三皇子這段調養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時機,否則日后他肯定還會再納侍妾。

    ……

    沒想到一個月過后,三皇子正用湯藥,忽地嘔出一口黑血出來。

    黃明曦再急忙找大夫過來。

    大夫摸脈:“回王妃,殿下像是中毒了!

    黃明曦驚詫,自從上次后,府內全部換了一批人,所有飲食必得查驗,三皇子所用餐具湯藥全部由他人提前接觸飲下,確保無虞。如今府內人沒出什么事,三皇子卻中毒了?

    “似中毒,又不似中毒,似沉疴又不似沉疴,此等脈象見所未見。臣才疏學淺,實在不敢亂診。還請王妃殿下再請宮中太醫診治!

    第93章  不死不休。

    #醫女(5)

    黃明曦再請太醫診治。

    沒想到宮中太醫也診不出所以然來。

    他們排查了一遍毒藥, 沒見到任何可疑之物,最后只能歸結為三皇子從邊塞回來,許是水土、飲食不服, 只能開些溫和滋補的藥方, 靜養之類,觀測情況。

    好在三皇子年輕,若只是水土不服, 飲食沖撞,應該沒什么大礙。

    三皇子嘔出一口黑血后悠悠醒了。

    心下大怒。

    一會兒摔杯子一會兒扔盤, 大罵流年不利,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發生了。

    黃明曦站在旁邊只能幽幽嘆口氣。

    太醫都說了靜養、靜養。

    若不修身養性, 靜待時機,那這段時日蝸居在府中為何呢。

    可三皇子是聽不進去話的。

    他心中郁結惱怒, 便想要發泄。

    起先還能靜幾天,這之后更變本加厲地寵幸女子。

    黃明曦卻還是遲遲無動靜。

    無論她吃下多少湯藥依然無濟于事。

    也因為她舍不下自尊, 像俞侍妾和柔侍妾那樣伏低做小去捧三皇子,或者像黃明薇那樣干脆次次下藥。

    她只用了幾次而已, 且因藥被厭惡她的三皇子寵幸,這件事也令她難忍。

    就這樣又過一段時間,黃明曦驟然發現三皇子眼下青黑。

    自古確實有男子因縱欲過度而亡, 那往往是年齡偏大,加上一時吃大量春藥所致。

    黃明薇所用的香膏都在他人身上試驗大半年了, 不是口服, 而是香薰, 只有簡單催情功效, 黃明薇日日聞也沒什么問題。

    且黃明曦無法阻止三皇子縱欲,可飲食是調理過的, 都以清淡恢復身體、滋養氣血為主,三皇子這個年齡正是身強體壯的,太子之前比這還荒淫也沒什么事,

    為何三皇子還更嚴重了。

    黃明曦又請了一回宮中太醫診治,這次太醫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再請了幾個說的都差不多。

    唯有府內的大夫私下對黃明曦:“王妃,臣看三皇子真像是中毒了。”

    “不可能,F在我日日在府中,所有飲食我查驗過!秉S明曦確定 。

    大夫嘆口氣:“宮中太醫怕惹禍上身,不敢實言。只說三皇子是縱欲過度、氣血虧損?沙荚桨衙}越像是中毒,且中毒已久……此毒藥不知怎么中,更不知藥性,還不知解藥……王妃殿下,臣說句不該說的,或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黃明曦不像黃明薇,只考慮自己。

    想從張護衛那得知三皇子殿下每日行蹤,又另想試驗香膏,就把喜鵲給了對方。

    沒想到反而招致身邊最親近丫鬟喜鵲的背叛。

    黃明曦對下人一向大方,并善于安排家眷,進府這幾年,這大夫也算她自己人了。所有妃嬪侍妾身體如何,是否有孕她都能提前知道。

    黃明曦相信大夫的提醒,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沒有再回頭去看屋內三皇子,而是往前于桃花林中走了一段路。

    三皇子殿下來時春風得意,之后卻接連再殿上失利,回來后一病不起,又有人趁此機會下毒……如果是早就計劃好的,那該多么可怕。

    徐慕白么。

    如若真是他,又從哪得來解藥?連怎么中的都不知道。

    或許殿下帶回來的女子中早就有徐慕白的人了。

    可三皇子連生病都還不知節制。

    對待這樣一個爛泥扶不上墻,內心也只顧荒淫好色的男人,黃明曦每次用香膏亦覺得痛苦。

    原來之前他的“有為”,是聽臣下得來的。

    且上面有太子和二皇子壓制,不敢造次而已。

    如今沒有太子和二皇子,徐慕白又是新晉皇子朝中無什么勢力,他自以為勝券在握,便得意忘形起來,露出本性。

    他日便是讓他當了皇帝,恐怕更加肆無忌憚,也,做不長久。

    黃明曦思及此,目光久久望向遠處。

    正好一個丫鬟端水穿過前方小道。

    黃明曦叫住她:“薇側妃在房內么?”

    丫鬟福身:“回王妃。在。”

    黃明薇正坐在搖籃邊,給孩子搖撥浪鼓。

    “麒兒,麒兒。”孩子名叫洛麒,是她趁著這幾日受三皇子寵愛,讓三皇子親自敲定的。

    只有讓他親自給孩子取名,才會對孩子有印象,再之后跟孩子親近起來。

    孩子暫時還未脫穎而出的時候,只能靠她這個母親來幫他奪得三皇子關注和寵愛。

    “娘娘,王妃娘娘來了。”喜鵲走進來。

    “怎么又來了?”黃明薇心下不喜,怕又是勸誡她不要用香膏去找三皇子,她道,“讓她進來吧!

    即便聽見黃明曦走進來的動作,黃明薇也沒有起身,而是放下撥浪鼓。

    她的孩子這會兒眼皮直墜,快要睡著了。

    “噓!彼p聲說,“別吵醒他!

    有了孩子的女人果然不一樣。一心一意都在孩子身上。三皇子也不厭惡了,陳沐陽也不想了。

    黃明曦穿過她身后,走到椅子上。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黃明曦道。

    “什么?”

    “三皇子可能時日無久了!

    黃明薇震驚地扭過頭:“怎么可能?”前段日子還生龍活虎的。

    “府內大夫說的。三皇子許是中了毒。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莫不是個庸醫診錯了?”

    “你不是夜夜都偷偷進去找殿下,他的身體你應該知道?”

    黃明薇確實想到這幾日三皇子氣虛體弱,昏昏沉沉的。

    她提起精神:“你想做什么?”

    黃明曦瞥了眼搖籃:“你把麒兒提前過繼給我吧。你跟我是同母所生,也算血緣相同。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再者,我怕有變數!

    “什么變數?”

    “三皇子若是真的去了,劉側妃、伍側妃都有男孩。而且她們父親的官職比我們父親官職大,如若是她們以我無子為由,廢黜了我,介時,你想過繼給我也不成!

    “廢黜你,哪有那么簡單?”黃明薇起身。

    “七出首條,便是無子。再者三皇子很有可能是歸府后中毒身亡,若是她們咬死我治家不力,加上無子,想廢黜我也不難?此齻兡懿荒荦R心合力罷了!秉S明曦端起茶喝了一口。這茶是冷的?酀

    嫁來三皇子府中后,她已獨自喝了很多冷茶了。不想再喝。

    “可若是殿下醒了?”

    “醒了,他不也是我的孩子么!秉S明曦淡淡說,“還是長子。況且你知道我日后能生男生女?又或者照三皇子這樣喜新厭舊下去,我還有沒有機會生!

    黃明薇回頭掃了眼麒兒。

    母親天性,她怎么可能想要放棄自己的孩子,可黃明曦的話說得不錯——

    成了母親就自然想給自己的兒子鋪平道路。

    三皇子登基有望。

    而自古皇帝的孩子亦是等級分明、你死我活,好一些的只能去偏遠之地當個無實權的閑散王爺,日日給兄弟跪拜。

    若成不了太子,就要被別人殺、別人壓。

    黃明薇握緊雙拳,心一橫,沒多久就回過頭,咬緊牙關:“好。我答應你!

    過繼需得修改族譜。好在黃明曦掌家,又拿到了三皇子按下的手印,這事很快讓人去辦了。

    這之后,她要求先把孩子送到她那邊撫養。

    黃明薇百般不愿跟自己兒子分開,到底還是服從了。

    若是三皇子此番真的不幸病死,那么她的兒子就能立刻上位成嫡皇孫。

    而收養黃明薇兒子十多天后,天色昏暗,黃明曦獨自坐在梳妝臺前。

    喜鵲抱著孩子從門口回來。

    “喂過奶了?”

    “喂過奶了;蕦O殿下安靜得很。”喜鵲喜不自勝地回答,“薇側妃又偷偷去看了一回,還把奴婢召去問了皇孫殿下的近況,奴婢說您待他極好。”

    薇側妃讓她來監視王妃如何對待她的孩子,故而喜鵲也算是來到了黃明曦這邊。

    她十分開心,這樣就不用回薇側妃那里去,畢竟一仆不侍二主。

    更何況,小皇孫初來雖并不適應,夜夜啼哭,王妃雖然不算極好,但也沒有惱怒,還是讓人好生照料。她也想留下來照顧小皇孫。

    黃明曦點了點頭,突然道:“殺了他。”

    喜鵲怔了怔一時沒搞懂,殺了誰?

    “殺了他!秉S明曦這會兒起身,面朝著喜鵲。

    喜鵲這才明白,她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孩子,不可思議,面色慘白。

    “您……不是過繼了嗎?”喜鵲雙唇顫抖地問。

    是過繼了。黃明曦逆著窗口的微光,臉在半明半暗中。

    但還不完全算她的孩子。

    三皇子這段時間病情毫無起色,她也不打算再指望他。

    如今洛青帝強盛,再活十幾年也不成問題。

    三皇子如今也還未完全失勢,更何況還有繼承人。

    自古就有挾天子以令諸侯。

    她若擁有權勢,有信心跟徐慕白一爭。

    再者,別以為她不知道黃明薇打什么算盤。

    黃明薇日日都去看她的孩子,恐怕,只是等想她孩子登上帝位再相認,必會找機會私下聯絡。

    這孩手握大權后,廢養母,尊生母,難道這種事還少嗎?

    血緣親情確實是難以斬斷的。

    所以她要提前斬斷。

    如若她殺了黃明薇的孩子,換上別的孩子。

    黃明薇想要再相認也沒辦法。畢竟對孩子來說,她只是個陌生人。

    再者,身世會是那個孩子的最大軟肋。

    他就會一輩子聽她的。

    喜鵲退后兩步,抱著孩子,搖頭。

    淚珠顫抖落下。

    這幾日她日日照顧小皇孫,心中早已有了感情。

    哪怕沒有感情,對待一個剛生下來不久的孩子……

    她以為來了黃明曦這里,黃明曦對待下人極好,哪想到她竟然比黃明薇還要狠。

    暗影中,她衣著繁復,姿容端莊,卻如無情鬼魅。

    “你已經背叛明薇了。她不可能放過你。所以你不可能再背叛我了!

