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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清鴻劍尊“噗”地從口中噴出一灘鮮血。

    洪淵道祖目光掠過徒弟滿頭白發以及那雙空茫的白瞳,眉心一皺,快步上前彎身扶住徒弟的肩頭,“肅秋,你神魂消耗過度,身體衰敗過快,究竟發生了何事致使你落到這般境地?”

    聶更闌看著地上觸目驚心的紅,眼眶酸澀懇求:“請師祖救救我師尊!”

    四周的靈音宗弟子、修士們嘩啦圍了過來,滿滿當當拜了一地,異口同聲道:“見過洪淵道祖!”

    “請道祖施救劍尊!”

    而此時,聶更闌正在傳音,簡短地將流月大陸所發生之事悉數告知了洪淵道祖。

    后者聽完不禁發出一聲長嘆:“千年前為師為救你心甘情愿埋入秘境,沒想到千年后出關,你卻仍在遭遇劫難。”

    “師尊……是我不爭氣。”清鴻劍尊口腔溢滿血腥之氣,艱難地吐字。

    洪淵道祖正欲說什么,卻聽到跪了一地的人群之外忽然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洪淵道祖。”

    所有人立時轉過頭去看,發現居然遺落了一個人并未跪地,而是衣袍獵獵站在狂風中目光如炬直勾勾盯著洪淵道祖。

    流光真君神色冷淡,毫不避諱同人群最中心的道祖對視,“你的徒弟都快死了,就別再說些冠冕堂皇的虛話,該怎么救就怎么救吧!”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這可是靈音宗的洪淵道祖啊!

    當年無間魔域并未封禁,無數修士喪命于數只魔獸爪下,人人聞風喪膽惶惑不安。

    而正是洪淵道祖憑一己之力重傷數只魔獸,并將其趕回魔域,致使這些魔獸數千年不曾再敢在流月大陸流竄,從而隱匿在無間魔域養傷數千年。

    若非洪淵道祖出手,恐怕流月大陸也會如同今日這般被那些法力奇高的魔獸攪蕩得風雨飄搖,遲早迎來滅亡。

    洪淵道祖于流月大陸而言是人人敬仰的一代宗師,是救世主,更是人人心中長存的一盞明燈。有洪淵道祖在,似乎流月大陸就永遠不會陷入最難堪的境地,永遠不會消亡。

    而現在,春雨閣的一個小小真君居然敢當著修真界所有人的面公然和洪淵道祖叫板,言語間夾槍帶棒,頗多諷刺。

    這無異于和最尊貴的執掌九重天的元始天尊帝丘公開罵戰揚言要沖到天界把這位當權者趕下帝位一般逆行倒施,圖謀不軌。

    因此,也無怪乎眾修士在聽到流光真君一番犯上的發言后嚇得臉色慘白。

    空氣中安靜一瞬。

    緊跟著,春雨閣于閣主以及修士們爭先恐后呵斥這個大逆不道之人,“流光,你是不是腦子被魔頭打糊涂了!這可是洪淵道祖!”

    “流光真君,洪淵道祖當年可是力挽狂瀾才避免修真界生靈涂炭,你這番言論未免也太忘恩負義,薄情——”

    “啪。”

    還在噼里啪啦斥責不停的眾人瞬時被施下禁言術,嘴巴憤怒一張一合但卻發不出聲音。

    大伙驚恐地、緩緩地看向抬起手的洪淵道祖,卻見他被人頂撞并無不愉,只是溫聲道:“這位道友說的沒錯,事態緊急,當務之急是救治我徒兒要緊。”

    流光真君鼻中發出一聲低微輕嗤。

    不知為何,他怎么看這人都不順眼。他越是端莊,他便越覺得他道貌岸然,偽君子做派。

    流光真君在諸神大陸時關于帝丘的記憶在出黑霧漩渦后已經被清空。

    這乃是他下意識本能的反應。

    只聽洪淵道祖這時出聲:“肅秋的衰敗之象是由這黑霧漩渦造成,如今只有終音太初配合斬向漩渦方可解除流月危機,令肅秋重新煥發生機,可對?”

    聶更闌抱緊了懷里的人,道:“是。”

    洪淵道祖沉吟片刻,接著看向那兩把一直在四周飛舞打轉的劍靈,“既是需要心意相通之人合力使劍,不如,便由我代為——”

    不料,只聽到流光真君再次冷笑出聲,“洪淵道祖真是說笑了,你是渡劫大圓滿的飛升之體,所悟之道境界曠世無匹,誰能與你心念合一使出這救世一劍?”

    “況且這是清鴻劍尊需要渡的劫難,洪淵道祖隨隨便便搶了別人的渡劫機緣,怕不是有心阻止徒弟飛升不成?”

    死一般的寂靜傳來。

    不光春雨閣眾人聽得心驚肉跳,所有人都開始手抖腿抖,莫名恐慌,奇也怪哉,洪淵道祖分明向來都是溫和可親,眾人卻在聽到有人挑釁時無端生出一種想逃的恐懼感。

    春雨閣的于閣主冷汗涔涔,拼著渾身的力氣咬牙站起身,企圖沖過來把流光真君拖走。

    “流光,你給我住口!”

    但于閣主還未走近卻被一塊石頭絆住腳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

    “呵呵。”

    洪淵道祖柔和地笑了笑,一揮手,一股溫和的靈力飛向于閣主將他扶起,“無妨,逆耳之言最為誠摯,不必介懷。”

    于閣主和眾多修士不禁為洪淵道祖廣闊的胸襟和至高無上的境界所折服,紛紛贊嘆不已。

    流光真君神情譏諷,獨獨站在眾人之外同洪淵道祖虎視眈眈,仿佛一只恨不得隨時撲上去嘶咬獵物的兇獸。

    只聽洪淵道祖道:“既然這位流光真君見解獨到,便請真君與我合力使劍破除此局,不知真君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再次震驚整個山頭。

    “道祖,”元千修驚得舌頭差點打結,“您不是在開玩笑?”

    洪淵道祖頷首:“唔。”

    流光真君忍無可忍,“洪淵,你難道聽不懂人話,這次乃是屬于清鴻劍尊的渡劫機緣,你要代勞徒弟破局我等縱然心存感激,但你須得問問劍尊的意愿,過于武斷越俎代庖,這難道便是一代道祖風范?”

    瘋了,瘋了。

    眾人只覺得今日一茬又一茬風波頻發,這流光真君也不知吃錯了什么藥,從洪淵道祖出現后便頻頻爭鋒相對,這兩人面無異色,卻苦得他們心驚膽戰生怕大戰一觸即發。

    于閣主已經被氣得快要厥過去了。

    元千修道:“道祖,流光真君方才是與劍尊以及聶長老一同進入漩渦而安全折返回來之人,他的提議不無道理,道祖您看——”

    “原來如此。”

    洪淵道祖聞言,視線落到聶更闌及其清鴻劍尊身上,又看向流光真君,目光中忽然多了一絲意味深長。

    上古諸神祭魂大陣,生者入陣,須得另一個生者自愿進陣方能拯救其性命。”

    聶更闌有慕容證雪、君杳然代替其進入,獨孤蒼眠為清鴻劍尊沖了進去,那么流光真君呢?

    眾人瞥見洪淵道祖沉吟的目光,不少人不免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不禁滿腹疑團看向流光真君。

    洪淵道祖移開目光,只聽他問:“肅秋。”

    “你可還有心力揮出這一劍?不必為難,只需照實說即可。”

    清鴻劍尊蒼白的唇沾染的血跡已經被聶更闌擦凈,整張臉是統一的白,嘴角牽動時扯得心口也陣陣泛疼,“師尊,只要能拯救流月大陸,弟子并不在意是誰破局。”

    說著,他將目光投向那兩把旋繞飛舞的劍靈,道:“只怕是終音太初兩把神劍不肯受師尊和流光真君操控,畢竟它們已經認了主。”

    聶更闌聞言,呼喚自己的終音劍來到跟前,撫了撫劍靈,低聲道:“聽到了么?你隨流光真君一道,稍后只要讓真君使出一劍即可。”

    不僅終音劍聽懂了,太初劍也聽懂了。

    但聽懂了不代表樂意被旁人觸碰。

    兩把神劍猛地不停抖動劍身,雖沒無真身卻無端讓人看出它們萬般不愿的心思。

    聶更闌看向洪淵道祖和流光真君,“師祖,真君,不妨試試?”

    于閣主蹙眉道:“流光,還不過去試試?”

