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整整二十張大團結……
她頭發凌亂, 神色憔悴,臉上也沒了上午家宴時的囂張氣焰。
見到林宛寧時,周春月眉心緊蹙, 在林宛寧沒看見她的時候,狠狠的咬著自己的下唇, 直到痛意讓自己的頭腦徹底清醒,才慢慢的松開了口。
周春月甚至能夠感受到, 自己的口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對上林宛寧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肺都快要氣炸了。
她可是受人敬仰的人民教師啊!
今天下午卻……
委屈、屈辱、氣憤, 種種情緒在心頭縈繞著,周春月一時沒有控制住, 在林宛寧面前掉了淚珠子。
而且是一哭就止不住的那種。
從小到大, 周春月都是一個極其要強的人。當初在村里念小學時,她壓過了村里所有的男娃娃,任何考試都是次次第一,后來父親看她是個好苗子, 才將進城的機會給了她沒有而不是給弟弟。
后來她上北城做工, 在廠里也是干活最利索被領導夸贊最多的女工, 多少熟練的老工人都不如她。
也正是因為這么努力,才能讓自己的姑奶奶高看一眼,她辛辛苦苦好多年,終于站在了夢寐以求的講臺上,端上了人人羨慕的鐵飯碗, 將林宛寧這個什么也不會的花瓶比了下去。
她從小就看不順眼這個嬌滴滴的表姐, 就憑她長得好看, 就可以從小不念書,卻仍舊可以得到顧家公子的寵愛, 嫁入高門;林宛寧除了一張臉,處處不如她,卻永遠有用不完的零花錢穿不完的漂亮衣服,這讓努力學習的她情何以堪?
她是用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努力,才將她比了下去啊!
今天,本來就可以迎來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將林宛寧再次狠狠的踩在腳下。
這堂公開課,是校領導看好她,特地給她這個年輕老師的一個機會。
如果這堂課表現好,她就能從普通老師,提拔成她們年級的語文教研組副組長,半年以后,就可以去市重點學校交流學習,到時候求姑奶奶給她找找關系,說不定就可以留在市重點名校任教了啊!
周春月想起來今天下午的一切,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太丟人,太丟人了!
估計她是學校建校以來第一個在講臺上拉了褲子的老師。
而這一切,都是林宛寧所賜。
要不是這個賤貨突然回門,她怎么會去吃那頓西餐?
一切的根源,都是這個災星!
周春月氣的瑟瑟發抖,但是對面的林宛寧卻滿面春風。
“春月,你沒事吧?”
林宛寧笑瞇瞇的關心她。
“沒事。”
饒是已經氣的滿臉淚花,周春月也不想在林宛寧面前落了下風。
看她嘴這么硬,眼睛里還一股惡狠狠的幽怨氣息,林宛寧毫不客氣的又給她補上了一刀。
“你也別難過,不就是拉個褲子嗎?人有三急,這種事情,想必領導也能理解,他們肯定也沒見過這種情況的,說不定,見你這么新奇,反而對你印象更深,一下子就記住你了呢!”
你個拉屎拉在講臺上的小別致。
林宛寧心道。
“對了,你今天下午有沒有把課講完啊!”
聽林宛寧微笑著說完,周春月感覺自己一口氣沒提上來悶在了胸口。
這時候,林厚德齜牙咧嘴的連忙拉了一下林宛寧,示意她快別說了。
“還有件事呢妹妹,你舅舅拿走我的那塊表和那只筆,你打算怎么處理?”
林宛寧當然知道周春月不會填這個窟窿,不過她原本也沒想過這樣,說出來就是為了惡心她。
果不其然,本就已經心灰意冷傷心難過的周春月一聽到這話,立刻瞪大了眼睛,氣的上氣不接下氣道:“這你也要賴到我頭上嗎?”
林宛寧抿嘴,將眼睛睜的大一些,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道:“不然呢,妹妹?”
“自古父債子還天經地義,你老娘舅把我的嫁妝都交給了你,然后自己從中又抽走了一部分,我不找你要找誰?”
“行了行了,寧寧,你缺的東西不是都說好了嗎,爸爸補給你,別和你表妹計較這一星半點的了!”
林厚德在一旁,看周春月氣的實在是快不行了,料她回頭一定會向老太太說壞話,為了平息斗爭,只能忍痛割一把自己的錢包。
林宛寧要的就是這句話。
林厚德這個人縱使有千百個不好,卻又一點長處,那就是說話算話。
他愛面子,只要是自己說出口的承諾,別管事后多難受多舍不得,也會看在顏面的份上照實履行。
回東州的車票已經買好,當晚,林宛寧美滋滋的躺在秦嘯身邊,睡的十分香甜。
*
*
第二天一大早,林宛寧收拾好了行囊,將以前的嫁妝打包好送去了郵局,貴重物品則是帶自己身上,這趟回門,可謂是收獲滿滿。
可是秦嘯卻悶悶不樂。
“你怎么了?”
