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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余環(huán)

    姜予微一頓, 尋聲望去,正見一個身穿銀灰色云錦道袍、頭戴玄色方巾、腳踩青布鞋的年輕男子從同洲客舍里出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略顯單薄的書童。

    透過朦朧的幕離, 她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是溫則謙的同窗余環(huán)。

    他怎么會在這里?

    余環(huán)見果真是她,面露驚喜,疾走兩步上前, 道:“沒想到當(dāng)真是你。”

    然而還沒等他靠近,姜予微身后的一個護(hù)衛(wèi)立即攔住了他的去路。

    余環(huán)呆愣住,顯然是沒有料到會被攔下。面子頓時有些掛不住, 剛想要出言呵斥, 跟在他身后的李敘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小聲提醒道:“公子不可, 此人身份不簡單。”

    余環(huán)這才注意到那人腳上穿的是綠滾邊皂靴,身形氣度一看便是練家子,多半還有可能是錦衣衛(wèi)。

    陸寂竟然會派錦衣衛(wèi)來保護(hù)一個女人, 當(dāng)真是色令智昏啊!

    他心中不悅,卻也不敢造次, 只得生生把這口氣忍了下來。

    姜予微和余家的人其實(shí)都沒什么交情,以前她倒是和余家那位庶出的大姑娘一同參加過詩會。見余大姑娘獨(dú)自坐在角落形單影只, 她便上前攀談了兩句。

    誰知余大姑娘得知她的身份后,不屑的撇了撇嘴竟直接離開了。

    自那以后,她對余家的人再也不費(fèi)那力氣。與余環(huán)更是只有三面之緣, 如今他大獻(xiàn)殷勤,大抵也不是因?yàn)樽约骸?br />
    想著,揮手讓那人退下,道:“余公子, 許久不見。”

    余環(huán)臉色仍是難看,勉強(qiáng)拱手一禮。

    姜予微不甚在意,看了眼他身后同洲客舍的正門,問:“余公子怎會在此?”

    “我與書童欲去京城準(zhǔn)備來年的春試,昨日方到淮陽,見天色已晚便留宿在此。”

    “原來如此。”

    姜予微了然,但凡家底還算殷實(shí)的都會選擇提前進(jìn)京,一來可以增長閱歷,二來到了京城后也有時間結(jié)識些有名望的權(quán)貴以助日后仕途順?biāo)臁K不算早的,有些甚至年前便已出發(fā)。

    “能在此與姜大姑娘相遇當(dāng)真是緣分。”

    余環(huán)環(huán)顧四周,忽然問:“怎么不見陸大人?”

    “爺公務(wù)繁忙,無暇陪我閑逛,余公子若想尋他不妨稍候再來,正好我們也住在此處。”

    余環(huán)收起手中的竹股牡丹泥金扇,笑道:“不是什么要緊的事,與姜大姑娘說也是一樣的。”

    姜予微淺笑,“哦?不知是何事?”

    “咱們路途偶遇又同是去往京城,我想著不如結(jié)伴同行如何?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

    姜予微看著他眸中閃動的精光,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

    “怕是不巧,淮陽風(fēng)景頗佳,爺意欲在此多留幾日,恐耽誤余公子行程。”

    余環(huán)連連擺手,“不妨事,我也想欣賞下淮陽的風(fēng)光。屆時咱們還可同游淮水,呼朋引伴豈不美哉?”

    姜予微沒有接他的話,唇邊掛著得體的笑容,客客氣氣的道:“此事不如等爺回來,你親自與爺商議如何?”

    余環(huán)的臉立即沉了下來,眼皮子輕抬,極是不滿的盯著她,“區(qū)區(qū)小事而已,姜大姑娘也要推脫?”

    “余公子說笑了,我一介女子,哪里做得了爺?shù)闹鳎俊?br />
    余環(huán)看了眼她身后的杏容,湊到她面前,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語氣輕慢道:

    “大家都是聰明人,姜大姑娘何必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你應(yīng)該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區(qū)區(qū)八品經(jīng)承之女能入宣寧侯府的大門是祖上燒了高香。如今陸大人看重你,你幫我,他日等我高中我也可以幫你,何樂而不為?”

    姜予微一笑,道:“我如何,不勞余公子費(fèi)心。”

    余環(huán)神情陰郁,當(dāng)初在溧州他爹想去巴結(jié)陸寂,結(jié)果連人家的面都沒看到。這一路上他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才趕上。

    原本想借姜予微的手順利搭上陸寂這條船,沒想到姜予微竟然如此不識抬舉,臉色頓時難看不已。

    姜予微才懶得搭理他如何做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機(jī)會,可不能把時間都浪費(fèi)在他身上。干凈利落的告辭后,帶著人揚(yáng)長而去。

    直到人走遠(yuǎn)了,余環(huán)才惡狠狠的咒罵了一句,面目猙獰。

    “這個賤人,還真到自己是飛上枝頭的鳳凰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玩意,不過是娼婦雜種。等日后被陸寂厭棄,有她哭的時候!”

    說罷,又連罵了好幾句才住口。

    李敘也看向那抹翩然離去的倩影,抿唇不語。

    余環(huán)見他沒有向往常那樣立即接自己的話,暴戾之氣橫生,直接一腳踹在他心窩上,罵道:“跟你說話,你耳聾了?”

    李敘被踹得重重摔了個跟頭,躺在地上疼得額頭上直冒冷汗,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他不敢耽擱,咬牙急忙爬了起來,勉強(qiáng)擠出一抹笑,道:“公子息怒,小人卑賤,可千萬別臟了公子您的腳,方才小人是在想還能有什么法子能讓姜大姑娘同意讓咱們同行。”

    “那你想出法子來了嗎?”

    李敘半躬身子,點(diǎn)這里觍著臉賠笑道:“公子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連您都沒有想到,小人哪有那樣的本事?”

    “沒用的廢物!”

    余環(huán)嫌惡的撇了他一眼,不過被他這一番恭維,心情確實(shí)好了不少。

    轉(zhuǎn)而又看向姜予微離開的方向,勾出一側(cè)唇角,無不譏諷的道:“溫則謙為了這個女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她倒好,轉(zhuǎn)頭把人忘得一干二凈。都說婊子無情,此話倒著實(shí)不假?”

    李敘皺了皺眉,緊張的看向四周,提醒道:“公子,小人聽聞錦衣衛(wèi)的耳目無處不在,咱們還是小心些吧。”

    劉媽媽的下場,猶在眼前。

    余環(huán)不以為意,“怕什么?錦衣衛(wèi)還能厲害到這個程度?”

    “可老爺交待過,凡事要謹(jǐn)言慎行。”

    余環(huán)不耐煩的“嘖”了聲,“我看你這身賤皮子又發(fā)癢了?竟然敢管到我頭上來了?”

    李敘猛地打了個寒顫,手臂又在隱隱作痛,頓時不敢再多言。余環(huán)冷哼,轉(zhuǎn)身往客舍內(nèi)走去

    同洲客舍位于城西光祿坊,除了錦市之外,還有許多值得一逛的地方。琴臺街尾的武成王廟,曹婆婆肉餅,還有淮陽最為有名的涌金門灌肺。

    從俞家七寶鋪出來時已經(jīng)日近晌午,姜予微嘆了口氣,索然無味道:“除了熱鬧了些,與溧州相比好像也無甚有趣之處,無非就是些吃的喝的用的。”

    杏容笑道:“奴婢聽說前面不遠(yuǎn)處有家胭脂鋪?zhàn)樱羌忆佔(zhàn)拥恼乒裾{(diào)制出來的胭脂顏色頗好,城中女子爭相前去,不如咱們也去瞧瞧?”

    “還是算了。”

    她懨懨的看了眼天色,心緒一轉(zhuǎn)忽然來了興致,問:“這附近可有魚市?”

    杏容有些詫異,也不知她是怎么轉(zhuǎn)到這上頭來的,“夫人要買魚?”

    “這兩日爺櫛風(fēng)沐雨頗是辛苦,我想親自給爺做碗魚湯送去。”

    “夫人要魚只管叫客舍的伙計(jì)送來即可,魚市又臟又亂,您何必親自去?”

    姜予微羞赧,面紅耳赤的道:“昨晚爺”

    昨天晚上陸寂待到半夜才從她房中出來,出來后她立即又要了水,明白人一眼就能猜到發(fā)生了什么。有了上次做冰酥酪的經(jīng)歷,杏容立即明白過來她是不想假手于人。

    繾綣羨愛,色授魂與,公愉于側(cè),于是笑道:“黃石磯碼頭前面有一個青魚市內(nèi)行,背靠碼頭,日日都有新鮮的魚貨,夫人想要什么魚都有。”

    “那咱們快去吧,時間不早了。”

    一行人往黃石磯碼頭的方向而去,七拐八拐的繞過兩條長街,人漸漸多了起來。熙熙攘攘,比肩疊跡,叫賣聲不絕于耳。

    他們一直往前,從巷子里出來后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江面上停靠了許多的船只,粗壯結(jié)實(shí)的纖夫正一趟趟的把貨物從船上搬下來,堆放在碼頭上,旁邊不遠(yuǎn)處便是青魚市內(nèi)行。

    隔著老遠(yuǎn)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魚腥味,姜予微站在江邊眺望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江波浩渺,滾滾東流。浪蕊不停的拍打岸邊的亂石,激去無數(shù)的水花。

    淺灘處蘆葦叢生,微風(fēng)徐徐,漾漾泛菱荇。

    姜予微深吸了一口氣,享受著這片刻的舒適。這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蘆葦叢一陣抖動,從里面冒出一個人來。

    那人坐在一只小小的木盆里,手上拿著木槳,盆里還放著剛采摘的菱角。木槳劃動水面,緩緩前行。

    說來也奇怪,那人看著雖然瘦小但也是個成年男子,可那只木盆里竟然沒有沉下來。要知道木盆本身就已經(jīng)很重,尋常的只能勉強(qiáng)載動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姜予微看了好奇,揚(yáng)聲問:“這位大哥,請問你這木盆為何不沉下去?”

    那人聞言大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這木盆旁邊綁了兩個皮筏子。有了這兩只皮筏子,便是再坐一人也不會沉。”

    姜予微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木盆底部確實(shí)綁著兩個稀奇古怪的東西。只有七八月的乳豬大小,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質(zhì)做的,鼓鼓囊囊,里面似乎是空的。

    第42章 第 42 章 郭楠

    “敢問大哥, 這皮筏子可是您自個兒做的?”

    那人笑道:“我哪里會做這東西?只有永清巷的王三佺子才會做,聽說是從一個西北來得船工那學(xué)的,好的皮筏子還可渡江跨河吶。”

    姜予微謝過, 見天色不早, 帶著人往青魚市內(nèi)行而去。

    魚市里果然買什么的都有,除了各種魚貨蚌蝦外,還有新鮮的茭白、青荇和莼菜等等, 琳瑯滿目,應(yīng)接不暇,足以讓人挑花了眼, 有許多她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姜予微逛了逛, 隨意停在一家魚攤面前, 四五個碩大底淺的榆木盆依次擺放在矮架上, 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動的魚。矮架前還有兩個竹簍,裝的是個頭不大的石蟹。

    賣魚的娘子用靛青色粗布裹住青絲,手里拿著一把菜刀正在殺魚。

    那把刀在她手里像是長了眼睛般, 三兩下功夫便將一條魚開膛破肚,取出內(nèi)臟用清水沖洗干凈, 然后用干稻草穿過魚鰓,交給同樣來買魚的婦人。

    那娘子見姜予微衣著華貴, 身后還跟著好幾個下人,知道她必是有錢人家的夫人。能親自道魚市上來買魚,多半是為了給夫婿洗手做羹湯。

    于是擦凈手上殘留的水漬, 笑道:“夫人可是要買魚?我這里有青魚、鱸魚、桂魚、鯉魚,還有今早漁船剛送來的三道鱗和武昌魚。”

    “不知娘子如何稱呼?”姜予微問。

    “奴家姓盧,這里的人都喚我盧漁娘。”

    姜予微喜歡她身上的利落勁,也不再看別家, 笑道:“我想做一道魚羹湯,不知該用什么魚才好?”

    盧漁娘道:“這個時節(jié)的鱸魚最是肥美,無論是做成魚膾還是魚羹,味道都十分鮮醇。”

    “那勞煩娘子幫我挑尾鱸魚罷。”

    “好勒,夫人您稍等。”

    盧漁娘吆喝一聲,從柳木盆里拎起一條三四斤重的鱸魚,用刀背“啪啪”拍暈,迅速處理干凈。杏容付了銀子,一行人拎著魚打道回府。

    然而才走出魚市沒多遠(yuǎn),姜予微忽然看到上次在錦市遇到的那個攤主郭老頭。

    郭老頭神色緊張,似是有什么急事,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徑直從她面前經(jīng)過,然后拐進(jìn)前面一條僻靜的巷子里。

    她頓了頓,若有所思,抬步也朝那走去。

    才靠近巷口便聽到郭老頭焦急擔(dān)憂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伴鐑海阍趺丛谶@里?走,快隨我回去。”

    話音落下,一個陌生而沙啞的聲音道:“四叔,我不能去,會連累你和四嬸的。”

    巷子里的光線十分黯淡,墻角處青苔滿階,幾乎照不進(jìn)陽光。姜予微探出身子往里看去,只見兩人側(cè)身而立,其中一人正是郭老頭。

    而另外一人身穿灰褐色麻布襕衫,有些地方還洗的發(fā)白。頭戴四方巾,面容清俊,身上有一股文人的書卷氣。

    仔細(xì)看卻發(fā)現(xiàn)他嘴角處有一大塊淤青,頸上也有類似于用鞭子抽打出來的傷痕。

    聽方才郭老頭的稱呼,此人大抵就是他提起過的遠(yuǎn)房侄兒郭楠。

    郭老頭眉頭緊皺,急切道:“楠哥兒,聽四叔一句勸,不要再管西泉莊的事情來。劉家的人你惹不起,就算不為自己,你也要為你死去的爹娘考慮啊。他們只有你一個獨(dú)子,你難道想要郭家絕后嗎?”