    “可他也是您的外甥!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選一個。”

    喜鵲望著黃明曦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沒辦法再違逆下去,她的手緩緩上前,握住小皇孫柔軟溫熱的脖頸,幼兒的肉軟糯,可是她下不去手,真的下不去手……

    黃明曦輕聲道:“喜鵲,你的兄長父母都在府內,對么?”

    ……

    這半月黃明薇感染風寒一直昏昏沉沉。她聽從大夫的話,要等風寒完全過去再去見孩子。

    這日黃明薇病剛好,還躺在床上,讓喜鵲趁黃明曦去照顧三皇子,抱孩子過來給她看。

    喜鵲一抱來孩子,黃明薇忙不迭地把孩子揉入懷中:“小半月不見,麒兒胖了不少呢!

    喜鵲靜靜站在床邊,面容慘白,嘴唇顫抖,眼眶早已發紅。黃明薇雖然害她,可此時此刻是一個母親對待自己剛生下來孩子滿懷的疼惜和喜愛。

    黃明薇摸了摸孩子的臉蛋,小耳朵,最后又摸了摸他的頭發,忽然發覺一處奇異。

    這孩子生下來時,頭發處是一枚胎記的。

    淡青色,又藏在發中,難以察覺。

    此時此刻卻沒了。

    黃明曦仔細看了看,難道不是胎記只是青斑,到了時日就會消?她第一次生產也不太明白。

    “喜鵲,你來看看,這里是否有青斑?面容似乎也有哪里不太對。”

    喜鵲要走上前,可一走上前見到了孩子的面容,她就渾身發顫,想到了那個被自己掐死孩子的面容。

    那是皇孫,那是她自小服侍著長大的黃明薇的孩子。

    她不明白為什么有人能如此狠下心腸,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當時一閉眼就做了……此后日日受折磨,夜夜做噩夢,良心不安,于心不忍。

    喜鵲忽地跪了下來:“側妃!”

    ……

    喜鵲一五一十地埋頭說完。

    黃明薇抱著孩子,坐在床上。

    她剛從病中好轉,此刻還是一席褻衣,長發披散,原本嬌艷的眉目多出了凄楚和憤怒,語氣顫抖著:“所以她讓你做,你便做了!

    “是!毕铲o跪趴在地上緊閉眼睛淚流滿面。

    黃明曦!

    黃明薇緊緊地緊緊地攥住被衾,恨不得將指甲掐透掌心,以緩解她的痛苦。

    她不似喜鵲緊閉雙眸,而是緊繃著臉頰,任由圓滾滾的淚珠從臉上落下。

    今后你與我,不死不休!

    第94章  死在自己手里。

    #醫女(6)

    兩日后, 喜鵲被發現位于房內上吊。

    黃明曦得知后,去了黃明薇房內。

    “難得姐姐有閑心來看我。”彼時,黃明薇雖然病好, 卻并未徹底下床, 靠在床頭。

    “你身側丫鬟死了,我自然來看看你!秉S明曦站在門口,依然端莊貴氣。

    “是啊, 姐姐一向如此有同情心。體恤下人!秉S明薇冷笑著,掰掰自己的手指甲, 連看也未看她。

    喜鵲的死兩個人心知肚明。

    她的頸部勒痕明顯, 不是上吊所致, 更像是被人從身后用繩子勒死。

    有些人便是太短命。喜鵲就是如此。

    人要么愚忠,要么徹底只看利益。

    別中途投靠了, 又心軟藏不住事。

    她親手殺了黃明薇的兒子,黃明薇能夠放過她嗎?

    好在黃明曦也不計較。

    若想徹底保密, 就不會讓喜鵲做這件事。

    她知道,黃明薇是不會說的, 就算為了自己的地位也不會說。有個名義上的兒子至少她還有盼頭,真要是三皇子死了,她更是無所依仗。

    黃明曦站在門口, 鋪上了點兒光,身影更顯得重:“妹妹既然還未徹底病愈, 就好生休息吧。”

    黃明薇扭頭去看她。

    此時此刻, 黃明曦依然一派安然, 維持著她王妃的氣派。

    喜鵲只是個丫鬟也會于心不忍, 痛哭流涕。

    可她是她的親姐姐呢。

    念及喜鵲還能說出真相,黃明薇賞了她一個全尸。

    以前她就知道黃明曦是個只考慮自己的人, 現下她更是看清了她。

    為什么要自己的麒兒?

    黃明曦是怕要是她自己設計假孕,時間太長被人戳破吧。

    現在麒兒被人掉包,日后東窗事發,她也完全可以推給自己。是她黃明薇為了爭寵,弄了個假男孩來。

    好、好、好。

    她黃明曦永遠清白,端莊,永遠要當王妃、當皇后 ,當高高在上睥睨她人的人,其他女子都沒有她聰明、識大體、顧全大局,能給黃家帶來榮耀。

    因此她可以隨意犧牲至親之人。

    以前犧牲了她的幸福,現在又輕易犧牲她的孩子。

    黃明薇冷笑一聲。

    黃明曦說完之后,并沒什么情緒,轉身離去。

    本來照那大夫所說,對三皇子需得做好“最壞的打算”,沒想到三皇子經過日夜昏沉,提不起勁的病痛后,竟像是怕了。

    主動向黃明曦提起,要戒女色,專心養身體。

    奇怪的是,三皇子戒除女色之后,病體還真有好轉。

    雖依然下不了床,卻不似之前精力虛弱,連手都抬不起來。只不過還是身體困乏。毒性未全解。

    一個月后,三皇子又跟黃明曦發了一通大火。

    原來柔侍妾讓人用手帕傳血書,說自從三皇子說要戒色后,黃明曦以她們損耗三皇子身體為由,將她們杖責三十,打入冷院。

    俞妾室因腎虛體弱,被打了三十仗后又沒得到醫治,一命嗚呼了。

    現下柔侍妾以淚洗面,也快活不成了。

    其余他從路上帶來的女子都被黃明曦打入了冷院。

    三皇子聽聞大怒,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畢竟柔、俞只是兩個用來玩樂的女子,最令他大怒的事,黃明曦竟然在私下看他的奏章,還以王妃身份見他的臣屬。

    之前三皇子就覺得黃明曦這個人野心甚大。

    如今更是如此。

    過繼黃明薇兒子之事,還是趁他昏沉時替他按下的手印,她自己便做主了。

    趕著病中過繼,怕不是真盼著他死。

    三皇子更疑心自己這莫名其妙身體久久不愈,便是黃明曦下的毒手,命人全換了,從府內找些新的人,最好年齡小些,檢查仔細,免得被混入內奸。

    這日,一個小丫鬟端著藥湯走到三皇子屋門口。

    屋子門口守衛的士兵朝她身上摸索一陣,確定她沒有帶兵刃,又讓她親手摸藥碗,倒出藥用小杯嘗一口,才允許她入內。

    三皇子還在生氣。

    他戒色許久,雖身體好轉許多,卻還是有些乏力。府內的大夫全都不中用,只會讓他靜養靜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殿下,奴婢前來送藥。”那丫鬟聲音小小的,稚氣十足,聽起來像個小孩。

    三皇子也沒在意。

    過不久,那丫鬟就掀開紗帳。

    三皇子剛接過湯藥,也不需要她喂,自己端起喝。

    他要早日好起來。

    小黃站在床側望著他,無聲捋起袖子。

    從軍營中,別的沒學會,就是學會了給人縫傷口和打架。

    一枚金發釵被她削去了發飾部分,藏在胳膊肉中,這樣能夠躲過門口護衛的查驗。

    小黃慢慢地解開了沒打死結的縫線,拿出金刺。

    小孩一年不見就會竄個大個頭,她之前來過三皇子府當丫鬟,那時候她小小的,像個娃娃。

    現如今經過軍營生活,她黑了許多,又長了高個。

    四皇子府面積大,下人多,這次被分到了其他院子。

    又因為藥湯可能有毒之事,更換了好幾批下人。

    是以,皇子府的人竟然沒發現她之前來過,還在火災中失蹤。

    與莊蝶分開后,起先護衛們帶她去了外地,可落腳就起火,顯然她的消息被泄露了。

    之后,他們化作饑民逃跑。

    一路,她聽聞了許多士兵與各處敲鼓喊冤的事,又聽到圣上于殿前審理。

    小黃提議干脆重新回到皇城。

    剛進城就聽說三皇子生病,她打定主意再次混入四皇子府中。

    她想起莊蝶姐姐說:“但若是與□□物合用,或者受特定的催情香激發,便會激發毒性,時日久了毒性就會累加。無知無覺!

    護衛們起先不同意她的計劃。

    直到有個哥哥說“燈下黑”,他們這才同意。

    若真是三皇子派兵搜尋,只會往外,絕不會想到小黃就藏身在他的府邸。更何況,他還一直以為小黃是男子。

    一回生,二回熟。

    小黃經過磨煉,也不像以前那樣畏畏縮縮,入府已有快三個月,很快把情況摸熟了。連帶柔侍妾的血書也是她幫忙傳的。

    她想讓三皇子多寵幸女子。

    再之后,是三皇子更換送藥的人。因年齡小,總唯唯諾諾地聽話,十分容易被人輕信。

    瀾將軍也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說時遲,那時快,小黃握緊金刺,往前一撲,不由分說,扎在三皇子喉嚨上,以防止他喊人。

    三皇子藥碗掉落被褥,黃湯浸沒。

    他瞪大眼睛,喉嚨瞬間像是灌水般堵塞。啊呀說不出話。

    他的手抬了抬。

    此刻身體體弱,否則何至于被一個小丫頭制住,還未來得及動手,小黃抽出來,朝著他胸口又是連刺幾次,毫不手軟。

    “我要為小賀哥哥報仇!”小黃盡力壓在他身上,黑眸眸光堅定。

    “小賀……是誰?”三皇子喉嚨鼻腔噴出一口血問。

    是以前對付的什么大臣,還是皇族,派了殺手來殺他?

    “你不用知道小賀是誰,你只需要知道你殺了他,你就要死!”小黃再次□□了好幾下,見三皇子已露死意,迅速整個金刺沒入三皇子胸口,狠狠按下去,“還有瀾將軍!”

    三皇子忽然眼熟,認出來:是了……是沈瀾的兒子,還是……女兒?

    鮮血在喉嚨翻滾,喘不上氣,胸膛里像是有水在晃……還是血?