林宛寧明顯能夠感受到這個暴脾氣的低氣壓,只見他用手指了指那天在秦九章家,他老人家非要塞給他們的一袋北城特產糕點。
當時覺得是人家一點回禮禮節,便沒有留意就帶了回來,結果林宛寧順著秦嘯的手指過去打開盒子一看,二十張嶄新的大團結一下映入了眼簾。
整整兩千塊錢人民幣……
這、誰也沒想到啊!
林宛寧也頓時感覺腦袋一大。
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更何況,對方還是秦嘯不愿意承情的人。
“要不,退回去?”
林宛寧說完,又覺得不大合適。
這時,秦嘯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哪里摸出來了一支煙。
站在家里的陽臺上,一聲不吭的抽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這個男人抽煙。
林宛寧有些意外,卻也不奇怪。
畢竟上輩子的秦嘯,是出了名的愛抽煙又喜歡喝酒,或許,最后他那病也是這樣來的。
林宛寧覺得只要不上癮不過分,偶爾的抽一根她也沒有多反感,可眼下她不知道為何,秦嘯抽煙時那陰鷙的模樣,讓她心里突然就很不踏實。
她開始有些明白了秦嘯為何要送那么貴重的東西給秦家,想來以前秦九章應該也這樣過。而這年頭的煙酒茶,都是硬通貨,他在以另外一種形式,去還秦九章曾經給過他的種種恩情。
可是秦九章太大方了,動輒兩千塊……
這可是77年啊!
林宛寧低下頭,戳了戳秦嘯的手臂:“我們走吧。”
秦嘯狠狠的掐了煙,有些憐愛的摸了摸她的后腦勺,望著林宛寧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輕聲道:“好。”
可偏偏這個時候,家里突然來了電話。
家里只剩下了蘭銀,其他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只剩蘭銀請了假,畢竟老太太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她過一會兒就要去陪床了。
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那個突然急促響起來的電話。
蘭銀見他倆忙著收拾東西,便主動上前接聽:“你好,請問是哪位?”
“是周翠金同志家屬嗎?您家老太太情況很不好,今天早上突發高燒,現在被送進了危重癥病房,有些情況必須有家屬在場簽字,請您盡快過來一趟。”
電話里的護士聲音焦急,顯然,情況不是一般的嚴重。
這年代里大部分醫院還沒有icu這個叫法,這個人口中的危重癥病房,也就是和多年后的重癥監護室差不多。
蘭銀當場就傻眼了。
電話里的內容,秦嘯和林宛寧在旁邊也聽得一清二楚。
周翠金她,不行了?
林宛寧又驚又喜,差點兒忘記了表情管理。
要是周老太太真的沒了,她此后的人生里,就少了一個十分能攛掇事的是非精,而周春月這個沒臉沒皮的,也會從此失去作妖的靠山。
天要助我!
林宛寧雙眼放光,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
*
*
附院里急救室外頭,林宛寧望著木然坐在長椅上的蘭銀,心里有些奇怪。
她這個母親,現在看上去既不像是難過,也不像她這樣暗自開心,整個人心事重重的,全然不像是正常的反應。
林宛寧生怕病魔戰勝不了這個老太太,多少還有些提心吊膽,可蘭銀卻整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就連護士出來,問有誰能夠簽字時,蘭銀都像是沒聽見一樣。
“媽?”
被林宛寧輕輕一喚,蘭銀才猛的從長椅上彈了起來。
“大、大夫,怎么樣了?”
護士搖了搖頭,道:“初步診斷結果是細菌感染,老年人年紀大了,遇到這樣的情況其實非常危險,現在才退燒也沒有渡過危險期,還得觀察24小時。”
“哦,好,謝謝大夫。”
蘭銀訕訕一笑,三人目送著護士遠去,下一秒,周翠金被推了出來。
人是清醒著的,不僅如此,還能準確的認出來誰是誰。
尤其是當她看見林宛寧和秦嘯時,周翠金哪怕是躺在病床上,也能一眼就點出來林宛寧的名字。
“你,過來。”
老太太無視納其他人,極其虛弱的指了指林宛寧。
林宛寧心里不知是為了何事,腳步卻聽話的很,當即跟在病床后面,一前一后的跟了過去。
第52章 一個苦命的有錢人
Chapter 52 一個苦命的有錢人
林宛寧不明所以, 老太太不是一向最討厭她這個孫女嗎?