    流光真君嘴角抽搐幾下,原本不屑攬下這個燙手山芋,卻見那頭的洪淵道祖一雙眼眸飄飄渺渺覷了過來。

    流光真君一時間不只是因為毫無緣由的偏見還是真看出了洪淵道祖眼里包含的戲謔,腦子一熱信步來到聶更闌面前,接過了那把終音劍。

    劍靈在下一刻化為實體,被握于手中。

    方才一直鬧騰的劍這會兒倒是老老實實不動了,安安靜靜躺在流光真君手中。

    洪淵道祖亦然,握著毫無動靜的太初劍打量幾息,道:“好劍。”

    流光真君:“……”

    眾人見二人能握住兩把神劍,心下稍寬,如此一來,流月大陸危機可解矣。

    聶更闌停下向清鴻劍尊輸送靈力的手,道:“師祖,真君,請。”

    洪淵道祖忽然道:“不忙。”

    眾人目光皆投向他。

    流光真君很想腹誹一句“你又想發什么瘋”,但腦海下意識又覺得自己今日著實過于怪異,生生忍了下來。

    這時,洪淵道祖一手執著太初劍,驀地劈向最近的一棵參天古木。

    此一擊并未有劍氣溢出,轟向古木的只有洪淵道祖磅礴的袖風靈力,震得那棵十人合抱的古木樹葉簌簌掉落。

    “神劍有靈且已認主,即便有主人的命令也不肯發揮神力,”洪淵道祖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峰頭,隨后看向徒弟,“肅秋,看來確如流光真君所言,此番破局是專屬于你的機緣,旁人不可代勞。”

    流光真君輕哼了一聲,聲音低到微不可聞。

    聶更闌卻焦急地看向懷中之人,“師尊,你沒有心力再——”

    “無妨。”

    清鴻劍尊方才一直在調息,再加上聶更闌替他源源不斷輸入的靈力,此時尚能勉力揮出一劍。

    聶更闌見他要起身,連忙把人攙扶站起。

    清鴻劍尊看向洪淵道祖:“弟子在師尊面前獻丑了。”

    后者擺擺手,遂伸手按在他肩頭。

    清鴻劍尊感受到一股純正清涼而強大的靈力正不斷散入骨髓靈脈之中。

    洪淵道祖旋即在他心口處施下一個護心陣法,融入他心臟中。

    耀眼光芒沒入體內,清鴻劍尊蒼白的面色瞬間恢復了一絲血色。

    洪淵道祖:“你衰敗之象過于盛,此陣法只能維持片刻,須得速戰速決。”

    清鴻劍尊點點頭,“謝過師尊。”

    旋即,四周再次空出一片場地。

    終音、太初神劍回歸主人手里,發出嗡鳴聲,似是在蹭主人手心。

    聶更闌、清鴻劍尊同時握緊劍柄,起勢——

    “師尊。”

    清鴻劍尊:“嗯。”

    聶更闌凝神盯著眼前廣闊無垠已經湮沒半邊萬神山的黑霧漩渦,開始數數。

    “一、二……”

    “三!”

    最后一個字落下,師徒二人終于同時出手,太初終音滿劍華光四溢,斬向那無盡的黑霧漩渦。

    心念合一,神威浩蕩,湛湛光芒斬蒼穹。

    黑霧漩渦被合二為一的神劍華光從中分開一條細微的縫隙,狂風再次掀起,吹得人們以袖遮住飛沙走石侵襲。

    被分開一條縫的漩渦如同被斬裂的絲帛,很快向兩旁流動四散而去。

    彷如汪洋大海的黑霧漩渦,在片刻之間在山川菏澤之間迅速流動退散,仿佛洪水退潮一般。

    狂風仍在持續,吹得萬神山上的草木靈植彎折了腰。

    眾人眼睜睜看著光芒萬丈過后,萬神山之前被覆蓋的山巒峰頭漸漸顯露。

    早已有心急的修士御劍飛向遠處查看情況,一邊飛一邊欣喜大叫:“退了,退了,全退了!”

    “退的速度遠遠超過擴散的速度,不出半個月,被吞噬的地方就都能出來了!”

    眾人頓時發出震天響的歡呼聲。

    “成了,成了!”

    “修真界沒有成為魔族奴隸,流月大陸保住了!”

    而這時,此前被棄在一旁的魔衍星盤從中鉆出一縷黑煙,在眾人歡聲雷動不為人注意的情形下倏然飄散,很快消失不見。

    修士們大喜過望之后,旋即紛紛拜倒在地,齊齊朝著聶更闌和清鴻劍尊跪拜。

    “聶長老,清鴻劍尊,兩位仿佛圣君神祇拯救了流月大陸,避免修真界成為魔族階下囚的凄慘命運,二位簡直是我們的救世主啊!”

    “是啊是啊!”

    “請二位受我等一拜!”

    霎時間,整個峰頭處處回蕩著感激聶更闌及清鴻劍尊的嗡嗡聲。

    樹搖風動,山石仿佛發出“嗚嗚”的鳴泣。

    聶更闌偏過頭,看到師尊唇角微微一勾,低聲問:“師尊笑什么?”

    清鴻劍尊撐著虛弱的身體試圖起身,被聶更闌扶著慢慢站直了身體。

    清鴻劍尊一頭白發有發梢在狂風中飄舞飛蕩。

    他朝徒弟慢慢抬起手臂,招了招手。

    鬼使神差的,聶更闌被那雙毫無聚焦的白瞳吸引,不由自主側著耳朵貼了過去。

    溫涼的唇貼上耳垂時,輕輕摩挲蹭過,激起一陣癢意,旋即一觸即分,如同蝴蝶親吻叮咚溪水。

    聶更闌耳根燙了燙。

    而后,在呼嘯山風與簌簌枝葉擺動聲中,他聽到了師尊似淙淙泉水溫柔淌過的聲音漫入發燙的耳里。

    “為你感到歡欣。”

    ……

    在山峰另一頭,白衣人始終如影子般佇立于后方,淡而無存在感。見聶更闌與清鴻劍尊親密依偎卻并未聽到聲音,便知他們在周身落了結界。

    白衣人目光幽幽,直至深邃。

    驀地,洪淵道祖似有所感,遙遙朝著白衣人方向看了過去。

    第162章

    白衣人目光幽寂,與洪淵道祖在空中視線相接。

    一眾修士中,合體期不在少數,是以洪淵道祖初時并未發現白衣人的存在。

    下意識的,洪淵道祖覺得此人透著怪異,于是轉頭看向徒弟,“肅秋——”

    “噗。”

    豈料清鴻劍尊臉色一白,猛地吐出一灘鮮血,白瞳猛地緊閉,竟是直接暈倒在聶更闌懷里。

    “師尊!”

    “清鴻劍尊!”

    ……

    山風寒涼,林濤蕭蕭。

    于流月大陸盤亙近半年多之久的黑霧漩渦已然慢慢消散。

    所有被湮沒過的山川河流、城池、村莊、林海等,逐漸露出之前原本的樣貌。

    聶更闌、清鴻劍尊師徒雙雙白頭救世,鏟除魔族,滅魔陣。清鴻劍尊更是白瞳失明,魔紋纏身,最后在萬神山神魂受創,丹田靈根損毀,心力交瘁倒在徒弟懷里陷入了昏迷。

    至此,師徒二人聲名煊赫一時,從此更是在流月大陸名垂千秋,與洪淵道祖一同載入流月大陸時勢變遷史冊之中。

    ……

    而清鴻劍尊這一昏睡,便是半個月之久。

    期間,整個修真界、妖族、鬼域、東海、北海皆是百廢待興,忙碌不停,沉睡的繁盛正逐漸復蘇。

    元千修自然又忙成了一只陀螺,成日不是轉到這兒,就是轉到那兒。

    各個宗派除了處理宗內要事,還開了一次大會,與靈音宗商議要給聶更闌、清鴻劍尊師徒二人修幾座紀念雕像。

    整個流月大陸忙成一團的時候,靈音宗玉髓峰上的人聲亦是沒斷過。

    白衣人在清風殿住了下來。

    清鴻劍尊一日不醒,洪淵道祖便時時告誡他,須得重回清鴻本體,助他早日蘇醒。

    但白衣人一再表明不會回去。

    “他也定然不愿我回去。”白衣人道。

    洪淵道祖負手于身后,神色冷淡睨著徒弟的這尊分神,一把神劍忽然浮現于掌心,劍氣四溢橫在了白衣人脖頸間。

    白衣人頸間有血絲溢出,但依舊不為所動。

    聶更闌正在內殿照看師尊,無暇顧及外面的動靜。

    洪淵道祖平日和善的面容此時分外疏冷,渡劫期的威壓全然釋放,已然把白衣人的脊背壓彎。

    驀地,玉髓峰不遠處傳來一陣悶哼。

    “老不死的——”

    洪淵道祖劍氣一松,周身威壓順勢消散,劍芒迅速黯淡。

    白衣人喘了口氣,立即飛身撤退幾丈,以防備警惕的姿勢盯著神色冰冷的洪淵道祖。

    玉髓峰上空威壓消散后,下一刻。流光真君捂著胸口冷冰冰出現在清風殿外。

    恰好看到洪淵道祖把劍從白衣人脖頸處撤走。

    流光真君眼神立時透出一絲不耐和冰冷:“清鴻劍尊選擇令分神出竅,為的就是壓制修為暫時不飛升,你強逼分神回歸,屆時劍尊醒來被迫飛升與道侶分離,便是拆散了一對有情人,豈不是招人怨恨。”

    洪淵道祖手中的劍消失,疏冷神色淡了幾分,“流光真君在無人處罵本君老不死,這便是春雨閣的宗門風氣和教規?”

    流光真君面色掠過一絲不自然:“……”

    他不過是心念一閃,這老不死的為何能聽到?

    “第二次。”洪淵道祖臉色平淡,雙手背于身后。

    流光真君瞬時惱羞成怒:“恬不知恥!你敢用窺神之術偷聽我的神思!”

    洪淵道祖方才的冷意已然消失,恢復了往日的春風細雨,微微笑道:“真君何出此言?”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流光真君似是氣極而笑,“洪淵道祖看來是個中高手。”

    這話在別人耳里是為大不敬,恐怕當場就要拉著流光真君下跪磕頭了。

    “噗通!”