    “四叔!劉懷青和劉懷義兄弟以權(quán)謀私,肆意欺壓百姓,我豈能坐視不理?”

    郭老頭一聽他還要去,心急如焚,“上次你偷偷跑出西泉莊想要攔轎告狀已經(jīng)被他們狠狠打了一頓,周知府根本不敢得罪劉家,你難道非要把自己的命搭進(jìn)去不可嗎?”

    郭楠垂眸,神情忽然變得無比悲痛,哽咽道:“四叔,昨天夜里胖嬸家的二丫頭沒了”

    郭老頭一愣,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二丫頭半月前起了高熱,有慶哥好不容易湊了五十文錢請來郎中抓藥。人剛有好轉(zhuǎn),可七天前劉家忽然派人圍住了出莊的路不許任何人通行。二丫頭的藥吃完了,有慶哥去求他們放自己進(jìn)城去抓藥,結(jié)果反被他們打了一頓。昨夜三更初,二丫頭人便不行了。”

    一想到二丫頭臨死前還抓住他的手讓他別難過,郭楠身形猛然一顫,抬手掩面,帶著無盡的懊悔以及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復(fù)雜情緒。

    “我自幼父母雙亡,是胖嬸收留了我,還供我讀書習(xí)字,這份恩情無以為報。二丫頭自小喜歡跟在我身后,她如今才十歲就這樣不治而亡,是我害死了她,都是我的錯!”

    郭老頭看著他痛苦自責(zé)的模樣,心里很不是滋味,種種拍了下他的肩膀,長嘆了一聲,道:“楠哥兒,這怪不得你,都是命”

    “不,四叔。”

    郭楠的神色慢慢沉了下來,一字一頓道:“這不是命,是有人害死了她!如今二丫頭死了,如果我不能為她報仇,他日九泉之下,怎么還有臉去見她?”

    “可你現(xiàn)在還能做什么?”郭老頭聞言,急得嗆咳了好幾聲。

    郭楠凝眉沉思片刻,道:“劉懷青和周承蛇鼠一窩,在淮陽城內(nèi)可謂只手遮天。但半月前劉懷青忽然派人圍住了西泉莊,這說明是有什么他懼怕的人到了淮陽,所以才不許我們進(jìn)城。”

    “你這話是何意?”郭老頭似懂非懂。

    “在牢獄中,我聽說是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陸寂到了淮陽。陸大人是天子近臣,如果有他幫忙,西泉莊或許就有救了!”

    “錦衣衛(wèi)?”

    郭老頭一聽到這三個字,后背就感覺陣陣發(fā)寒,“錦衣衛(wèi)手段毒辣,還不講情面,十分可怕。你去接近他們,這能行嗎?”

    郭楠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目光堅(jiān)毅道:“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便不會放棄。四叔,我今日來尋你是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

    “你說,只要力所能及,我定幫你辦到。”

    “這幾日劉家的人一直在找我,我身邊已經(jīng)不安全。義兄助我良多,為了護(hù)我,他險些被大火燒毀一只手,我實(shí)在不想再連累他。四叔,我想請你幫我向他帶句話,告訴他我已經(jīng)回西泉莊了,讓他去西泉莊等我。”

    郭老頭一想,立即就明白過來,急忙道:“你難道是想一個人去?”

    郭楠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安慰道:“一人反而更安全,四叔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數(shù)。”

    郭老頭喉中苦澀,動了動唇想再說些什么,可到底是說不出口。他還有孫女要顧忌,不能不管家里的人安危,很多事情也是無能為力,只得為難道:“楠哥兒,你千萬要小心啊。”

    “放心吧,四叔。”

    郭老頭喉中苦澀,動了動唇想說些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沒能說出來。他不是孤家寡人,還有孫女還顧忌,有些事情縱使有些也不能去做,只得道:“楠哥兒,你千萬要小心啊。”

    “我知道,多謝四叔。”

    姜予微在心中盤算,陸寂想利用西泉莊對付劉家,那找上郭楠是遲早的事情。今日既然在這里遇上,倒不如做個順?biāo)饲椋埠米寖扇硕际⌒┝狻?br />
    想著,剛要上前,跟在她身后的一個護(hù)衛(wèi)忽然湊近,目光警惕的盯著四周,壓低了聲音道:“夫人,此處有危險,我們快些離開。”

    姜予微一愣,回頭看向身后,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四五個面生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的朝他們靠近。

    那些人身上穿的是尋常的葛布衣裳,臉無甚出奇,扔到人堆里根本認(rèn)不出來。但他們的眼神卻很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讓人忍不住害怕。

    巷子里的郭楠聽到動靜,猛地朝這邊看來,見巷子口不知何時站了好幾個人,頓時愣在原地。

    那名護(hù)衛(wèi)的聲音里染上急色,又喚了句,“夫人!”

    她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條巷子應(yīng)該是條死路。這些人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如果他們走了,那里面的郭老頭和郭楠便是甕中之鱉了。

    姜予微抿了抿唇,咬牙道:“不能走,里面的人是爺要尋的重要證人,如果死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你可有把握擒住他們?”

    申隅皺眉思索了一番,知道她所言非虛,沉聲道:“六成。”

    六成已經(jīng)不低了,或許可以一試。

    然而還不等他們有所動作,那幾個人見行蹤敗露,互相看了一眼,隨即二話不說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徑直朝他們沖了過來。

    這些人的動作十分迅速而且配合默契,顯然是經(jīng)過專門訓(xùn)練的。其中四人分別沖向姜予微身前護(hù)著的兩個護(hù)衛(wèi),而另外一人則直奔她而來。

    這些人眼中的殺意絲毫不做掩飾,姜予微心下大驚,手心已經(jīng)浸出冷汗。旁邊的杏容驚呼一聲,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頃刻間,那閃著寒光的匕首就到眼前,姜予微來不及多想,急退兩步想要避開,不料腳下竟然踩到一塊碎石,人重心不穩(wěn)立即摔倒在地。好在因禍得福,讓她險險逃過。

    那刺客一擊未中,舉起匕首又朝她襲來。姜予微到底只是個弱女子,反應(yīng)不及,眼看那把匕首就要刺入她的胸膛,她也已經(jīng)做好受重傷的準(zhǔn)備。

    然而匕首在離她肩膀前四五寸的地方驟然停住,仍有那刺客再怎么用力也無法靠近半分。

    只見申隅甩掉另外兩名刺客,飛身上前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腕。緊接著往下一壓,那人立即被帶了個趔趄,匕首也脫手摔了出去。

    姜予微趁這個間隙,手腳并用的爬到巷子里。那姿勢委實(shí)稱不上好看,但眼下這種情形,也顧不得體面還是不體面。

    直到退到安全之處后她才松了口氣,同時還把嚇得有些怔愣的杏容也拉了進(jìn)來。

    為首的刺客見到失去先機(jī),狠狠咒罵了一句。與之前被甩開的另外兩名刺客圍住申隅,四人纏斗在一起。申隅的身手相當(dāng)了得,饒是如此竟仍不落下風(fēng)。

    但時間一長,還是不可避免的露出了破綻。他一個閃躲不及,手背上立即多出道寸長的傷口。

    為首的刺客見狀使出一招小擒拿想扣住申隅的脈門,脈門一旦被扣,便是有任人宰割的份。

    第43章 第 43 章 刺客

    好在申隅早有防備, 反手擋開,然后躬身從他腋下鉆過,身形靈巧好似一條滑溜溜的泥鰍, 那些刺客連他的衣角都沒能抓住。

    巷子口堆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雜物, 姜予微拉著杏容躲在雜物之后,小心的探出半個腦袋打量著外面的情形。

    一群人打得不可開交,申隅和申甫都已負(fù)傷, 地上血跡斑駁。但那幾個刺客也沒好到哪去,其中兩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剩下的三人也是強(qiáng)弩之末。

    為首的刺客未曾想到會遇到這樣的變故, 目光發(fā)冷, 吐掉口中的血沫子朝身邊的同伙使了個眼色。隨即把心一衡, 不要命似的朝申隅和申甫沖去, 而他的同伙則趁機(jī)沖向巷子里。

    申隅和申甫大驚失色,急忙想要過來阻攔。然而才有動作,立即被為首的那名刺客擋住了去路。

    姜予微和杏容嚇得頓時把頭縮了回來, 杏容害怕得渾身都在發(fā)抖,蜷在姜予微的身后連看也不敢看, 牙齒打顫道:“夫人,咱們該如何是好?”

    巷子里只有老弱婦孺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怎么可能會是刺客的對手?

    姜予微的心都跳道嗓子眼,手腳也是一陣陣發(fā)麻。好在她的腦子此時還算清醒,環(huán)顧四周看是否還有可以用的東西。見墻角有根長了青苔的砧杵, 忙撿起來橫在胸前。

    巷口有光線照入,在地面投下一個長長的影子。那刺客進(jìn)來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躲在最里面的郭楠,提起匕首直奔最主要的目標(biāo)而去。

    姜予微屏住呼吸,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濕, 死死地盯著那不斷靠近的影子。她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憑感覺去估算。

    等了片刻,她感覺距離應(yīng)該差不多了,咬牙用力揮動砧杵。

    只聽見悶哼一聲,砧杵打在什么堅(jiān)硬的東西上。那刺客立即摔倒在地,抱住雙腿慘叫連連。

    姜予微嚇了一跳,緩了兩個呼吸后勉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拉起杏容急忙往里退去,有些無措的看著地上那人。

    申隅滿頭大汗的跑進(jìn)來看到的正是這一幕,他錯愕不已,看向姜予微的目光不由變得復(fù)雜,但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他上前接過砧杵,幾乎沒有半分猶豫,走到刺客面前對著他的腿又補(bǔ)了一棍。

    那力道不知比姜予微重了多少,刺客凄厲的哀嚎一聲,直接昏死過去。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曲著,這人就算是不死,后半輩子也再別想站起來了。

    姜予微是真的被這一幕嚇到了,腦中一片空白。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涌出,瞬間爬上脊背。而申隅卻是一臉若無其事,隨手將砧杵丟在一旁。

    與此同時,申隅也已經(jīng)將其他人制服。他從雜物堆里翻出一根老舊的纜繩,上面散發(fā)出一股難聞的魚腥味,把還有昏死過去的人都捆了起來。

    申隅雙手抱歉,氣息不穩(wěn)道:“屬下無能,讓夫人受驚了。”

    姜予微深呼吸了幾口,面色發(fā)白,勉強(qiáng)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擺了擺手道:“與你無關(guān),起來吧。”

    “多謝夫人。”

    她不置可否,轉(zhuǎn)頭看向巷子最里面的郭楠和郭老頭。

    郭楠將郭老頭護(hù)在身后,神情警惕的盯著她,“你們是何人?”

    姜予微扯出一抹淺笑來,道:“老伯,我們又見面了。”

    這聲音是

    雖然隔著幕離,但郭老頭還是立即拜年認(rèn)了出來,“你是、你是那日在錦市上的恩人?”

    姜予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

    郭老頭緊繃的弦明顯一松,聲音微微發(fā)顫,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對郭楠道:“楠哥兒,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恩人。”

    郭楠并未放下戒備,用懷疑的目光仔細(xì)打量了她幾年。見她身邊還帶著丫鬟,料想應(yīng)該是湊巧在這里碰上他們。

    確定沒有惡意之后,他這才躬身,深深行了一禮,“多謝姑娘再次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盡。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姑娘海涵。”

    “無妨。”姜予微一笑,道:“兩位的對話我方才都聽到了,這位公子為民請命,舍死忘生,令我很是佩服。”

    郭楠眉眼哀痛,“姑娘謬贊了,在下愧不敢當(dāng)。”

    “聽聞公子想去尋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出面,此事我或許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郭楠一愣,蹙起眉峰,“姑娘何出此言?難道你知道他在何處?”

    姜予微道:“那日在錦市與我同行的人正是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陸寂。”

    “什么?”郭老頭大驚,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那位公子氣度不凡,他還以為是出身高門的世家公子哥兒,沒想到竟然會是傳說中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錦衣衛(wèi)。

    這這著實(shí)也不像啊!

    “郭公子意下如何?”姜予微問。

    郭楠剛想回答,旁邊的郭老頭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剛剛那一幕還猶在眼前,錦衣衛(wèi)殘酷嗜血的名聲便是他這種平頭百姓都有所耳聞,去接近他們,實(shí)在太危險了!

    “楠哥兒”

    郭楠一笑,輕輕推開了他的手,道:“四叔,你先回去吧!”

    說罷,他走到姜予微的面前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還請姑娘在前面帶路。”

    姜予微笑道:“郭公子不必緊張,見到陸大人后你只需將實(shí)情相告即可。”

    陸寂雖然不是一個正人君子,但此事對雙方都有利,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況且陸寂在溧州所行之事皆利國利民,所以這一點(diǎn)她還是相信的。

    不可否認(rèn),陸寂是個好官。

    “多謝姑娘。”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附近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一行人挑了條近道回去,申隅則留下來處理那些刺客。

    從柳木小門回到同洲客舍,剛進(jìn)去迎面正碰到往外走的裴儀。

    裴儀見他們個個都滿身狼狽,還多了個陌生的男子,有些詫異的上前行禮,“見過夫人。”

    姜予微抬眸,忽然看到裴儀身后一個穿著小廝衣裳的人正往客舍的前門而去。那人的身形有些怪異,還有些眼熟,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可能是新來的堂倌,她也沒有在意,問:“爺回來了嗎?”

