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運判、提舉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傻了,前一瞬還是談笑風生,怎么轉眼便道劍拔弩張的地方了?
他們紛紛縮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出。
賀鄞是知州,此事與他關系不大,吃驚的來回兩邊看,問:“陸賢弟,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寂勾唇,“賀大人還不知吧?你身邊的長隨朱昌盛早已被許鳴珂收買,多年一直在暗中利用水運之便,幫他轉運私鹽。昨日我剛離開知州府,他便迫不及待的想去報信,被我的人當場拿下了。”
“什、什么?!”
賀鄞大驚失色,連連解釋道:“陸賢弟,此事與我無關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私鹽啊!”
“賀大人放心,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賀鄞聞言松了一口氣,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他額頭上細汗都冒了出來。
陸寂看向許鳴珂,道:“據朱昌盛交待,許大人手里有一本賬冊,里面記載了你多年來販賣私鹽的證據。”
許鳴珂臉色鐵青,強壓下心中的不安一,甩衣袖,冷聲道:“一派胡言!陸大人手上根本沒有證據,只聽信一個下人的胡話就敢圍了我的府邸,你眼中還有王法嗎?”
張薦悶哼道:“跟他廢這么多話做甚?還不快將他拿下聽候皇上發落?!”
許鳴珂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索性把心一橫,一咬牙,朝門外大喊:“來人,把他給本官拿下!”
話音落下好半晌,屋外都沒有人進來。許鳴珂心頭一慌,又喊了好幾句,門終于開了,然而進來的卻是裴儀。
他手拿一本賬冊,在眾人驚懼的目光中走到陸寂身邊,“大人,賬冊在此。”
陸寂接過,笑著看向許鳴珂和張薦,“喏,兩位大人,你們要的證據不就來了嗎?諸位可好奇里面都寫了什么?”
他隨意的翻開其中一頁,朗聲念道:“辛酉年三月初一日,進鹽五百斤,潤三千兩,分利提舉魏詳銀三百兩;四月十二日,進鹽六百斤,潤三千六百兩,分利提舉馬槐銀三百兩;五月二十八日,進《秋石圖》真跡一幅,經歷魏淮陽獻.......”
他每念一項,許鳴珂的臉色便白上一分,須臾已是蒼白如紙,寒毛卓豎、后背盡濕。而方才被點到名的那幾個人個個抖如篩糠,更有甚者直接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陸寂合上賬冊,無不譏諷,“許大人,你們可真有趣,明明做的是掉腦袋的勾當,可偏偏又喜歡留下一個這么大的罪證,省了我不少麻煩吶。”
許鳴珂雙腿發軟,差點站立不住。
他嗤笑了聲,看向張薦,“張大人還有何話想說?”
張薦雖然討厭陸寂,但也不是傻子。看許鳴珂的模樣哪里還有不明白的?惡狠狠的等了他一眼。難怪許鳴珂昨日會特意跑過來和自己說一堆陸寂的不是,原來是想拉自己下水。
“許鳴珂是否有罪還需刑部審查,但你在找到明確證據之前便圍抄許家,我仍可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
陸寂毫不在意,“張大人請便,不過容我提醒你一句,錦衣衛辦案直聽天命,三省六部均無權過問!”
張薦頓時被氣的不輕,悶哼了聲拂袖而去。
陸寂將賬本扔還給裴儀,道:“將相干人等全部拿下!”
“是。”
門外立即沖進來一群枕戈待旦的錦衣衛,將許鳴珂等人全部套上枷鎖押了下去。哭喊聲縈繞在梁,騷亂間桌上的碗碟碎了一地。
喧鬧過后,屋里的人起碼少了一半。剩下的那幾個都嚇得瑟瑟發抖,縮在一起如同待宰的小雞。賀鄞也是一臉驚怕,似乎還沒有從這場變故中回過神來。
陸寂沒有理會這些,兀自在一片狼藉中給自己倒了杯茶,笑道:“讓諸位受驚了,此事已了,諸位不必害怕。”
那幾個人看到他臉上的笑只覺得毛骨悚然,聲音發虛的道:“不敢、不敢。”
“不瞞諸位,皇上命我來巡查兩府正是為了鏟除這顆毒瘤,如今主犯及其同伙均已落網,但溧州的官務卻是任重道遠。此正值人才青黃不接之際,今后還需仰仗諸位和賀大人了。”
陸寂又道:“今日事多繁雜,我便不留諸位了。”
那幾個人讀懂了他話里的深意,紛紛識趣離開。賀鄞也起身告辭,不過他眉頭緊鎖,遠沒有那些人高興。
今日早上,下人來報說姜予微被安然無恙的送了回來,料想自己這馬屁估計是拍到馬腿上了。陸寂心狠手辣,自己真不該聽信姜氏的那個餿主意,這下該如何是好啊?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之際,陸寂忽然道:“賀大人且慢,我還有一事想與大人單獨談談。”
賀鄞心里“咯噔”了一下,哪怕是大白天也覺得脊背發涼起來。
其他人互相看了眼,紛紛抱拳出去,屋內只剩下了他們兩人。賀鄞鼓起勇氣,聲音干澀的問:“不、不知陸大人有何指教?”