    月形拱門外傳來一陣巨響。

    幾人驀地轉頭,發現是北溟朔帶著好幾個人站在外頭,正驚恐得雙腿戰戰差點要跪下來。

    許田田和慕容家、君家的家主惶然看著同洪淵道祖冷臉對峙的流光真君,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北溟朔和許田田連忙把身形一歪的君、慕容兩位家主扶起。

    流光真君神色如常,冷淡的面容稍霽,道:“洪淵道祖還是莫要再固執己見,當事人不肯,便休要再進行強迫。”

    “清鴻劍尊、白衣人不愿意,聶長老也定然不愿意。”

    內殿中正在照顧昏迷的師尊的聶更闌:“……”

    他望向師尊依舊蒼白的臉,握緊那雙泛起青筋的手。

    若是能讓師尊蘇醒,他寧愿師尊立地飛升,也不肯看著他一日日在昏睡中面容憔悴下去。

    可他卻不敢做主了。

    師尊目前尚無大礙,但就是無法醒來。

    聶更闌踟躇過許久。

    因著有前車之鑒,他怕再次擅自主張令師尊生氣。

    北溟朔看著流光真君洪淵道祖二人對峙,受了刺激,臉一跨又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嗷嗷!”

    眾人被忽然傳來的痛哭流涕嚇了一跳。

    北溟朔開始鬼哭狼嚎:“我的忘憂澤!”

    “為什么要把他趕走,忘憂澤就是個單純善良的少年,我都已經同他表明心跡了——”

    眾人:“……”

    流光真君被這嚎啕大哭吵得眉心一跳一跳,拔腳就走,“本君稍后再來看望劍尊。”

    待到出了清風殿,哭嚎聲終于弱化不少。

    流光真君心下稍松,被玉髓峰的寒風一吹,發熱的頭腦多了幾分清醒。

    旋即一怔。

    他方才又沖著洪淵道祖發火了?

    思及此,流光真君打算去吹吹風冷靜冷靜,不料身后傳來一道溫潤而澤的聲音:“真君既然得閑,不如到我殿里坐坐,稍后他們談完真君再去探望肅秋也不遲。”

    流光真君心弦立時繃緊,心底升起沒來由的警惕。

    洪淵道祖卻沒再多說什么,衣袍飄動間轉身向另一座大殿走去。

    那是被聶更闌損毀夷為平地的殿宇,在這段時間已經重新建了起來。

    流光真君眉心微蹙,心底一邊泛起排斥,一邊不由自主跟了過去。

    ……

    清風殿。

    許田田捂住耳朵,忍無可忍沖北溟朔大吼,“吵死了!”

    “又不是死了爹娘,只不過讓他回到該去的地方而已,哭什么!”

    哭哭啼啼的北溟朔被吼得一激靈。

    許田田眼睛也紅了:“小爺的的兩個好朋友隕落了,我還沒哭呢!”

    才剛說完,他喉頭一哽,登時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抽噎,“君家主,慕容家主都還沒哭,你哭什么,給小爺閉嘴!”

    北溟朔:“……”

    這時,緊閉的殿門哐啷一聲從里打開了。

    青年沉麗的眉眼出現在殿內,緩步走了出來。

    “君家主,慕容家主。”

    君若松、慕容言靈上前拱手:“聶長老。”

    聶更闌視線一一環視過眾人,停在許田田北溟朔身上:“你們也進來吧。”

    眾人相視一眼,跟在他身后進入大殿。

    聶更闌一一給他們倒了茶。

    等到眾人坐下時,君若松瞥著聶更闌疲倦的臉,沉聲道:“聶長老,清鴻劍尊尚未蘇醒,聶長老也應當保重身體才是。”

    聶更闌:“謝君家主關心。”

    許田田忽然有些過意不去,“我之前提起今日要過來,你怎么不告訴我……早知道你狀態不好,我們過幾日再過來叨擾也是可以的。”

    “無妨,”聶更闌確實有些疲憊,擺了擺手,“你們有權知道漩渦中發生之事。”

    君若松和慕容言靈相視一眼,二人神色皆面露沉痛。

    慕容證雪、君杳然乃是兩大家族的天之驕子,資質優越,從小被家族寄予厚望,更是眾星捧月的寵兒。

    不過兩人從不嬌氣,沒有世家公子小姐驕縱的習性,在修煉一事上亦是不需要督促。

    而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形影不離,無論離開家族前往靈音宗求仙問道,亦或是外出歷練,皆是相伴相依,福禍同行。兩方家族的長輩都認定他們情深似海,日后命中是要結為道侶的。

    就是這么一雙被兩方家族看好的天驕,竟沒能逃過此次流月大陸的劫難,就此隕落于祭魂大陣中。

    莫說旁人感到惋惜,雙方的長輩親眷更是悲痛欲絕,肝腸寸斷。

    人人都說慕容證雪和君杳然救回聶更闌一命,也間接是拯救了整個流月大陸。為流月大陸犧牲,他們也算是流芳千古了。

    不過也只有當事人的親眷朋友切身體會其中的悲痛有多深。

    眼下,君若松和慕容言靈的眼眶皆是布滿血絲,連日傷痛令他們看起來亦是憔悴不已,黯然銷魂。

    聶更闌看在眼里,嘆息不已。

    恰好這時,流光真君從洪淵道祖處喝完茶過來了,便與眾人一同坐下。也不知是天熱還是什么,他臉和脖頸皆有些泛紅,看上去活像是與人打了一架。

    匆匆飲茶后,君若松率先迫不及待開口問:“聶長老,流光真君,可否告知我等,上古諸神祭魂大陣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杳然和證雪,是否一進入大陣便即刻命喪陣中?”

    殿內靜默須臾。

    隨后,聶更闌啞聲道:“不。”

    君若松、慕容言靈皆是一怔。

    慕容言靈急忙道:“如此說來,進入大陣并不會立即喪命,他們是在陣中不小心才……”

    君若松:“如此看來,獨孤蒼眠亦是因為同樣的緣由而隕落了?”

    聶更闌:“一半對,一半錯。”

    流光真君不禁嘆了口氣:“君家主,慕容家主,許道友,你們恐怕要做好承受更殘忍的事實的準備。”

    “以及,此事今日只能有你們幾人知道,斷然不可泄露天機。否則天道降下懲罰,于你們修行一途極為不利。”

    許田田和兩位家主相視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慕容言靈神色微沉,道:“看來杳然和證雪隕落一事,牽連甚是重大。”

    君若松:“聶長老,流光真君,二位若是為難,不若在告知我等事實真相后,對我們施下遺忘之術,我們兩家保證絕不對外泄露天機。”

    流光真君:“倒不必如此。幾位皆是與進入大陣之人的親眷好友,可以得知真相,只是切記千萬不得宣揚出去。”

    許田田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神情凝重地點點頭:“明白了。”

    流光真君道:“聶長老連日照看劍尊疲勞,便由本君代勞,先從進入大陣后開始說起——”

    ……

    聶更闌不禁對流光真君心生感激。

    他確實沒什么心思說太多話。

    于是從頭到尾沒怎么插手,只是偶爾在旁補充幾句。

    流光真君從無名山谷遇到惡童開始說起,再到被迫登上大船,去往燧明島,接著登上諸神大陸……

    許田田、君若松和慕容言靈聽得心中掀起一陣又一陣驚濤駭浪。

    在流月大陸能坐鎮一方宗派大能的修士,到了無名山谷居然手無縛雞之力,成為一個小小稚童手底下的冤魂。

    就連清鴻劍尊也全無自保之力,在那幽黑而遼闊的大陸成為刀俎魚肉。

    許田田聽到他們被帶往諸神大陸,當得知慕容證雪和君杳然被三危神君一袖抹殺時,憤怒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這個三危究竟是什么混賬東西,兩條人命他說殺就殺——”

    “許道友,稍安勿躁,”君若松盡管悲痛,但還是冷靜地制止了他,“先聽流光真君如何說。”

    許田田被北溟朔拉著坐了回來。

    方才還哭嚎的北溟朔這會兒早就老實了,被所謂的諸神大陸嚇得一愣一愣,不知所措。

    換成是他進去,怕是早已被那些惡童踩成了肉泥。

    于是,眾人繼續聽流光真君往下述說。

    ……

    當涉及慕容證雪和君杳然的部分敘述結束時,殿內長久地陷入一陣沉寂。

    許田田已經徹底呆怔,甚至忘記了悲傷哀痛。

    殿內落針可聞,久久沒人出聲。

    最后,還是慕容言靈出聲了:“證雪和杳然,他們是……是……”

    流光真君:“二位家主無須哀痛,君道友和慕容道友是天命所歸,受天道召喚而回,并不是死于非命。”

    君若松霎時淚如雨下,竟是哭著笑了。

    “杳然,證雪……”

    確如流光真君所說,比起死于非命,天命所歸確實更能給人以寬慰。

    北溟朔早就疑惑許久,這時終于忍不住問:“這么說來,這黑霧漩渦究竟是不是上古諸神祭魂大陣?”