    “爺已經(jīng)回來了,正在前廳。”

    她把今日發(fā)生的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然后道:“這位便是郭楠郭公子,煩請裴大哥代為通傳,他想見爺一面。”

    裴儀自然知道郭楠的來歷,不敢耽擱,當(dāng)即道:“屬下遵命,郭公子請隨我來。”

    郭楠再次謝過姜予微,跟在裴儀身后往里走去。

    院子里有專門用來會客的前廳,沿左側(cè)的花蔭小徑而行,穿過月洞門,但見兩側(cè)湘妃竹林立,再往前不遠(yuǎn)便是前廳。前廳的門楣上掛著一匾,曰“閑心堂”。

    郭楠整理了一下衣冠,斂步入內(nèi)。正見廳內(nèi)的黃楊木交椅上坐著一位公子,身穿石青色圓領(lǐng)蜀錦袍,腰佩羊脂白玉,豐神俊朗,霞姿月韻。

    他忙收回視線,上前見禮,“小人郭楠見過陸大人。”

    陸寂放下手中的《博物志》,嘴邊噙著一抹淺笑,溫聲道:“不必多禮,不知郭公子尋我所為何事?”

    “大人容稟,淮陽通判劉懷青和其胞弟以權(quán)謀私,暴內(nèi)陵外,利用各種骯臟的手段侵占民田,三年來致使西泉莊的百姓無以為生。小人斗膽,懇求大人為民做主,懲治此等蠹政害民的奸官污吏!”

    陸寂修長的指節(jié)在桌上輕叩了兩聲,沉聲道:“郭公子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乃是錦衣衛(wèi)的人。此次也只是回京述職,無權(quán)干涉淮陽地界的政務(wù)。”

    郭楠垂眸,躬身敬重道:“百姓受苦,聞?wù)呓圆蝗蹋氯讼嘈抨懘笕私^非周承此等趨炎附勢之流。”

    “哦?”陸寂饒有興致的看著他,“你對我倒是挺有信心。”

    “方才在來的路上姜姑娘同小人說,陸大人是個好官。姜姑娘兩次救我叔父于水火,小人相信姜姑娘。”

    “原來如此。”

    陸寂意味深長的一笑,又道:“劉懷青與當(dāng)朝首輔同出一族,身后的勢力不容小覷。你讓我?guī)湍憧傂枘贸鲂┯杏玫臇|西來才行,不然只怕是炊沙成飯,白費(fèi)力氣。”

    第44章 第 44 章 異樣

    郭楠想了片刻, 從貼身的衣物里拿出一張麻竹紙。麻竹易得,所以這種紙也最為便宜。

    “此乃萬民書,還請陸大人過目。”

    陸寂一凜, 從他手中接過。打開來一看, 紙上寫滿了劉懷青的罪狀以及對其的控訴。遣詞用句,字字泣血。墨跡直透紙背,可見行筆之人神情之悲憤!

    落款出還有西泉莊所有百姓的畫押, 那痕跡紅中透黑,不像是普通的印泥,而是咬破手指, 用鮮血印上去的。

    前朝末年貪官污吏橫行, 時年黃河水患使得下游的儋、離兩城數(shù)萬百姓流離失所。

    朝廷派下五十萬兩賑災(zāi)銀, 可那些貪官污吏層層剝削, 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十不足一,以至尸橫遍野,慘不忍睹。

    兩城的百姓寫下數(shù)份萬民書呈遞御史臺, 結(jié)果全部石沉大海,最后導(dǎo)致流民暴亂, 動搖國本根基。

    先帝即位后吸取前人教訓(xùn),降旨凡有一方百姓呈上萬民書者, 朝廷必須欽點(diǎn)三位督察御史巡案徹查,以護(hù)民生。

    陸寂看著這份萬民書,道:“好, 有了這份萬民書,我便可上書朝廷徹查劉家。”

    郭楠面露喜色,深深地行了一禮,“多謝陸大人!”

    他的話音剛落, 桑虎忽然進(jìn)來稟報道:“爺,外面有人求見。那人自稱是郭大貴,來尋自己的義弟。”

    “義兄?”郭楠有些意外郭大貴竟會知道自己在此,急忙看向陸寂,道:“陸大人。”

    陸寂擺了擺手,“讓他進(jìn)來。”

    “是。”

    不多時,有人大步而入。那人身穿藏青色麻布短褐,腿上綁著行纏。五官粗獷豪邁,身材也是魁梧有力。

    他一見到郭楠立即仔細(xì)打量了一眼,聲音洪亮道:“楠弟,你沒事吧?”

    郭楠搖頭,“義兄,你怎么來了?”

    “我方才回來遍尋你不到,還以為你出來什么意外急忙在附近尋找。然后在路上遇到了你四叔,聽你四叔說你在此便立即又趕了過來。你四叔還是你們遇到了刺客,可有受傷?”

    “我沒事,義兄放心。”

    郭大貴當(dāng)時就發(fā)現(xiàn)郭老頭被嚇得魂不守舍的,猜想此事絕非他說的那么輕松,咬牙恨道:“那個狗官,總有一日我要讓他血債血償!”

    “先不說這些了。”

    郭楠眼眸濕潤,拉著他激動的道:“義兄,方才陸大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我們上書朝廷,西泉莊的鄉(xiāng)親們有救了!”

    郭大貴皺了皺眉,遠(yuǎn)沒有郭楠那般興奮,反而顯得有些顧忌。

    他看向陸寂,雙手抱拳道:“陸大人高義,若此次西泉莊的鄉(xiāng)親得以獲救,我們兄弟愿萬死以報大恩。”

    陸寂一笑,溫言道:“郭公子言重了,如今劉懷青已經(jīng)盯上了你們,想必你們現(xiàn)在的住處已不安全,不如讓我為里面另尋一處安全之所吧?”

    “怎敢勞煩陸大人?我們兄弟自會想辦法解決。”

    “今日的事只是一個開始,若非內(nèi)子湊巧經(jīng)過,你的這位義弟早已身首異處。”

    陸寂挑眉,語氣平和的道:“郭公子盡管放心,錦衣衛(wèi)和劉家并非同路之人,幫你們也是在幫我自己。”

    郭大貴沉思了一番,知道他所說不假。如果沒有錦衣衛(wèi)的庇護(hù),只怕用不了多久劉懷青的人便會找到他們。

    “既如此,那就多謝陸大人了。”

    裴儀上前,“兩位請隨我來。”

    兩人再次謝過,陸寂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緩緩將萬民書收好,然后放到了旁邊的黑漆描金檀木匣中。

    翌日,天晴如洗,云團(tuán)如絮。昨日傍晚不知是誰家的薔薇花開了,夜風(fēng)中帶來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一大早裴儀遣人過來傳話,說這兩日便會啟程回京,故而杏容早早帶著竹韻收拾起來。

    窗外鳴蟬嘶咽,浮云朝露,珠流璧轉(zhuǎn)。姜予微坐在黃梨木玫瑰椅上,一手持絹花團(tuán)扇,一手拿著上次為曾看完的《梼杌閑評》繼續(xù)往下看。

    鳥下綠蕪秦苑夕,正看到精彩處,杏容忽捧著一個官皮箱過來。

    “夫人,這是何物?怎么還上著鎖?”

    姜予微的手頓時一緊,心緒如同碎石投湖激起無數(shù)漣漪。

    她掩扇遮面,滿是羞怯,難為情道:“這是我母親臨走時塞給我的,說是每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成親前都要看。我、我怕不小心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便鎖了起來”

    杏容立即明白過來,揶揄道:“夫人放心,奴婢定幫你仔細(xì)收好,待將來你與爺合房時再拿出來同爺一起瞧~”

    姜予微羞得面紅耳赤,啐了她一口,“你膽子最近越發(fā)大了,竟然連我都敢打趣。”

    “是是是,奴婢知錯,奴婢待會便去向爺請罪。”

    無緣無故的,她去請罪陸寂自然是要問明原由。

    姜予微臉上燒得更甚,罵道:“你這個潑皮,不許你去!”

    杏容笑著將官皮箱收到了樟木箱的最底下,還貼心的用衣物蓋起來。

    見她沒有生疑,姜予微這才松了口氣,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一些閑話,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正說著,外頭忽然有人進(jìn)來稟報,說是周家的二姑娘求見。

    杏容秀眉微微斂起,奇怪的道:“她來做什么?”

    姜予微搖頭也是不知,她與周淑則只不過是一面之緣,連相識都談不上,周淑則怎么會突然來找她?

    想著,便道:“去請她進(jìn)來吧。”

    “是。”

    片刻后,只見周淑則帶著兩名丫鬟款款而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

    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百褶如意月裙,裙邊系著雪青官絳,雙橫比目玫瑰佩。云髻高綰,鬢邊的累絲金步搖與耳上的明月珰相得益彰,襯得人清麗脫俗,端莊秀雅。

    姜予微忙放下手中的紈扇,迎了上去,“周二姑娘。”

    周淑則莞爾一笑,“幾日不見,妹妹出落的倒是越發(fā)好看了,連我瞧了都要忍不住心動了。”

    妹妹?

    姜予微眸色微黯,假裝沒有注意這個稱呼,笑道:“二姑娘謬贊了,不知二姑娘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這里來了?”

    周淑則抿了抿唇,眼簾微微上挑,故意問:“怎么?你不歡迎我來?”

    “怎么會?二姑娘能來,予微可是求之不得吶。”

    周淑則失笑,“你這張小嘴慣會討人高興。”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拉她到旁邊的羅漢榻上坐下。

    兩人吃了一會兒茶,周淑則才道明來意。

    “昨日我新得了一支金鑲珍珠簪,做工精巧難得,也只有妹妹這般如花似玉的美才配得上了。這不?我今兒趕巧就給你送來了。”

    說罷,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立即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錦盒。錦盒里放著一支十分華貴的珍珠簪,下面還用桃粉色杭綢拖著。

    姜予微擺手,“這怎么好意思?無功不受祿,予微萬不敢要這份大禮。”

    周淑則笑著拉過她的手,殷切道:“妹妹便收下吧!上次錦市一見,我就覺得與妹妹相見恨晚。況且來日方長,你我姐妹理應(yīng)相互照拂才是。區(qū)區(qū)心意,還望妹妹千萬不要嫌棄。”

    姜予微一頓,抬眸看向她,發(fā)現(xiàn)她目光幽深也正看著自己,面上頓時掛起一抹淺笑,“那就多謝二姑娘了。”

    周淑則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兩人又吃了一會兒茶,直到天色不早,她才告辭離開。

    姜予微看著她留下的錦盒,眸光沉了下來。不知為何,她總感覺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透出一股怪異,像有什么東西被她給忽視了,可一時間又想不起

    傍晚時分,金烏漸漸西沉。兩竿落日溪橋上,半縷輕煙柳影中。

    從方才開始,墻外時斷時續(xù)的會傳來細(xì)碎的聲響,那是勞作了一日的人兒回家的腳步聲。

    姜予微看了眼窗外的合歡樹,問:“爺還沒有回來嗎?”

    杏容把飯菜一一擺好,晚膳是酥骨魚、三和菜以及銀苗豆芽。

    聞言,笑道:“方才桑虎回來傳信,說爺一時半會還回不來,讓夫人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杏容,你去吩咐廚房煮碗燕窩粥,等爺回來便送去。爺連日辛勞,應(yīng)該要好生補(bǔ)養(yǎng)才是。”

    “是,夫人。”

    “等等。”

    姜予微見她要出去,急忙又叫住了她,道:“今日廚房當(dāng)差的那個婆子,聽堂倌說是個慣會偷奸耍滑的,你待會親自去盯著,別叫她出什么岔子。”

    “夫人放心,奴婢這就去。”

    杏容掩唇一笑,囑咐竹韻好生伺候便去了廚房,屋內(nèi)頓時只剩下她和竹韻。

    她接過竹韻遞來的銀箸,夾了一筷子酥骨魚放在青釉蓮花碗里。也不急著吃,只幽幽嘆了口氣,道:“近日爺忙于公務(wù),都無暇陪我用膳了。”

    竹韻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她爹養(yǎng)活不了才將她賣作奴婢。她的年紀(jì)比銀瓶還要小上兩歲,模樣老實(shí)憨傻,平日里只知道賣頭干活。

    此時見姜予微抱怨,也只干巴巴的勉強(qiáng)擠出兩句寬慰的話來。

    “夫人放心,裴大哥說過兩日咱們便可啟程回京,到時爺定會日日來陪夫人用膳。”

    “可我一個人用膳委實(shí)是無趣,竹韻,你可知最近有何新鮮事?”

    竹韻皺起眉頭想了想,遲疑道:“倒是有件奇怪的事,但昨日奴婢跟杏容姐姐提及后,杏容姐姐讓奴婢不要多嘴。”

    “哦?快說來聽聽。”

    竹韻垂下頭,支支吾吾的道“奴婢、奴婢”

    姜予微看出了她的顧慮,柔聲笑道:“你放心,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杏容不會知道的。好竹韻,你便同我說了吧。”

    竹韻咬著唇,頓了片刻這才道:“昨日夫人出門后不久有個小廝來尋爺,當(dāng)時奴婢正在打掃院子,那小廝路過時奴婢聞到了他身上有一股香味。”

    姜予微一愣,“身上有香味?你可有記錯?”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嚴(yán)肅,竹韻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怯怯的看了她一眼,聲若蚊蠅道:“確實(shí)、確實(shí)有香氣,奴婢沒有記錯還十分好聞,像是鵝梨的味道。”

    鵝梨的味道?難道是鵝梨帳中香?

    姜予微思緒萬千,所有的線索糅雜在一起讓她的腦子有些混亂。

    竹韻膽子小,從不敢說謊,所以她才會支開杏容單獨(dú)找竹韻問話。既然竹韻說有鵝梨的味道,那定然沒錯。

    世家公子喜歡追求“風(fēng)雅”二字,所有平時也會熏香。但大多是荀令香、雪中春信或者蘇合香等等,鮮少有用帳中香的,除非是沾染了熏此香的女子身上的味道。

    況且尋常小廝月俸至多二兩,哪有余錢擺弄香料?

    如此說來也就只有一種解釋了,那便是此人乃是女扮男裝!

    竹韻說的那個小廝應(yīng)該就是她昨日回來時在門口遇到的那人,女子的身形與男子大相徑庭,縱使是特意裝扮過也能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姜予微恍然大悟,難怪她會覺得怪異,現(xiàn)在細(xì)細(xì)想來,原來那人竟然是周淑則!

    可是周淑則來找陸寂為何要喬裝?難道她的行蹤不能被別人知曉?