    三皇子咳了兩聲,意識已然模糊,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死在沈瀾的兒子手里。

    三皇子一動不動。

    小黃眼睛眨也沒眨,直勾勾盯著他。

    瀾將軍說過,想要殺人,想要對準心臟,且不留任何余地。

    軍營中死人見多了,小黃知道死人什么樣,她迅速翻了下三皇子眼皮,瞳孔已渙散。

    再次探他鼻息,也沒有了。

    小黃快速捋起袖子,深呼吸一口,重新端起藥碗,恭敬地帶上門走了出去。

    兩個護衛只看了她一眼。

    直至她沒入竹林中。

    小黃迅速往地上扔下托盤湯碗,飛奔離去。

    三皇子過世的當天晚上,徐慕白站在家中的窗口,對著屋外皚皚白雪,收到了率遲帶來的密信。

    黃明曦料想得不錯,這次三皇子帶來的女子和仆從中,確實有徐慕白的人。

    “沒想到三皇子就這么死了。”率遲道。

    徐慕白點點頭。令人驚異。

    他從沒打算殺三皇子。

    因三皇子活著比死了對徐慕白用處大。

    圣上不會這么快退位。

    三皇子的倒行逆施一定會把其他人逼來自己身邊。

    不過,徐慕白轉身 ,死了也好,少害點人。

    “最令我驚異的,反而是黃明曦和黃明薇的事。”徐慕白走回,坐在桌前,之前黃明薇模仿黃明曦筆記給徐慕白寫信,已經令他知道兩姐妹必有間隙。

    但此等親手殺了自己妹妹親兒子的事,也算是駭人聽聞。

    黃明曦的野心和欲望,比徐慕白想象得大得多。

    此等魄力和手腕,倒也確實罕見。

    只可惜,能力未必能撐得起野心。

    “殿下,是否要對付黃明曦?”率遲問。

    徐慕白搖頭:“不用。如今我手里有‘她’的傾慕信,再加上謀害三皇子親子的罪證。倒也不用太擔心。”他給自己倒熱茶,“三皇子離世,閣老們一定會看我的反應。不能冒進!彼腼嬕豢冢恳暻胺,“人永遠是死在自己手里。”

    世上便是如此無常。

    即便徐慕□□于謀算,也不得不感嘆,人的愛恨情仇最是有變數。

    譬如陳沐陽臨時為了莊蝶背叛自己。

    又譬如三皇子其實是死在自家宅院爭斗中。

    他喜新厭舊,冷漠寡情,無論什么樣的女子進了他的府邸,都會不知不覺地變形。

    黃明曦黃明薇當初早春宴何等明艷之人,如今水火不容,仇深似海。

    三皇子與黃明曦明明是夫妻,卻不齊心協力,反倒各自提防算計。

    妻妾爭斗不休,家仆齷齪叢生,府中繚亂至此,否則何至于被一個小丫頭趁虛而入。

    率遲注意到徐慕白視線往前凝視稍許。

    循著他視線轉頭。

    莊蝶正從對面的雕花窗口路過。

    自從上次率遲帶她進皇宮面圣后,之后公子又去找了一次他。再之后,他就把莊蝶接回了如今的四皇子府邸。

    說汪棋有孕,身體不好,莊蝶精通醫術,正好來照料。

    可率遲疑心。

    是莊蝶把她受圣上召見那件事告訴了公子,公子以這個理由帶她離開徐府,以免她私下再次被圣上通過密道傳召。

    可公子沒跟他說,他也不方便問。

    此時此刻,率遲闔眼,他也寧愿自己不知道。

    知道了反而為難。

    正如當初莊蝶問她“你究竟是誰的人”般,他遲疑許久。

    三皇子在的時候,圣上一心一意幫公子對付三皇子。

    可三皇子一死……

    圣上也,未必肯放權的。

    三皇子此番命喪,對公子是喜是憂還真不好說。

    徐慕白道:“你去把那件狐毛披風給她!

    率遲拿起木架上搭著的披風依言過去——本來披風一般丫鬟提著,不過公子議事,除了他,從來不讓旁人在側。

    率遲走過去,遞給莊蝶披風:“是公子讓我給你的!

    莊蝶扭頭掃了眼徐慕白。

    “幫我謝謝公子。不用了。我不冷!闭f罷離開。

    率遲站在原地凝視莊蝶背影,又回頭掃了眼徐慕白。

    其實他一直好奇一件事。

    姜姜中意陳沐陽算人之常情。

    陳沐陽風趣、善于逗樂。

    可明明之前她是逃避沈瀾的,卻仿佛記掛沈瀾之死,竟然還幫沈瀾養馬,馬上掛了沈瀾之前送的金蝴蝶球。

    論相貌,論權勢,論能力,當今天下,公子無出其右。

    為何姜姜就似乎從來沒對公子動過心?更何況她還跟公子有過……

    徐慕白淡淡道:“拿回來罷!

    第95章  你知道的。

    #醫女(7)

    莊蝶替汪棋把脈, 把完脈,送她的手放回被窩里,收起問診包。

    “你身子沒什么問題。我開的藥名為補胎, 實為滋補。過兩日, 等你來了月事,便可‘見紅流產’。”她們遣退了丫鬟,四下無人, 說話更為方便。

    “好。”汪棋雙手袖在被褥里。

    定親之前,四皇子找她商量假成親, 之后她病故離開。

    不過, 徐慕白提議加一次假懷孕、流產、再傷心過度病故的過程。

    之前在天慶祭祀已經裝了一回體弱病重, 還刻意在手帕上嘔血,被不少人瞧見。

    這會兒, 就算是直接病故估計也無人懷疑。

    加了懷孕,四皇子應該是想破某方面傳言, 畢竟他之前在徐府、四皇子府這么久都沒納妾,早被人懷疑有問題。

    只不過, 汪棋此時此刻想的是,自己離開或可脫身,四皇子就算沒了自己, 也無法脫身。

    自己病故,恐怕過不久, 祖父還會打算再塞一個姐妹過來。

    想到這, 她幽幽嘆口氣。

    莊蝶問:“你為何嘆氣?”

    汪棋抬頭。

    她相貌不算出眾, 然而肌膚似雪, 佳潤白凈,眼神清澈, 在莊蝶眼中亦是十分好看。

    “我為四殿下與那女子嘆氣。”

    “那女子?”莊蝶疑惑。

    “是。”汪棋蜷起雙腿。莊蝶是四皇子找來專門幫她做假孕的人,四皇子也說凡事可信賴莊蝶,“四皇子真是我甚少見過的癡心人!比舨皇撬呀浻星嗝分耨R的心上人,府中住了這么久,少不得也會對他傾心。

    她雖然不算天生麗質,但身側的丫鬟也有貌美的,府內也有不少。來了四皇子府內大半年,她還真的沒見四皇子對女子有什么興趣。

    他謹慎克制,溫和有禮,相貌又清秀絕倫,以至于汪棋都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那方面有問題,才會對女子不感興趣,甚至提前主動找她提出“假成親”的計策。

    莊蝶沒說話。

    汪棋:“你大概沒見過四皇子中意的人。那也是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若是能配在一起,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莊蝶心下有點明了了:“你說的是三王妃?”

    汪棋詫異,怎么連莊蝶也知道。

    好在這里只有她們兩個。

    “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能出去說!彼。說了恐怕會給四皇子帶來不好的聲譽。

    雖然全城都知道四皇子還未被圣上相認時,就去向黃明曦提過親。

    因黃明曦如今嫁給了三皇子,這件事已沒人再敢提了。

    汪棋放下雙腿,額頭靠在床邊。

    她自小喜歡讀民間流傳的故事,總被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打動。

    “我祖父讓他選一個成親。他私下找到我,說要與我假成婚。若不是真心相愛,何故守身如玉至此。畢竟對皇子來說,多一個女人少一個女人是不妨事的。不喜歡放著不管便是!

    汪棋相信他是心中有一人,而不是真的無能。入府聽說他跟黃明曦的事,不免為他難過。一個嫂子一個叔叔,就算是三皇子死了,兩人也無法相近。年紀輕輕喪夫,黃明曦也是可憐人。

    “莊姑娘成親了嗎?”汪棋又問。

    “成過了。”

    “那該知道真喜歡一個人,必然是想無時無刻在一起。若是分別也就夠了,日日相望卻礙于禮法不得見、不能見,更不能表露,才叫人折磨!

    紅爐香漫,徒添繚繞。

    莊蝶在軍營中待了許久,見慣了生生死死,已許久沒想這些情情愛愛了。

    莊蝶道:“你好好調養身體 。別想那么多。我先出去了。明日再來!

    “嗯!蓖羝妩c頭。

    莊蝶走到門外合上門,大雪漫天,飛檐落壁。

    視野中白茫茫一片。

    前幾年皇城都沒怎么下雪,要下也只是下一兩場,今年卻一直大雪漫天,直直下到了三月,真是個冷年。

    莊蝶走到馬廄中,前去看了看“雜種”。

    雜種在四皇子府中被喂養得很好。

    天冷了。

    馬廄也加上了不少擋風板和稻草,令它更為暖和。

    槽中放滿了新鮮的嫩草。

    莊蝶走到雜種身側,撫摸馬背。

    養雜種不僅是為了沈瀾,也是因雜種救過她的命。

    萬物有靈,這樣的一匹馬不該隨意給了旁人,也不該苛待。莊蝶摸了摸它,安撫一陣。

    說來也奇怪,若讓她選,她心中唯一選定的夫婿是陳沐陽。也是她唯一動心,想要跟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

    可她并沒有汪棋所說,日日相念,夜夜相思。

    甚至,分別這一年多,她已經不怎么想他了。

    她希望他能遵照他父親、他自己的心意,娶一個門當戶對,兩個人亦能相知相守、志趣相投的女子。

    陳沐陽不是自發地喜歡草木,僅僅是因為她喜歡才開始研究的。

    他很好。

    好到令她會歡心、愧疚、負擔。

    相反,近日莊蝶想得最多的是沈瀾,她不知這是否因自己“負心薄幸”。

    是因沈瀾新死?

    還是,他第一次讓她見到人的愛火原來能如此旺盛。

    不是出于理智考量,而是純粹出于本能。

    而后他竟然也學會了克制忍耐。

    她總是想到,沈瀾帶著五千士兵追擊殘部那日,他在營帳前騎在馬上,黃沙滿地,烈烈風中,目光沉靜的直視日光。

    明知,是赴死。

    一名丫鬟手里攬著白狐衾急忙忙趕來,四處尋人,見到莊蝶連忙上前:“莊姑娘,下雪了,快披上外衣,以免受涼。”

    “是四王妃讓你給我的么?”莊蝶接過。

    “不是。是四皇子殿下!

    莊蝶停了一陣,低頭系上系帶:“多謝。”

    她再摸摸馬背,這才離開。

    徐慕白安排的屋子靠近他的主屋。

    每日去汪棋那里都會路過。

    徐慕白院落跟之前在徐府差不多,只不過更為寬大而已。

    屋子的窗口都有雕花,且不設窗門,用席面遮住。

    他好像一直喜歡通風透氣,不喜歡關閉。

    那棵大槐樹也在,即便落滿了雪亦能看出生機勃勃。他移栽過來了。

    徐慕白正在涼亭處,披了件黑狐裘獨自飲酒。

    這時候連率遲也不在。

    在徐府他就時常在屋內從窗口觀望。

    起先,莊蝶以為他看槐樹,再之后以為他看明月,再很久之后……

    她想,他看的也許是一個方向。

    皇宮的方向。

    莊蝶垂眸正要走過,忽地,她見徐慕白有個吃痛動作時的,酒杯一顫,左手緊緊按壓在左腿之上,像是疼痛難忍。

    下意識地,莊蝶走過去,半蹲在他身側:“你怎么樣?”