一股本能的警惕感油然而生。
林宛寧亦步亦趨的跟在周翠金的病床后面,進了那間靜寂的監護室。
周翠金很虛弱,臉色蒼白的嚇人, 鑒于醫生叮囑,她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 所以家屬暫時不能在病房里過久駐留。
“老太太,長話短說哦。”
護士伏在周翠金的肩頭, 溫柔的叮囑了一句, 隨后她示意了林宛寧一個眼神便走掉了。很快,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了祖孫倆。
周翠金看著林宛寧, 那雙已經混濁的眼睛直勾勾的, 盯的她心里發毛。
明明她已經風燭殘年,明明她現在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可回憶中這個老太太兇神惡煞教訓她的樣子卻恍若昨天。
這個所謂的奶奶,給林宛寧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太深了, 以至于今天
她望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全然提不起來一點點同情心。
“您叫我來, 是有什么事吧?”
林宛寧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你還記得你爺爺嗎?”
周翠金聲音沙啞無力,突然同她問起了林仲。
林宛寧輕笑:“記不太清了。”
五歲那年爺爺去世后的一場大病,讓她幾乎失去了幾乎五歲之前的所有記憶。
只剩下恍恍惚惚的幾個幸福的片段,林宛寧隱隱記得,林仲知道她喜歡蘋果糖, 經常牽著她的手去一家商店里給她買糖吃。
還有, 她喜歡吃一些很貴的南方水果, 譬如芒果,荔枝, 林宛寧記得,好像家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水果市場,每次到了這些東西上市,家里那個總是笑瞇瞇的小老頭,每次回家,都要帶些回來,還總是賣關子,讓她猜猜是什么。
這段平淡卻無比幸福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林宛寧在這具身體的回憶中苦苦搜索了半天,也只扒出來這么一點點可憐的片段。
但即使只有這么多,林宛寧回憶起來,也是為數不多的甜蜜,她靜靜的佇立在病房里,哪怕面對著最厭惡的人,也控制不住嘴角的輕揚,只因爺爺,是她尚淺顯的人生中,唯一一個真心疼愛她的人。
“我果然沒看錯,你就是個沒心肝的白眼狼。”
林宛寧還沒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突然聽到周翠金冷冷的嘲諷,心下一凜,對上她那雙混濁又陰沉的眼睛,林宛寧感覺好像被一根針猝不及防的扎了一下,不算痛,卻膈應的要命。
可她如今也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害怕的小女孩了。
“我沒工夫聽你廢話,還要趕火車么,有事快說。”
病床上幾乎奄奄一息的老太太,被林宛寧這幅無所謂的態度氣的夠嗆,可惜她年老力衰,不然就憑這句沒大沒小的話,高低得來一嘴巴子讓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老幼尊卑。
“老頭子真是瞎了眼,當初那么疼你、”
“奶奶、”
林宛寧加重語氣,拖長了音,不耐煩的打斷了周翠金并解釋道:“您不知道我五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嗎?除了爺爺,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徹底忘了,也就和爺爺相關的事情我還記得一點。您身為長輩,非但不心疼,還拿我生病的后遺癥來攻擊我不懂事,究竟是我不懂事呢,還是您不懂事?”
林宛寧的嘴皮子像上了發條,周翠金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她是真的老了。
同樣一頓飯,年輕人吃了活蹦亂跳,她這個老婆子吃了,卻下了一趟閻王殿。
如今眼看著這個大孫女越發的伶牙俐齒,她也跟不上趟無力反駁了。
周翠金的眼睛空洞而陰冷,長長的喘了幾口粗氣后,便不再和林宛寧做無謂的爭吵。
“你爺爺,在滬城有兩棟洋房,”
周翠金聲音微弱,但林宛寧卻聽的真切。
洋房?
還是兩棟?
林宛寧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還有幾間街上的房產,這些都是你爺爺的。”
周翠金聲音不大,但是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林宛寧不明所以,按照她如今在家里的地位,估計連間廁所都分不到,老太太在恨什么?
“你爺爺臨終前,在滬城做了遺囑公證,但是因為當時你還小,又正在生病,所以由你父母代簽的字。”
短短幾句話,真的林宛寧耳邊嗡嗡。恍若一陣電流擊中了她的大腦,又仿佛周身的血在一瞬間都涌上了頭。
林宛寧臉色驟變,望著周翠金冷寂的眼眸,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所以,這些房產,爺爺都給了我?”