    還有她今天突然上門,開口即喚自己“妹妹”姜予微若是沒有記錯,她應(yīng)該比自己小才對。

    一番話說的也是似是而非,仿佛篤定她和自己往后相處的時日還很長。

    然而陸寂擇日便會啟程回京,而歷任知府皆是三年為一期,期滿后會平調(diào)到上洲再認(rèn)一期,屆時再等吏部考核后方可升遷。

    且不說周承是否能順利留在京城,便是現(xiàn)在任期也未滿三年,何以周淑則會有如此斷言?

    線索實(shí)在太過散亂,很難將期串聯(lián)在一起,姜予微想了半天也沒能理出個頭緒。

    竹韻見她一言不發(fā),心中越發(fā)惶恐,“夫、夫人,可是奴婢說錯了話?”

    姜予微這才注意到她的異樣,柔聲安慰道:“無事,既然杏容不讓你同我說,那你便當(dāng)此事沒有發(fā)生過,免得日后她知曉了責(zé)罰于你。”

    “是,夫人。”

    “你先先去吧。”

    “是。”竹韻屈膝告退。

    草草的用過晚膳,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三二星光,一燈如豆。她心里揣著事情,連陸寂何時進(jìn)來的都未曾發(fā)覺。

    “在想什么呢?連書都拿反了。”

    姜予微猛然回過神來,見陸寂正站在她面前笑意晏晏的看著她,目光溫柔繾綣,有些尷尬的把書放下,道:“爺,你回來了?”

    第45章 第 45 章 生氣

    陸寂拂衣坐在她旁邊, 自顧自的倒了一盞茶。是新春的雨前龍井,清香襲人,回甘無窮。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我只是在想劉懷青為何會如此猖狂, 竟敢當(dāng)街行兇,全然沒有一絲顧忌。”

    陸寂一笑,“可是被嚇到了?”

    漂亮話誰不愛聽, 姜予微順勢拍起了馬屁,“多虧爺派人保護(hù)我,要不然我昨日便要將小命丟在那兒了。”

    “你膽子也忒大了些, 知道有危險還不快走?”

    姜予微眉梢微微上挑, 得意道:“那不是還有爺嗎?”

    陸寂愛極了她這幅模樣, 嬌俏活潑, 還帶著些許狡黠。信手也給她倒了盞,解釋道:

    “劉家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祖上曾出過一位顧命大臣和兩位尚書, 劉榮光自先帝在位時便已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久居于高位,如何還會在意底層的螻蟻如何作想?若是擋了他們的道, 直接殺了便是。”

    姜予微不由覺得膽寒,百姓的命在他們眼中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此次對付劉懷青, 爺可有把握?”

    陸寂望著她,笑道:“這還要多虧你救下郭楠,有了郭楠的這份萬民書, 再加上我之前搜集來的證據(jù),錦衣衛(wèi)便可名正言順的插手此事,扳倒劉懷青想必不難。”

    姜予微聞言,心下稍安, “那就好,但愿一切都能順利。”

    見她眼中流露出不忍,陸寂愛憐地?fù)崃藫崴拿寄浚溃骸敖裢碓律鲀簦阄乙煌ベp會月吧。”

    說罷,拉起她便出了房門。

    杏容頗有眼色的立即叫人搬來兩把醉翁椅,就安置在合歡樹下,還有用井水湃過的西域葡萄。

    明月高懸,清輝灑下鋪陳于身。四周俱靜,唯有墻角草深處偶爾能聽到兩聲蛙鳴。晚風(fēng)沒有了白日那般喧躁,吹在人身上只覺得涼爽舒適。

    姜予微抬頭望月,不知為何所有的情緒,無論是輕松的還是沉重的,統(tǒng)統(tǒng)都在離她遠(yuǎn)去,只剩下了安寧,她享受著此刻難得的靜謐。

    然而她一言不發(fā)的看著明月,陸寂也在側(cè)首望著她。

    夜色催更,清塵收露。合歡未謝,月下美人。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遠(yuǎn)山眉黛,細(xì)柳腰肢裊裊。

    見她這般模樣,陸寂只淡淡的把玩著手中的灑金川扇。

    昔年新羅國曾獻(xiàn)朝霞綢,其色若朝霞,輕薄似煙,行走間翾風(fēng)回雪。若是穿在她的身上再舞上一曲,只怕是逸態(tài)橫聲,濃姿百出,恍若神妃仙子。

    想著,他一把將人扯到自己懷中做好,捻起一縷青絲放在鼻間輕嗅,呢喃道:“予微,往常這個時候,你都在做什么?”

    姜予微被他蹭得脖子發(fā)癢,往旁邊挪了挪,道:“母親看管的很嚴(yán),內(nèi)院寂寥,無非是讀書繡花而已。”

    “聽聞周家二姑娘今日來找過你?”

    姜予微不知他忽然問起這件事是何意,老實(shí)回答道:“確實(shí)來找過我,周二姑娘人真好,專程跑一趟來給我送禮物,爺可要瞧瞧?”

    “是嗎?”

    陸寂臉上的笑意忽然隱沒,修長的指節(jié)繞住她的那縷青絲,神色淡淡道:“你們還說了什么?”

    姜予微原本有些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意識到他此話意在試探。以錦衣衛(wèi)的手段,想要知道她們都說了什么簡直易如反掌,何必要多此一舉?

    陸寂喜怒無常,上次罰跪的情形還猶在眼前,如果她答的不好,恐怖又要觸怒他了。

    不過好在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也摸到了些許門道。自己若是一味恭順,陸寂雖然不會說什么,但未必高興。可倘若反其道而行之,說不準(zhǔn)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她杏眸含薄怒,恨恨道:“爺想知道,何不自己去問她?”

    陸寂愕然,見她起身要走,忙又把人按在懷里,嘴角情不自禁的勾了起來,“怎的還生氣了?”

    “你的那位周二姑娘今日一來便喚我妹妹,想必是與爺好事將近了,恭喜爺。”

    陸寂失笑,“什么姐姐妹妹的,我何時說過我要成親了?”

    姜予微冷哼了聲,“若是沒有,那周二姑娘怎會特意找上門來在我跟前擺正頭大娘子的譜?我都猜到了,爺又何苦瞞我?”

    以往她都拘著自己的性子,態(tài)度恭順有余但卻顯得疏離。今日倒是難得見她對自己發(fā)脾氣,陸寂非但不惱,反而心中歡喜,耐性哄道:

    “我若是成親,當(dāng)由皇上御旨賜婚。那周家女與我不過相交泛泛,何談喜事,卿卿莫要冤枉了我才是。”

    相交泛泛?姜予微暗自冷笑,如果當(dāng)真只是相交泛泛,周淑則怎么會喬裝來見他?男人的嘴一旦說起謊話來,沒有一句能是真的。

    “我才不信!空穴不來風(fēng)。周二姑娘可是大家閨秀,若是沒有什么東西促成她生出此等想法,她怎會平白無故的來同我說這些?爺不必同我解釋,左右我也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妾室,爺娶妻哪里容得我置喙?”

    陸寂定定的看著她,也不說話,漆黑深邃的眸中如今盛滿了笑意。

    姜予微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抿唇嘟囔道:“爺為何這般看我?”

    陸寂忽然大笑起來,溫?zé)岬拇笳破∷w細(xì)的腰肢,將人攬得更緊了些,胸膛因?yàn)榘l(fā)笑而在輕微顫動。

    姜予微的身形本就嬌小,如今被他摸不透分的抱著,頭整個埋在他的肩窩里,好似在抱小孩一樣。

    “你在吃醋。”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夜色彌漫,更闌人靜。他的懷里像是火爐,姜予微生生熱出來一層薄汗,心情也跟著你煩躁起來,悶悶道:“隨你怎么說。”

    陸寂屈指輕輕的刮了下她的鼻尖,寵溺笑道:“周家和劉家關(guān)系匪淺,我想要扳倒劉懷青,少不得要從周家下手。”

    姜予微一愣,腦海中幾個念頭閃過,頓時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周劉兩家并非同心?”

    “予微聰慧,一點(diǎn)即透。”陸寂贊許道。

    她眉心緊蹙,還是想不明白。周家和劉佳有姻親,劉懷青一倒,周家也難逃劫難,正所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可如今周家竟然反過來幫忙對付劉家,這么做對他們有何好處嗎?

    她把這個疑問一說,陸寂笑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劉懷青逞兇肆虐,暴行無道,皇上斷然容不得此等人禍亂朝綱。我已經(jīng)上奏御前,監(jiān)察御史不日便會來淮陽,這次縱使劉榮光親自出面也保不住他。周承是個聰明人,知道斷尾才能求生的道理。”

    姜予微有些理解其中的博弈了,陸寂上呈淮陽西泉莊一案,皇上勢必要徹查到底的。周家或許未曾參與其中,但包庇之責(zé)難辭其咎。

    淮陽地處南北要塞,是魚米富庶之地,淮陽知府乃是肥差,盯著這個位置的人不在少數(shù),其中可能還有劉氏一黨。

    周承自知他現(xiàn)在已成砧板上的魚肉,索性倒戈,或許還能為自己搏出一條生路來。

    陸寂挑眉,問:“這下可還生我的氣?”

    姜予微暗自翻了個白眼,心想真是難為他還一直記得這茬,“不氣了。”

    “可卿卿誤會了我還沒有同我道歉吶。”

    他的眼神炙熱異常,燒得姜予微心下一驚,慌忙移開了視線,悶聲道:“是予微的錯,予微向爺?shù)狼浮敶笕擞写罅浚蛣e和我一般見識了。”

    陸寂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清冽醇厚好似濃酒,就貼在她耳邊,聽起來格外的撩人心魄,故作不滿的問:“就這樣?”

    姜予微的后背盡數(shù)抵在他寬厚的胸膛上,雙手也被他從后環(huán)住,縱使想逃也逃不開。

    她咽了口唾沫,已經(jīng)大致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強(qiáng)做鎮(zhèn)定的問:“爺?shù)廊绾危俊?br />
    陸寂將她掰過來面向自己而坐,然后頗為不要臉的一直盯著她的唇,眉梢含笑,意思已經(jīng)不言而喻。

    姜予微暗罵了聲,心想只不過一個吻罷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洗,權(quán)當(dāng)在親一條狗。

    于是在他不斷的示意下,忍住不適慢吞吞的靠了過去。

    夜色澄如水,何歡花前,萬枝香裊紅絲拂。

    然而就在她即將親上時,陸寂忽然捂住她的唇,退開少數(shù),示意她不要說話。臉上笑意盡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似劍,緩緩的四周。

    風(fēng)吹的合歡樹婆娑作響,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氣氛仿佛與方才有些不同了。

    姜予微霎時也跟著緊張起來,用眼神詢問他出了何事?

    陸寂沒有理會,仍警惕的盯著四周。來回逡巡了幾次后,他的目光忽然定在了西南角的方向。

    姜予微完全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何事,只感覺陸寂握住她腰的手猛然用力將她往后一帶。緊接著聽到一聲短促是破風(fēng)聲傳來。

    她踉蹌兩步,勉強(qiáng)在陸寂的攙扶下站穩(wěn)。定睛一看,一只弩箭就插在了他們方才坐的醉翁椅上,入木三寸!

    姜予微嚇了一跳,忙也朝那個方向看去。原本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的墻頭竟然多出來一個人影。

    那人身穿窄袖黑衣,面容也有布裹了,看不清樣貌。身形完全隱沒在黑暗當(dāng)中,如果不是陸寂警覺,他們剛才就已經(jīng)死了。

    有了第一支箭,第二支、第三支接連破空而來,目標(biāo)明顯是她和陸寂的咽喉。

    電光火石之間,陸寂帶著她閃身躲開,箭盡數(shù)射在合歡樹上。

    第46章 第 46 章 證據(jù)

    陸寂一腳踹翻了旁邊的黃花梨云紋茶幾, 裴儀、桑虎和一眾錦衣衛(wèi)聽到動靜立即沖了進(jìn)來,把兩人護(hù)在中間。

    姜予微眼前有些眩暈,等反應(yīng)過來一看, 發(fā)現(xiàn)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衣人, 人數(shù)足足比他們多出一倍來。

    桑虎和裴儀皆橫刀立在胸前,神情冷峻,目光死死的盯著這群人,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diǎn)。

    陸寂見她面色發(fā)白,知道她被嚇得不輕,用力握住她的手, 柔聲安慰道:“別怕。”

    他的樣子實(shí)在太過鎮(zhèn)定, 鎮(zhèn)定到仿佛刺客面對的不是輸數(shù)不清的刺客, 而是京城平康坊內(nèi)跳舞的胡姬。

    姜予微到底只是閨閣女子, 從未面對過這樣驚心動魄的場面,也做不到同他這般從容,只脖子僵硬的點(diǎn)了頭, 轉(zhuǎn)而看向那群黑衣人。

    她要是沒有猜錯的話,這些人和上次追殺郭楠的是同一批人, 都是劉懷青派來的。

    敢不要命的刺殺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看來劉懷青已經(jīng)被逼入了絕境。但如此也可以推斷出, 劉懷青這次定然下了血本,形勢于他們而言實(shí)在不容樂觀。

    那些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紛紛舍棄弩箭, 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

    裴儀和一眾錦衣衛(wèi)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人,見此倒也不懼,直接提刀迎了上去,兩方人馬很快交戰(zhàn)在一起。

    然而姜予微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那些黑衣人打起架來絲毫不顧及自己會不會受傷,前仆后繼的往前沖,完全像是不怕死。

    很多錦衣衛(wèi)都負(fù)了傷,就連裴儀都不小心挨了一刀,不過那些黑衣人也死傷慘重。

    很多人倒在地上,脖子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咕咕往外冒血,臉上還維持著死前最后的表情。

    血腥之氣瞬間充斥著整個院子,姜予微的腳不可遏制的開始發(fā)抖,咬著牙呼吸沉重的往陸寂身后躲。

    她實(shí)在想不明白,為何這些黑衣人可以做到這個地步?有什么是比他們的命更重要的嗎?同樣,她也沒有想到朝堂上的斗爭竟如此殘酷、如此血腥、如此赤裸

    陸寂似是看出了她的異樣,將她往懷里帶了帶,這讓她有了些許安全感。

    墻上還有四五個黑衣人沒有下來,他們手持弩箭,配合其他人行動,裴儀和一眾錦衣衛(wèi)一時間陷入了苦戰(zhàn)。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有人都可能死在這里。

    桑虎咬牙,用腳勾起掉在地上的另一把繡春刀。左右開弓,拼接自己高大的身軀硬生生的把這群人逼退數(shù)步,勉強(qiáng)搶回來一點(diǎn)空間。

    裴儀見狀,大喊了聲提醒他,緊接著一個箭步飛身上前,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兩人配合極為默契,裴儀借力的同時桑虎也猛的用力往上一頂,將他送上了墻頭。

    那幾個黑衣人急忙把弩箭對準(zhǔn)裴儀,只聽見“砰砰”幾聲,箭急速射出。這么短的距離,一旦射中連人都會被箭的力道帶下去。

    只可惜裴儀身形靈巧,哪怕踩在崎嶇不平的青瓦上也如同鬼魅,三兩下功夫就將這些人全部撂倒摔下墻頭。

    沒有了弩箭的配合,其他強(qiáng)攻的黑衣人也逐漸不敵。

    其中一人見形勢不妙,竟然趁機(jī)轉(zhuǎn)身朝閑心堂沖去。

    陸寂眉峰緊皺,冷聲道:“攔住他!”

