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廳,遲念胳膊支在大理石臺上,一臉焦灼,“我想換一個同等價位的套房,里面有兩個獨立房間那種。”
前臺接待看了眼電腦屏幕,無奈地說:“顯示房滿,同樓層的商務套房還剩一間,您看可以嗎?”
“商務的里面幾個房間?”
“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只有一張床。”
不行啊,遲念心急,“我訂的那間能換兩間普通的嗎?”
接待愛莫能助地聳聳肩,“不可以的女士,您可以換一間總統套房,或者普通套房,但是差價不返。”
“呃…好吧。”遲念不能拖太久,把證件遞過去,“換成商務這間,然后…你們酒店最便宜的房間多少錢?”
遲念趕到樓上時,陳晝剛打完電話,他看到火急火燎下電梯的女孩,眼底透出不耐煩的情緒。
她無力顧及這些了,拿著房卡,指了指走廊末尾的房間,“陳經理,916號商務套間,這是房卡。”
他接過去,轉身往前走。
遲念折返回原先房門口幫他拿包,一路狂奔著追上,聲音盡量平穩,“明天上午十點去總公司開會,會議需要的內容在我的行李箱里,陳經理如果找我請打這個號碼,我住在二樓。”
陳晝轉身看她。
女孩雙手舉著包,手指夾著一張窄窄的白紙,上面寫了一串電話號碼。
她額角的發絲被汗濡濕,粗重的呼吸也被刻意壓制,臉色微白,卻強撐著微笑,他蹙眉,辦個入住有這么累?
還是深更半夜,故意擺這種姿態…
他冷淡地接過包,刷卡開門,一句話也沒有說。
遲念狠狠地松了口氣。
她垮著肩膀往回走,去原房間門口取回自己的箱子,拖進電梯,下到二樓,刷開普通標間的房門。
出發前的激動已經消失無蹤了,此刻身累,心累,錢包也…
這到底是幾星的酒店啊,最便宜的房間還要六百塊,她心疼死,攤在床上,無能狂怒地沖空氣揮拳。
折騰完,點開手機,卑微打字——伶子,有錢嗎…借我兩千。
*
廣安是一線城市,早高峰從六點開始,直到九點多,路上還是擁擠。
遲念規矩地坐在副駕駛,第n次檢查文件夾,珍珠姐說只要把東西準備齊全就好,開會她不用進去。
勞斯萊斯穿過鱗次櫛比的高樓,駛向工業園區,公司總部就設立在這里。
董事會在獨立的三層建筑里開,十點一到,準時開始。
棕櫚色的大門緊緊關閉,遲念晃了晃僵直的脖頸,吐出一口濁氣,好在陳經理開會這段時間她能休息。
從包里拿出手機,屏幕顯示轉賬待收,何伶留言——這次不是公費出差嗎?
她找了個椅子坐下,惆悵地回消息。
【小遲】:是我自找的。
【可伶可俐】:?
【小遲】:等回去和你細說。還有余錢的話,再給我轉幾千,不想犯錯的話只能用錢堵窟窿了。
【可伶可俐】:ok,馬上給你轉。
何伶轉完五千過去,手機馬上收到銀行短信,告知她卡里余額僅剩三百八十塊零五毛,她盯著手機屏幕,哀嘆錢總是沒得這么快。
花堯站在她身邊,準確來說,從她接到遲念的信息時,他就在了,只是何伶太專注,沒有發現。
他蹲下,視線和她平齊。
何伶余光看到他,心生煩躁,拉著椅子往旁邊挪了挪。奈何此人不會看眼色,她挪一步,他也跟過來,非要黏著她。
“你有病吧?”她臉色很不好。
花堯聳聳肩,“有一點,但不嚴重,吃了藥馬上就好。”
“那你去吃啊。”
他忽然笑了,“我得和藥商量一下。”
何伶大無語,這位是真的神經病吧。
花堯無視她的冷臉,掰著手指,如數家珍地說起她演過的角色,“五個古裝惡毒女二,三個豪門后媽,四個炮灰女配,還有…”他頓了頓,“八個反面配角。”
何伶咬緊后槽牙,在娛樂圈底層摸爬滾打的履歷被壓縮成一句話,而且沒有一個字能拿得出手,這人是故意來惡心她的吧。
“怎么?笑我是個跑龍套的啊。”
花堯搖頭,“我只是發現,你沒演過姐姐。”
何伶搞不清楚他的腦回路,沒好氣地說:“姐姐有什么好演的。”
“當然有啊,而且你不是說過嗎,有片酬的話,什么角色都演。”
何伶想到卡里可憐的余額,迅速調整坐姿,灼灼地看著這張帥臉,“你有人脈?還是資源?認識圈里的大佬?”
花堯勾了勾唇,從衣袋里拿出牛皮紙袋,“給你片酬,以后只當我一個人的姐姐。”
*
會議下午一點結束,陳晝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輕舒一口氣。
晚上六點有商業酒會,他對這種酒會生理性厭惡,礙于長輩邀請,推脫不掉。
愁眉不展下樓,突然想到費盡心機跟來的助理。
她叫什么來著?
