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濁遣這妖怪究竟是個什么形象,就是純純的看各自的腦洞和想象,自由發揮了。
大多數都是青面獠牙和金剛怒目的結合,怎么可怕怎么來,爭取讓作惡之人想到這個妖怪的存在就兩股戰戰,總歸不會有人猜他是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漂亮少年。
艾修本人還在制茶,他側身對著客人,垂眸專注地做著自己手上的事,小幅度快速用茶具將研磨好的茶粉和水融合,直到表面起了一層細膩柔滑的茶沫……將茶具清理收拾好后就干脆退場,全程除了鞠躬沒有和客人有過一絲交流。
當前的茶道尤其繁瑣,耗時長步驟多不說到處都是小細節,又要規范又要節奏還得兼顧飄逸和漂亮,全程保持正坐在榻榻米上操作,稍有不慎就會出差錯或者不夠好看。
但一直到艾修離開,他放置茶具的那一塊格子也沒有一滴水漬,全程也從容又美觀,仿佛信手拈來花枝一般輕易自然。
如果不是他出現在這里,客人幾乎以為自己是在某位精通茶道的武家貴子的品茶儀式上,哪怕這少年相貌很合他的胃口,在那樣近乎冷峻的專注和恬淡氣氛下也自覺的端正了身姿儀態,有些倉促地遵循著不算熟練的茶道禮儀。
他仿佛回到父親請來的老師嚴格教導矯正他禮節的時候,這樣細膩的茶湯,他此前老師現場研磨制出的茶湯相比起來都要粗糙些。
一直到茶師少年走后有一會,茶室內的客人才側頭看向一旁陪坐的少年:“這位是你們新請的茶師?”言語眾多的慎重完全沒有了平時對他們的輕挑隨性。
少年用力掐了下手指才壓下心頭忽然涌上的酸意,作為同時學習茶道的一批人還是對方的前輩,他可太清楚這所謂茶師的‘真面目’了,就是剛來沒三個月的純純新人!
但是面上還是笑得一臉有榮與焉:“是,修一先生是我們老爺友人的后輩,好不容易才邀請來擔任茶師。”
“他可是家里……”客人有些糾結地頓住。
少年會意,面露惋惜地小聲答到:“是出了些意外,我們老爺為此深感哀慟,之后就代友人照顧……”
客人整個表情都變得有些奇怪,這家店雖說并不主營,但在知情人眼里多少帶了些其他的意味,要按少年說的那樣店長是照顧友人的后輩,把一個少年茶道大拿照顧到自己店里——要么無恥背信忘義,要么用了別的方法趁火打劫。
他說實話傾向于后者,說給他們聽的版本當然是為了粉飾太平。雖然有些可惜,但客人也沒打算多管什么,反而回去之后就把元泉屋來了個厲害茶師的事分享給自己狐朋狗友們,甚至引來了幾個原先不屑來這種地方消遣的小少爺。
茶道作為武士階級推出來和原本京都貴族世家們打擂臺的新風尚,他們自己從上到下都很重視,因為這不僅是流行更是一種政治需要。
艾修雖然自覺只是按部就班,一套工序完成就成功下班,但這嚴謹到一絲不茍的繁瑣流程和他人沒有的從容氣度在他人眼中就是毫無疑問的大家。
業務忽然繁忙起來的艾修:……
其實只是手穩胳膊長加心理素質可以罷了,鬼殺隊里大多數丙級以上的劍士學一段時間幾乎都能做到,游廓里練扇子練舞的游女們同理,可惜茶道這東西在現在哪怕已經推廣了不少卻還是有一定財富的人玩的,并且還是‘男性專屬’,有些人家讓自家貴女多練習幾次都要被叫寵溺,遑論在他們眼中身份低下的游女。
不斷增加的優質客戶讓皮草青年喜出望外,不對,現在天暖,他早就脫了皮草。皮草青年名為元泉川利,原本他父親被賜予的不是這個姓氏,但因為他這些年給主家帶去的收益巨大,為表看重,他被特意賜下主家的姓氏,他也一直以這個姓氏為榮耀。
扯遠了,元泉川利這段時間每天都忙著維系住這些客戶資源和人際關系,日子過得充實,對于艾修這個帶來這波收獲的源頭也愈發看重起來,并因此更多地關照了那些買來的小孩,生怕對方一個不爽直接離開。
怎么說也是老板,為什么對待艾修就如此沒有威勢呢?