    徐慕白低眸望她,久久地,之后才神色和緩,微露笑意,輕聲道:“痛。”

    “你一直痛還是天冷時會痛?”

    “天冷,時不時便會痛!

    難道沒有徹底好全嗎?莊蝶蹙眉。

    之前徐慕白的雙腿已有氣色,很快就能好。

    她卻因沈瀾的追蹤離開,也是她的遺憾。

    身為醫者,無論如何總是想親眼見到痊愈,再看看痊愈得如何的。

    “今天天冷會痛,為何一個人在這雪天涼亭內飲酒?”莊蝶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撐起他來,“以往在徐府出去,你每次出府,都要備一個軟毯,蓋住雙腿,更何況如今天涼。我扶你進房。”

    徐慕白任由莊蝶扶著進屋內。好在他也能走,不像需得她千辛萬苦挪到輪椅中。

    屋內染了爐火,十分暖和。

    莊蝶扶他上床,替他脫鞋,又蓋上被褥。

    “還疼么?”莊蝶問。

    徐慕白點頭,只靜靜望她。

    這里暖熱,狐衾礙事,莊蝶干脆接下放在一旁的木架上,找椅子在床邊坐下,半掀開徐慕白的被褥,卷上他的外褲腿,隔著里褲按壓他雙腿的經脈穴位揉了一陣后,才道:“這呢。”

    徐慕白:“你好像一直沒有男女之防!

    莊蝶道:“醫者仁心,男女沒有任何區別,都是軀體而已。我現在沒有帶金針出來。待會兒我去取金針,再給你扎針。你經脈還得日日疏通才行。”她又問,“為何身側沒有丫鬟?”

    進府后,莊蝶沒見到徐慕白身側有貼身丫鬟。

    “這個時候,我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毙炷桨椎。

    沉默片刻,他又道:“你先幫我揉揉。”

    莊蝶幫他按摩雙腿。

    徐慕白看著她的動作。

    身側不設貼身丫鬟除了不輕信于人,也有一層自虐的意思,為自己弄丟了莊蝶?扇缃,她又回來了。

    還是姜姜。只有姜姜會令他有這種安心感。

    徐慕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什么!

    “之前你與我服食春藥。起先是我被藥物控制,之后很快便清醒了。之后都是我主動的。我明知你意識不清!

    莊蝶不知道為何此時此刻他說這件事。

    徐慕白闔眸,繼續道:“我那時候不明白,為何我居然會做這種趁人之危之事。我本不該是這種人,F如今,我明白為何了。”

    莊蝶問:“為何?”

    “因為我是個男人。是個正常男人。對待自己喜歡的女人,自然會有……欲念。不僅那時候有,從一開始就有。不僅是從你幫我揉腿開始,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瞧上了你!

    徐慕白坐起身,左手握莊蝶揉腿的手,拉她到床鋪上近前。

    他右手攏住住她的臉,垂眸,低頭印住她的唇。

    吻了一次不夠,還吻第二次。

    莊蝶掙脫,徐慕白右手改為按住她后背背心,令她不容掙脫,愈加放肆地吻她,連舌頭都輕微地探了一下她的舌尖。

    以一種不像他使出的力氣。

    緊緊地箍住她的手腕。

    令她都有些難以呼吸。

    徐慕白略微分開,從來風光霽月,清冷似雪,莊蝶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的雙眼,此刻琥珀眼眸中瞳孔漆黑,比夜空還要深。

    此時此刻,他雙眼中的貪欲,聲音微低卻藏著某種意味不出的渴望。

    “你知道的對不對,我一直對你有欲望!

    第96章  那就好。

    #醫女(8)

    徐慕白壓莊蝶到床上, 手指插入她的發中,纏綿地親吻。

    莊蝶跟沈瀾有過關系。

    沈瀾是強硬的,不容抗拒的;

    徐慕白則不然, 他綿長溫柔, 像網似的密不透風。

    欲念深重卻并不急躁,而是一下一下來回吻著她的唇,唇齒交纏。

    莊蝶問:“徐慕白, 你是真心喜歡我,還僅僅只是想要占有我?”

    徐慕白停下來, 琥珀雙眼低低看她被親得嫣紅的唇。

    “沈瀾是喜歡你, 還是占有你?”

    莊蝶目視他。

    “你喜歡陳沐陽, 卻沒有選擇跟他在一起;沈瀾占有了你,可你如今卻記得他!币蛘f話, 唇不便,徐慕白代償似的, 蜷起手指掃過莊蝶的唇,“這很奇怪不是嗎?你能原諒沈瀾。如果我也對你做這樣的事, 你是否又能原諒我?”

    “你想要賭這個嗎?”莊蝶雙眸映著他的整張臉,“你不是沈瀾,沈瀾也不是你!

    徐慕白久久不說話。

    他確實不是沈瀾。

    沈瀾會做的, 他不會做;沈瀾愿意賭的,他也不一定會賭。

    沈瀾自由而放肆, 凡事隨心, 是因為他從來不計后果。

    他沒有跟莊蝶長久的打算。

    所以完成他自己的愿望后, 他就去死了。

    徐慕白不是, 他是只相信自己的人,為此他總是考慮長遠, 謀而后動。

    真正想要的人和事,他從不想假借于人,更不信任假借于人。

    察覺到徐慕白力氣松動,莊蝶推開他坐在床邊。

    卻沒有立即逃開。

    她累了。

    自從離家后,不是從這個男人身邊,逃到那個男人身邊;

    再從這個男人身邊,逃去另一個男人身邊。

    身邊的人,如小桃一家,更如沒什么關系的秋燕,都因為她死了。

    即便有真正喜歡的。

    可喜歡也不過如此。她有她的志向,他有他的責任。

    如果她不喜歡陳沐陽,是否還會好一點。那她就能允許他納妾,安心地躲起來。

    可現在想躲也躲不起來了。

    以前無論是沈瀾、徐慕白還是陳沐陽,都會對她留有余地,不會傷害她。

    洛青帝不會。

    洛青帝對長公主都是如此,何況旁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就算她逃得出去,又能逃到哪里?

    沒有洛青帝還會有黃明曦、黃明薇,所有覬覦她換臉之術的人。

    而只要她想以女子的身份行醫,哪怕再給自己換張臉,也會被找到。

    權衡之下,徐慕白這里竟然是最好的抉擇。

    莊蝶向來樂觀,是因為她把其他女子最慘的經歷來對比自己。

    普通女子若是被諸如徐慕白這種王公貴族看中了,早就被強搶進府何談自由?

    她已算是幸運,不是么?

    莊蝶這時才明白,為何自己懷念沈瀾。

    因為在沈瀾身側她才是最自由的,他到后期連身子都不需求她的,沒有責任,沒有負擔,什么都沒有。

    他做他的事。也任她做她的事。

    “你想要的!毙炷桨讚纹鹕,捋起她一縷長發,“如今這世上只有我能給你!

    莊蝶扭頭:“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當然。”徐慕白抬起她的下頜,“我不會娶你,將你禁錮在宮中。但我會給你一方天地,一棟宅子。護你周全。你想要醫書,我會為你找來;你想要名師,我替你請到;你想要問診,我可以安排。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為你辦到。前提是你不能離開我。”

    “就算我不喜歡你?”

    “你未必不喜歡我!毙炷桨纵p笑,“至少從一開始,你也不討厭我。更何況,人很難不喜歡一個能夠提供她最想過的生活的人!

    “那你想要什么?”莊蝶問。

    “我要你的身子和余生。”徐慕白眼神濃郁,聲音喑啞,他放下兩側的床帳,“我是個很實際的人。相比于那些虛無縹緲的愛意,我相信時間。時日久了,只要我待你好,你總歸會對我動感情。”

    徐慕白放下床帳,他等到了她放棄陳沐陽,等到了沈瀾的死,他的拇指按在莊蝶柔軟的唇上。

    他再次將她放倒。

    床帳垂落,遮出一片封閉的暗處空間。

    徐慕白在上方,視線由上往下直直地落在她眼睛,左手輕輕解開她系著的腰帶:“這次我要你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

    沈瀾說得對,徐慕白比任何人都欲望深重。

    莊蝶微微垂眸,別開了視線-

    雪化后放晴了一日,風吹草地,經過徐慕白允許,莊蝶去了以前冬青囚禁她的山上,F在想來,這段躲在山上的日子也很不錯,沒有人找得到她,日日都很清閑自在。

    今日也是三皇子出殯的日子。

    徐慕白要去送行。

    莊蝶走在草地上。

    天高云淡,碧空澄凈。

    如果徐慕白要給她一方土地,一方宅子,她希望是在這里,能夠種些草藥,下山問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可奇怪的是,她想要得到的“自由”反而是以出賣某種自由為代價,以至于此時此刻她的心并不安定。

    “莊蝶姐姐!”遠遠地,她看到小小的影子從山洞口跑出來。

    再下一眼,她就已經跑過來抱住她的腰,鼻尖用力地蹭了蹭:“我就知道你會回來這里。想死你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殺了三皇子后,就躲到這里來了!毙↑S抬頭驕傲地說。

    莊蝶聽聞三皇子是被一個小丫鬟殺的,想過是小黃,沒想到真的是她,夸贊道:“你真厲害。”

    小黃一笑,露出貝殼般牙齒:“原來殺人也沒那么難!

    莊蝶笑笑摸摸她的頭:“那些護衛呢。”

    “我們分開走了。定了個一個月后相見。一塊兒走目標太大了!

    幾個月不見,小黃不僅人高了,也沉穩許多。

    兩個人一塊往前走。

    她又說:“我跑出來后就躲在這里。這里人跡罕至沒什么人來。而且我想可能也在這里見到你呢!

    兩個人走到東門口。那條大黃狗汪汪叫。

    “你把大黃接回來了?”莊蝶問。去軍營前,小黃把大黃放在了沈瀾的將軍府里。

    “嗯。”小黃蹲下來摸狗,“它還記得我,我在外面一叫,她就知道要出去。而且它還帶了另一條狗出來!

    莊蝶見到還有另一條黑狗從山洞中出來,更為高大,虎視眈眈地瞧著他們。

    “別怕別怕,都是熟人。”小黃安撫那條相貌兇狠黑狗。

    這好像是沈瀾的狗。

    莊蝶記得。之前好像看過一兩回。

    沈瀾死了。他沒家眷,府邸奴仆遣散,將軍宅很快也要賜給別人。

    “他們在山上可歡騰呢。要是有山民不小心靠近,還能夠把他們嚇走。”小黃驕傲地說,到這時,她才想起,“對了,莊蝶姐姐,這陣子你都去哪了。”

    “我在四皇子府邸!