哦對,遲念。
每次看到她,都會想起不太愉快的往事,他很好奇,如果她面前擺著一張通往捷徑的入場券,會怎么選擇?
遲念在食堂蹭了一頓午飯,吃完走到辦公區,得知會已經開完了,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等。
陳晝下樓就看到她,走過去,從兜里掏出一個鑰匙,“會開車嗎?”
“會。”
帶有余溫的車鑰匙落在掌心,她看了一眼車標,登時瞳孔地震。
駕照是在大學時考的,證到手之后,只拿家里的大眾練過一陣,這…這帶翅膀的標志是賓利吧,萬一剮蹭了是不是還得賠錢啊。
她壓力巨大。
而這樣的姿態落在陳晝眼里,自然變成虛榮心受到沖擊后暗暗謀劃,現在豪車有了,就差門票了。
他坐在副駕駛,掏出精致的邀請函,隨手扔到一邊。
遲念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此刻全副精力都在如何熟練地駕駛這輛車上,她緩緩呼吸,不停給自己洗腦。
——把這車當成捷達就好,安全第一,平常心平常心……
車子啟動,她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松了又緊,機械地反復,不一會兒就滲出潮汗。
陳晝系好安全帶,余光瞥到邀請函躺的位置,淡淡地說:“今晚六點,紫荊酒店二樓有商業酒會,很多商界大佬都會去。”
遲念身體緊繃,盯著前后左右車的同時,還要分心回應,“好的,需要我陪同嗎?”
陳晝側過頭,女孩面色微白,嘴唇無意識抿緊,這是緊張的表現,他彎了彎唇,視線故意不離。
遲念不敢和陳晝對視,心想這下完蛋了,被他發現自己開車技術稀爛了。
“你想去嗎?”他用一種閑聊的語氣問。
“我嗎?陳經理如果去的話,我當然要開車送你。”
陳晝轉過頭,看著窗外說:“不用。”
直白的拒絕坐實了遲念的猜測,她抓緊方向盤,突然想哭。
早知道買個便宜二手車開著上下班了,起碼能練練車技,這下好了,還以為做足了準備,結果栽到開車上。
她不免悲觀,這種小錯就怕積少成多,總有攢夠的一天,到時候直接被開。
啊!
后悔出差。
車停在酒店樓下,陳晝解開安全帶,下車之前吩咐:“去洗一下車,然后開進地下停車場,明早我用。”
遲念灰著臉點頭。
下午去酒會,他不用她送,明早用車,他說他用。
意思是他自己開?
就不用她了?
那她怎么辦!難道坐副駕駛?哦異地出差,助理坐副駕駛享受,上司在旁邊辛苦開車…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對勁啊。
好焦慮。
車子進入洗車行,她站在門口等,五分鐘不到,洗車工從里面出來,手里拿著一張漂亮卡片,問她:“這個是有用的嗎?”
看外表是賀卡,絨布的內襯,金色的外圈,她道謝后,單手接過。
打開,扉頁印著一朵紫荊花,翻過去,里面是燙金的字體寫的“邀請函”,她忽略前綴,看向右下角。
受邀人:遲念。
她瞪大眼睛,這種鬼東西上怎么會寫自己的名字啊?!翻過來調過去的反復確認,是她的名字沒有錯。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坐進洗好的車里,看向空蕩蕩的副駕駛,腦海里突兀地閃過一句話——你想去嗎?
啊!難道…
剛才小陳總破天荒地說了那么多話,或許原本是打算帶她一起去,還特地從總部開出一輛車,還問她會不會。
可是…親身體驗了她悲慘的車技后,又臨時改變主意。
遲念很慌,第六感覺得自己現在處境十分危險,得做一些補救才行。
廣安是濱海城市,快到傍晚,海岸線宛如一條巨長的金黃緞帶,陳晝原本打算在海邊坐到天黑,卻在日落前改變主意。
他換上西裝,把邀請函遞給穿著制服的迎賓。
頭上是璀璨燈火,腳下是進口地毯,他踩上臺階,后背突然被結結實實拍了一掌,他回頭,放松的身體突然緊繃。
“孟叔,好久不見。”他笑著伸出手。
孟叔是做房地產的,六十多歲的年紀,外表卻看不出,精神極好,嗓門也亮。
他是看著陳晝長大的,現在還拿他當孩子,“你小子可野了,非得跑那鳥不拉屎的分公司待著,氣得你爸成天陰著個臉。”
陳晝聳聳肩,“不怪我,是他把我調過去的。”
孟叔“嘖”了一聲,“他那是氣話,你小子還當真了。”
他笑得開朗,“我確實當真了。”
十幾米外的臺階下,遲念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也看到平時冷漠得像機器人一樣的陳經理竟然在笑。
此刻男人的笑臉和照片重合,她認真對比,唇角彎起的弧度和過去一模一樣,其實也沒怎么變,只是成熟了而已。
兩待個男人走進去,遲念收回視線,像個專業的司機一樣坐進車里,閉目,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