只因為,他是唯一知道外界聲名鵲起的將一系列強盜、拐子、黑心商、惡犯,尤其無惡不作的還打斷其中一只手腳扔奉行所的‘濁遣’就和他店里這位新茶師有關。
當然他并不知道他畏懼的強悍妖怪就是眼前被他看重的少年茶師,就像他給了客人一個假人設一樣,他從艾修那里拿到的假人設里,名為羽田修一的少年父親和原本照顧他的父親友人接連出現意外,于是跋涉回到家鄉尋親,家里財產卻早就被其他親人霸占,不僅不認可他的身份還聯系了拐子將他帶走,最后被賣到他手里。
如果只是這樣,元泉川利只會欣喜于自己憑白撿了個大便宜,奈何羽田修一的父親朋友圈似乎相當廣泛,不僅有在他死后愿意繼續教導養育他兒子的人類友人,甚至還有時不時暗中探望保護對方的妖怪友人,這妖怪還不弱。
好在不論羽田修一還是那位雖然示威但沒露面的強大妖怪濁遣都是難得正直純善的存在,沒有因為被拐和遭遇的危險遷怒到他這個買家頭上。
羽田修一甚至因為放心不下那些同樣被賣過來的孩子而沒有離開,濁遣也尊重友人后代的決定,大概是希望對方繼續在人類世界里生活,而不是跟著他這個妖怪流浪餐風飲露。
元泉川利答應了妖怪維護那些非自愿被賣來的孩子,絕不強迫他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并且和奉行所接洽,派人去找那些孩子的家鄉,找到就無條件將孩子們返還。期間羽田修一和孩子們依舊會在他店里幫忙,當然都是正常工契關系,他得按市面價出酬勞,但孩子們食宿和他找人找地方期間花費的錢也可以找羽田修一報銷。
這多少不太符合元泉川利利益最大化的經商準繩,但他不是要錢不要命的蠢貨,他很清楚在對方有暴力掀桌的能力情況下愿意安穩坐著談條件有多不容易,更別說,他并沒有虧損,不僅有得賺,還賺得不少。
不僅是羽田修一個人業務能力超乎他想象所帶來的收益,他在拐子落網之后愿意自費聯系買下的孩子們的親人的事也帶來了相當大的正面效益。
雖然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這不是他的風格,但只要他真的這樣做下去,哪怕都知道他在有意搏名聲,任誰也得稱贊一句深明大義,同時也和那些注定要被打上恥辱柱的拐子們扯開了關系,即便他們說了和他是合作關系在外人看來也是他不幸被蒙蔽。
元泉屋里常駐的那位咒術師確實不接咒殺他人的任務,這人實力不算很強,只能祓除二級以下的咒靈,有些二級里實力比較強的他覺得自己打不過都寧愿花錢再請別的實力足夠的咒術師都不愿意自己涉險,但他好歹愿意另請人以及告知實情,是個有些懶散但好心腸的人。
就這樣吧,借助元泉川利的力量和人脈尋找孩子們的家人,不能使惡人有惡報,一切殘缺變成盈滿,反而是充滿了事故和圓滑,一群既得利益者彈冠相慶,但這樣的妥協是他能夠想到最好的。
此前和他一起被買過來的人里有三個對自家記憶比較清楚家里也好找的小孩已經被送了回去,在明知有強大妖怪在暗中監督和期待后續之人持續觀察情況下,以元泉川利的精明,在尋找其他孩子親人的時候自當會竭盡所能。
即便是實在找不到的,做上幾年的工和重新被認可的自由身份也足夠他們積攢一些錢,長大后自己想辦法生活下去,至于到時候是尋找親人還是怎么樣,就都看他們自己的選擇了。
有過水青的經歷,艾修并不打算讓羽田修一注定短暫的幾年也一直困在這樣狹小的地界,或許是明年還是什么時候他就要離開了,相信元泉川利作為一個聰明人,嘗過潔白羽毛的美妙不會再做什么會讓身份尊貴的客人印象垮臺的事情。
時間平淡淡淌著,元泉屋里工作還算安穩。
今年的鰹魚下來,江戶城的武家貴族們掀起爭奪‘初物’的浪潮。初物即當季某種第一批的新鮮食材,除了自己品嘗之外還有相互贈禮和攀比的需要,不來方城的貴族們對這東西沒有江戶城那樣著迷,卻也有不少年輕人去跟潮流。
初物價貴,即便現在已經不是最開始一批了卻還是最好的時節之內,價格也沒降多少,但想著這會生意正好,客人也絡繹不絕,元泉川利便咬牙聯系供貨商,妥善保存著分批盡快運送,盡可能地保存鰹魚新鮮的口感。
達不到一騎紅塵妃子笑的程度,但也是花費不少人力物力,出血不少,元泉川利自己的小金庫都縮水了。