    “畢竟君杳然慕容證雪是天命所歸,并不是代替聶更闌祭陣身亡。”

    這話一出,好似他問了一個蠢笨的問題,遭到許田田投來的白眼。

    北溟朔撓了撓頭:“……”

    流光真君:“北溟道友問了個好問題。”

    “幾位不如想一想,獨孤蒼眠、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的確是為了各自想守護之人進入大陣?”

    北溟朔:“確實如此。”

    “那么他們最后隕落在大陣中,便說得通了。”

    流光真君頓了頓,接著道,“既然他們自愿入陣,無論如何,最后都要祭身陣中。即便兩位小道友不是天命所歸。”

    北溟朔這下又聽懵了。

    君若松和慕容言靈卻明白了流光真君話里的意思。

    二人既是為了聶更闌,也是冥冥之中受天命召喚入陣。

    此一行,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到流月大陸。

    北溟朔靴子碰了碰許田田,“你聽懂了?”

    許田田朝他又翻了個白眼。

    ……

    半個時辰后,清風殿大門終于再次開啟。

    慕容言靈、君若松滿臉沉重從殿內出來,隨后向聶更闌等人拱手告辭。

    即便知道了起因經過,君家、慕容家還是須得替二人舉行一場盛大的靈喪。

    聶更闌和許田田答應之后會到場參加靈喪葬禮。

    兩位家主離開后,許田田跟著眾人回到殿內。

    “你還有一事需要交代。”

    聶更闌看著好友沉重的神情,點了點頭。

    “等等。”

    許田田捂住耳朵,搖了搖頭,“女魃一事,該不會也有什么沉重的理由吧?”

    他忽然不想聽了。

    北溟朔一陣無語,眼疾手快扯開他的手,“婆婆媽媽,聶更闌哪有這么多時間陪你磨嘰,我哥還等著他去照顧呢。”

    許田田一聽也是,旋即放開了手。

    聶更闌便把之前對于女魃的猜測一一述說,全盤交代。

    許田田:“你是說,靈獸峰后峰一直囚禁著的那只女魃,就是丫頭被附身的這只?”

    “是。”

    聶更闌:“女魃力大無窮,且身負奇術,若她不屬于諸神大陸和無名谷,便不會聽我召喚回歸。”

    因此,女魃進去后,他才終于確定女魃的的確確屬于那片廣闊幽暗的天地。

    而三危神君、后卿神君之前并未告知他們流月大陸還有女魃這樣一個遺落的“實驗品”。

    以及,還有另一件神器,魔頭稹肆的魔衍星盤。

    能鎮壓金額巨蟒的魔衍星盤,也絕非像流月大陸的產物。

    所有從諸神大陸掉落的神器,若是有足夠的契機,每一件都能給流月大陸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他不能確保沒有漏網之魚,但已經做到把所能接觸的危險神器都放入了黑霧漩渦。

    四周又是一陣長久的寂靜。

    北溟朔心神震撼,久久說不出話。他萬萬沒料到,那只看似單純善良的貍吾妖,居然也出自諸神大陸,乃是兩個神君的研制的實驗品。

    而鬼召塵恕當初也是從無名谷被接到諸神大陸,兄弟二人為了變強,心甘情愿成為諸神大陸萬千實驗神器中的一件。

    流光真君禁不住感慨:“三危后卿捅了這么大一個簍子,若不是聶長老心細如發,恐怕流月大陸此后還要再次陷入滅亡危機中。世人并不知聶長老私下操心了這么多,真是……”

    “可惡!”

    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喝從旁傳來把流光真君和北溟朔再次嚇了一跳。

    只見許田田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憤怒地攥緊雙拳,雙目炯炯瞪著聶更闌。

    北溟朔頭皮一緊,趕緊把他扯回座椅,“你又發什么瘋?聶更闌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許臨風也安然無恙,他沒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吧?”

    許田田眼眶唰地紅了,咆哮出聲:“他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北溟朔抹了一把被噴到臉上的唾沫:“……”

    沒有就沒有,這么憤怒得像是要殺人的模樣是要作甚?

    許田田義憤填膺道:“小爺我以后看誰還敢對聶更闌亂嚼舌根,他做了這么多守護流月大陸的事,那些人再謠言中傷他,我就和他們拼命!”

    北溟朔:“……”

    倒也不必拼命。

    流光真君:“許道友,過于激動傷神。”

    聶更闌道:“坐下說話。”

    許田田:“哦。”

    遂老老實實坐回了椅子。

    聶更闌:“關于女魃附身臨風的起因經過,待她痊愈后再另行詢問。”

    許田田又憤怒了,第三次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身:“這事和周炎那伙人定然脫不了干系!”

    北溟朔一聽,連忙道:“這段時日宗門上下忙得不可開交,那兩個叛徒如今被關押在囚仙獄,須得等候公審才能進行處決。”

    聶更闌這些天并未過問外界之事,道:“何時進行公審?”

    “七日后。”

    ……

    幾人從清風殿出來后,流光真君罕見地沒有離開玉髓峰,而是去了洪淵道祖的淵明殿。

    北溟朔連忙把人叫住:“停劍坪在另一邊,真君是不是走錯了?”

    流光真君以袖掩面咳了一聲,“洪淵道祖邀請本君喝茶,卻之不恭,本君須得赴約。”

    北溟朔看著往淵明殿方向走去的流光真君,不由張大了嘴巴:“又去?”

    今日不是還同洪淵道祖爭得面紅耳赤很不愉快么?

    ……

    這幾日,聶更闌接待了很多撥客人,常年冷清的玉髓峰被踏足的次數比過去一千年還要多。

    元千修會帶著青炎真君和藥宗的寒梧真君隔三差五來一趟,查看清鴻劍尊身體狀況如何。

    青炎真君、寒梧真君給的說法一樣,影幽魔氣祛除,黑霧漩渦退散,按理來說清鴻劍尊的衰敗之象應當開始有回春之兆,可過去這么多日卻毫無反應。

    白瞳,白發,魔紋,尚在。

    而聶更闌的白發在漩渦從流月大陸褪盡時已然恢復黑色。

    青炎真君和寒梧真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邀請了歐陽宗主以及藥宗一些資歷深厚的真君上門診治,依舊不得解法。

    這日,聶更闌伏在玉榻邊守著清鴻劍尊,手握著他魔紋遍布的手。

    這段時日,靈丹妙藥,陣法,藥浴,皆試過不少,總不見效,聶更闌為此心力交瘁,眼下烏青堆積,整個人也瘦了一圈。

    殿內香爐裊裊升起,天音骨香彌漫四周。墻角紫色的風蘿花一簇簇緊密纏繞,枝葉繁茂,累累垂落。

    玉榻上躺著的人卻依舊蒼蒼枯朽,不見醒轉跡象。

    聶更闌與榻上之人一般,睡著了。

    風吹起一地繁花,樹下秋千搖蕩,笑聲隱隱傳來。

    “再高些。”

    “師尊,我不怕摔,再用力些。”

    清鴻劍尊:“倘若再用力,你便要飛起來了。”

    “那就飛。”

    青年話音落下,遂感到秋千搖動的幅度加快了。

    于是身體越飛越高,仿佛要直沖云霄。

    他沒用靈力護身,任憑自己隨著巨大的沖力飛了起來。

    “師尊……”

    下一瞬,清鴻劍尊被青年重重撲入懷中,“接住了。”

    “師尊,我害怕。”

    清鴻劍尊:“……”

    最近聶更闌喜歡玩這樣的戲碼,清鴻劍尊欣然奉陪。

    只是青年每次裝得都不像,反倒像路邊調戲良家男的痞子,撲進懷里之后還用腦袋到處蹭借機“吃豆腐”,清鴻劍尊被他蹭得屢次三番“精神昂然”,最后被迫把人吃干抹凈。

    末了,青年還要照著戲本里的劇情用“幽怨”的語氣和眼神瞪著清鴻劍尊。

    “師尊,疼。”

    ……

    夢境切換,兩道身影漫步在鄉野田間,很快遇到了一大片果園。

    聶更闌興致頗高,指著果園里延伸而出的枝椏,道:“師尊,我渴了,師尊敢不敢偷一個果子給我?”

    清鴻劍尊似是無奈:“為何用偷的?”

    “師尊便說敢不敢吧?”

    說完這句,聶更闌便見清鴻劍尊緩緩俯身低頭而來,兩人面容近在咫尺,呼吸相貼。

    “闌兒敢指使為師偷果子,膽子越來越大了……”

    ……

    玉榻旁,聶更闌指尖動了動,驀地從夢中驚醒。

    他茫然望向玉榻,熟悉的身影依舊在沉睡。

    殿內天音骨冷香鉆入鼻間,清冽如常。

    方才的夢境過于美好,竟使他愿意一直沉溺其中不愿醒來。

    他怔怔地將視線落在師尊冷冽的輪廓間,一遍遍描摹,循環往復。

    驀地,他鬢發間的簪子似乎動了動。

    聶更闌被這陣動靜驚得回神,指尖一動,下一刻抬手將那支火麒麟簪子拔了下來。

    簪子里的火麒麟正搖擺著尾巴游動,一雙豆豆眼睜圓著盯著正在注視自己的青年。

    “聶更闌,聶更闌。”

    聶更闌已經許久沒同火麒麟說過話,它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很是安逸悠閑。

    一路走來,它確實給自己提供過無數好運與機緣,每每聶更闌都能逢兇化吉,化險為夷。

    “聶更闌,你發什么呆?”