    “四皇子?”小黃想了想,她不認識,只認識三皇子,“那你要跟我們一塊兒走嗎?我們約定一個月后,等風聲冷下來,去南方。那里有沈將軍的部下。”

    南方?也靠近莊蝶的家鄉所在。

    莊蝶猶豫:“我考慮一下。”

    “好。這之前你都可以跟我說。”小黃趴在黑狗身上,專心地安撫它,告誡他別亂咬人。

    小黃真的一瞬之間就成了大孩子,很有主見,以前是莊蝶護著她,現在反過來,是她護著莊蝶。

    自己能去嗎?莊蝶心想,去了還會給小黃帶來危險。

    除非她永遠不行醫術暴露自己。

    以這種不自由,又換另一種自由。

    傍晚時分,風吹起八角涼亭四周的紗帳,徐慕白和率遲正在議事。

    率遲道:“陳尚書說,黃明曦正在讓人請奏圣上將二皇子放出來。想要借由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相爭,韜光養晦!

    徐慕白道:“倒也是好主意!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只要皇子們還在斗,她就有機會。

    率遲說:“看守的人說,二皇子如今心性徹底沒了,日日都在喃喃自語,恐怕已無心朝堂了!

    徐慕白搖頭:“不一定。如今是二皇子失勢,他心如死灰。若他一朝得勢,未必不會再生爭奪野心。你幫黃明曦促成這件事!

    他也需要一個人來分攤圣上的注意力。

    圣上多年來,擅長操弄權勢,打一捧一,如之前三個皇子、新貴和舊閣老們、三皇子和自己。

    若是只剩自己一家獨大,恐怕圣上也會開始提防。

    更何況若是日后真多出一個弟弟,洛青帝說不定就會像之前對自己那樣,提前給自己的弟弟做準備。

    “是!甭蔬t也不多問。

    徐慕白的雙手放在琴弦上。他許久未彈琴來了,今日難得有興致,彈了幾聲。只不過到底時隔多年,手藝生疏。

    徐慕白勾起琴弦松開。

    琴弦震顫,繚繞柱間。

    率遲畢竟跟了徐慕白十多年,看得出他的心情。這幾日,公子的心情顯而易見非常好,像是有什么事……得償所愿了。

    莊蝶從府外回來,一路穿過檐廊,徐慕白視線跟了一路。

    等到她走到涼亭正前方,他才喊道:“姜姜!

    莊蝶停住回頭。

    怪不得公子今日選在這里議事。率遲心想,原來是在等人。

    率遲很有眼色地拱手告退。

    路過莊蝶的身側。

    莊蝶上前。

    徐慕白抬眸望她,見她神情淡淡的:“你今日不是去山上看地了么,不滿意?”

    “不是。我還在考慮!

    徐慕白伸出手:“你過來!

    莊蝶走過去,他一把拉住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可是因見到了熟人才沒有決定用那塊地?”

    莊蝶轉眸望他。

    徐慕白神色清淡,并不意外。

    “如若當初不是我幫她掩藏身份進了三皇子府邸,她也未必能殺了三皇子!比崾替难獣撬O計的,為了讓三皇子跟黃明曦離心離德。他確實利用三皇子府的人,間接給小黃留出了空隙,但一個小丫頭能夠殺掉一個皇子,也著實令他驚訝。他一直派人監視三皇子府內動向,所以她逃去哪里,徐慕白也一早知道。

    “他們應該是一個月后在城內匯合!

    莊蝶沒說話。

    當初沈瀾讓小黃和莊蝶在城外分道揚鑣,沒有泄露給徐慕白。

    就是提防這件事。

    徐慕白想要當皇帝。

    當本朝皇帝的人,一定難以容忍前朝的血脈。無論真假。只要有人相信,就是真的。

    “雖然如今皇城嚴密,但他們若是不多帶人,說不定能走得掉。”徐慕白伸手捏住她身上的幾絲狗毛,輕輕扔到地面,仿佛閑聊道。

    莊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走。”

    徐慕白望著她眼眸,知道她并沒有撒謊。手伸入她脖頸輕輕壓著,左手捋了捋她散落的長發,輕聲道:“那就好。”說罷,抬唇細密地吻她。

    第97章  兩個人。

    #醫女(9)

    如常, 莊蝶每日上午給汪棋把脈。

    汪棋道:“你來時有沒有見到四皇子殿下?”

    “沒有。”莊蝶回答。

    “也不知道他這幾日會不會心情不好。”

    “為什么?”

    汪棋垂眸輕輕道:“因他不是去三皇子府邸吊喪去了嗎?想必要見到三王妃了。見到三王妃新寡,想必他也會有些難過。”

    莊蝶沒說話。

    人與人差別之大,天高地遠。

    汪棋養在深閨, 又喜歡讀才子佳人的故事, 容易傷春悲秋,善良又天真。

    “也許不會的!

    “你不懂,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四皇子守身如玉,必是個癡情人!

    莊蝶沒再說話, 她收拾藥箱。

    不過也怪不得汪棋, 徐慕白確實長了一張……會騙人的臉。

    他外貌風光霽月、芝蘭玉樹, 喜歡穿淡色衣物,行事謹慎克制, 待人接物溫潤如玉,更有風輕云淡、氣質如蘭之感。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很難令人想象他心中藏著如此深重的欲望。

    莊蝶背上藥箱, 行禮后離去。一如既往走到馬廄后方,輕輕撫摸著馬毛。

    雜種前幾個月天冷還好。

    近日回暖,他便有些煩躁似的, 一見莊蝶來仰起頭噴氣。好似想要馳騁一番。

    只不過這里不是將軍府,也不是塞外, 難有馳騁的機會。

    有時莊蝶也不知, 自己是否困住了他。

    留他在軍中是否更好。

    他身上的毛發粗糲, 還有不少傷口愈合的凸起, 年輕健壯,困于后院未免可惜。

    莊蝶摸他一陣, 安撫下來。

    馬身上有股味道,不是馬草或者馬糞,就純粹是這樣健壯獸類的味道,初聞時會難聞,時日久了竟會習慣。

    陽光從屋檐中如雨般落下來,照射在馬脖系著的金蝴蝶上,蝶翼細薄,震顫發光,把幽冷的光線照成了絢爛暖陽。

    莊蝶目視它一陣。

    稍后,她摸摸馬頭,這才離開。

    下午,莊蝶收拾自己門口的那小塊藥圃的草藥。

    徐慕白幫她從徐府移栽到了這里,這之后說不定還要移栽到山上去。

    春天來了,她也想給它們尋個穩定的生長地。

    到了快入夜時分,她回來,見徐慕白停在她房門口,已不知等了多久。

    莊蝶推開門:“你怎么沒派人叫我?”

    “怕打擾你。”徐慕白跟進去。

    莊蝶點起蠟燭,拿起桌上的水倒入木架上的水盆中開始凈手。

    徐慕白走過去,手指沾了沾:“冷水。”

    “倒也不涼!鼻f蝶道。她剛剛收拾完草藥,得洗洗手,洗完后她用布擦拭干凈。

    “怎么不讓丫鬟燒好水等你?”

    “我也不知什么時候會回來。沒必要讓人等!

    徐慕白走到門外。隔了幾步遠,有守在一側的丫鬟,他道:“拿壺熱茶!

    那丫鬟領命而去。

    說完,徐慕白回到桌邊坐下,望著她。

    風從窗口縫隙中吹出來,吹滅一支蠟燭。

    屋內霎時昏暗。

    莊蝶走過去,端起一側燃著的燭火,點燃滅掉的燭火。

    燭火照亮她的輪廓,眼神清淡,沒什么情緒。

    過不久。

    丫鬟敲門,端了熱茶進來。

    莊蝶走過來。

    徐慕白端茶杯到她面前,拿起茶壺,先給她倒了一杯。

    夜色寂靜,兩個人沒什么話說。

    莊蝶的手捧著茶杯片刻,徐慕白突然伸手握握她的手,像是試溫度。

    等摸到她手因捧著茶杯暖和,徐慕白才收回道:“以后我都會讓丫鬟提前燒好熱水等你 !

    莊蝶看向他。

    他沒有喝這壺茶。

    “事都做完了么?”徐慕白又問,像是極有耐心。

    “沒什么了。”

    徐慕白點點頭,起身,打橫將她抱起,放置在床上。

    相比于讓莊蝶去他房間,他更喜歡來莊蝶這里。

    這里樸素安靜,沒什么人,像是一對普通夫婦的屋子。

    夜深人靜 ,過不久就傳來喘息之聲。

    徐慕白向來不喜歡房門緊閉,莊蝶也習慣開點窗戶縫隙用來透氣,風吹燭火閃爍,時不時他們亦能聞到些許新鮮的冷風。

    徐慕白壓在上方直視她問:“我跟沈瀾、陳沐陽比如何?”

    “你為什么要問這些?”

    “好奇!

    這個問題,莊蝶沒有回答。

    徐慕白又問:“這其中,你唯一主動過的,是不是只有陳沐陽?”

    莊蝶依然沒有回答。

    她不想回答這些問題。

    “你跟陳沐陽話很多。每夜總能聊很久。”昏暗中,徐慕白雙眸依然明亮,“跟沈瀾倒不同。沈瀾喜歡帶你到外面去。軍營中他時常帶你去草地上!

    若說,徐慕白知道小黃在哪不讓莊蝶訝異。

    此時此刻,是真的讓她訝異。

    他怎么會連這些事……都知道?

    “你一直在監視我?”莊蝶對視他。

    “是!毙炷桨壮姓J,“我在保護你。同沈瀾一樣。”他拾起她一條胳膊,手壓在他的臉上,低頭吻她胳膊內側的肌膚。

    莊蝶把手落了回來。

    徐慕白望她,微微一笑,倒也沒有言語。

    莊蝶跟長公主不同,知道抵抗不了的事就會接受,不會刻意虐待自己。

    只不過原來還是會有情緒。

    他拂過她腮邊的發,低頭,親吻她肩膀。

    他從不介意女子貞潔,只不過當初聽到這些也還是會有隱隱不快。右手托住她的腰用力貼近自己。

    莊蝶道:“我以前以為我了解你,現如今我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你。”

    “你可以慢慢了解我!毙炷桨滋ы,“我并不吝于被你了解;蛘哒f,你是這世上唯一可以真正了解我的人。”

    莊蝶這會兒她已經分不清 ,他是徐慕白還是洛青帝的兒子……洛白。

    徐慕白拿起她的手往下貼到他的腿上,又忽然祈求愛憐似的,低聲曖昧無比地說:“姜姜 ,你摸摸我的腿!

    若說他們三個有什么不同。沈瀾是直接熱情、體力充沛的類型,陳沐陽是溫柔享受的類型,相比于的夜里,陳沐陽更喜歡晨間,天光撒在窗棱的時候可以望見彼此的臉,而徐慕白卻是……

    會一邊說話,一邊慢慢折磨她的類型。

    說是折磨也不對。

    他極為有耐心,格外喜歡耳鬢廝磨,光吻便能吻很久,耐心到偶爾令人覺得是種折磨,能從前半夜一直持續到下半夜。

    就算結束了,他也沒有離開,而是抱她卷在被窩里,遙望窗口露出的月光。

    以前他就這么看月亮,或者說皇宮,坐在輪椅上。

    莊蝶問:“你那么想當皇帝嗎?”

    “是!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我本來就是皇子。想,便是想!毙炷桨紫骂M抵了抵她肩膀,“當皇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是么?”