    裴儀和桑虎都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立即上前阻攔。可是他們才有動作,剩下的黑衣人似是都不要命般沖了上來。

    有人還以身為盾,直接撞在了桑虎的刀上,只為拖延時間。

    姜予微身形猛然一震,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面上已經(jīng)是毫無血色。

    這些人,與其說說是刺客,倒不如說是死士!

    陸寂眸色冷若寒霜,將她推到安全之處,道:“你在這里等我。”

    說罷,甩開兩個前來阻攔的黑衣人,快步朝閑心堂而去。

    姜予微心急如焚,黑衣人的目的如此明確,閑心堂里面有什么不言而喻。

    她看了眼周圍的情形,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當(dāng)下從合歡樹后繞了一圈,咬牙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有驚無險,然而當(dāng)她趕到閑心堂時,看到的是那黑衣人倒在地上,雙眼緊閉,已經(jīng)死了!

    陸寂就站在他的尸體旁冷眼看著,臉上無甚表情。而在他面前的書案上,有幾張紙正在燃燒,黑漆描金的檀木匣子隨意散落在地。

    姜予微頓時意識到在燒的是何物,大驚失色,慌忙沖上前雙手顫抖地拿起桌上剩余的半盞涼茶把火熄滅。

    然而已經(jīng)晚了,萬民書燒得只剩下半張,而其他證據(jù)則全都燒成了灰燼。她腦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發(fā)生了何事。

    與此同時,裴儀等人氣喘吁吁的跑了進(jìn)來,見此情形也都愣住了

    陸寂臉色鐵青,道:“去把院子里的下人全部抓起來嚴(yán)加審問。”

    “爺?”裴儀皺眉。

    他冷笑,“這刺客直奔書房而且還知道東西放在何處,難道是長了天眼不成?!”

    裴儀一愣,顧不得喘口氣帶著人又出去了。

    外面尸橫滿地,他們暫時先待在閑心堂沒有離開,那具尸體也被抬了出去。

    燭火昏暗,宛如盞盞鬼火。姜予微手里仍拿著那半張燒毀的萬民書,心緒亂做一團(tuán)。

    誠如陸寂方才所說,刺客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東西,說明是事先便已經(jīng)知道了。

    院子里服侍的下人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門前還有錦衣衛(wèi)把守,外面的人根本進(jìn)不來,所以奸細(xì)只可能是在半路上買來伺候她的那幾個丫鬟婆子。

    烏云蔽月,窗外竹影惶惶。她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哪怕是炎炎夏日也忍不住渾身發(fā)涼。

    這時忽的有一只溫厚的手握住了她,姜予微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陸寂不知何時到了她的面前。

    陸寂嘆息了一聲,微涼的手指輕輕撫過她額間略顯凌亂的碎發(fā),輕聲道:“抱歉,嚇到你了。”

    姜予微突然有些哽咽,眼眶泛紅,聲音沙啞而難聽,“爺,證據(jù)沒了那西泉莊的百姓還有救嗎?”

    陸寂心疼的看著她,上面將她摟在懷里,道:“放心吧,我會另外想辦法的。”

    裴儀找奸細(xì)的辦法簡單而粗暴,他直接所有的下人都叫到院中。什么話也不說,只吩咐人將他們看好。

    這些錦衣衛(wèi)剛經(jīng)歷了一場廝殺,身上血跡未干,殺伐之氣最甚,光是往那里一站就足以叫人嚇破了膽子。更別提院子里滿地都是橫陳的死人,那場景仿若人間煉獄。

    才一盞茶不到的功夫,奸細(xì)就先自己支撐不住,如同一團(tuán)爛肉般癱軟在地。

    裴儀把人帶了進(jìn)來,正是在她身邊伺候的桃香。

    姜予微其實(shí)對桃香沒什么印象,只記得她和竹韻是同鄉(xiāng)。平素也是個鋸嘴葫蘆,話比竹韻還少,只是沒想到她居然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做出這種事情來。

    陸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可還有什么話想說?”

    桃香被方才那可怖的場景所震懾,還未緩過勁來,頓了好半晌才意識到陸寂說了什么,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大喊:

    “爺饒命,奴婢知道錯了,求爺饒了奴婢這次吧!”

    陸寂溫聲笑道:“你認(rèn)了便好。”

    說罷,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過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所以也不必浪費(fèi)力氣再審。

    桃香驚恐的看著門口進(jìn)來的兩名錦衣衛(wèi),牙齒打顫,臉色煞白。

    她慌忙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姜予微,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民稻草般,苦苦哀求道:“夫人!夫人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收下劉掌柜給的銀子,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夫人救救奴婢吧!”

    姜予微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見她這樣終歸是有些不忍。但是一看到手里那燒得只有半張的萬民書,喉間梗住什么都說不出來。

    西泉莊的百姓何其無辜,他們好不容易才熬到轉(zhuǎn)機(jī),結(jié)果就這樣毀于一旦,這份罪又有誰可以承擔(dān)?

    陸寂見她并未開口求情,眸中不由地噙上了一抹笑意。

    桃香很快被拖了出去,屋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人。

    燈火忽明忽暗,有風(fēng)從窗外吹了進(jìn)來,莫名讓人感覺到有股寒意。陸寂緩步走到她的面前,屈膝下蹲與她平視著,柔聲道:“天色已晚,我讓人先送你回去歇息吧。”

    “那爺呢?”

    “聽話,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

    姜予微乖巧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起身告退。如今他們已經(jīng)打草驚蛇,想要再找線索難度無異于登天。

    至于如何處理今晚的事情,也急需陸寂去做主。錦衣衛(wèi)吃了這么大一個悶虧,自然不可能就這樣算了。

    她走出閑心堂的門,走在那條花蔭小徑上,手心里全部是浸出的冷汗。

    越靠近月洞門,她的心情便越發(fā)惶恐。方才經(jīng)歷過的那場刺殺太過血腥可怖,她還沒有緩過來,實(shí)在不愿意再去看那滿院子的尸體。

    可那又是她回房間的必經(jīng)之路,由不得不走。

    杏容道:“夫人,您若是害怕就把眼睛閉上吧,奴婢領(lǐng)您過去。”

    她聲音也在發(fā)顫,臉色慘白入住如紙,也沒比姜予微好到哪去。

    姜予微搖了搖頭,長吸一口氣,然后鼓足勇氣自己邁出了月洞門。

    還好裴儀他們動作很快,除了還沒有來得及清洗的血跡,院子里已經(jīng)沒有尸體,這讓她們兩個都松了一口氣。

    加快步伐回到自己房間,剛進(jìn)屋子杏容立即落了鎖,仿佛這樣可以安全幾分。

    姜予微隨她去了,兀自走到桌邊到了一盞茶壓驚。直到這口茶喝下去,她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空氣里還是能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杏容點(diǎn)了安息香驅(qū)散少許。

    第47章 第 47 章 陰謀

    今晚所有人都累了, 簡單梳洗過后姜予微便讓她們也下去歇息,不必留人在這里守夜。

    三更的梆子聲響過很久,外面徹底靜了下來。流螢飛舞, 有一只不知從何處偷溜進(jìn)來, 繞著她的床邊不斷撲閃,綠色的光影好似璀璨的夜明珠。

    她躺在床上看著頭頂?shù)乃丶啂ぷ樱镁枚紵o法合上眼簾。

    帳頂繪制了一幅溪山秋色圖, 煙嵐云岫,霧靄沉沉,群山隱現(xiàn)其間, 溪水環(huán)繞匯入江河湖泊。

    姜予微其實(shí)看不出什么門道, 只是一閉眼, 腦海中立即會浮現(xiàn)出方才那駭人的場景, 所以哪怕是累得連手都抬不起來,她也無法放任自己睡去。

    離開閑心堂時,不知為何她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 可往深處仔細(xì)一想?yún)s又什么都想不起來。

    如此反復(fù)一直折騰到黎明,窗外曙光漸現(xiàn)。她實(shí)在熬不住了, 這才淺睡了一會兒。

    淺睡容易做噩夢,夢里光怪陸離的場景一個接著一個, 特別來淮陽后經(jīng)歷過的種種如同走馬燈般不斷在她眼前重現(xiàn)。

    成片的稻田、錦市上低聲哀鳴的朱鷺,還有暗巷里的那場刺殺

    等等!

    姜予微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臉色比入睡前還要難看。手指顫抖著按住發(fā)漲的額頭, 表情既震驚又害怕。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昨晚的事情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了!

    問題就出在桃香身上!

    桃香只是一個灑掃的丫鬟,她是如何偷溜進(jìn)陸寂的書房然后找到藏有證據(jù)的木匣的?

    錦衣衛(wèi)耳目之多且精通偵察之要,連姜予微在夾云山偶然遇到溫則謙這種事,陸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桃香如何有本事避開他們的視線?

    細(xì)想想,答案或許只有一個,那便是陸寂故意放任她把木匣的位置給泄露了出去。

    可陸寂為何要這么做?他不是想要對付劉懷青嗎?這可是個絕佳的機(jī)會!

    姜予微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借著這股感覺繼續(xù)往下面想,以前忽視的細(xì)節(jié)也在此刻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想起來初見郭楠時的場景,郭楠當(dāng)日跟郭老頭說“在牢中聽人說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陸寂到了淮陽。”

    這句話有兩個十分可疑的地方,首先,淮陽牢獄中的獄卒是從何處得知陸寂到了淮陽的?陸寂可沒有鳴啰開道,到處宣揚(yáng)自己的身份。

    其二,淮陽牢獄是周承的地盤。沒有周承的吩咐,那些獄卒怎敢擅作主張?

    如此說來,這個消息極有可能是周承故意透露給郭楠,目的是想引他前來尋陸寂。

    可是這也說不通啊!陸寂曾說劉周兩家并非同心,從周淑則的態(tài)度來看,他私底下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和周承結(jié)成了同盟。

    既然如此,那周承為何不直接把人引薦給陸寂,反而要通過這么隱秘的方式?

    想要找出他們的動機(jī),需要層層的剝絲抽繭。單從此事的結(jié)果來看,陸寂得到了郭楠手中的萬民書。

    但是如今萬民書被毀,還有可能是陸寂故意為之,這是否說明陸寂真正想要的東西并非是萬民書?

    “郭楠手中的萬民書,郭楠手中的萬民書”

    姜予微重復(fù)著這句話,許久都理不出個頭緒來,心情無比躁煩。

    郭楠手里的萬民書,萬民書郭楠

    郭楠?!

    難道他們的目的竟然是郭楠?!

    這怎么可能?郭楠只是西泉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民,除了會些詩文外再無特別之處,陸寂的目的怎么可能會是他?

    姜予微實(shí)在想不明白,可是現(xiàn)在除了這個解釋,別的理由都無法成立啊!

    雜亂的線索充斥在一起快要將她的頭都擠爆了,姜予微用力敲了兩下,企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如果說萬民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楠,那郭楠如今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她慌忙掀開被子下床,腦中混混沌沌的著急想叫杏容進(jìn)來打聽郭楠他們現(xiàn)在的下落。然而抬眸一看,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天色還未大亮,于是只得按住自己的性子,耐心等待。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門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姜予微幾乎是一夜未睡,臉色憔悴難看至極。她用胭脂遮了遮眼底的青烏,推門出去,果然看到杏容正在吩咐人打掃院子。

    清晨的風(fēng)帶著絲絲涼意,她喚了聲,“杏容。”

    杏容見她已經(jīng)梳洗完畢,有些驚訝,“夫人,您今日怎么起得這般早?”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笑道:“出了這么大的事,哪里還睡得著?”

    杏容神色稍滯,看得出她昨晚也睡得不安穩(wěn),“那奴婢現(xiàn)在就去給您準(zhǔn)備早膳。”

    “不急。”她看了旁邊緊閉的房門,問:“爺昨也沒回來嗎?”

    “爺昨夜帶著人出去了,一宿未歸。”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若有所思道:“你幫我去把申甫叫來,說我有事想拜托給他。”

    “是。”

    沒過一會兒,申甫便從外頭進(jìn)來。昨晚他也受傷了,整只右手都用白布裹著吊在胸前。只是幫他包扎的那位郎中似乎手藝不佳,白布裹得亂七八糟的,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憐。

    單手不大作揖,所有申甫只好半躬著身子行了一禮,道:“屬下見過夫人,不知夫人喚我何事?”

    姜予微站在庭前的石階上,輕風(fēng)吹動她腰間的豆綠絲絳,好似蹁躚起舞的蝴蝶,“申甫大哥,你可知郭公子和他義兄現(xiàn)下在何處?”