    火麒麟的呼喚再次喚回青年的神思。

    聶更闌道:“何事?”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我看你終日以淚洗面,憔悴不堪,便教你一個法子喚醒劍尊,如何?”

    聶更闌:“……”

    他有終日以淚洗面么?

    “你還在想什么,我告訴你這個法子,劍尊就能醒過來了,你要不要啊?”火麒麟催促道。

    聶更闌眸子沉沉:“你說。”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可以告訴你,但是有一個條件。”

    聶更闌:“。”

    “什么條件?”

    火麒麟被他布滿烏青的眼底以及面無表情的目光震懾了幾息,噎了噎,頗有些沒底氣地小聲道:“就是,就是,屆時你與劍尊飛升,能不能讓我沾沾光,把我作為靈寵帶上九重天?”

    聶更闌默了默,干巴巴道:“師尊暫時沒有飛升的打算。”

    火麒麟急忙道:“我知道,不過待到劍尊痊愈,你修為也到渡劫期時,你們總有一日要飛升的吧?到那時帶我上去就可以了!”

    聶更闌目光越發陰沉:“你真有辦法讓師尊蘇醒?”

    “你不相信我?”火麒麟臭屁地甩了甩尾巴,拖長聲音道,“那就算了,你繼續以淚洗面吧,哭死你算了——”

    聶更闌心中微動,沉聲道:“好。”

    “我答應你。”

    火麒麟頓時喜笑顏開,“你去親一親劍尊,此法包治百病,甚有療效。”

    “……”

    聶更闌:“你消遣我?”

    火麒麟氣得猛甩尾巴,把簪子里的靈水甩得噼啪作響。

    “你愛信不信,本麒麟不伺候了!”

    話沒說完,聶更闌盡管心有躊躇,但已經下意識站起身彎腰朝沉睡的師尊親了下去。

    干燥的唇貼在冰涼的唇間,很軟。

    聶更闌下巴滿是胡茬,但會為師尊每日清洗打理身體,師尊渾身干干凈凈,清清爽爽,也很香。

    于是,他不由自由多親了一會兒。

    一旦肌膚觸碰,便如同魔怔一般,鼻尖輕輕擦過面頰,下巴抵著下頜。

    親著親著,一滴淚滑落打在清鴻劍尊眼皮上。

    聶更闌眼底傷痛濃厚,舌尖舔走那滴淚珠,隨后重新吻上師尊冰涼柔軟的唇。

    驀地,那唇忽然微微睜開,令他舌尖猝然探入。

    聶更闌驟然睜圓瞳孔,不敢置信地退了出來,雙手撐在玉榻邊緣,抬起上半身。

    喑啞的聲音低低傳來:“胡茬扎著為師了。”

    聶更闌呼吸一滯,雙瞳比方才睜得大了一圈。

    “師尊?”

    清鴻劍尊悶咳了一聲。

    那雙白瞳睜開時,瞳孔顏色正由白轉為黑,一頭白發也在以飛快的速度恢復原本顏色。遍布肌膚的魔紋也瞬時褪盡,消失得無影無蹤。

    聶更闌驚奇地望向手里握著的火麒麟發簪。

    后者得意地甩了甩尾巴,還沒來得及說幾句邀功的話,簪子已經被聶更闌揚手一扔。

    唰。

    簪子電光火石飛向墻角的風蘿花,插在花泥間。

    火麒麟弱弱地:“喂……”

    聶更闌心中激動難以自持,根本無法思考太多,想也不想俯身而下狠狠重新吻住師尊的唇。

    親了一口,復又抬頭,驚喜欲狂,“師尊。”

    旋即又重重親了上去。

    清鴻劍尊被壓得又是一聲悶咳,聶更闌聽得心疼,從他唇中退了出去。

    唇才要離開冰涼的唇,瞬時一個天旋地轉,清鴻劍尊翻身將其壓在身下,兩人衣袍拖曳于玉榻間,交纏延綿。

    聶更闌心口漫出一絲心疼,雙手撐著清鴻劍尊的胸膛,“師尊才醒,身子怕是虛——”

    弱字尚未出口,唇已然被吻住。

    聶更闌上顎被掃蕩而過時,原本想動彈的心思蕩然無存,手腳力氣漸漸失去。

    再也無暇顧及師尊是否身體虛弱有沒有力氣了。

    只是親了一陣,聶更闌驀地記起什么,頓時將頭偏過一旁。

    清鴻劍尊濕潤的唇順勢落在他臉側旁,擦過他耳根處。

    聶更闌別過頭,慚愧地以手抵住師尊胸口,“徒兒多日未梳洗……”

    清鴻劍尊低低笑道:“你怎么樣都好,我不嫌棄。”

    “師尊方才還說被胡茬扎著了。”

    “嗯,難得見到你這副模樣,索性多扎一陣。”

    聶更闌:“……”

    “嗯?”

    沉麗的眼眸才閃過困惑,唇瓣再次被含吮碾磨而過。

    舌尖勾纏流連時,聶更闌心神逐漸放松,任憑自己一點一點沉淪追逐在無盡的歡愉中。

    ***

    清鴻劍尊在距離聶云斟周炎公審還有五日時終于蘇醒,修真界上下普天同慶。

    聶更闌接連兩日從榻上腰酸背疼醒來時,忽然接到了聶云斟想見他一面的消息。

    通傳弟子道:“那個叛徒痛哭流涕,說聶長老您畢竟是他的弟弟,求長老看在兄弟情分上,他想回一趟聶家莊看看,祭拜沈夫人亡魂,算是盡最后一點孝心。”

    北溟朔實在沒忍住,脾氣暴起恨不得沖到囚仙獄當場把聶云斟神魂燒個一干二凈。

    “他這明顯就是仗著兄弟情想博得你心軟放他一馬,你可別被這種人騙了!”

    聶更闌讓通傳弟子離開,轉頭看向清鴻劍尊,“師尊。”

    “我恰好想回一趟聶家莊。”

    沈端楓的魂魄在羅剎金蓮中溫養已有一段時日,聶云斟確實應該好好向其亡魂磕頭,懺悔賠罪。

    無論是真心或是假意。

    ……

    當日,聶更闌偕同清鴻劍尊出發前往黑林山囚仙獄。

    到了地方,聶云斟想見他。

    可惜聶更闌根本沒有這個打算。

    囚仙獄因著聶更闌和清鴻劍尊大駕親臨,立即通融,把人交到他們手里。

    于是,聶云斟并未見到弟弟,直接被扔進以八十一重陣法困住的靈囚車,放上靈舟。

    靈舟一路疾馳,三四個時辰已然到了西南地域的聶家莊。

    王管家聽說少爺帶著清鴻劍尊回來了,早早帶著山莊上下所有家仆恭恭敬敬候在廣場前。

    靈舟降落時,兩道身影出現在靈舟前。

    所有家仆都悄然抬頭看向一雙璧人,頓時驚為天人。

    此前被黑霧漩渦追趕時,他們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隔絕在遠處,并未見過清鴻劍尊真容。

    此刻見到本尊,只覺得眼前一亮,師徒二人站在一處如畫如仙境玉樹瓊枝,如縹緲霧靄,只看一眼便不舍移開目光。

    眾人看得一時恍惚,遽然被靈囚車沉重降落地面的聲音驚醒。

    “砰。”

    定睛一看,這不正是之前過去十幾年他們尊為大少爺的聶云斟么?

    所有人早已準備好各式靈植,帶火的,有奇怪綠色黏液的,臭味沖天的,以及什么腐肉,靈蟲卵蛋等等,通通在看到聶云斟的那一刻砸向靈車。

    “叛徒!”

    “大逆不道!”

    “恬不知恥!”

    “聶家莊怎么會出了你這么一個聲名惡臭的無恥之徒!”

    “竟勾結魔族蓄意陷害我們少爺!還害得夫人也無辜受牽連隕落!”

    “該死的混賬!怎么不立刻死了算了!”

    眾人怒氣直沖云霄,直罵得聲嘶力竭震動山林。

    靈囚車里的聶云斟形容狼狽,長發披散,渾身臟污沾滿臭烘烘的黏液、蟲卵,衣服也被火苗點燃,能使他渾身被鉆心剜骨的疼痛包裹卻不至于燒死。

    很快,他身上出現數道細細密密的傷口,只是折磨般地產生鋪天蓋地的痛楚,但又不致命。

    他的命只能留待至囚仙獄公審后進行處決。

    聶更闌與清鴻劍尊并肩而立,不遠不近看著這一幕。

    聶云斟透過靈囚車的縫隙和聶更闌對上視線,目光飽含無盡的恨意,很快又恢復至平靜如一灘死水。

    聶云斟親眼看著王管家恭敬地走到聶更闌面前,向他請示:“少爺,這叛徒此番回來,少爺打算如何處置?”