    此時此刻,他確實沒有再掩飾自己,直白地向莊蝶吐露他的欲望。

    晨光照亮時,莊蝶轉過身隱隱察覺徐慕白穿好衣物,輕聲帶上門離去。

    穿好衣袍的他依舊一派風光霽月,昆山玉立。

    莊蝶攏被坐起身,徐慕白不僅有一張會騙人的臉,白天和晚上更是兩個人。

    嘟嘟嘟,有人敲門,映出人影 。

    莊蝶:“誰?”

    “是我。率遲!遍T外那人說道,仿佛也知道這時候不方便進來,沒有推門,“圣上急召你過去!

    “出什么事?”

    “長公主懸梁自盡了!

    第98章  才是至樂。

    #醫女(10)

    莊蝶穿戴好衣物, 迅疾跟率遲進皇宮。

    到了長公主宮殿。

    宮殿外已站滿密密麻麻著急的宮女和侍衛,一個個臉色慘白額頭出汗,焦急地望向門口。

    女眷宮殿, 男子不得入內。

    率遲停在門外。

    莊蝶推門進去。

    房間還又站了八個宮女。

    此外, 洛青帝和徐慕白也都在。

    徐慕白站在床帳邊,他回頭看了眼莊蝶。

    洛青帝則坐在床側,拾起長公主的手, 輕聲喊道:“玉碗!

    紗帳辦挽,遮著長公主的臉, 她從洛青帝手中收回手, 聽見動靜, 這才爬起身:“莊蝶。”

    “民女莊蝶,見過圣上, 見過長公主。”莊蝶行禮。

    洛青帝也回頭看她。

    莊蝶行完禮抬頭,這才見到長公主脖頸有一處勒痕, 不深,想必是很快又被人救了下來。

    瞧樣子, 長公主應該無礙。

    “你們都出去,我想跟莊蝶私下說話!币娐迩嗟蹧]有動靜,她道, “你是還想我再死一回么?”

    長公主向來冷漠,難得發了回脾氣。

    洛青帝道:“好。都聽你的!

    他扭頭望向徐慕白:“白兒, 出去吧!

    洛青帝起身和徐慕白一塊兒出去。

    莊蝶沒想到長公主是想見自己。來之前莊蝶也想過, 為何自己會被叫過來。若是長公主懸梁自盡, 洛青帝也應該找近在咫尺的太醫, 而不是自己。

    “你過來!遍L公主道,她姿容艷麗, 眼下蒼白浮腫不少。

    莊蝶依言走過去,坐在床邊,掃到衾被底下隆起的肚子。

    時隔這么久,洛青帝也應該知道了。

    “想來,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居然只有你了!遍L公主苦笑,握住莊蝶的手腕,“你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什么?”

    “我不是自盡的,而是被人懸上去的!遍L公主輕聲道,“殺我的人也不知道是誰,也許是這個宮內的妃嬪吧!

    洛青帝行事周密,可長公主畢竟是個大活人,住了這么久,來來回回這么多宮女太監侍衛,加上懷孕,洛青帝更加派人照料,哪能不漏口風?

    雖然洛青帝后宮只有三位妃嬪。

    可這三位都是出身世家,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的母妃,哪個也并不都是好惹的。

    “你為何不告訴圣上?”

    “告訴他有何用。我還巴不得被殺了呢。”自她懷孕后,就被洛青帝看顧得極緊,連杯子都不讓她碰,“況且此事,他也一定會查的。”

    莊蝶伸手替她蓋了蓋被。

    “你能否幫我落胎?起先我指望慕白,不過圣上防守這么周密,恐怕他也沒辦法。我知道普通大夫總要開藥,但你既然會換臉之術,就想問問你有沒有其他辦法。自然,我也不想給你招惹殺身之禍,能成的話,我總會想辦法做成是我自己不小心跌掉的。”

    莊蝶望著她腹中,她雖然涉及女子落胎生育少,也知道,長公主這個月份,怕是不好落的。

    “或者我就再等那個人逃過圣上的查探,再來殺我一回吧!甭犌f蝶不言語,長公主嘆口氣,“好了。平日里沒辦法見外面的人,正好今日出事,才找了機會見你。你若沒辦法,我也不勉強你!

    就在這時,門外宮人喊道:“長樂郡主到了!

    “知道了。讓她等會兒!遍L公主道。

    明明長樂郡主,是長公主最喜歡的女兒,可這會兒,長公主臉上卻沒有歡喜之感,像是解釋,她道:“她成日里都來勸我跟從圣上。好像圣上才是她的親父親一般!

    長公主攏被,后靠,語帶無奈:“我這個一兒一女!

    長公主名下正式的是跟平南王的兩兒一女。不過那兩個兒子聽說是妾室的,因深受平南王喜愛,加上長公主也沒生兒子,所以過繼到她名下。

    長公主真正所生,只有徐慕白和長樂郡主。

    可即便此時此刻,長公主要求見的竟然是自己這個外人,而不是徐慕白。明明徐慕白也在場。

    兩個人沒再說什么,長公主道:“讓長樂進來了!

    宮女從外推開門。

    “母妃!”長樂急匆匆跑進來,見有個衣著普通的陌生女子在長公主病床外,吃了一驚,不過也顧不上,她跑到床邊,半趴下:“你沒事吧?”

    見她關心自己,長公主搖了搖頭,語帶安慰。

    “母妃,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辦……”

    莊蝶退出去合上門時,最后聽到的就是這番話。

    長公主沒有解釋有人要殺她。

    趕來的人都默認她是自盡,想來也都知道她跟隨洛青帝是不愿,不愿到自盡也不會令人詫異。

    長樂郡主應該也知道,脫口而出還是“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辦……”。

    雖說長樂生在皇家嬌生慣養,從小備受長公主寵愛,不知人間疾苦,可這番話想必還是會傷一些長公主的心吧。

    正因為長樂郡主,長公主才被迫從了圣上。

    可若莊蝶是長公主的女兒,現下趕來,恐怕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某種意義上,她們母女確實相依為命,長樂害怕長公主自盡也是自然的。無法苛責。

    洛青帝背手在門外,見莊蝶出來,沒說什么,只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徐慕白道:“兒臣也下去了!

    洛青帝:“你不等你母妃叫你?”

    “她恐怕不會叫我!

    洛青帝也沒辯駁,頷首同意。

    徐慕白帶著莊蝶離宮,一路兩個人都沒說話。

    換臉之事之所以拖這么久,一來是徐慕白將莊蝶放進了他自己的府邸,洛青帝似乎不太想讓徐慕白知道這件事,二來,恐怕就是長公主懷有身孕,洛青帝估計也不打算讓長公主和孩子冒風險。

    之前冬青在大殿上當眾臉皮脫落也算有些震懾住了洛青帝。

    兩個人坐上徐慕白停在宮外的馬車。

    徐慕白依然沒說話。

    馬車聲粼粼,徐慕白看向莊蝶身側的馬車簾,隱約間晃過熱鬧的街景,熱氣騰騰的包子,父母牽著幼童出行。

    莊蝶視線在徐慕白身側停留兩秒。

    “你不問我跟長公主聊了什么?”

    “她找你,無非是想讓你幫她落胎。”長公主厭惡洛青帝之至,對徐慕白都這樣,更何況再生一個孩子。

    此時,長公主心愿只有兩個:落胎,或者護長樂郡主。

    這點徐慕白知道,洛青帝也知道。

    莊蝶道:“長公主說,長樂郡主一直勸她跟圣上和好。令她傷心!

    “是么?”徐慕白淡淡道。

    長公主是個可憐人,徐慕白也是個可憐人。莊蝶只喜歡點到即止,不想表露同情,她也轉頭望向車簾外。

    “你對我的身世好像并不關心?”徐慕白反而問。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莊蝶雙手落在座位兩側,“況且跟我也沒什么關系!

    徐慕白聽聞反倒微微一笑:“所以你不打算幫她?”

    “我又不是大羅金仙!弊陨矶茧y保,更何況長公主。

    長公主這樣身份的女人……哪怕身份是假的,可眾人眼中她是。依然備受掣肘,更何況莊蝶這樣一個小小的民女。

    醫術不是法術。

    徐慕白視線牢牢落在她因馬車牢牢晃動的臉上,忽地上前,又勾住她的腰拖到身前親吻。

    吻了很久,他才松開,修長如青竹手指托住她大的臉,眸光微暗深切:“你是第一個對我這么說的人。不過我也如此想,這是他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

    夜里,洛青帝獨坐大殿,翻閱宮人們呈上來這次長公主之事的查探奏章。

    白日里上朝,夜里洛青帝喜歡獨自坐在殿中思考一些事。

    率遲走進來,拱手:“圣上!

    洛青帝合上奏章:“率遲,朕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必不能隱瞞!

    “圣上請說!

    “長公主之事,是否跟白兒有關?”

    率遲驚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圣上問的是這個,他連忙稟手:“圣上親問,臣不敢隱瞞。只是臣日日跟著四皇子殿下,未見他跟宮中人有接觸。據臣了解……應也不會。”

    “應也不會?”洛青帝抬頭,似笑非笑,“你跟他多年,倒是忠心耿耿。”

    “臣不敢。”率遲連忙道,“正是因圣上對殿下愛護,臣才在殿下身側多年!闭f完他跪下,“臣是圣上的臣屬,只對圣上盡忠,萬死不悔!

    “行了。你起來吧!甭迩嗟廴诱圩拥揭粋,“我也只不過是詢問你一下。那看來這件事應該就是劉貴妃做的了。對了,那個莊蝶……換臉之事,她應該告訴白兒了吧?”

    率遲剛剛背后都沁出了汗,這會兒不敢再藏私:“殿下雖然沒告訴屬下。但屬下認為應該是。這幾日到了夜間,殿下都歇在她那里,還命人給她找藥,治療臉上的疤痕!

    “白兒還真是情根深種啊!甭迩嗟塾挠膰@口氣,“沒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是!

    直至率遲退出去,洛青帝還獨自坐在殿中,直勾勾望著前方。

    洛白跟自己很像,正因為像洛青帝才喜愛他,又不免……提防他。

    畢竟他也沒這么早打算放權。

    只有權利才能讓他得到想得到的人。

    一旦失權,若是洛白想讓他放了長公主,那么他也阻止不了。

    好在,他們母子并不親近。

    洛青帝思索一陣,又道:“來人!

    一個侍從殿側屏風處出來:“圣上!

    “過幾日,二皇子‘病重’,劉貴妃會憂思過度,積勞成疾病逝。”洛青帝正好趁此機會感念與劉貴妃的恩愛之情,念及他剛失了母親,特赦二皇子回朝。

    侍從道:“是。”說完再次隱入屏風后。

    洛青帝望向殿外,殿外一輪明月,他支額觀看。

    當皇帝自然是孤家寡人,可這世上誰又不是孤家寡人?