    申甫一頓,既沒有回答知道,也沒有回答不知,而是問:“夫人找他們可是有事?”

    “昨夜萬民書被燒毀,爺又一夜未歸,我實(shí)在擔(dān)心,所有想問問他們?nèi)绾瘟耍慨吘故俏覍⑺麄儙磉@里的。”

    申甫緊皺的眉頭一松,語氣算不上生硬,但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夫人放心,他們現(xiàn)在很安全。”

    “那就好。”

    姜予微臉上掛著笑,心底卻是一沉,暗道果然是被看管起來了,頓時后悔當(dāng)初就這樣把人帶到陸寂面前。羊入虎口,悔之晚矣!

    申甫道:“夫人可還有別的吩咐?”

    姜予微回過神來,忙搖了搖頭,笑道:“無事,知道他們安全我就放心了,你先下去吧。”

    “是。”申甫躬身告退。

    見他走遠(yuǎn),姜予微收回來視線,對杏容道:“隨我一道去趟廚房吧。”

    杏容皺了皺眉,有些遲疑的道:“夫人,現(xiàn)在客舍的廚房正是人多的時候。要不咱們待會再去,免得有不長眼的沖撞到您。”

    到底不是在自己府上,總不能把所有人趕出去讓她們先用。

    姜予微一笑,“哪有那么嬌貴?叫掌柜的挪個空處給我便行。眼下時間還早,我是想親手給爺做些糕點(diǎn)送去,待會等爺回來正好吃得上。”

    杏容見怪不怪,看她態(tài)度堅(jiān)持便也不再阻攔。畢竟姜予微和爺?shù)年P(guān)系越親厚,對她而言就越有好處。

    “那奴婢先去安排一番。”說罷,她徑直去了廚房。

    姜予微是在她離開半柱香后去的,此時正是用膳的時候,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一排四五個爐灶齊齊開火,鍋鏟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各種各樣的香氣充斥著整個屋子。

    還不斷有堂倌進(jìn)進(jìn)出出,將新出鍋的菜肴端到前廳去。

    廚房管事的媽媽姓何,上次姜予微來做冰酥酪時過她一面。生得白白胖胖的,年紀(jì)約摸三十出頭,相貌十分討喜。手腳麻利,辦起事來也絕不拖泥帶水。

    見她進(jìn)來,何媽媽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計(jì)將她引到里面較為寬松的地方,臉上堆滿了笑容,道:“夫人,您來了?小人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您待會可以用那間屋子,那里清凈,保管不會有人來打攪您。”

    姜予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在廚房的后面還有一間小些的屋子。穿過連廊過去一瞧,才知道那也是廚房。里面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像是提前收拾過,可見是花了心思的。

    她笑道:“多謝媽媽費(fèi)心了。”

    “夫人哪里的話?”

    杏容立即拿出一個荷包塞在何媽媽的手里,道:“有勞媽媽了,這是我們夫人的一點(diǎn)心意,你拿去吃茶。”

    何媽媽暗自掂量了一下,臉上的褶子愈發(fā)深了,“多謝夫人!您有事盡管吩咐小人便可,小人定竭力幫您辦到。”

    “倒還真有一事想要勞煩媽媽,媽媽可知淮陽有何好吃的點(diǎn)心嗎?”

    何媽媽用力一拍大腿,夸張的“哎呦”一聲,“夫人,您這可就問對人了,小人最拿手的便是點(diǎn)心。除了荷花酥、云片糕這些常見的,淮陽當(dāng)?shù)刈钣忻漠?dāng)屬琥珀糕了。”

    “琥珀糕?”姜予微饒有興致的問,“媽媽可否詳細(xì)說說?”

    “這琥珀糕就是用蕓豆、紅豆、蓮子以及百合等等放在爐子上一齊蒸熟,然后用細(xì)碾子碾成粉末,加入糯米粉放在團(tuán)花模子中壓成形,再上鍋蒸一會兒。等出鍋琥珀花蜜即可最后再用淋上一層糖漿。”

    何媽媽呵呵一笑,“這道點(diǎn)心做起來不難,難的其實(shí)是火候。若是火候掌握得不好,那點(diǎn)心做出來便根本無法入口。”

    姜予微笑道:“那不知媽媽可否教教我?”

    何媽媽一頓,臉露難色,“這”

    能在這么大的客舍內(nèi)當(dāng)上廚房管事的媽媽,手上定然是有壓身的技藝,多半還有可能是家傳的。一般都不輕易示人,有些做菜時還會專門避開,防止別人偷學(xué)。

    姜予微知道他們的規(guī)矩,也不想叫人為難,便道:“媽媽在旁邊看著我做即可,若是還不放心,我讓他們都出去。”

    何媽媽思索了片刻,道:“也不是上得了臺面的東西,夫人想學(xué),奴婢自然是愿意教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姜予微還是讓杏容她們?nèi)ネ饷娴戎?br />
    何媽媽見狀,眉頭松開了少許,笑道:“夫人稍等,小人昨日正好提前泡了些蕓豆,這便拿過來。”

    “媽媽且慢。”

    姜予微看了眼守在門口的杏容,壓低了聲音道:“媽媽可知道昨晚這間客舍發(fā)生了何事?”

    何媽媽怔了怔,臉色凝重。昨晚他們院子里的動靜那么大,整個客舍的人都聽到了,他們這些人消息最是靈通,怎么可能會不知?

    “夫人何意?”

    第48章 第 48 章 失蹤

    姜予微苦笑了聲, 眸中淚光點(diǎn)點(diǎn),纖薄的身子仿佛大雪后壓彎的松枝隨時都可能折斷,讓人看著不由生憐。

    “媽媽還是別叫我夫人了, 我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夫人?不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妾室罷了。”

    何媽媽一頓, 看那些下人對姜予微的態(tài)度都恭敬有加,所以她也沒有細(xì)想。自然而然的以為就是正妻,沒成想竟然會是妾室。

    她一時間不知道要怎么接話才好, 干笑兩聲,道:“夫人何必自苦?小人瞧著那位陸公子對您是極好的。等將來再生下個一兒半女,何愁在宅子里站不穩(wěn)腳跟?”

    一兒半女?這話怎么聽, 怎么覺得刺耳。

    姜予微收回心神, 幽幽長嘆, “不瞞媽媽, 昨晚有人闖入我們的院子好一通打砸。起初我還道是他們找錯了仇家,畢竟我們才到淮陽不久,也不曾得罪過什么人。”

    “可仔細(xì)一問才知, 原來爺他早已定親,與他定親的那家正住在城內(nèi)。爺不喜歡這門親事, 故意在成親之前先納了我為妾。”

    昨晚那噼里啪啦的聲音居然是因?yàn)檫@個,他們這些做活的都在猜測陸公子興許是個大人物, 因?yàn)榫砣胧裁创蟀钢性獾酱炭蛠頊缈凇?br />
    還有人說昨天夜里死了很多人,原來都是在訛傳。

    何媽媽“啊”了聲,眼睛瞬間瞪得比門外的銅鈴還大。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追問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 但礙于身份又不敢明說,只好小心翼翼的旁敲側(cè)擊。

    姜予微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期期艾艾的又道:“那女子咽不下這口氣,不知從何處打聽到我們住在此處, 所以才帶著人打上門來。”

    未成婚先納妾,分明是故意想要那個女子難堪,也不怪人會鬧。

    何媽媽越聽越興奮,就差沒抓一把瓜子來磕了,“陸公子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的,不像是能做出這等事來的人,這其中是不是有何誤會?”

    “能有什么誤會?不過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罷了。”

    姜予微冷笑了聲,道:“媽媽,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是生來就愿意當(dāng)人的妾室。是他同我說將來會把我扶正,我才答應(yīng)進(jìn)門。如今鬧成了這樣,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何媽媽想起她那可憐的女兒此前也是在婆家遭受百般磋磨,嘆了口聲,“女兒家命苦,若是所嫁非人,那后半輩子便全毀了。”

    “媽媽所言極是,所以我才想請媽媽幫我一個忙。”

    “夫人請說。”

    姜予微道:“我想找人去打聽下那家姑娘的喜歡,萬一她若真嫁了進(jìn)來,我也好有個準(zhǔn)備。”

    何媽媽是個熱心腸,見她實(shí)在可憐,只稍微思索片刻便答應(yīng)了下來。

    姜予微一喜,看了眼外面。見杏容并未注意到她們的動靜,忙從袖中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字條,“媽媽可知道西泉莊的郭大貴?”

    “知道,此前見過他幾面。不過我聽說他得罪了通判大人,不知躲到了何處,這幾日一直都未見過他的蹤影。”

    “郭大貴有個兄弟是在漕幫里做事的,似乎姓趙”

    何媽媽仔細(xì)一想便想了起來,“夫人說的可是漕幫的趙德全?”

    姜予微沒想到她居然認(rèn)得,頓時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道:“正是,媽媽可否幫我把這張紙條交給趙德全?趙德全是走行幫的,消息路子甚廣,有他幫忙打聽可以省不少力氣。

    她頓了頓,嘆道:“媽媽切記千萬別人讓看見了,我怕惹惱了爺連我也一同厭棄了”

    何媽媽了然一笑,忙不迭的點(diǎn)頭,“夫人放心,小人定幫你辦到。只是他若是問起夫人的身份,我當(dāng)如何回答?”

    姜予微皺眉思索了一番,道:“媽媽只需說是住在同洲客舍的一位娘子即可,他自然知道該怎么辦。”

    “那好,小人待會便送去。”

    “有勞媽媽了,我在此靜候媽媽佳音。”

    說罷,她從袖子拿出一錠銀子悄悄塞到何媽媽的懷中,兩人相視一笑。

    辦完了心頭大事,該做的自然也不能落下。姜予微按照她教的辦法,先把泡好的蕓豆、蓮子等等放在爐上蒸熟,然后用碾子碾碎壓上模子,最后再臨上一層琥珀花蜜。

    等全部弄完已經(jīng)日近晌午,杏容將剛做好的琥珀糕裝在酸枝木透雕食盒里。

    臨走前,姜予微回頭看了何媽媽一眼。何媽媽也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回到院中時正好遇到了陸寂,他坐在那株合歡樹下饒有閑情的品茶。

    粉白絨花落在肩頭,年輕公子一襲素白錦袍,眉眼疏朗清俊。鶯啼鳥囀,光影流轉(zhuǎn)間宛如瓊枝玉樹、松風(fēng)水月。

    姜予微忙迎了上去,“爺,你回來了。”

    陸寂見杏容手里提著酸枝木透雕食盒,眸光一暖,笑問:“去哪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我等你許久了。”

    姜予微勾了勾唇,知道他并無責(zé)怪之意,笑道:“我去廚房跟何媽媽新學(xué)了淮陽最有名的糕點(diǎn),爺可要嘗嘗?”

    杏容見機(jī),將食盒中的糕點(diǎn)拿了出來。

    用甜白釉暗刻紋蓮花碗盛著,色澤似琥珀晶瑩剔透,光看這賣相便讓人食指大動。

    陸寂拿起一塊嘗了嘗,唇角微彎,露出溫和的笑意,“果然好吃,不愧是卿卿親手所做。”

    姜予微佯裝羞澀抬眸,不經(jīng)意間忽然對上了他那雙好看的眸子。

    漆黑的瞳仁里清晰的倒影出她的模樣,她微微一怔,心里頓時涌起一股異樣的情緒,慌忙別過頭,“爺喜歡就好。”

    “只要是卿卿做的,我都喜歡。”

    姜予微不置可否,根本沒把他這句話聽入耳中。

    午后無事,陸寂似乎也閑了下來,拉著她去了閑心堂作畫。

    他的畫技果然了得,立于黃花梨束腰條案前,手持一支綠檀木紫毫筆,蘸滿濃墨,只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幅疏密有致、意態(tài)瀟灑的蘭花圖來。

    姜予微卻是無心欣賞,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研墨,一邊卻在擔(dān)憂何媽媽是否有將那張字條送去了漕幫。

    漕幫的人消息靈通,趙德全又和郭大貴的相交甚篤。若是看到字條上她留的信息,趙德全定然會想方設(shè)法的找到他們。

    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錦衣衛(wèi)縱使再厲害,可他們在淮陽經(jīng)營多年應(yīng)該會有自己的辦法。正所謂鼠有鼠道,蛇有蛇道,所以要找到人不算困難。

    只是目前這些還都她的推測,陸寂真正的目的她也始終沒想明白,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提醒郭楠他們小心錦衣衛(wèi)了。

    但在內(nèi)心深處,她還是希望這一切都是她弄錯了。

    “予微。”

    姜予微猛然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陸寂在叫她,“爺喚我何事?”

    陸寂一笑,道:“在想什么如此入神?連墨都不會研了。”

    她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墨研得太過已經(jīng)無法用了。有些尷尬的將松煙墨條放下,道:“爺恕罪,我只是在想咱們何時能離開淮陽。”

    “可是怕了?”

    姜予微皺了皺眉,說不害怕那都是假的。

    昨晚看到她嚇得魂不守舍的樣子,其實(shí)陸寂也有些后悔了。

    他放下手中的筆,將人拉到懷里,細(xì)心安慰道:“卿卿放心,我保證昨晚的事不會再發(fā)生。你若不想待在這里,我去吩咐裴儀換間客舍如何?”

    她搖了搖頭,剛想說話,外頭忽然傳來桑虎粗狂洪亮的聲音,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爺,郭大貴來了,說是有急事要找爺。”

    姜予微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門外。她正千方百計(jì)的想找到他們的下落,沒成想郭大貴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他們不應(yīng)該被陸寂看管起來,怎么會到這里來?難道真的是自己想錯了?

    “讓他進(jìn)來。”

    此時出去必然會與郭大貴撞個正著,陸寂讓她先去云母屏風(fēng)后避上一避。

    姜予微心緒很亂,很想問個清楚,但是在陸寂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無疑是自尋死路,只得老老實(shí)實(shí)得躲去了屏風(fēng)后。

    這廂她剛躲好,門外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闖進(jìn)來一個人。那人神情焦灼,也顧不得行禮,甫一見到陸寂開口即道:“陸大人,不知你今日可曾見到我楠弟?”