    聶更闌眉眼沉冷掃向靈囚車,“先押至祠堂,祭奠母親。”

    王管家身體躬得更低了,“確實應該好好祭奠一番夫人,老……”

    他似是下意識要說老爺,頓了頓,接著道,“聶重遠和聶云斟把夫人害得不淺,若是聶重遠尚未隕落,也該押著他到祠堂好好磕頭懺悔認罪。”

    聶更闌沉聲道:“走吧。”

    他沒再看靈囚車一眼。

    聶云斟目光怨冷,眼睜睜看著青年身影被清鴻劍尊和王管家一前一后跟著,一眾仆從前呼后擁著他們進入聶家莊高大的門庭。

    靈囚車也隨之被仆從鞭子趕著移動,粗魯地向前推去。

    一眾人擁著聶更闌來到祠堂外。

    關于祭拜事宜,王管家在他們到來之前已經布置好一切。

    聶更闌先帶著清鴻劍尊前往院子某處廂房,隆重地沐浴焚香、更衣。

    祭拜定在午時,沐浴更衣完畢,距離午時還有一個時辰。

    聶更闌看著換了一身白衣的清鴻劍尊,打量片刻,什么也沒說,打開了房門。

    清鴻劍尊跟在徒弟身后,出了廂房,穿過院子,穿過石洞拱門以及滿院的芳華靈植草木。

    “我帶師尊四處走一走。”

    盡管他在聶家莊只住了不到兩個月,可還是想讓師尊看一看他曾經踏足過的地方。

    沐浴的院子距離藏書閣最近,他們于是便先去了藏書閣。

    聶更闌一點一點將他初到聶家莊時的懵懂,忐忑,無知,事無巨細向最緊密的人傾訴。

    “即便徒兒在凡界通曉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可到了這傳說中神仙才能待的地方,既敬畏又怕,又因著是家人,因此格外吃了不少委屈和苦頭……”

    當清鴻劍尊聽到青年因為想借一本書而被聶云斟阻撓在藏書閣外、只有望舒老人對他施以善心時,兩人恰好走到藏書閣高大的臺階前。

    看守藏書閣的望舒老人慌忙來到臺階下向二人行禮,“見過少爺,見過清鴻劍尊!”

    聶更闌上前將其扶起,“望舒老伯請起。”

    望舒老人抬起布滿皺紋的臉,露出祥和的笑,“老朽還有三百年時光看著少爺一點一點親手重建聶家莊,少爺定會把山莊管理得盛大輝煌,給少爺自己,也給夫人一個永遠的家,對么?”

    聶更闌一時默然。

    對于接手聶家莊一事,他心中一直未有定論。

    不過聽到望舒老人一番話,居然讓他搖擺不定的心逐漸趨于堅定。

    望舒老人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笑,“我同少爺和劍尊打過招呼,也該和一位熟人打招呼了。”

    聶更闌道:“望舒老伯說的是?”

    望舒老人眼尾皺紋略微一舒展,視線落在聶更闌鬢發間的火麒麟簪子。

    “勞煩少爺把這支簪子遞給老朽。”

    聶更闌面上閃過一絲不解,沉吟幾息,將簪子拔下遞了過去。

    簪子里只有火麒麟。

    難道它與望舒老伯認識?

    思及此,他朝著簪子輸入一股靈力,將覆蓋于上面的禁制解了。

    望舒老人握著華光流轉的簪子,神色慈祥道,“焱焱,還不出來見見我?”

    霎時間,一道身影化作流光飛了出來,激動萬分地撲向望舒老人。

    “爺爺!!”

    第163章

    “爺爺!”

    “我成功啦——”

    小少年撲進望舒老人懷里,驕傲得尾音拖得奇長。

    望舒老人眼角的皺紋又舒展了一些,像朵花似的,“焱焱很厲害呀。”

    說著,他牽起孫子的手來到師徒二人面前,“焱焱,我們應該給少爺和劍尊嗑三個頭。”

    焱焱響亮地應了一聲:“嗯!”

    聶更闌看著爺孫二人準備跪下,上前一步雙手欲扶起他們,“望舒老伯,能否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

    望舒老人于是示意孫兒先站好,道:“看我這老糊涂的,不把事情解釋清楚少爺如何能安心接受跪拜?”

    聶更闌環視四周一圈,道:“老伯,不如到亭子坐下慢慢說。”

    “是,少爺。”

    于是,幾人來到藏書閣附近的一座涼亭坐了,聶更闌吩咐家仆端來茶點。

    看著昔日一直戴在發間的火麒麟簪子此刻坐在石凳上大吃大喝,聶更闌一時間有些恍惚。

    若是放在最初來到修真界那時,他恐怕會嚇得一驚一乍半天也緩不過神。

    如今時過境遷,他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火麒麟忽然變成一個孩子,竟也能從容不迫地把人叫起來好好問話。憑他的直覺,或許有一段故事在等著自己。

    聶更闌凝眉道:“望舒老伯,我忽然記起一件往事。”

    “少爺請說。”

    “當初我意欲前往瘴霧沼尋火麒麟損毀容貌,是望舒老伯給了我一沓符篆。”

    望舒老人再次舒展皺紋,笑了:“少爺記性很好,不錯,是老朽給了少爺一沓符篆,說是拍在火麒麟上便可以將其捉住。”

    聶更闌語氣篤定,“那沓符篆……”

    “少爺已經不是當初的少爺了,果然立刻找到了問題關鍵所在。”

    望舒老人呵呵笑著,“那沓符篆乃是老朽親手制成,上面沾有我的氣息,可以這么說,若非有這沓符篆,少年當年是不可能捉到焱焱的。”

    聶更闌默然。

    火麒麟并非他親手捉到,而是對方主動躥到他體內,成為他面部的一條疤痕。

    “老伯不必這般客氣,我們還可以如同當年那般談心說話。”

    望舒老人摸著下巴的白胡子,笑得一臉慈祥:“少爺非但沒有怪罪老朽和焱焱別有用心接近少爺,老朽已經很感激了。”

    聶更闌:“老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么?”

    坐在一旁的小少年吞下一大口點心,喝了口靈茶,“其實很簡單啦,爺爺當初是被迫和聶家莊簽了奴契。”

    “火麒麟向來能給人帶來好運和機緣,當初是聶重遠設計打傷爺爺,還要裝作他是爺爺的救命恩人。但是爺爺當時不知道,于是和聶家莊簽下奴契。”

    “但是他們不知道,受傷的火麒麟帶來的不一定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厄運。”

    “火麒麟家族看不起我這個沒麒麟根的廢物,爺爺干脆帶著我搬離了家族,小時候我每次受欺負爺爺永遠是第一個站出來替我出面的,后來我知道他被人設計簽了奴契,就一直在想辦法如何救爺爺出來。”

    “直到后來,我在瘴霧沼嗅到了爺爺的氣息,就是你,聶更闌。”

    焱焱說到這里,被望舒老伯拍了一下腦袋,“不能對少爺無禮。”

    “哎喲,”焱焱眼淚汪汪捂住腦袋,“知道了爺爺,我叫少爺還不行嗎。”

    “不對呀,我已經和他結了靈契,應該喚他一聲主人才對。”

    聶更闌并不在意這些虛名稱呼,道:“繼續說。”

    焱焱立即正襟危坐,“我不是嗅到爺爺的氣息了嗎,一看居然是個陌生的少年,我就想,爺爺絕對不會輕易把自己的符篆交給陌生人,此人應當是信得過的。”

    “我和爺爺也算是很有默契了,我就果斷選擇跟著你走了。”

    望舒老人道:“當初老朽還以為少爺可以順利回來,我能和焱焱見一面,沒想到一別幾乎就是三年。”

    說著,他看向清鴻劍尊,稍稍躬了躬身,“劍尊是否也好奇,焱焱跟著少爺的目的是什么?”

    聶更闌笑了笑。

    清鴻劍尊言簡意賅:“飛升。”

    焱焱終于把一盤子糕點干掉了,舒暢地拍了拍肚皮,“劍尊真聰明,答對啦!”

    望舒老人一拍他腦袋:“不許這么沒大沒小!”

    焱焱吐了吐舌頭,趕緊恭敬回話:“是,劍尊說對了。”

    聶更闌:“少年心性極為難得,他想怎么說話便怎么說吧。”

    望舒老人:“是,少爺。”

    焱焱繼續道:“我若是能尋得有緣之人跟隨,屆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就能把爺爺的奴契贖回來,還能給爺爺很多天材地寶療傷。”

    聶更闌太陽穴突突跳動,沉聲問:“老伯的傷堆積多少年了,為何不向聶重遠要靈丹藥材醫治?”

    望舒老人嘆了一口氣:“聶重遠想把我永遠栓在聶家莊,一張奴契如何能讓他放心,我確實每月能到庫房領取一定數量靈丹藥材,不過都是些最低階的,他只須吊著我這條老命不死就可以了。”

    聶更闌目光瞬時更為陰沉。

    沒想到聶重遠果真從里到外都爛了個透。

    當初從凡界上來,他對那個稱之為父親的人抱有無限的敬仰之心,可也隨著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弭殆盡了。

    思及此,聶更闌道:“老伯,我別的沒有,天材地寶卻不少。”

    說著,他從儲物袋召出一堆靈丹妙藥天材地寶放入了一個閑置的儲物袋,“這里面每種靈藥都涵蓋了一些,老伯若是還缺什么盡管找我拿。”

    望舒老伯卻搖搖頭,把儲物袋推了回去。

    “多謝少爺好意,老朽心領了。”

    焱焱急聲道:“爺爺,你為什么不要,這是我結了靈契換來的,不要白不要呀!”

    望舒老人咳了一聲:“焱焱啊,不瞞你和少爺,我這傷拖了兩百年,早就累積成重疾,這些好東西給我怕是也不管用了,還是別浪費在我這個老頭子身上嘍。”

    焱焱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爺爺,你是不是騙我,你的病為什么就治不了了?”