    能想有便有,哪怕不愿也得服從,才是至樂。

    第99章  真是令人厭惡。

    #醫女(11)

    次日, 長樂郡主吃著馬鞭進府,四處打量:“原來這就是四皇兄的府邸,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隨著平南王謀反的失敗, 平南王九族盡誅滅, 唯獨剩下長公主和長樂郡主。

    長公主是德順親王在人世的唯一孩子。

    長樂郡主又是長公主的親女兒。

    兩個只是女子。

    料想掀不起太大的風浪,洛青帝一直沒有處置。

    眾人都知道,洛青帝和長公主自小一塊兒長大, 感情甚篤,大概是想就這么輕輕揭過去。

    既然不太重要, 也沒人觸霉頭去提這件事。

    只不過時間久了, 長樂郡主身份便有些尷尬。

    郡主身份并沒有剝奪, 也沒有如長公主般幽禁,她亦住在皇宮, 可自由出來。

    只是,以往她每去一處宴席, 都是人人追捧。

    到了如今,卻是人人避而不及。

    偏偏長樂是個性子極為高傲的人。

    之前她不知道自己長公主和洛青帝的事情。

    平南王謀反時, 只留她們母女在皇城中,圣上立刻將她們接入宮中,長樂郡主惶惶不可終日, 生怕就被圣上給殺了。

    長公主見她害怕,這才吐露真相。

    聽“長公主”說乃是偷情所生, 連帶著自己的血統也是假的, 更是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可圣上日日來探, 似乎也沒有殺她們的意思, 甚至偶爾當她面拉長公主的手,喚她閨名。

    就算長樂郡主沒有成過婚, 也隱隱約約懂了。

    很快,她明白了過來。

    洛青帝一早就知道長公主身份,這么多年一直不追究,乃至幫忙隱瞞,顯然就是不打算揭穿。

    且,圣上還對自己母妃有情。

    這簡直太好了。

    圣上坐上皇位本就沒念手足之情,殺了好幾個兄弟,二皇子也說幽禁就幽禁了,故而她當時才害怕。

    可現在圣上對母妃有情,且比兄弟還看重些,露出要保的意思,反而沒令她那么害怕了。

    最重要的是徐慕白。

    原來徐慕白還是圣上和母妃的兒子。

    無論長樂郡主自己的血統如何,她跟徐慕白總歸是同母異父的兄妹無疑。

    再者,母妃如今又有了身孕。

    瞧圣上那在意的樣子,若是個男孩,指不定高興成什么樣。

    太子、三皇子已逝。

    二皇子幽禁。

    皇位日后不是落到徐慕白,就是落到她未來的弟弟身上。

    哼,長樂此刻十分開心,大搖大擺地走進府邸。

    現如今那些京城閨秀公子們,還不知道真相,避自己如蛇蝎,可總有一日的,她要令他們悔不當初,痛哭流涕。

    長樂郡主住慣了富麗堂皇的平南王府和皇宮,來到四皇子府邸,只覺得清淡;ú輼淠静凰愦炙滓膊凰愫每,擺置得很開,并不太注重似的。

    她徑自走進去:“四皇子哥哥!

    名義上,長公主是圣上堂姐,她叫哥哥是正常的。

    只不過不是表哥,而是親哥罷了。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急匆匆追出道:“郡主殿下,您怎么來了?”

    “四皇子哥哥在么?”

    “皇子殿下在后院。待奴才通傳。”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尋他。正好熟熟路!

    “郡主殿下!”府邸內總管連忙派人跟過去,又另派人去通知徐慕白。

    長樂郡主眼睛一撇,立刻尋了個左邊的□□進去。

    這府邸一看就不大,很快就能看完。

    如今她父親平南王伏誅,郡主名號雖未剝奪,但身份尷尬,也只有兩個宮女隨伺,遠不如平日排場。

    好在她如今等著日后打眾人的臉,也沒計較。

    帶著兩個宮女一路往前。

    一抹白影穿過檐廊路過她面前,長樂郡主總覺得似曾相識,她喊:“站住。”

    莊蝶聽到喊聲,停住。

    長樂郡主皺皺眉頭,湊了過來。

    眼前這個女人面容粗糙普通,可這身段和走路姿態總覺得異常相熟,她舉眉繞圈圍著她打量一陣,總覺得哪里見過。

    莊蝶行禮:“見過郡主殿下。”

    “哦?”長樂郡主目露狐疑,“你認識我?”

    “之前在宮中見過。您是長公主的女兒!

    長樂郡主想起來為何這般眼熟,是了,昨日還見過。

    她站在母妃床榻邊。

    當時長樂郡主憂心母妃,故而沒來得及問,這會兒問道:“你一個醫女,怎么會出現在皇宮中?”

    “是圣上傳召,令我過去給長公主看病。”

    “宮中太醫眾多,還要你一個醫女?”長樂郡主雖然這樣說,可心中又不得不信。

    此人衣著形貌普通就是個普通女子,如果不是這個理由,為何當時她會出現在母妃身邊。

    以前也聽說民間有一些保胎妙手很厲害的呢,圣上找來……也是不稀奇。

    只不過一般應該都是婆子,沒想到這么年輕。

    但還是哪里不對。

    長樂郡主依然覺得她很熟悉。

    就在這時,徐慕白接到管事通知,走了出來。

    長樂郡主連忙小跑著迎上去,拉住他袖子:“四皇子哥哥!”

    徐慕白拉開他的手,掃她一眼,又注意到不遠處的莊蝶,他對莊蝶說:“你先下去吧!

    莊蝶福了福身離去。

    這之后,徐慕白才問長樂郡主:“你為何會來這里?”

    “昨日母妃的事……”長樂郡主?,掃向旁側,似乎在說這些事不應該在這里說吧。

    “進去吧!毙炷桨椎。

    徐慕白帶她進了前院專門招待來人的大廳中。

    撩起長袍,坐在主位。

    下人們見他來,似乎早有命令,都紛紛退下,只有一個丫鬟上前來奉茶。

    奉完茶之后立刻躬身離開。

    長樂郡主掃了掃依然簡陋,只有簡單桌椅茶杯,另放置著一些瓷器擺件。

    她本來想去后院看看的,不過看樣子徐慕白似乎不太打算帶她去。

    長樂郡主目視正徐徐喝茶的徐慕白。

    在平南王府中的幾個哥哥弟弟都荒淫好色,唯有沈瀾的臉還看得過去,可他是個著名的逆子,以弒父殺兄為己任,長樂郡主自然是不屑與他親近的。

    而如今徐慕白不同。

    他青衫鑲袖,玉冠帶金,相貌俊美絕倫,氣質淡然高雅,遠望之,猶如出塵仙君,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故徐慕白雖然一直對她有些冷淡,長樂郡主還是主動逢迎與他交好。畢竟他日后有可能是皇帝,還是她的親哥哥。

    冷淡只是因兩個人不甚熟悉罷了。

    長樂郡主本想坐在他身側,被他抬眸輕輕一掃,仿佛有股奇怪地威懾力也不自覺地就將她推到客位坐下。

    “哥哥!遍L樂郡主道,鞭子放在腿上,雙手往下壓著,“昨日母妃不是……所以我是想來找你商量對策。”

    “什么對策?”

    “如何才能讓母妃回心轉意?畢竟圣上才是她的良人!

    聽到“良人”兩個字,徐慕白眉尾微微一挑,望向她。

    長樂郡主道:“誰能保護母妃,自然誰就是母妃的良人。我父王……不是沈越謀反作亂,是不配母妃的。我只是想要讓母妃和圣上重歸于好!

    重歸于好。徐慕白聽著她一個一個的用詞,蓋上杯蓋,圣上跟長公主何時好過?

    究竟是長公主為了不讓長樂郡主知道太多隱瞞了,還是……不,長樂郡主早就知道長公主是被迫的,否則她此刻何以默認長公主就是自盡呢。

    “你打算如何做?”徐慕白只問。

    “我是這樣想的。過幾日便是母妃的壽辰了,圣上估計也能讓我們兄妹進宮跟母妃見面。我想命人排出牛郎織女的折子戲,再者,請陳國公等,當初跟母妃和圣上都交好的人,一塊兒對酒談天。說不定母妃就釋懷了。”

    徐慕白輕輕笑,他眼皮一合又流暢地抬起,明明是上下動作,卻因為眼皮弧度的修長好看,就像微微繞了個弧度,婉轉地抬起來,連長樂郡主自小看慣了各類京城富貴公子,也覺得她這個親哥哥,真是風姿絕倫。

    “很好的主意。”

    “真的嗎?”長樂郡主笑道。

    “長公主見到或許會很開心。”

    “太好了。我還擔心哥哥會反對。我這就找陳沐陽。他知道京城各大最出名、最好的戲班在哪!遍L樂郡主笑著拍掌,“多謝哥哥。我們一家人日后自要和和美美,團團圓圓!

    停了一陣,長樂郡主又起身道:“那哥哥,我就先去準備,靜聽長樂的好消息!

    徐慕白目送她離去,聽她說話,只覺得可笑。

    可笑中,又有一絲可憎。

    長樂郡主雖然嬌慣,但她也只是長公主的女兒,權勢不算滔天,身在皇城中,不至于連察言觀色都做不到。

    剛剛不就察覺到了自己沒有留客之意,才主動離開的么。

    她未必不知道長公主所想,未必察覺不到徐慕白的冷淡 ,未必不清楚這出戲長公主的反應,只不過裝作一派天真,賭長公主會維護她,賭洛青帝會因她這個舉動而開懷。

    因她真正要討好的人,不是長公主,而是洛青帝。

    ……真是令人厭惡。

    長樂郡主到國公府。國公府常來,陳國公待她如親女兒一般,所以她來便跟放松,如入無人之境,直接走到了陳沐陽身側 :“又在弄你這些勞什子花啊。”

    “你不懂,這不是花是草藥!标愩尻柕,他挽起袖子蜷起褲腿,彎腰提著小木桶澆水,一點沒公子玉樹臨風的樣子。

    長公主一直屬意陳沐陽當她的夫婿,本來她還嫌棄陳沐陽溫吞,可這回平南王謀反之事,只有陳沐陽沒有落井下石,冷眼以對,多番安慰,他相貌、品性、家世都不錯,也沒什么亂七八糟妾室外室,故而長樂郡主也默認自己日后嫁給陳沐陽 。‘

    可若是按照自己未來圣上親妹妹這個身份,她覺得陳沐陽又差了點,最重要的是,他不解風情,朝政也沒什么野心,如今繼承著國公府的爵位,卻只有個虛職。

    更何況,他還娶過別人。

    這樣算無論如何自己都是繼室。

    且國公府還久久不宣布黃明月的死訊,像還在等她回來似的。

    若不是此番受難,陳沐陽表露出這番品性,加上等四皇子繼位要等很久,她總不能到那個時候再嫁,還真不一定選陳沐陽。

    想到這里,長樂郡主忽然反應過來那個醫女像誰了。

    像黃明月,那走路慢吞吞的姿態,低頭看路的動作,還有耳垂……以前她借著長公主設宴,故意射過黃明月的耳朵,以示警戒。

    她自小隨著父兄騎馬涉獵,弓術精湛,射箭需得目標的精準位置,仔細觀察過黃明月的耳朵。

    “你那原配,還沒找到么?”長樂郡主扭頭揪花。

    陳沐陽扭頭:“別隨意亂動我的東西。”

    “只不過是一些花,你計較什么?”長樂郡主松開手,拍拍手,她還嫌花臟呢。

    陳沐陽立即湊過來查看,十分珍視。

    他如此在意 ,心中是不是真的還沒忘記那個黃明月?