周翠金重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病房里一聲一聲地回蕩著,她無力地點了點頭,嘴邊卻扯起了一抹冷笑:“名義上是給了你,”
“但是奶奶希望你能拿出長姐的風范,將那兩棟洋房留給你弟弟,鋪子呢,你和春月,林雅,你們姐妹三個平分,如果你能答應這個條件,奶奶一定不會虧待了你。”
林宛寧想笑。
氣的想笑。
見林宛寧不說話,這時,周翠金還不忘給她戴高帽妄圖哄她:“你從小就是大度的孩子,懂事又聽話,現在跟了秦嘯這種粗魯的人,雖然脾氣比以前是大了些,但奶奶相信你還是個善良的孩子,再說了,你已經出嫁了,出嫁的女兒就不應該再拿娘家的財產,不然豈不是拿自家的財產去貼了外人,好孩子,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周翠金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這番話,林宛寧看的出來,老太太已經疲憊至極。
她感覺,或許這老太太是年紀大了老糊涂了,苛待了大孫女一輩子,竟然死到臨頭了,又幻想著用兩句好話,讓她讓出來屬于自己的財產,去分給老太太偏愛的其他人。
林宛寧無語至極。
于是,回懟的言辭也毫不客氣:“您沒搞錯吧?把林家的財產分給周春月?她和林家有什么關系?有什么資格分我爺爺的財產?另外,既然爺爺已經公證過,如果我不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來,又怎么對得起當年爺爺對我的疼愛呢?篡改遺囑,我就不是白眼狼了?奶奶,您說是不是?”
林宛寧一番話說的輕松又篤定,瞬間將床上老糊涂的老太婆氣的喘不上氣來。
“護士!”
見狀,林宛寧也不再和她做過多糾纏,自己推門而出,剛喊了一聲護士,就看見林厚德帶著全家人出現在了門口。
“你奶奶給你說了什么?”
他似乎一點兒也不關注病床上快要斷了氣的老娘,只一心拉著林宛寧問東問西,病房的門口瞬間亂做了一團。
“都讓開,都堵在這里干什么,沒看見病人都快不能呼吸了嗎?”
護士擠進來以后沖著門口的林家眾人生氣大喊,一向自詡孝順的林厚德這才想起來過去看看周翠金。
可惜這會兒的周翠金已經說不出來話了。
護士沖林厚德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下一秒老太太又被重新插上了管子,她的眼睛睜的很大,手也在極力的想要抓著點什么,那雙滿是不甘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林厚德。
“媽!”
林厚德沖到老太太床邊,不顧護士阻攔爬到周翠金耳邊,不知道壓低了聲音囁嚅著說些什么。
但是周翠金現在動彈不了,連搖頭點頭都無法做到,不管聽見了什么都只能不甘的抓著兒子的手。
林厚德急的滿頭大汗,架不住護士的驅趕,惴惴不安的從病房里走了出來。
*
*
顯然,今天這趟回東州的車,她是踏不上去了。
從醫院里出來的時候,林宛寧一蹦一跳的,她這才體驗到,原來這就是天降橫財的感覺。
這些年在林厚德家里受的氣,和這么大額的資產比起來,也算是不值一提了。
原身雖然命苦,卻是個實打實的有錢人。
一個苦命的有錢人。
“你跟我去祭拜一下我爺爺吧。”
林宛寧突然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事情。
雖然剛聽到遺產就去給爺爺燒紙,顯得她有點勢利眼。
但是,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告慰爺爺在天之靈的辦法。
“你爺爺葬在哪?”
秦嘯隨口一問。
“好像在西山。”
林宛寧說完,眼中突然閃過一抹傷感。
西山,也是上輩子的她祭奠秦嘯的地方。
才回到這個年代沒幾個月,如今再去想上輩子的事,已經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看著身邊年輕又意氣風發的秦嘯,眼中帶淚,嘴角缺噙著笑。
春風拂面,漫步在護城河邊,午后的日光格外溫柔的投在水中,一陣風吹過,碎成了粼粼的波光。
“你怎么又哭又笑的,像個傻瓜。”
林宛寧心情格外的好,望著秦嘯輕笑著的面龐,鬼使神差的哼起了歌,屬于這個年代的歌。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開在春風里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啊 在夢里夢里夢里見過你……”
“這是什么歌?”
秦嘯眼睛明亮,頗有興致的問道。
第53章 像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
“這首歌叫甜、”
話說一半, 林宛寧猛一激靈,糟了,這歌好像這一年還沒發行?
像是有一陣電流淌過全身, 林宛寧和秦嘯那雙明澈的眼睛四目相對,頓時瓷白的小臉上飄起了淡淡的紅暈, 她連忙扯了個謊:“是我瞎編的曲兒、”
“哦?”
林宛寧別過自己的眼睛,假裝欣賞別處的風景, 實際上是撒謊后心虛不敢和他對視。
“那你還挺有音樂天賦。”
聞言, 林宛寧的臉更紅了。
像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灑在她身上,本就雪白的肌膚, 在這明亮卻不刺眼的光線下, 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依稀可見。
秦嘯看著看著,也別過了頭。
林宛寧對他的贊美不置可否。
這時,秦嘯說:“去買些水果和紙錢吧。”
在東州,祭奠先人是一定不能少了這兩樣的。
林宛寧現在還心跳如鼓, 見話題被岔開, 連連點頭。
林仲的墓地位于西山, 距離滄海區并不算近,林宛寧和秦嘯從副食店里買了些水果,可是倆人人生路不熟,林宛寧以前也從來沒買過紙錢,因此對這種店全無印象, 跑了好幾條街, 也問了好幾個人, 竟然愣是沒找著一家賣紙錢花圈的店。
眼看著天都要黑了……
上午在醫院里耽誤了那么久,也沒來得及去退票, 中午十二點的車票已經過了期,現在去西山,連跨區的公交車也只能趕最后一班了,可是回來怎么辦?
