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所有人爭先恐后,生怕過了今天這輩子都用不出這些招式。
五花八門的陰陽術砸上去,讓這只不弱的咒靈飲恨當場,連帶石田家的地都轟出一塊深深的坑。
眼見咒靈連渣也沒剩,什么都看不見的陰陽師們還在嘗試鞭尸,艾修黑線連聲勸:
“夠了夠了,靈已經沒了。”
陰陽師們還有些意猶未盡,這種站樁輸出的感覺,有點舒爽。
眼睜睜看著咒靈被解決,分明自己才是貨真價實的咒術師,卻從頭到尾沒派上用場的其他人:……
可惡,這豈不是從頭到尾被這些陰陽師出了風頭!
不對,設帳得用咒力,所以這設帳的少年也是個咒術師!
不認識艾修的咒術師們看過來的眼神忽然慈祥。
至于認識的,元泉屋的咒術師一直比較佛系,只要不耽誤他掙錢生活,身邊人是天皇的私生子都和他無關。
鈴木秀彥的話,現在就很羨慕,羨慕到嫉妒。
難怪艾修放言要走走看看,這是有實力在身啊,說不定此前當茶師都是為了體驗生活。可惡啊,這才是他想活成的樣子!
鯉伴沒問艾修他會咒力相關的問題。
“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最近幾個月東北這邊經常有陰陽師折損嗎?”
艾修點頭:“和這次的有關系?”
“不出意外。”
花開院直一聞言湊過來,面色嚴肅:“你也知道這點?”
兩邊交流了一番信息,雖然一個是在名古屋,一個在仙臺附近的島嶼上。但他們尋到的妖怪和這次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它們主動被普通人驅使害人。或者說,是被心術不正的人類供奉。
“不過我此前接觸到的那只實力比較弱。”
花開院直一凝眉:“名古屋那只實力也很差,族中有其他人遇到匯報的情況也是如此。但是奇怪的是,還有些調查類似事件的同族喪命,我此次出來也是為了探查這件事。”
艾修聞言想到:“既然有這么明顯的相同點,假設這些被役使的妖怪是同一個來源,那會不會所有妖怪死后都會像這只一樣誕生新的咒靈?”
陰陽師們和尋常妖怪都看不見咒靈,如果咒靈沒有主動出手,他們不知情情況下解決了妖怪就當是了結。至于花開院家那些死去的陰陽師,可能就是被咒靈襲殺。
“這是妖怪和咒靈合作?”
鯉伴搖搖頭:“與之相比,更像是什么家伙背后操控,將兩種不同的存在相結合。
聽你們講剛才那只咒靈是咒胎,會這樣形容,應該是新生的咒靈吧?據我觀察此前那只孽火妖怪誕生時間也不長。”
“孽火?”
“就像般若妖從人類的嫉妒情緒中誕生,那只妖怪大概是從人類的惡意中誕生,形態更偏向鬼。至于它能力里那一股詭異的生機,大概是他的天賦吧。”
花開院直一想起什么,小心扒開此前佛珠所在的草叢。那些黑沉的木珠串早已經被燒干凈了,將它們串起的紅繩卻只是黯淡,碎裂的舍利子全沒了溫潤,慘白的色澤,散發著森冷的怨念氣息。
陰陽師小心地將它和石田承勝干枯的右手臂一起收起保存,準備帶回族中研究。
如果確定下來是這樣,花開院直一想起此前面對咒靈時的無力——只怕當前咒術師和陰陽師互不干涉仿佛王不見王的分明界限,也要作出些改變才行。
但這都是之后的事了。
沒人對花開院直一拿走石田承勝的手和舍利有異議。
唯一花開院直一有些擔心的石田家主——他回頭看到石田家主正扯著難看的笑對艾修道歉。
態度就很誠懇,甚至有些討好。
想起什么,花開院直一側頭:“你說的那個被牽連,被石田家帶走的朋友……”
“就是他哦。”鯉伴笑瞇瞇點頭。
花開院直一:怪不得。
被石田家主和主母母家請來的陰陽師知道得更多一些。這個強大的少年咒術師不僅是被強行‘請’到家中,還一度的差點摁頭背鍋。
咒術師殺人不見血是常識,查都不好查,不怪石田家主態度這么卑微。
石田家主態度放低,內心卻是不忿。憤怒艾修好好一個咒術師裝什么茶師,還給他添麻煩耽誤他時間。
艾修客套了兩句,余光瞥到呆傻傻跪在地上喃喃自語的石田家主母,再看眼前一個眼神都沒瞧過去的中年男人,眉頭輕皺:
“夫人傷心過度需要關懷,您還是多關心關心家里人吧。”
風波停了許久,一直躲在房間里不出門的石田家三子才瑟縮地出現在角落,一臉倉惶,扒著墻壁死活不敢趁這個機會去討好父親刷存在感。背后恨不能將他推出去的文士則一臉惱怒,眼神像在看一坨扶不上墻的爛泥。
最后被一個走路還不穩當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搶了先,男孩的母親跟在一位美貌側室的身后。這位側室一出現就開始自覺地暫代神志不清的主母主持家務,關懷看向石田家主的眼神柔情似水黏膩膩的,讓外人都不好在這久待。