    望舒老人又咳了一聲,捋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你看爺爺的手臂,密密麻麻都是羅仙鬼紋,這傷能拖到現在已經算是我福大命大了。焱焱啊,若是少爺飛升,你便好好跟著他到九重天,若是不飛升,少爺也能讓你過上很好的日子,你就別擔心爺爺了。況且我氣數已經到頭,還有幾百年也就該走了,你們可是還有數萬年的光景要度過呢。”

    焱焱一下子就哭了。

    “爺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要是走了,我該怎么辦……”

    望舒把孫兒拉過來,和藹地拍著他胳膊,“傻孩子,時間一長你也就習慣啦,剛開始失去親人都會惶惑無助,百年后回頭一看,發現不過如此,人還是要向前走啊。”

    焱焱哭得更厲害了。

    亭子里一時間無人說話,只有少年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傳出。

    聶更闌站起身,道:“老伯,這個儲物袋既然送了你,便是你的。稍后我會再挑一批地寶靈丹交給老伯。”

    “哎,少爺……”

    望舒老人想阻攔,卻被孫兒抱著哇哇大哭,只能就這么看著聶更闌與清鴻劍尊起身離開涼亭,往流云小筑方向而去。

    走出亭子拐過一道回廊,聶更闌腳步剎住驟然停在原地。

    清鴻劍尊撫過他脊背,一下一下順著。

    青年低垂著頭,脊背微微弓著,被扶著慢慢往前走去。

    等到了流云小筑,進入曾經屬于自己的房間,聶更闌才倏然記起,自己也是曾經被母親照顧過的。

    他眼眶不自覺沾上一點水光。

    那是他被罰跪在祠堂里的寒冰陣中,母親來過他屋中照顧了他一夜。

    只是那時他朦朦朧朧以為是在做夢,加之過于疲累,始終沒能睜開眼進行確認。

    聶更闌眉眼沉沉,有些心神不寧。

    母親那時應當早已開始修清心道,卻過來流云小筑照顧了他一夜。

    那時母親應當就受到了所修之道的反噬。

    后來,瘴霧沼尋火麒麟那次見面,以及靈音宗母親前來探望那次,母親接二連三受傷,身體如同被蛀空的樹干,內里早已經千瘡百。

    他不是沒得到過愛,只是當時身處迷霧中,一切都事與愿違罷了。

    他雖沒有焱焱幸福,但起碼層愛在自己身邊圍繞過。

    而且,他如今還有師尊……

    聶更闌下意識側頭看向身旁的人。

    他不受控制般微微張開雙臂,上前一步環住師尊的腰,把臉貼在他脖頸處。

    清鴻劍尊抱緊他,手撫過他后腦,扣緊了,“想起了傷心事?”

    問題問出,他并未得到回答。

    被抱緊的人把頭埋得更深,似乎不愿抬起。

    不多時,清鴻劍尊察覺頸間傳來一陣冰涼濕意。

    怔了怔,欲掰過青年的腦袋看他的臉,但青年使了蠻力,死死扣住他腰身,愣是不肯被他看到哭濕的臉。

    清鴻劍尊沉吟,一手抬起青年的臀,以抱著一個嬰兒的姿勢把人抱在懷里。

    聶更闌兩腳懸空,下意識抱得更緊,雙腿夾在他腰間,淚悄無聲息流得越發洶涌了。

    ……

    師徒二人在流云小筑一直待到祭奠儀式開始。

    當趕到祠堂時,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王管家看到師徒二人進入院子,連忙迎了上來。

    “少爺,現在是否要把那叛徒押入祠堂?”

    聶更闌點頭,攜清鴻劍尊穿過院子,步入祠堂。

    他已經把母親的靈位運了過來,此刻就擺放在祠堂最中央。

    才剛進入祠堂,聶重津,聶重音帶著人趕來了。

    大老遠的,就聽到聶重津嚷嚷的聲音:“大侄子,你忽然回來祭拜怎么也不說一聲,我們也好——”

    聶重津說著已經進入祠堂,一眼就看到沈端楓的靈位在祠堂最中央立著。

    旁邊,還立著聶重山、聶云煙、聶云追的靈位。

    “大侄子,”聶重津頗為不滿地皺起眉,“我知道大嫂他們很委屈,命苦,但是聶家列祖列宗在前,也不能把他們的靈位這么胡亂擺放,看來聶家莊家主的位置你還不能擔當大任。這樣吧,橫豎你也在靈音宗擔任長老一職,不如就把家主的位置讓出來,我畢竟有時間能把聶家莊打理得更好。”

    王管家聞言正要說話,聶更闌這時道:“三叔,你想當聶家家主,除非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聶重津聽到他肯松口,心中一喜,“大侄子,你要我做什么,三叔肯定事事都依你,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好商量嘛。”

    聶更闌沉聲道:“日后三叔家中有任何親眷隕落,靈位永遠要低于我母親兩個階位,包括三叔自己的靈位。倘若三叔答應,家主位置我立刻拱手相讓。”

    聶重音差點沒笑出聲。一想起這是在祠堂,立即憋住了。

    祠堂里寂靜一陣。

    聶重津已經被氣得手腳顫抖,太陽穴青筋直跳,咬牙切齒瞪著面前的青年,“聶更闌,你這大逆不道的——”

    “三哥!”聶重音悠悠開口,“我早就勸過你不要惹更闌,你老是覬覦他的家主之位做什么?人家已經和清鴻劍尊結了道侶契,再不濟還有劍尊幫忙,你哪來的臉插手?”

    “我看你今日還是好好安心祭拜大嫂吧,別老是惦記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否則大侄子一個不高興把你從聶家莊趕出去,你都沒地方哭訴。”

    聶重津臉氣得煞白,看看聶更闌,又看看自己的四妹,惱羞成怒拔腳要走。

    聶重音哎了一聲,“三哥,你今日要是不祭拜大嫂二哥他們就走,今后可就不是聶家人,這聶家莊也就容不下你了!”

    聶重津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怒容滿面瞪著聶重音。

    看到這個二哥終于老實了,聶重音笑著看向聶更闌,“對了更闌,聶云斟這叛徒倒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過你還有一雙弟弟妹妹,你想好以后如何安置他們了么?”

    聶家莊上下如今都已經知曉,聶云錦、聶云飛并非沈端楓的親生骨肉,而是聶重遠和魔頭身邊的妖姬所生下的孽種。

    自從聶云斟、聶重遠一個被捕,一個隕落后,這對龍鳳胎兄妹在聶家的地位直線下降。

    遭受家仆冷言冷語不說,吃穿用度也比之前的檔次降到了最低,住的地方更是搬到了小偏院,其實和仆從住的無甚區別。

    今日因為要祭拜沈端楓,聶云錦、聶云飛也被仆從帶了過來,方才一直畏畏縮縮待在角落不敢出聲,生怕一個不高興惹怒聶更闌被趕出聶家莊。

    王管家這時道:“少爺既然已經答應掌管聶家莊,小少爺小小姐之事,少爺怎么處置都沒問題,少爺不要有壓力。”

    這對兄妹畢竟是魔族妖姬的后人,更是修真界叛徒的種,即便是要處死,眾人也不會有異議。

    而聶云錦、聶云飛聽到他們要議論如何處置自己,兩人連忙奔到聶更闌面前,一左一右抱住聶更闌大腿,

    “更闌哥哥,我們一定會乖乖的,求你不要殺了我們!”

    兩兄妹長高了不少,此時已經到了聶更闌小腹的高度,這會兒兩人都哭哭啼啼,面容哀戚,仿佛在哭喪一般,聽得聶更闌眉心直皺,頭疼異常。

    而這時,聶云斟也已經從靈囚車上被押到了祠堂。

    龍鳳胎一看到他,雙雙上前從儲物袋拿出準備好的碎石子,猛地掄起胳膊往他身上砸。

    “臭叛徒,壞人!畜生都不如!”

    “打死他!”

    “勾結魔族的叛徒就是該死!他不配做我們的哥哥!”

    “更闌哥哥才是我們的親哥哥!他就是路邊撿來的野種!”

    聶云斟很快被砸得頭破血流,血水順著額頭、眼皮不斷往下淌。

    看著他昔日寵愛的弟弟妹妹對自己惡語相向,毫不留情地下手,聶云斟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點瘆人陰森的意味,看得龍鳳胎心里直發毛,砸著砸著就躲到了聶更闌后面,害怕地扯住聶更闌的衣角。

    “更闌哥哥,這畜生瞪我們,他會不會想殺了我們呀?”

    聶更闌垂眸覷著扯自己衣袍的一雙弟妹,又看向渾身狼藉的聶云斟。

    聶云斟目光陰鷙發狠,眼睛布滿血絲如同地域鬼剎,如果不是渾身被陣法困著,恐怕真的早已對這對龍鳳胎下手了。

    “呵呵。”聶云斟冷笑起來。

    隨后,瘋狂的笑聲充斥了整個祠堂。

    “哈哈哈哈哈!”