無奈,倆人只能再次回到林家。
*
客廳里,
林厚德吃完了晚飯,正面色沉沉的和自己的副手宋平打電話。
“宋平,你可別告訴我這事你不知道,我之前叮囑你多少遍了?”
“主任,這個是顧書記的安排,我怎么敢忘記您的叮囑,之前確實那么發的,后來不知道誰告到了顧書記那里,他昨天直接來現場視察了一圈,當時您請了病假,實在不是有意背著您改方案的。”
“奧……好我知道了,既然領導發話了那就照領導說的來,你忙吧!”
林宛寧好巧不巧的聽到了這段對話,并且敏銳的嗅到了空氣中的火藥味。
雖然林厚德在電話里表現的很大度,但就在林宛寧換好鞋的下一秒,客廳里的林厚德突然爆發了。
“他娘的!”
“小聲些,樓下鄰居再給聽見!”
“聽見就聽見!他媽了個X的,才放了幾天官,就他媽的給老子玩起了這一手!”
“你也看開些,咱們現在畢竟不是親家了,顧鈞怎么可能舍得把這么一塊肥肉拱手送人?”
蘭銀聽見了開門聲,連安慰林厚德聲音都壓的格外低。
林宛寧本來想回去直接睡覺的,但是這個糊涂老太太既然主動和她提到了遺產的事情,她就無法坐視不理了。
爺爺去世后那么多年,這兩口子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從來沒有和她提及過房子的事,說起來,還要感謝周翠金這個老糊涂,要不是太貪心太欺負人,林宛寧到現在都被蒙在鼓里,到死都不會想起來去滬城公證處證明遺囑領取遺產,她唇邊扯起了一抹冷冷的笑意,然后不緊不慢的踏進了客廳。
林厚德和蘭銀見到女兒回來,適才激動的嘴臉一下就收斂了很多。
“你回來的正好,我有事正想問你呢。”
林厚德身體剛好一點,不在醫院陪護老娘,也不去房間里歇息,這會子臉色鐵青,看見林宛寧和秦嘯,也沒了前兩天的熱絡。
“干什么去了,這個點兒才回來?”
林厚德甕聲甕氣的問道。
“去溜達了一會。”林宛寧淡定道。
“你倒是悠閑。”
林厚德幽幽的接話,說著,端起來桌上的參茶,蹙眉抿了兩口。
林宛寧眼尖,一眼就認出來,這參片還是前兩天他們兩口子過來,給家里捎過來的山貨。
山里人不舍得喝這玩意,畢竟拿出去賣,能換回來好長時間的口糧。
“你奶奶今天上午在病房里跟你說什么了?”
林厚德一整天都納悶,老太太一向不待見大孫女,怎么會在覺得不久于人世的時刻,偏偏挑著她單獨說話呢?
林厚德越想越不明白,越想不通就越擔心。
林宛寧看出了她這個父親的別扭,波瀾不驚道:“爸,奶奶身體沒事了嗎?”
林厚德見她岔開話題,更加不耐煩道:“她沒事,你不用管。”
“有事也有醫院呢。”
又忙不迭的補充了一句。
林宛寧微微一笑,到底是看透了林厚德這個人,不管他平時對老太太裝的多恭順,其實都只不過是為全了自己的好名聲罷了。
他就像一個儒家文化浸潤下長出來的木偶。
偏偏骨子里又是個利字當頭的俗物,哪怕面上裝的再清高,撕下面皮后,不過是個擰巴的普通人。
林厚德是這樣,周翠金也是這樣。
林宛寧突然覺得,林家這一家人,其實都活的挺悲哀的。
“奶奶說,爺爺將滬城的遺產都給了我,并且遺囑已經公證過。”
林厚德眼睛瞳孔一陣放大,半天,客廳里就像陷入了時間停滯,一點點聲音都沒有,極度的安靜下,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氣氛一時無比的詭譎。
突然,林厚德哧哧的笑了兩聲。
第54章 她幾乎是和他貼在了一起
林厚德笑的陰惻惻的, 眼中盡是無奈。
對面的女兒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女兒,而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樣, 不是威逼利誘就是糖衣炮彈,將林宛寧哄的團團轉。
滬城的房產他當然想要, 但他也是個在官場上混了多年的老油條,十分清楚硬奪是沒用的, 只能回頭拉上老太太慢慢想辦法。
入夜。
林宛寧一直到十一點多, 都沒有合眼。
今天大院的鍋爐房正式停止了工作, 家中的暖氣片冰涼了一整天,晚上既沒有炕也沒有電熱毯, 這年頭唯一能取暖的工具就是暖瓶, 但是三個小時過去,那只暖瓶已經變得冰冰涼涼了。
林宛寧腳丫冰涼,盡管整個兒身子被棉被包住,還是感覺冷颼颼的。
除了冷, 她還有滿腹的心事。
這趟北城算是沒有白來, 不僅拿回了自己的嫁妝, 還得了一大筆遺產,想到這里,林宛寧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慰藉。
這時,躺在她身邊的男人翻了個身。
林宛寧是睜著眼的,房間里雖然沒有開燈, 但是窗簾縫隙透過了一絲清淺的月光, 她看見秦嘯似乎也沒睡著。
他睡眼微微惺忪, 呼吸平穩,見林宛寧醒著, 便故意將身子往里擠了擠。
男人的身體就像個小火爐,被他靠近的時候,哪怕是隔著被子,林宛寧也感覺周遭的空氣都明顯熱了一些。
“冷嗎?”