    姜予微頓時愣在原地,猛的回頭看向屏風(fēng)后那道模糊的人影。

    這話是什么意思,郭楠失蹤了?!

    她心里涌起一股濃烈的不詳?shù)念A(yù)感。難道何媽媽還是去晚了,那張字條沒有傳到他們手里?

    陸寂眸色一沉,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異樣,“不曾,發(fā)生了何事?”

    郭大貴心急如火,眉頭死死皺在一起幾乎能夾死一只蒼蠅,聞言懊惱的道:“今日我發(fā)現(xiàn)院子外有可疑的人影,便出去一探究竟,結(jié)果回來后卻不見了楠弟的蹤影!”

    陸寂臉色凝重,看了桑虎一眼,桑虎立即領(lǐng)命出去了。

    他道:“附近可都找過了?”

    “都找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屋子里也沒有打斗的痕跡,楠弟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離開的。”

    自己離開的?

    那就更可疑了!郭楠又不是傻子,他明知自己身處險境怎么可能還單獨(dú)行動?

    除非是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重要的線索,等不及郭大貴回來。或者說是他信任的人把他帶走了

    郭大貴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沉眸看向陸寂,“我們兄弟住在那里只有陸大人知曉,而且楠弟對陸大人頗為信任。我以為是陸大人有何新的進(jìn)展把他叫來問話,所以才匆匆趕來。”

    陸寂掀起眼簾,不咸不淡的道:“你在懷疑我?”

    “小人不敢,只是楠弟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突然失蹤實(shí)在令我擔(dān)心。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陸寂不置可否,聲音清潤從容,“不怪郭公子會有如此懷疑,只是我若真想殺郭楠,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

    郭大貴嘴唇緊抿,略一思索也知他此言不假。如果他想殺郭楠,那日在青魚市內(nèi)行就不會救人,更不會幫他們安排藏身之處。

    此時,桑虎急步走來,沉聲回稟道:“爺,派去保護(hù)的暗衛(wèi)都死了,看手法應(yīng)當(dāng)與昨天來行刺的是同一伙人。”

    “行刺?”郭大貴一驚,忙追問:“陸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桑虎沒好氣的道:“昨晚有大批殺手前來行刺爺,我們的人死傷慘重,好不容易收集來的證據(jù)也全都沒了!”

    “那萬民書?”

    “也沒了。”

    郭大貴臉色慘白,難怪方才他進(jìn)來時看到許多人身上都帶著傷。指節(jié)用力握緊發(fā)出“咯咯”的聲音,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可是劉懷青干的?”

    “除了他,誰還有這個膽子?”桑虎悶聲道。

    陸寂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找到郭楠,桑虎,你速帶人去劉宅打探消息。”

    郭大貴立即道:“我也去,我身手很好不會拖累你們的!”

    陸寂想了想,道:“也好。”

    郭大貴心里很是過意不去,陸寂如此幫他們,可自己方才竟然還懷疑他,躬身行禮道:“陸大人大恩,我們兄弟沒齒難忘。”

    “郭公子客氣了。”

    躲在屏風(fēng)后的姜予微眉頭緊鎖,脊背一陣陣發(fā)涼。倘若昨晚刺殺是陸寂故意做的局,那今日郭楠失蹤定然也和他脫不了關(guān)系。

    他到底想利用郭楠做什么?!

    姜予微很想提醒郭大貴一句,不料情急之下竟不小心撞到了屏風(fēng),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郭大貴是習(xí)武之人,耳力極佳,立即朝這邊看來。

    透過屏風(fēng),他隱約看到是個女子的身影,忙將視線收回不敢再看,拱手道:“陸大人,那我先告辭了。”

    姜予微一急,剛要開口阻攔,忽見陸寂的視線冷冷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頓時頭皮一麻,所有的話都卡在喉間。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郭大貴便已經(jīng)出去了。

    浮云遮住日頭,屋內(nèi)的光線陡然黯淡下來。屏風(fēng)外響起了陸寂幽幽的聲音,“出來吧。”

    姜予微深吸了口氣,挪到步子慢吞吞的從屏風(fēng)后繞出。見陸寂唇邊掛著淺笑,暗道了聲不好,垂首道:“爺。”

    陸寂看了她一眼,黑眸深邃如古井無波,溫言笑道:“卿卿方才想跟他說什么?”

    她猛的打了個寒顫,知道陸寂已經(jīng)是氣極,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道:“爺誤會了,方才我聽聞郭楠突然失蹤,一時害怕這才慌了神。那劉懷青行事如此猖狂狠毒,此前已派人行刺過我們一次,可還會有第二次?我實(shí)在害怕。”

    說罷,她眼睫輕顫,倏忽垂下淚來。

    陸寂顯然是不信她這番說辭,但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心頭像是揪了起來。當(dāng)下也顧不得追究,將人摟在懷里細(xì)細(xì)安慰。

    姜予微長松了口氣,腦子其實(shí)亂成了一鍋粥。

    郭楠突然間失蹤,郭大貴動用了所有可以用的人去找。但他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竟然哪里都找不到。

    姜予微回到自己房間,讓竹韻去探聽消息,一有動靜便立即回來稟告。

    晌午過后,天氣忽然變得十分的悶熱,似是要下雨。汗意裹在身上透不出來,黏膩膩的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整整兩個時辰,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她的心情越發(fā)的急躁,再這樣下去恐怕是兇多吉少了。可她除了在這里等,別無他法。

    直到傍晚,天際的烏云層層積累,似有壓城之勢,云間偶然還能聽到一兩聲悶雷。風(fēng)雨欲來,低矮的云讓人喘不上來氣。

    這時,竹韻忽然急匆匆的跑了進(jìn)來,臉色異常難看,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夫、夫人人,不好了,出事了!”

    姜予微頓時“咯噔”了一下,慌忙起身來到她面前,問:“出什么事了?”

    “郭、郭公子死了!”

    她腦子一陣嗡鳴,呆愣了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用力抓住竹韻的肩膀問:“你方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竹韻被她嚇到了,哆哆嗦嗦的把那句話又重復(fù)了一次。

    姜予微心沉得像是灌滿了冷鉛,舌尖發(fā)麻,晴天霹靂當(dāng)頭棒喝。她扶住額角,硬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問:“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死的?”

    竹韻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聽人說是城西的一個貨郎回家時偶然發(fā)現(xiàn)曲河中有具尸體,撈起來一看竟是郭公子。”

    她話音剛落,院子外傳來嘈雜的動靜,里面似乎還夾雜著郭老頭的哭聲。

    姜予微再也待不住,立即抬步往院外走去。

    然而才靠近那扇柳木小門,申甫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夫人且慢,爺吩咐過讓您今日留在客舍內(nèi),哪也不要去。”

    她冷下臉,道:“讓開!”

    申甫皺了皺眉,“還請夫人不要為難我等。”

    姜予微實(shí)在沒心情同他在這里糾纏,見他態(tài)度堅(jiān)決不肯退讓,直接拂開他的手闖了出去。

    街上有不少人正在往前面跑,她心下凜然,急匆匆也跟了上去。

    繞到同洲客舍的前門,她發(fā)現(xiàn)那些人都停了下來圍在路邊。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有人不忍,有人害怕。原本最是熱鬧的地方,如今死一般的寂靜。

    姜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鼓起勇氣咬牙從人群的縫隙里擠到最前面。定睛一看,頓時愣在了原地。

    只見郭楠毫無生氣的趴在郭大貴的肩頭,清瘦的臉被河水泡得慘白。青灰色襴衫濕漉漉的,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而他背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用長滿倒刺的鞭子抽打出來的傷痕,皮肉外翻,條條深可見骨。

    姜予微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了什么,腿腳發(fā)軟不由的后退半步,幸虧杏容及時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她勉力壓住自己噴涌而出的情緒,踉蹌幾步上前攔住郭大貴,聲音顫抖的道:“怎么怎么會這樣?”

    郭大貴看了她一眼,雙目猩紅,牙根幾乎快要咬碎。

    “是劉懷青!是他吩咐下人將楠弟活活打死,還命人將楠弟的尸體丟入河中!他這么做是想讓全淮陽的百姓都知道,得罪他就是這樣的下場!”

    一個不顧生死為民請命的好人最后竟然會是這樣一個慘痛的結(jié)局,姜予微實(shí)在無法接受!

    到底到底陸寂為何要這樣做?!

    第49章 第 49 章 真相

    萬民書被毀, 郭楠也慘死街頭,還那什么去定劉懷青的罪名?難道她之前看到的都是假象,陸寂也被劉榮光收買, 在暗中助紂為虐嗎?

    厚重的烏云壓在淮陽城的上空, 四周黯淡無光。街頭巷尾狂風(fēng)驟起,將衣物吹得獵獵作響,姜予微胸口閥門, 逼仄的感覺好似溺水一般。

    忽然,一個身穿深青色麻布短褐、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中年大漢撥開人群快步走來。

    見到郭楠的慘狀,他先是一愣, 隨即渾身肌肉緊繃, 下唇咬出一道血痕, “楠兄弟, 是我來晚了,這群畜牲都不得好死!”

    “趙大哥。”郭大貴的聲音像是梗在喉間,酸澀而難聽, “你不是隨船去了定洲嗎?怎么這么快便回來了?”

    趙德全頓了頓,眼神看向別處, 支支吾吾的道:“我、我臨時有事又回來了。”

    郭大貴立即警覺起來,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是不是出什么事來?”

    趙德全喉結(jié)滾動,嘴唇緊抿,沉聲道:“我們先帶楠兄弟回西泉莊。”

    “趙大哥!”

    郭大貴叫住他, 聲音寒冷徹骨絲毫不肯退讓,立即便知道真相。

    趙德全眉頭緊皺,見他這幅模樣,嘆了口氣, 道:“上次你讓我去打聽朝廷派來的督察御史,我已經(jīng)打聽到了。三個人其中有兩人是當(dāng)朝首輔劉榮光的門生。”

    姜予微一愣,立即回頭看向他。

    郭大貴的身形也猛然晃動了一下,眼神由震驚慢慢變成了虛無。督察御史可謂是他們最后的希望,可如今連這點(diǎn)希望也破滅了。

    難怪劉懷青敢派人去刺殺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原來是早就料到有人會保他,所有有恃無恐!

    雷聲隆隆,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緊接著滂沱大雨傾盆而下,整座城瞬間籠罩在雨幕當(dāng)中。

    郭大貴忽然放聲大笑,笑聲是那樣的絕望、憤怒,帶著滔天的怒火誓要將所有的不公都焚燒干凈,聞?wù)邿o不心驚。

    姜予微陡然明白過來,腦中嗡嗡作響,指尖掐入肉中也絲毫感覺不到痛。這是一場局,陸寂把他們所有人都算計(jì)了進(jìn)去!

    當(dāng)下顧不得杏容還在場,上前急迫的道:“郭公子,此事絕非你想的那么簡單。劉懷青可能也被人利用了,你萬不要沖動!”

    “我知道你是誰,姜姑娘,多謝你提醒我,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郭大貴回首悲愴的看著肩上的人,道:“大夜彌天,當(dāng)官者暴戾恣雎,狼狽為奸。百姓無以為告,每日只能活在水深火熱當(dāng)中,這世道可還有天理王法?!”

    他咬牙,一字一頓道:“楠弟的血仇,我定要讓他們以血來償還!”

    旁邊的趙德全也豁了出去,振臂喝道:“說的對!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自己討回公道,定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郭大貴看向漆黑一片的前路,目光冷靜而決絕,“我們走!”

    姜予微心急如焚,還想再說些什么,但他們顯然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行人一步步地往城外而去。郭楠的傷口處又滲出血來,混雜在雨水中染紅一片。

    不出片刻,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街道盡頭。姜予微胸口堵得厲害,浸濕的衣服貼在身上十分難受。可她混不在意,沉眸轉(zhuǎn)身往客舍而去。

    杏容和竹韻面面相覷,暗道了聲不好,忙也追了上去。

    柳木小門前不知何時多了兩個看守的錦衣衛(wèi),她目無斜視,徑直穿過月洞門,來到閑心堂外。

    豆大的雨點(diǎn)打在屋檐的青瓦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竹影瑟瑟,紅墮翠封。她抬頭看了眼門匾上的幾個字,剛想進(jìn)去,守在門口的裴儀忽然攔住了她。

    “夫人且慢,爺眼下不得空,還請夫人稍候再來。”

    姜予微看到他,這才想起已經(jīng)許久未見,冷冷的道:“讓開。”

    好不容易跟上來的杏容和竹韻聽到這話皆是一愣,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姜予微如此急言令色的模樣。

    裴儀皺了皺眉,也有些意外,但仍是道:“沒有爺?shù)姆愿溃瑢傧虏桓曳湃魏稳诉M(jìn)去,還請夫人恕罪。”

    姜予微冷笑,無不譏諷的道:“裴侍衛(wèi)連日辛勞,剛經(jīng)歷了一場刺殺又要趕去定州,也真是不容易啊”

    裴儀一頓,沒有反駁。

    這時,屋內(nèi)傳來陸寂淡然如常的聲音,“讓她進(jìn)來吧。”

    裴儀拱手,這才躬身把路讓開。姜予微看了他一眼,提起裙擺大步流星的走了進(jìn)去。

    閑心堂內(nèi)靜謐無聲,蕉紋錯金博山爐里燃著清幽的檀香。所有陳設(shè)一如往常,可相隔半日再次踏入,她的心緒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此時屋內(nèi)已經(jīng)點(diǎn)上燈。陸寂就坐在白日那張黃花梨束腰條案前,埋首正在寫什么東西,聽到動靜也不曾抬頭。

    姜予微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道:“你為何要這么做?”

    陸寂聞言一頓,提筆落下最后一字。拿起剛寫好的密信吹干墨跡后,放入信封中用火漆封好。然后這才走到她面前,唇邊帶著淺笑,“卿卿何處此言?”

    “你明知我在說什么,又何必裝傻充愣?”