剛經歷過兩個兒子相繼死去,妻子半瘋的災禍,在庶子和美妾的安撫關懷下,石田家主很快打起精神來。
他或許是覺得自己大丈夫不困囿與挫折,旁人看來只覺得他刻薄寡義。
石田家的一切都像是一潭爛泥,腐壞的氣味熏人。
鈴木家主看夠了笑話,摟著兒子拉著妻子的手,覺得自己這輩子最英明神武的決定就是只娶妻子一人。
看年輕時也是個果敢人物的石田,這會都墮落成什么鬼樣子,一點對人心的敏銳都沒了,真是給主公丟臉。
花開院直一擔心的被石田家主索要嫡長子遺骨的事完全沒影,對方完全不記得這東西。倒是熱情地挽留陰陽師,還想給自己兒子求些庇護的東西。
性情剛直的青年掩飾情緒的能力比艾修還不如,幾乎落荒而逃地出了門。
他越是剖析越覺得石田家不堪,越覺著這個地方和那位縱然病痛入骨卻仍有霽月風光氣度的青年格格不入。
將這次的情況和涉及咒靈的猜測跟主家匯報,邪氣的舍利子和枯手卻必須要親自送回,花開院直一決定連夜上路盡快將東西送回本家。
路上一個人終于清凈下來,卻越回憶此前的事情越覺得哪里不對。
那是種看鏡中花水中月的虛假感。
青年陰陽師忽然停下腳步,給自己派了個清神醒腦的符,沉下心來細細思索。
當時在靈堂,他和石田承勝錯身而過,收錄有殺死石田健成妖怪氣息的紙人就開始有反應。
他正是那時候開始懷疑。之后石田承勝主動停下搭話,也讓他能夠用那一段時間確定那氣息的源頭就是眼前病弱溫醇的青年。
所以在石田承勝說出那句提醒意味的話,妖怪暴起開始從青年右臂向上侵占他身體的時候,花開院直一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去保護這個青年的性命。
但現在想來。
那只妖怪確實兇惡,卻也因此妖力很有特色容易分辨。
心頭疑慮無法打消,花開院直一猶豫片刻,重新拿出此前尋跡用的紙人,再次試探。
果然,相比縈繞邪氣的舍利子,紙人的目標其實是石田承勝的右手。
殺死石田健成和襲擊鈴木秀彥的其實都是石田承勝的右手。這只手因為病痛而消瘦,所以輕易鉆入石田健成的口中,穿過喉嚨捏碎他的肝臟。
所以下仆描述中石田健成的尸體,會是呈現詭異的仰頭和大張嘴巴的姿勢。
如果能夠親眼見證,花開院直一說不定能夠再早些察覺。可惜這種死狀被認為是不雅,石田家的人把尸體抬回去第一時間就是收拾規整,將還不算完全僵硬的嘴合上,又用帽子和束帶綁住。
完美破壞現場。
當時的石田承勝還活著,所以他的右手即便是被妖怪操控也還是活人的手,這樣遮掩下來,妖怪的晦氣便被隱藏。
但能夠‘借’走活人的手并在此后歸還讓其并無異狀,妖怪和石田承勝的關系必定是緊密的。
就像擁有御業的百鬼之統帥,能夠接收到下屬百鬼主動獻出的力量,但這種百鬼必定要極為信重大將。如果彼此之間并無羈絆,那就只是單方面的剝奪吞噬,那樣妖怪的力量絕對沒有辦法收斂得那么好,已經被奪取的手也不能再原樣歸還。
花開院直一又回想起石田承勝生前的最后一句話,那句‘小心,舍利’。
作為陰陽師,他不如鯉伴對妖怪的情緒那樣敏銳,但也能看出那只妖怪本身實力雖然不弱卻不強于他。會展現出那樣一往無前的強勢,除了詭異的能力,就只是因為它毫無保留。
那妖怪從一開始就像他們家的陰陽師絕境之時燃燒壽命一樣燃燒自己,全程在進攻和殺戮,肆意傷害傾瀉惡意。
如果妖怪本就是爆裂強硬的性格,那殺死石田健成時候縝密的行事豈不沖突?
妖怪的行為像是已經放棄了存活,要將這方天地都焚燒了好去給什么人陪葬一樣。
他最初以為石田承勝最后那句話是為了點明妖怪的所在,讓他小心應對。
但現在想來,這囑咐的到底是讓他小心舍利,還是……讓那只自舍利子中誕生的妖怪小心呢?
如果一切都是有意為之,那石田承勝親手殺死自己的親生弟弟,逼瘋愛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又在死前放縱妖怪肆意殺戮家中親人和無辜之人。
這樣極致無情喪心病狂的人……
他此前竟然真切地為他的死感到可惜,甚至惋惜這樣一位溫潤君子卻有一個如此不知所謂的父親。
有那么一瞬間,花開院直一為這反差心生一絲寒意。
若是這樣,那真是一個比妖怪還要險惡的人。
但人死則萬事休,罪孽與否都由地獄的鬼神去審判。
長勁的夜風卷起衣角發絲,花開院的陰陽師的一雙眼眸一如此前銳利。
不諫往事,只追前路。他所要做的,只是將殘害人類的妖怪送下去,除此之外,再不需多思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