    龍鳳胎被這粗啞的笑聲嚇得縮起脖子,越發往聶更闌身后躲,只露出一個腦袋往外偷看。

    終于,聶更闌指尖撣了撣,“夠了。”

    禁言術施下,祠堂內的笑聲驟然消失。

    聶云斟目光陰鷙瞪了過來。

    聶更闌沒興趣多看他一眼,偏過頭看向那對龍鳳胎。

    “聶云飛,聶云錦,嬌縱成性,飛揚跋扈,送去——”

    兄妹倆一聽這開頭便大感不妙,當即開始鬼哭狼嚎越發用力扯他的袍角:“更闌哥哥!不要趕我們走!我們聽你的話,你要我們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們這段時間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說是魔族妖姬后人一旦離開聶家莊,非死即傷。最后落得的下場必定凄慘悲涼。

    聶更闌眉心皺起,不為所動:“把他們送到——”

    “我不要!”

    尖利的孩童聲在祠堂回蕩,吵得人直捂住耳朵。

    龍鳳胎竟是往地上直接一躺開始撒潑打滾,一邊發瘋一邊沖著聶更闌罵:“你這個沒良心的混蛋!要不是爹娘把你接回來,你現在還在凡界當小倌呢!我們還只是兩個小孩,你竟連小孩也不放過,你和那個歹毒的畜生有什么區別!”

    龍鳳胎的大罵讓眾人臉色大變,王管家臉色陰沉快步上前把兄妹二人從地上扯起來,一人扇了一個耳光。

    “啪!”

    聶云飛、聶云錦不敢相信地瞪著王管家,白嫩的臉蛋瞬間高高腫了起來,“你!你這個惡魔的走狗,你有什么資格——”

    聶更闌沉冷的聲音傳來:“再口出惡言,就真的把你們扔出山莊。”

    龍鳳胎的哭鬧戛然而止,因為不敢哭,還不小心打了一個哭嗝。

    聶更闌冷聲道:“聶云飛聶云錦,飛揚跋扈,嬌縱成性,送到靈音宗藥峰青炎真君手下當藥僮,五百年內不可離開靈音宗。”

    龍鳳胎一聽又要哭號,被聶更闌施了禁言術,旁邊立即有仆從將兩人拉到一旁站好,不許其胡亂跑動。

    王管家呵斥不斷掉眼淚的龍鳳胎:“憑你們如今的處境,一旦出了聶家莊定會被有心之人抽筋拔骨泄恨,少爺好心把你們送到靈音宗修行,且也不是什么外門雜役弟子,是真君座下的藥僮,你們就偷著樂吧!”

    聶更闌抬起手,示意王管家無需再多說。

    “少爺,”王管家道,“是不是該祭拜夫人了?”

    聶更闌:“嗯。”

    一切準備就緒。

    先是聶重音、聶重津以及龍鳳胎等人上香祭拜,隨后,是聶更闌。

    清鴻劍尊作為聶更闌的道侶,亦是給沈夫人上了一炷香。

    最后,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被重重陣法困住的聶云斟。

    聶重音上前一腳把人踢到沈端楓靈位前跪下。

    “聶云斟,大嫂待你不薄,你竟勾結魔族陷害她和更闌。既然大哥已經隕落,你便是最該向嫂子懺悔的人。”

    王管家道:“若是不認罪懺悔,今日便是扒一層皮也要讓這叛徒開口!”

    聶云斟本就渾身是傷,進入祠堂之前被洗刷過,此刻傷口灼燒火辣辣,即便咬牙生忍也沒法不扭曲著臉。

    他被迫跪在冰冷地磚上,雙手被陣法縛于身后,雙目森冷,牙關顫抖著開口。

    “母、母親……”

    “斟兒自知對不起母親的愛護關懷,今日斟兒來向母親磕頭賠罪了。”

    他緩緩彎腰,艱難地把頭低至地磚,“咚、咚、咚”重重磕了三個頭。

    他直其身體,目光沉沉重新看向沈端楓的靈位。

    “母親縱使有再多怨恨,也請原諒斟兒一二。”

    “父親視我為聶家莊繼承人,若我不與父親站在同一陣營,家主之位斷然不會傳給我。”

    聶云斟這番話立時引起眾人憤怒的斥罵。

    家仆們想扔東西,被王管家及時制止了。

    這時,聶云斟忽然詭異地笑了笑:“母親,其實斟兒有個秘密。母親的一縷魂魄,斟兒知道在何處。”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巨大的騷動。

    在眾人憤怒之際,聶云斟開始癲狂大笑笑,轉過滿是血污的臉看向聶更闌,“弟弟,我知道你很想把母親的魂魄集齊。你讓他們出去,這件事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王管家和聶重音立即道:“不可,當心有詐!”

    聶更闌看向清鴻劍尊,“師尊。”

    清鴻劍尊:“為師對你很放心。”

    聶更闌于是道:“都隨著我師尊先出去吧。”

    眾人一聽連清鴻劍尊都發話了,只能魚貫而出。

    聶重音對王管家感嘆道:“更闌畢竟已經是煉虛期修為,不再是當初那個人人欺辱的少年了。”

    很快,祠堂里除了聶更闌、聶云斟以外,再無旁人。

    “嗒、嗒、嗒。”

    聶更闌踏著地磚一步步走到聶云斟面前,居高臨下冷睨此人。

    “我母親另一縷魂魄在何處?”

    聶云斟勾起嘴角,卻牽扯了傷口,疼得他目露森意,啞聲道:“弟弟,你也許不知道。”

    “在魔頭打算把你擄掠過來當階下囚時,是我向魔頭求情,求他把你給我。這樣一來,你到了魔族之后不至于受太多苦。”

    聶云斟傷口依舊在流血,他忍著傷痛,咬牙繼續道,“我從未想過要你死,弟弟,現在亦是。”

    “看在我們曾經是兄弟的份上,你能不能放我一條活路?”

    聶云斟看到青年露出冷厲之色,不由得膝行上前,陰森的目光轉為哀求,“我可以當你的狗,清鴻劍尊是正房,我可以做妾,只要能讓我活下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祠堂內久久沒傳出動靜。

    久到聶云斟以為,聶更闌是不是要把他殺了直接扔出聶家莊。

    終于,聶更闌慢慢彎下腰,面無表情揪起這個所謂的哥哥的衣襟,聲音冷如山巔冰雪。

    “聶云斟,你想當我的狗?”

    聶云斟以為他心動了,忙不迭點頭,“弟弟,不不,你我毫無血緣關系,你讓我做男寵,小妾,隨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跟在你身邊!”

    揪著他衣襟的手驟然松開。

    聶云斟愕然抬頭,卻見青年冰冷的眼神透著無盡的嫌惡,仿佛剛才碰到了一只臟臟的蟲子。

    “聶云斟,我真想讓所有人都來聽聽你方才說的話,”聶更闌冷笑不已,“男寵,小妾?”

    “狗?”

    “你連做我院子里的石雕擺設都不配,更不配出現在聶家祠堂。”

    “讓你回來,不過是以慰母親在天之靈罷了。”

    “你這副卑微、討好、令人厭惡的嘴臉,沒人想看到。”

    聶更闌沉冷的話一句句落下,掌心驟然轟出一道靈力,聶云斟身體頓時翻滾在地,如同被斬斷觸角的臭蟲一樣抽搐不止。

    他彎下腰,湊到聶云斟面前,嗓音冷冽,怒意寒凜,“到了這個時候,你竟還敢惦記我,你也配?

    “真是令人惡心。”

    說著,他厲喝一聲,“交出母親的魂魄,否則你今日休想或者離開聶家莊!”

    聶云斟被折磨得猶如萬蟲啃噬,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呵呵,好啊。”

    聶云斟笑了一聲,語調透著森寒,“母親的魂魄,其實就在——”

    說到關鍵處,他刻意把聲音壓低。

    聶更闌不由得彎低了腰。

    “——最后一縷魂魄,其實仍舊壓在金元秘境那座山底,哈哈哈!”

    聶云斟最后一句話落下,體內同時鉆出一縷魔氣倏然飛向聶更闌。

    聶更闌下意識一掌轟向聶云斟。

    “轟隆!”

    祠堂塌陷時,外面等候的眾人皆是被嚇了一跳。

    待到壓塌的祠堂磚塊被靈力紛紛掀開時,只見聶更闌滿身塵土佇立于原地,地底,淌了一地鮮血。

    聶云斟破碎的尸體孤零零躺在那里,已經悄無聲息死去了。

    ……

    不日,聶云斟死訊傳遍修真界。

    周炎在囚仙獄得知這個消息后,不知從哪找來一顆鬼毒丹吞下,當場暴斃在牢獄內。

    二人的隕落招來修真界很長一段時間的斥罵,包括獨孤蒼眠。

    眾人皆是紛紛感嘆,靈音宗出了三個叛徒,但拯救流月大陸的兩個救世主也皆出自靈音宗。這不可謂不是一種冥冥中自有定數的安排。

    而關于沈端楓的最后一縷魂魄,終究是要等待一個五十年金元秘境開啟后再行尋回了。

    聶更闌祭拜沈端楓、聶云追、聶云煙以及二叔聶重山之后,留在聶家莊處理一大攤事務,他學習能力強,不少事務很快就上手。

    不過,他卻是不能永遠待在聶家莊的。

    為此,聶更闌特意請了姑姑聶重音暫代他打理聶家莊的眾多事務以及各地產業。

    等到事情交代得差不多時,靈音宗忽然傳來一個消息。

    流光真君在玉髓峰和洪淵道祖大打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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