他聲音里帶有明顯的困意,然后似乎是下意識的將自己的被子往林宛寧那邊蓋了蓋。
“不冷。”
她小聲的囁嚅了一句,扎進被窩里,然后輕輕的將腳丫勾了勾邊緣被他分享的半邊被子,結果一不小心,碰到了他靠近過來的身體。
冰涼的肌膚觸碰到了一片溫熱柔軟,她能感覺到秦嘯的身體猛然一顫。
“你腳怎么這么涼?”
秦嘯說著,竟然直接一把掀開了她的被窩。
這才發現,林宛寧在這張床上躺了兩個小時,竟然只有這么一點點可憐的熱乎氣。
秦嘯這會兒也沒了睡意,見林宛寧像只被凍壞的小貓一樣,僵硬的蜷縮在床上。他一聲輕笑,直接一把將她拽進了自己的被窩,然后將她的被子和自己的被子蓋在一起。
溫暖來的太突然,再加上床本來就小,這樣一來,她幾乎是和他貼在了一起。
男人胸膛寬厚又滾燙,林宛寧挨著他,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她又是一覺睡到了天亮。
和昨晚不同的是,早上起來,她是被凍醒的。
雖然蓋了兩床被子,但是沒了秦嘯這個真人版火爐,林宛寧睡覺又不老實,在他起床出去后,不一會兒又蹬掉了一床被子。
等到她睡到心滿意足睜開眼,正好被窩里的暖意也被她揮霍的差不多了。
林宛寧從床上伸了個懶腰起來,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灑在身上格外愜意,又是舒舒服服的一天。
她精心打扮好自己,走出臥室,正好對上剛要進來叫她起床的秦嘯。
林宛寧怔了一下。
他那兩個明顯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第55章 他第一次如此汗顏。
第55章 他第一次如此汗顏。
秦嘯臉色微微一紅, 有些不自然的別過了眼。
天知道他昨晚是怎么熬過來的……
林宛寧在他懷里呼呼大睡,酣然入夢,身上還參與著杏仁蜜的香氣, 陣陣的清幽淡雅氣息縈繞在側,讓人忍不住的想要低頭聞一聞。
偏偏她又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裙, 挨著的時候能清晰的感覺到來自她身體的溫熱。
秦嘯這輩子沒這么煎熬過。
可是這是在北城,要是在自家……
“我想在走之前, 買些東西帶回去用。北城的百貨大樓東西更全, 你陪我一起去吧?”