    “我今日在四皇子府中見到了一個很像她的人 !遍L樂郡主故意說,“眉眼相似,就是臉上有些瘡疤。走路那姿態更是十足的像。她說她是個醫女,我覺得說不定是產婆!闭盟耐跎┮矐言辛。那個女子是產婆最為合理。既然照顧四王嫂,也能進宮照料長公主。

    黃明月庶女出身,母親陳如蘭一介農婦,還舔著臉住在國公府,可不就是像產婆所屬的三姑六婆似的低賤人么。

    長樂郡主低頭不聽勸地,又揪了揪花,摘了又任它落下。

    摘著好玩。

    這回陳沐陽蹙了蹙眉,卻沒制止她,他提著桶回身,眸光極為莊重地問:“你說真的 ?”

    第100章  運氣不好。

    #醫女(12)

    夜深人靜, 徐慕白推開房門。

    此時,莊蝶已睡了,躺在床上, 呼吸清淺。

    今日她睡得很早。

    她沒有放下紗帳, 一張臉平靜地沐浴在從窗口透進來的月光下。

    徐慕白走過去,坐在床側,彎曲起手指, 以手背輕蹭她的臉。

    微涼,亦隱隱溫熱。

    因肌膚的接觸。

    徐慕白自己的手還更冰冷些。

    她以前有張不算美顏, 卻極其素凈清秀的臉, 令人望之愉悅。

    如今臉上仔細還能見到一些印痕。

    府內人只當她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大夫, 不會想到徐慕白跟她有染。

    徐慕白一直懷疑這瘡疤,莊蝶自己能治, 卻一直沒有治。

    想是,還是懷著走的心思。

    美貌如同莊蝶的換臉之術一樣, 懷璧其罪。

    莊蝶睫毛微動,卻遲遲沒有動靜。

    徐慕白又拿起她放在被褥外的手, 含著她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咬了口。

    睫毛顫動 ,莊蝶這才醒過來。

    見到徐慕白并不意外。

    他總是很晚來, 或是等她處理完了草藥過來——通常那也很晚了。

    窗戶半開,隨著春去夏來, 月光更加明亮, 如水般輕輕地鋪散。

    “你睡不著?”莊蝶問。徐慕白也不是每晚都來, 這么半夜里把她吵醒還是第一回。

    她收回自己的手指。

    以前, 她認為男女除了一些體力外貌,性格是通用的。

    懦弱、正直、高潔都不分男女。

    經歷過三個男人后, 她意識到,男女除了體力外貌,還有不少區分。

    譬如,他們對于那事都更為熱忱;再譬如,還通常會有些嗜好。

    陳沐陽喜好晨光。

    沈瀾喜歡咬她肩頭,壓住她的雙手。

    沒想到狀似最為清冷的徐慕白也有,徐慕白以前在徐府便經常晚睡早醒,如今還染上了喜歡半夜把人弄醒,咬手指頭的癖好。

    另外,他還喜歡讓莊蝶摸他的腿。

    好在,莊蝶也是不容易睡著,喜歡晚上醒的,在徐府的時候她經常半夜起來搗藥看書。

    “嗯!毙炷桨椎。

    “因長公主?”

    徐慕白眼眸幽深,如被月光打亮,沒有回答。

    莊蝶撐著床,坐起身。

    她跟長公主雖然交好,彼此印象也都很好。

    可到底是各取所需,互相幫助。

    她感念以前長公主幫她陳沐陽,長公主是希望莊蝶幫她墮胎。

    徐慕白到底是她的親生兒子。

    并不是說親生兒子就一定要做什么,長公主對待徐慕白態度一直以來極為冷淡——

    而是,人終究是那種 ,會因為名義和血緣上的東西心有牽掛的。

    不羈如沈瀾。

    如果平南王不是他血緣上的父親,欺辱他的不是那些兄長,那么他殺他們,旁人也只會認為他是復仇,不是“殺父弒兄,違背天倫,大逆不道,天下不容”的瘋子。

    沈瀾何嘗沒有因世人喊他瘋子,而有一種偏激和隱藏的自憎。否則復仇而已,何必自毀?

    莊蝶伸手撫摸徐慕白的臉。

    徐慕白身子微微一震,這還是她第一次表露出主動的親近。

    他閉上眼睛,雙手握住她的手腕,感受這份撫摸。

    “與其隱藏,不如正視。你其實在意的,不是嗎?”莊蝶此時此刻,只當他還是徐府里雙腿殘疾、不理俗世的徐慕白,人總是有很多面的。

    此時此刻,徐慕白愿意展示脆弱的面,反而令她覺得他像個人,孤零零的人,而不是被欲望填充的皇子。

    其實她一直認為,徐慕白以著皇子的身份,在徐府里面隱藏一輩子是最好的。也無人打擾他。他每日看書習字,也能自得其樂。

    不過,這只是她的想法罷了。

    正如陳沐陽當初說,他給黃明薇出的主意都是避世,以自己的想法套入,焉知黃明薇想不想要?

    徐慕白靜幽幽望著她,沒說話。

    他越來越封閉,越來越隱藏,令人實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不過此刻他捧著莊蝶的臉,偏頭,閉眼,以唇印壓,親了一下,又親了一下。

    等分開間隙,莊蝶道:“我來月事了。”

    “是么。”徐慕白語氣淡淡,倒也不以為意,依然再親了她幾下才道:“你進里邊去一些,我今晚跟你睡!

    莊蝶知道他不至于著急這一時半刻,讓開位置,讓徐慕白脫下鞋和外袍躺了下來。

    月光清冷,莊蝶不是喜歡抱著人睡的性格。

    以往她唯一抱著睡只有陳沐陽,陳沐陽很令人安心。

    剛成親那段時間,她喜歡靠在陳沐陽的肩頭,手搭在他的胸口上,陳沐陽習慣平躺著睡,睡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摸莊蝶放在他胸口的手。

    莊蝶往里睡,徐慕白平躺著盯著前方。

    她知道他沒有睡著。

    過不久,徐慕白轉身,從后方抱住她,一只手越過她的腰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腕,指腹蹭蹭,道:“我會幫她。”

    一如既往,莊蝶白日里起身,去給汪棋問診。

    汪棋靠坐床頭:“昨日我母親前來探望,我故意裝出虛弱的樣子。她涕淚綿綿,還又帶了大夫來要給我問診,我心中實在不忍,就,和盤托出了!

    如今汪棋“已流產”,傷心過度,除了問診的大夫誰也不見。

    因她帶來的陪嫁丫鬟都是娘家的家生奴才,父母都在汪府里,怕泄露此事,除了一個最為信任服侍她的丫鬟,旁人也不敢說,成日里只有莊蝶能夠見到她,故而總跟莊蝶吐露一些心聲。

    莊蝶問:“你母親怎么說?”

    “她怨我,好好的王妃不做,去嫁給破落的遠方表兄,過苦日子?傻阶詈笥诌是同意了?勺罱K還是慶幸我沒有真的病到快死!蓖羝逍Φ,“人要是不跟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這一世又有何快樂可言。她只擔心我表兄日后會如何待我!

    莊蝶又問:“你那表兄沒有太破落吧?”

    “沒有。他是商賈,家中頗為富庶,又因是次子,不用接管家業。他母親得寵,給他攢了不少銀子。已提前去說幽州開辦置業,準備好了房屋商鋪。幽州偏遠,距離他家中很有一段路途,他父親年邁不會過去,兄長巴不得他離開!

    “那這樣就不算缺銀子了。”

    “是。只是比不過當王妃,人人跪拜,穿金戴玉。”

    “可你也不要這些,對嗎?”莊蝶收拾藥箱。

    她日日進汪棋臥房,房內擺設首飾看得清清楚楚。

    汪棋并不是個喜好奢華糜爛之人,她性情溫柔平和,對待下人們平易近人,連陪嫁丫鬟們各個也有種溫柔之相。

    “是!蓖羝鍫漫地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汪棋天真單純,簡直對男女之情充滿至誠幻想。

    在此之前,莊蝶一直想勸汪棋再斟酌一下。

    汪棋是汪閣老孫女,與其說這能帶來榮華富貴,不如說這帶來的是一種不會被夫家隨意對待的底氣——多少女子求,而不得。

    莊蝶總是預想最壞的情況。

    她若一人跟著她遠方表兄去,介時,被如何對待,就再也無人知曉了。

    哪怕他表兄此刻是真心的,也不代表日后能維持住,說不定只是對汪棋世家小姐的名聲心生愛慕。

    可她見到了汪棋眼中的盼望和期待,又沒說出口。

    汪棋就算留在這里也未必有好結局。

    她嫁的是徐慕白。

    徐慕白冷情冷性——這么由自己說不合適,可他對旁人確實如此。

    凡事都考慮利益。

    徐慕白娶汪棋是為了得到閣老們的助力,不一定會讓她有孩子,就算有孩子,她跟孩子都很有可能日后死在后宮爭斗中。

    觀望洛青帝的孩子就知道了。

    遇上負心薄幸郎和在根本無法適應的后宮生死權斗中,哪個更差還真不一定。

    好在汪棋母親應該日后會保護她。

    故而莊蝶也尊重她的選擇。

    “如若你真的相信你表兄,試一試吧!比酥簧纹涠虝,總該還是要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

    若是不追尋,這一生何其落寞無聊。

    問診完汪棋,莊蝶前去府內后院馬棚刷馬。

    馬棚中除了雜種還有幾匹新馬,只不過雜種因是莊蝶帶來的,受特殊對待,單獨的馬棚。

    且它脾氣不好,其他馬都像有些怕他。

    莊蝶打水來,捋起袖子給它刷背。

    汪棋、長公主,無論家世如何,最后都只能仰仗依托的男子,是否是個好人,是否不至于太惡。

    長公主跟莊蝶有什么區別么。

    一樣是從一個男人身邊逃到一個男人,再逃到另一個男人身邊。

    區別在于,長公主運氣很不好,很不好。

    到最后她逃不動了,認命了,留在平南王身邊,為長樂郡主而活。

    可,人真正的悲慘即是,人與人之間的厭惡,哪怕穿金戴玉,假裝若無其事痛苦依然會溢出來,而她最后停留的男人又太差太差。

    長樂郡主生在平南王府,就注定她根本無法“長樂”。

    沈瀾如此。長樂郡主又何嘗不是如此。

    沈瀾至少還弒父,長樂郡主卻逐漸長成了她父親。

    日復一日,她習慣了對她母親的痛苦習以為常、視而不見,又因為被溺愛,內心更為自我,總以為長公主要永遠為她付出。

    所以莊蝶才不喜歡生孩子。

    就算有了,也要悄無聲息地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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