    她喉間哽咽,聲音艱澀難聽,“郭楠那般信你,你為何要置于他死地?”

    陸寂幽幽的道:“殺他的人是劉懷青,卿卿問錯人了。”

    事到如今他竟然還把自己當(dāng)成傻子在糊弄,姜予微只恨自己識人不清,為何當(dāng)初會相信他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

    “殺他的人是劉懷青不假,但不是你故意將他們的藏身之所泄露出去的嗎?”

    陸寂見她渾身被雨淋濕,狼狽不堪。嘆了口氣,似乎是拿她無可奈何。

    “我知你剛得聽他的死訊一試難以接受,但我確實(shí)是今日才知他失蹤的消息。”

    說罷,從懷里拿出一方素帕想要替她擦去臉上的雨水。

    姜予微立即別過臉,避開了他的手,自心底發(fā)出來一聲冷笑,此時反而冷靜了下來,定定的看著他。

    “陸寂,你還想騙我到何時?從踏入淮陽城的那刻去你就在設(shè)局,如今你大事已成,還有什么可瞞的?”

    陸寂一頓,神色淡然的把手收回,笑道:“哦?卿卿都知道什么?不妨說來聽聽。”

    “剛到淮陽你便引我去錦市遇到郭四叔,利用我獲取了郭四叔的信任,然后又通過淮陽獄卒之口引郭楠前來見你。青魚市內(nèi)行前也是你故意引我前去的吧?目的就是想讓郭楠心甘情愿的把萬民書交給你,給他們希望。”

    陸寂扯出一抹笑,坐在旁邊的黃花梨云紋官帽椅上,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盞茶,“接著往下說。”

    姜予微眉眼冷若冰霜,抿了抿唇,又道:“還有那晚的刺殺,桃香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可她卻能潛入你的書房而不被發(fā)現(xiàn)。這其中若沒有你在暗中放任,那錦衣衛(wèi)豈不都是一群沒用的廢物?”

    “那晚之后結(jié)果也不出你所料,萬民書被毀,郭楠慘死。但知道此刻我都沒有明白你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我甚至一度懷疑你已和劉懷青同流合污。”

    “然而就在方才,有人來告訴郭大貴督察御史的事。看到郭大貴的反應(yīng)后我才陡然明白過來,你所做的一切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把郭大貴和西泉莊逼入絕境。”

    她冷笑了聲,“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人若是活不下去便會誓死一搏,你是想逼他們暴亂!”

    又是一道閃電劃撥黑暗,瞬間照亮了屋內(nèi)的情形。

    姜予微冷得牙齒打顫,道:“百姓被逼暴亂和貪官斂財(cái),罪名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區(qū)區(qū)一個劉懷青豈能滿足你陸大人的胃口?你是想借此來撕掉劉榮光一大塊肉!”

    陸寂挑眉,有些意外的看向她,眸中露出驚喜之色,“卿卿還知道什么?”

    她深呼吸幾次,緩緩的吐出了三個字,“渡田令。”

    當(dāng)今圣上想要推行渡田令,禁止任何人侵占百姓良田。可劉榮光一直從中阻攔,導(dǎo)致新令遲遲未能實(shí)施。

    西泉莊一旦發(fā)生暴亂,圣上定會追究下來,劉懷青在劫難逃,劉榮光也會因此受到牽連。到那時他再想阻攔也沒有辦法,這才是陸寂真正的目的。

    陸寂淺笑道:“卿卿果然聰慧。”

    姜予微卻半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雙手用力緊握成拳,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滲出滴在了地上。

    “陸寂,你有沒有想過暴亂之后,郭大貴和西泉莊的百姓將會是怎樣的下場?”

    陸寂不置可否,從容自若的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一樁很合算的買賣。”

    “買賣?”

    姜予微腦中“嗡”的一聲,貝齒緊緊咬住下唇,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他到底是如何能做到如此冷靜的說出這句話來的?!

    “你把西泉莊那么多百姓的性命當(dāng)成了一場買賣?!”

    “沒有渡田令,卿卿可知天底下會有多少個西泉莊?犧牲幾人換去天下人,何樂而不為?”

    第50章 第 50 章 交易

    姜予微愣住, 怔怔的看著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幾度欲要反駁,可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吐不出來。

    炎炎夏日里, 她渾身上下刺骨的冷。

    陸寂緩步走到她面前, 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平靜道:“卿卿沒有反駁,可見你也認(rèn)為這樣做并無過錯。”

    誠然, 就連她這樣養(yǎng)在內(nèi)院中的閨閣女子都知曉渡田令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站在天下人的角度,陸寂無疑是做對了,甚至還有大功。

    然而她還是無法認(rèn)同這樣的做法, 因?yàn)槎商锪畹耐菩惺遣仍诹斯臀魅f眾多百姓的血淚之上, 他們做錯了什么活該稱為被拋棄的棋子?

    在她看來陸寂選擇了一條最有效也最為快速的解決辦法, 但這并非不能兩全, 行事之冷酷絕情讓人連站在他身邊都覺得膽寒。

    他可以算計(jì)任何人,或許其中甚至還包括了他自己。

    姜予微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啞聲問:“郭大貴若無行動, 你是否還有后招?”

    陸寂沉眸,道:“最遲明日, 他們?nèi)羰遣环矗业娜吮銜谖魅f再放一把火。”至于會不會燒死人, 不在他考慮的范圍之內(nèi)。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凄然一笑,心道果然是連一點(diǎn)喘息的機(jī)會都不留給他們啊。

    “陸寂, 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郭楠和郭大貴心懷仁義,并非貪生怕死之徒,他們可以為西泉莊的村民豁出性命。你不該如此戲耍他們,更不該讓無辜的百姓背上暴亂的罪名。”

    陸寂皺眉, 心口沒由來的一陣悶痛,“你在為他們不平?”

    烏木破子欞窗被風(fēng)吹的吱呀作響,落雨濺落,點(diǎn)點(diǎn)滴滴。

    姜予微冷眸直視,定定的道:“是!難道我不該為他們不平?”

    說罷,她徑直轉(zhuǎn)身,眼睛酸澀,一滴清淚不受控制的墜落。她用力抹去,挺直腰背邁出房門。

    陸寂看著她單薄纖細(xì)的背影,眉心皺得更厲害了。

    她在哭

    和上次不同,她是真心實(shí)意的在為另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落淚

    耀州青釉暗刻茶盞中散發(fā)出沁人的茶香,可陸寂卻無心再品嘗。

    他舌尖泛苦,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姜予微方才說話時清冷倔強(qiáng)的模樣,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貫冷靜自持的眸子頭一次有了迷惘。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院外忽然傳來嘈雜的喧鬧聲。他不耐煩的皺眉,喚來裴儀詢問發(fā)生了何事。

    裴儀道:“是周二姑娘來了,正在外面吵著要見爺。”

    他小心打量了一眼陸寂的神色,問:“可要屬下去將她打發(fā)了?”

    “不用了,讓她進(jìn)來吧。”

    “是。”

    須臾間,陸寂已恢復(fù)如常,端起茶盞輕抿了口。扣住杯身的指節(jié)細(xì)白分明,青筋隱現(xiàn)。姿態(tài)閑雅,一派光風(fēng)霽月,狹小陰暗的閑心堂內(nèi)仿佛瞬間明亮起來。

    周淑則進(jìn)來是看到的正是這番場景,腳步頓時一遲,心跳也跟著漏了一拍。當(dāng)年初見時的驚艷,如今依舊不減。

    隨即她又想起自己此行來的目的,冷下眸子抬步邁入堂中,“陸大人!”

    陸寂似是根本沒注意她眉眼間的怒火,淡然道:“周二姑娘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周淑則不悅,“陸大人不應(yīng)該同我解釋一下嗎?為何今日之事與我們此前計(jì)劃的不同?”

    “今日之事?”

    陸寂輕扯唇角,眼神冷冽的看向她,問道:“今日何事?”

    周淑則嚇得心底一慌,顯然是沒料到這句話居然會觸碰到他的逆鱗,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但她到底是大家閨秀,很快便冷靜下來,雙手拽住裙擺,道:“陸大人難道忘了你我之間的盟約?你答應(yīng)過我,只要我們周家?guī)湍隳玫絼亚嗲终妓教锏淖C據(jù),你便會接受我的心意。郭楠可是此案的重要人證,你為何要他的消息泄露出去?”

    對于這樁交易,她一直都很有信心。原因有三:其一,劉懷青這幾年在淮陽大肆斂財(cái)。傳聞劉家以金玉做床、白銀鋪地。如果能抄了劉家,少說也有七八十萬兩。

    如今國庫空虛,前兩年更是旱災(zāi)頻發(fā),有了這筆銀子可以暫解燃眉之急。而她知曉劉家秘密藏銀的位置,可以幫助錦衣衛(wèi)找到贓款。

    其二,劉懷青雖說是劉榮光的族親,但到底隔了一層。單單一個劉懷青并不能把劉榮光如何,最多傷層皮肉而已。

    可若是有她爹出面指證劉懷青曾往京城劉家運(yùn)送銀兩,屆時便可治劉榮光一個貪墨之罪。

    其三,淮陽通判是肥差,淮陽知府同樣也是。正是有了這三點(diǎn),她才敢主動來和陸寂談這筆交易。

    周家雖非名門望族,但祖上也曾出過一位紫金光祿大夫,也算配得上宣寧侯府大門。可那日她從同州客舍回去后不久就聽說陸寂遇刺,萬民書被毀,事情似乎隱隱脫離了她的控制。

    于是她讓她爹在暗中盯著劉家和同州客舍的動靜,結(jié)果還沒等他們查出端倪,郭楠突然死了!

    事情發(fā)展之迅速,讓他們措手不及。派人去仔細(xì)打聽過后才知,原來是每日去給郭楠送吃食的婆子將消息傳遞給了劉懷青。

    可那個婆子是錦衣衛(wèi)安排的,其中若沒有隱情,她打死也不相信。陸寂非尋常之輩,哪里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插暗線。

    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可能——這個婆子就是陸寂故意安排的。

    周淑則眉心擰在一起,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陸寂輕嗤,“周二姑娘是否太過異想天開?區(qū)區(qū)一個劉懷青也值得我拿自己來換?”

    “那你當(dāng)日為何又要答應(yīng)”

    話還未說完,周淑則頓時愣在了原地,脊背發(fā)寒,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住。

    那日的原話是“你要如何證明自己”,所以陸寂根本沒有同意,而她卻被喜悅沖昏了頭腦,絲毫沒有意識到其中的深意。

    周淑則倒吸了口涼氣,心沉到谷底。郭楠一死,郭大貴和西泉莊的人定不會善罷干休。

    郭大貴其人并非莽撞無腦的武夫,他為人仗義豪爽,結(jié)識了許多三教九流中人,還與漕幫關(guān)系密切。

    殺了郭楠絕對是劉懷青做的最錯的一件事,這些人如果鬧起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到時朝廷追究,她爹身為知府也難辭其咎。

    她顫抖的看向陸寂,問:“你從一開始就打算連同周家一塊除掉?”

    陸寂慢條斯理的抿了口茶,沒有反駁也沒有回答。

    燭火搖曳,照在他臉上的光影也跟著晦暗不明。那張精致奪目的容貌,如今看來是如此的森然可怖。倒映在破子欞窗上的竹影如同鬼魅橫行,冷風(fēng)穿堂。

    周淑則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踉蹌兩步勉強(qiáng)站穩(wěn)。臉色蒼白如紙,質(zhì)問道:“我對你癡心一片,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陸寂見她這幅搖搖欲墜的模樣,心里沒有半分動容,漠然的將視線收回,平淡道:“世上對我傾心的女子不知凡幾,你和她們有何不同?”

    “我”周淑則一愣,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心情說不出的復(fù)雜。

    陸寂似是想起了什么,黑如點(diǎn)漆的眸子泛起森森寒意,似笑非笑道:“倒也有不同之處,其他人沒有你這般大膽,明知我不喜別人碰我的東西還偏要來犯。”

    “姜予微?”

    周淑則陡然明白過來,不敢置信看著他,“我不過是同她說了幾句話罷了,你便要置我于死地?”

    她想起那年在京城初見,她同好友一起去金明池畔游玩。結(jié)果下車時,馬忽然受到驚嚇。

    是陸寂及時出現(xiàn)拉住了韁繩,她才沒有從車上跌落。那時的陸寂溫和有禮,還細(xì)心叮囑她下次要小心。

    少年公子,謙謙如玉,一眼傾心。所以在知道他要來淮陽后,周淑則立即竭力勸說她爹和劉家劃清界限。一來是她猜到錦衣衛(wèi)可能要對劉家動手,二來也是因?yàn)樗兴叫摹?br />
    她在暗中調(diào)查劉家藏銀的位置,還拿到西泉莊的證據(jù)。做了這么多事情,只是想證明自己有資格站在陸寂的身邊。

    可是陸寂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將她和周家都算計(jì)了進(jìn)去。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姜予微不過是個小小的八品經(jīng)承之女,此前還與人有過婚約。這樣一個攀附權(quán)貴、貪慕虛榮的女子,到底哪點(diǎn)比得上我?陸寂,你是眼瞎心盲了嗎?!”

    陸寂頓了頓,指尖摩挲著茶盞的邊沿,也在思索這個問題。他煞費(fèi)苦心的把姜予微困在自己身邊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錢塘江畔,桃蹊柳陌,還記得的仿佛只有他一人。

    周淑則見他不說話,還以為是自己的有用,忙又道:“宣寧侯府不會同意你娶這樣一個女子進(jìn)門,但我不同。陸寂,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陸寂聞言放下手中的茶盞,幽幽的看向她,臉上難得的顯露出兩分不耐煩,“周二姑娘還真是風(fēng)趣,我喜歡誰,想娶誰,與姑娘何干?”

    “你有空在此同我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倒不如現(xiàn)在趕緊回去,將這些年收斂來的不義之財(cái)盡數(shù)整理妥當(dāng),說不準(zhǔn)圣上看在你們主動交待的份上能饒你爹一命。”

    周淑則的臉色難看至極,咬牙道:“陸大人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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