林宛寧甜甜軟軟的聲線傳進他的耳朵里,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酥,淡淡道:“嗯。”
林宛寧前天已經將行李打包寄回了東州, 這次出門, 倆人帶上了不方便寄的貴重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塊手表而已,完全不占地方。然后就是些衣物, 一個手提包, 就足矣收納下了所有東西。
和林家人簡單的告了個別, 倆人就直奔百貨大樓而去。
但是,林宛寧這次來,主要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買東西。
她也知道秦嘯現在不缺錢,也不小氣,所以一進來, 就直奔貴價柜臺而去。
這家百貨大樓, 是北城最氣派東西最全的商場, 雖然現在還是沒有開放的77年,但是這家大樓里, 已經進駐了不少洋牌子。從護膚品,到衣服鞋包,款式花樣繁多不說,價格更是令人咋舌。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林宛寧也不敢相信,這個年頭,竟然已經有了上萬塊的瑞士表。
那表盤雖然沒有多年后的奢侈品名表那么復雜華麗,但是設計簡約大方又經典,表盤是青金石的材質,因為是女士表,外圈還鑲嵌了大顆的鉆石,閃閃發亮,高貴又典雅。
這塊表擺在了這家店最中間也最顯眼的位置,店里的店員閱人無數,在看到林宛寧進來的時候,卻小小的怔了一下,然后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
“我們只看看,不買。”
林宛寧趴在柜臺前,見店員拿來手套,要為她取下這塊價格不菲的手表仔細講解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拒絕了。
店員一怔,將目光放在了陪在她身邊的秦嘯身上。
她見過很多顧客,像這兩位這么漂亮體面又般配的一對,其實是頭一回見,本以為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眼看著就要開一單大的了,聽到林宛寧這么說,店員和身邊的店長都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出于職業素養,店員還是很親切的將這款表的設計理念和來歷給他們講了一遍。
“這款表是歐洲著名大師……”
林宛寧很有耐心的聽了一遍,聽到最后,她感覺挽著的秦嘯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接下來,她有興致勃勃的拉著秦嘯,將這百貨大樓里的知名柜臺轉了個遍,最后發現,林宛寧看上的東西里,他倆兜里的錢加一起,能買得起的,只有一條絲巾,一條連衣裙……
這些東西,包括但不限于:古法煉制并塑造的黃金雕花項鏈,歐洲進口的瑞士名表,產自大洋西岸的施牌鋼琴,以及一只來自廣省的冰種翡翠手鐲……
“好喜歡,這些我都想擁有怎么辦?”
林宛寧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
雖然上一秒還在撒嬌,但下一秒,她就很懂事的挽起了泥腿子的胳膊,語氣十分惹人垂憐:“算了,還要攢錢回去收地里莊稼呢,我們還是走吧。”
秦嘯轉頭看了一眼剛才逛過來的柜臺,長長的送了口氣。
今天就是把他賣了,也換不回來任何一個林宛寧想要的物件。
剛才他全程一言不發,也并不是舍不得錢,而是他壓根沒工夫去算計兜里的那幾個子夠買什么!
這是秦嘯長這么大,頭一回來這種地方,從前,他只當是這些北城的有錢人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為了糊口下地拼命,冬天不挨凍,夏天不受熱,家里家外還可以用上電,還有就是住樓房,住別墅,甚至還有小汽車開。
在他的認知里,這就是上等人的生活了,然而當他看見那只上萬塊的手表時,秦嘯感覺,自己建立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觀都碎了。
還有那臺好多萬的鋼琴,那放在過去,地主家的小姐都未必會彈,可是林宛寧竟然會,雖然只是寥寥的試了試音色,但是她端坐在琴前的樣子,就像是一個不沾人間煙火的仙女一樣。
他第一次如此汗顏。
“對了,我還想去弟弟妹妹們讀書的地方去看看。”
從百貨大樓出來,林宛寧突然蹦出來了這么一句。
秦嘯這會子還沉浸在震驚中,林宛寧說什么他都只顧著應下。
“好。”
第56章 林宛寧:卒
北城大學在滄海區的學苑路, 林宛寧和秦嘯從商場兩手空空的出來后,沒有等公交,也沒有打的士。
她從小這這一片兒長大, 對這邊的路很熟悉,小時候的鋼琴課就是在這邊的少年宮上的, 倆人沿著萬國大街一直往北走。
林宛寧不禁感慨,現在這一片還都是低矮的胡同和民房, 殊不知用不了多少年, 這里就會迎來第一波拆遷。
滄海區本來是整個北城教育最發達的一個區, 這里不僅擁有最多的頂尖高校,連中小學也是名校云集。
就眼前這條路上, 就有多年后全國出名的北城學校, 和北城大學不同,北城學校涵蓋了從幼兒園到高中全部的年級,這個學校不僅國內升學率最牛,每年還有不少學生被國外常青藤錄取, 是實打實的北城最牛中小學。
在這么多牛校的帶動下, 這片土地上建起來的小區, 將來會是整個北城的房價高地。
而最初,包括這些房子的開發商,沒有人想到過,這一片片不起眼的居民區,竟然會漲成無數人買不起的樣子……
“你在看什么?”
秦嘯循著林宛寧的視線望去, 只看到了一片片低矮的胡同小院, 偶有幾棟拔地而起的小樓穿插其中。
這片地界明顯沒有鐵西大院附近那么熱鬧, 路上過往的車輛也不多,但是相比之下, 最明顯的是多了些書卷氣。
這里學校多,幾乎是百米一個小報亭,上面擺滿了雜志書刊,另外騎著車子在路上穿梭的人看上去也文質彬彬,不是帶著眼鏡就是背著書包,沒有摩托和汽車的霸道,晃晃悠悠不緊不慢的,看著十分愜意。
這時,林宛寧給他指了指不遠處那棟古香古色的學校大門,一秒變成星星眼:
“快看,那就是北城大學。”
秦嘯抬眼,不是很感興趣的瞅了一眼。
“這里,風水倒是不錯。”
秦嘯饒有興致的望著北城大學的東北方向,遠處群山連綿,和城里的護城河交相呼應,頗有幾分山河環抱得天獨厚之勢。
“你還會看風水?”