自然是要這花費物超所值,很快元泉屋采購新鮮鰹魚的消息就流傳出去,元泉川利特意給不來方城幾位此前有過交集的大人和店里的老客戶們都送了請帖,邀請他們來品鑒,同時也出了鰹魚有關的新菜單,因為量大要盡快售出,定價比市面還要低一些,打定主意要趁食材還新鮮做幾天鰹魚宴。
東西還沒到,過來咨詢情況的人就絡繹不絕。
元泉屋的眾人忙碌起來,籌備活動和布置,還有流程預演和人員培訓,希望做到讓大多數人賓至如歸,將一些沖著吃來的客人也留住成為忠實客戶。
艾修當然也得幫忙,還因為比較有條理被元泉川利派了個管理的臨時職務,他還有些樂在其中,這讓他想起自己還是人類時候幫院里打雜干活的時候。
每次有外界的人過來視察,或者有條件比較不錯又溫和的人因為收養的意向過來看孩子,院里都會這樣緊張起來,盡可能讓孤兒院和里面的孩子們展現出干凈整潔禮貌的一面,能夠被外界好心的人喜歡。
院里孩子很多,光靠政府撥款只能滿足基本需求,養孩子從來不是省心省錢的事,所以社會上好心人的捐贈也很重要。
最新鮮的一批食材當然是要用來招待貴賓和回饋老客戶的,艾修監督著廚房和前面侍者的銜接防止忙中出錯,半路卻被叫去制茶。
櫻花花期太短,即便不來方城天氣暖得遲,原本滿樹滿枝的粉白花瓣此刻只有綠葉夾雜著的少許。
尊貴的客人們乘興而來,看著不夠繁茂的櫻花也覺得可愛,要在庭院景觀里依舊飄著零星花瓣的櫻花樹下用餐。
客人們許多是到了這里之后遇上才聚在一起的,沒有提前約定過,但第一天收到邀請大多相互認識,即便不是全部認識也能借此機會擴展人際。
曾經崇尚武力的武士現在日常更喜歡研究些風雅的愛好和話題,聊天時談到長崎來的新茶,又到茶師,說著說著便將艾修牽扯了進來。
艾修有些無奈,他在大明死后躲躲藏藏倒也去過不少地方,還記得濃茶和海鮮同時會引起腹部不適,鰹魚這種魚類毋庸置疑是屬于海鮮,當前茶道只用少許的水沖泡茶粉,不用講也是濃茶。
他到場之前去找了元泉川利將這事告訴他,元泉川利還真不清楚這一點。以他們尋常吃東西時候節制節儉的風格加茶粉的珍視,要同時食用不少的海鮮和濃茶還真不常見。
加上這兩種只是輕微的食物中毒,會造成不適也不會太嚴重,哪怕有些人因此造成了腹瀉腹脹也只會以為是魚沒有保存好,而不是懷疑兩者想加的問題。
但元泉屋可不是他們自己家,用餐過后身體不適,以這些貴客們的脾性,店里招牌都要砸了。
元泉川利額頭冒了冷汗,雙手握著艾修的手,連聲道了好幾次謝。
而后過去跟客人解釋清楚,又送來糕點表示歉意。
客人們確實不知道這事,倒是好奇:“老板從哪里去知道的這事?”
剛才他們要茶師同樣是元泉川利在陪同,他可是一嘴應下去叫茶師,回來轉口承認失誤,顯然也是才知道兩種東西不能同食。
“哈哈哈,在下確實是剛知道,若非修一先生提醒,我可就要釀成大錯了……”
艾修掛著略顯冷淡的笑過去,還是被留下,當然不再是茶師而是食客,這不代表客人們看重,只是對他有些好奇。
艾修淡定坐在墊子上,有人搭話就說兩句,沒人搭理也樂得清閑,不拘謹也不熱情,像是未能融入又像是對這樣的場景很適應,倒惹得一些少爺貴子覺得他順眼,頻頻搭話。
哪怕沒刻意顯擺,他豐富的知識儲備和見聞也讓他什么話都能接上,令人高看,真心有幾個小少爺想跟他當談友或者發展下屬。
艾修卻沒興趣說太多,他不動聲色敷衍著旁人,視線余光卻一直注意著人群中央一個少年,對方大咧咧占據了櫻花樹下最好的一個位置,吃著最新鮮的鰹魚料理,細碎飄落的粉白花瓣飛入杯中清酒,唯美的巧合讓他一笑,仰頭一口飲下。
身份最尊貴的那位客人撫掌叫好,拿了酒壺再給他斟滿,所有人宴飲交談,這一舉一動皆是灑脫不羈的俊俏少年仿佛眾人的焦點,又像是游離獨立于外,俊美的面容和高華氣質讓他仿若與民同樂的少年神明。
從樹葉枝蔓間灑下的碎光融進那雙金色眼眸里,并不在客人名單里的神秘少年視線微轉,撞上艾修有意收斂的注視,對方唇角勾起,張揚邪肆又帶著霸道氣魄。
只一眼艾修就推翻原本的懷疑,這分明是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