陸寂一笑,“賀大人不必緊張,我請你留下只是為了一件私事。”
私事?
他心里更慌了,“大人請說。”
“聽聞溧州的稟生中有一位姓溫的舉人?”
州府的稟生都是由禮房經承負責管轄,他身為知州向來不過問這些小事。不過他確實記得有個姓溫的舉人文采了得,忙道:“確有其人,大人可是要見他?”
“不用了,我只是聽說此人學識淵博,故而才有此一問。”
說完,他徑直起身出去了,獨留下賀鄞一人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好端端的他突然問起一個舉人做甚?
賀鄞腦中靈關一閃,陡然想起之前聽姜氏提過姜予微要嫁的那人正是個姓溫的舉人。陸寂對這個溫舉人如此在意,難道他并不是不喜歡姜予微,而是因為別的原因才把姜予微送回來?
一定是這樣!
“不識好歹的蠢貨!”他罵了聲,冷著臉出了醉仙樓直奔姜氏的院子而去!
連著幾日大雨后,天終于放晴。碧空如洗,白云悠悠,庭前芭蕉正綠,兩只蝸牛慢吞吞的在蕉葉上爬過。
姜予微坐在直欞窗前,拿起絲線劈成兩股,將其中一股的末端放在檀口中濡濕,然后穿過針尾的小孔。這件嫁衣基本已經繡完了,只有袖口處還缺了朵并蒂蓮。
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金色的絲線在大紅的嫁衣上穿梭,不一會兒便繡好了一片花瓣。
她思緒不寧,腦中牽掛著別的事情,一不留神針便扎在指尖,頓時冒出一滴殷紅的血落在剛繡好的衣服上。
嫁衣染血,太不吉利了。姜予微煩躁的將繡繃扔在桌上,用帕子包住手,嘆了口氣。
抬頭時忽見銀瓶匆匆從院外趕來,她朝門口看去,不多時銀瓶便推門而入,氣喘吁吁的道:“姑娘,我回來了。”
“如何?”
銀瓶上氣不接下氣,拿起桌上涼透的茶水猛灌了一口,才道:“全福按照您的吩咐在茶樓里坐了兩日,只聽他們在議論陸大人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并未提及姑娘分毫。”
她松了口氣,兩日來高懸不下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茶樓是城中百姓茶余飯后最愛去的地兒,也是消息最為靈通的地方。如果那里都沒人談及,那就說明賀家還算要臉,將她去過別院的事情死死瞞了起來。
銀瓶撇嘴,“姑奶奶自視身份,哪敢讓人知道她做出這種賣侄女求榮的事情?他們只怕比咱們更害怕傳出去吶。”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她心里總覺得不踏實。陸寂與她打賭看則謙哥哥對她是否真心,如果只是這個程度未免也太簡單了,她擔心這其中還有別的后招。
銀瓶看出了她的擔憂,道:“姑娘放心,奴婢打聽到陸大人這幾日一直忙于公務,連府邸都未回,說不準他已經忘了這件事了。”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但愿如此,你去匣子里拿兩吊錢給全福,讓他再去茶樓幫我盯兩日。”
“是,姑娘。”
“對了,之前我藏在馬車里的那幾件首飾可拿回來了?”
銀瓶拍了拍胸脯,得意的道:“姑娘放心,奴婢忘了什么也不會忘了銀子。”
姜予微失笑,幸好她早有準備。那匣子首飾果然被姜嘉月以“借用”的名頭搶走了,至于什么時候還那是誰也說不準。她得想辦法多弄些銀子才行,將來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至少要把她娘的遺物拿回來。
“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銀瓶道:“我不累,我幫姑娘劈絲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