林宛寧驚訝的看了一眼秦嘯。
他說的似乎也沒錯,倘若風水不好,這里多年后也不會成為北城乃至整個北方地區的文化中心。
所謂地靈人杰,天時地利人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她心里一震,驚訝褪去,不禁感嘆秦嘯的眼光。
林宛寧想著這里N多年后的情形,心里儼然已經打起了小算盤。
“不僅會看風水,還會看面相,骨相,手相。”
這時,秦嘯突然附在她耳邊,話中帶笑。
林宛寧:……
她望著秦嘯那張笑意深長的臉,愣是將那句“那你給我看看”憋了回去。
秦嘯見狀,清了清嗓子:“走吧,今天老子也去裝一回文化人。”
他將被林宛寧收進包里的那只鋼筆拿出來,別到了外套的口袋上。
林宛寧看見他這個動作,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嗔怪道:
“你看看那些大學生,哪有你這樣把筆別到胸口的。”
秦嘯看著身邊時不時過去的騎著自行車的大學生們,不以為然道:“怎么,老子這樣不像文化人嗎?”
“哪有文化人會一口一個老子?”
“自然是我這樣的。”
“臭不要臉!”
……
倆人一路吵吵笑笑,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北城大學的門口。
現在的大學安保系統沒有那么嚴格,基本上處于隨意進出的狀態,林宛寧和秦嘯很自然的走了進去。
這里的書香氣息名不虛傳,雖然現在上大學的都是工農兵身份的大學生,基本上靠推薦來的那種,生源和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來這里的天之驕子們是差了點兒意思。
好多人的背景和關系,哪怕沒有這層天之驕子的身份,也照樣可以在社會上混的風生水起。
但即便如此,漫步校園中,還是能三兩步就看見一個抱著書本苦讀的身影。
林宛寧耳朵尖,一下子就聽出了那學生念的還是俄語。
“他娘的,嘰里咕嚕的念的什么玩意?”
秦嘯蹙著眉,顯然被大學生吐詞如天書、還搖頭晃腦的精神狀態震驚到了。
這一句小聲的嘟囔,聲音不大,但被林宛寧聽到后,狠狠的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
這小小的一下是鉚足了勁兒捏的,秦嘯一個大男人差點兒吃痛出聲。
“粗魯!”
林宛寧壓低了聲音斥責道。
“動手掐人,你還說我粗魯?”
秦嘯罵罵咧咧的閉上了嘴。
很快,倆人在風景秀麗的大學校園中漸漸的停止了爭吵,初春的校園,萬物復蘇,一派生機盎然。
思源湖邊的石凳上到處都是背書學習的同學,林宛寧艷羨的看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面龐,距離他們最近的那位,看上去左不過十七八,少年穿著干凈的白襯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呢子外套,正入神的坐在湖邊亭子里,手拿著筆不停的寫寫畫畫。
林宛寧看的入神,萬物復蘇的年代,生機勃勃的少年,她覺得這樣的畫面實在太美了。
曾幾何時,她也做過上大學的美夢,上輩子這個夢不僅成了真,還讓她成功脫了貧。
唯一可惜的是,她沒有念上最想去的學校。
今朝重開,她一定要再圓了這個夢。
“有那么好看嗎?”
林宛寧正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中,身旁冷冰冰的男人聲音驀地飄入耳朵,嚇得她本能的一顫。
“呵,看這么專注。”
林宛寧聽著不對耳朵,一扭臉,正好看見秦嘯的嘴角扯開了一抹濃的化不開的冷笑。
面對男人的陰陽怪氣她也不氣惱,拉著秦嘯的衣袖,指了指那位不遠處亭中的少年。
“我覺得,你換上白襯衣,穿上學生裝,肯定比他更俊。”
林宛寧笑著說完,看了看旁邊一言不發的秦嘯。
按照她對秦嘯的了解,像他這樣驕傲又成熟的男人,她本以為,在喜歡的女人面前,他面對這北城大學的翩翩少年郎,應該會有點自卑。
然后他內心感受到壓力,臉上會微微不自然,再然后會不好意思,接著,她就可以趁機對他進行pua ,攛掇他也努力學習文化。
告訴他,說不定有朝一日,就可以像這位少年一樣,也可以站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上,以北城大學學子的身份。
林宛寧甚至都幻想到了他紅著耳朵,深深吸氣,滿懷憧憬答應她的場面。
誰料,秦嘯卻不按套路出牌。
他竟冷哼一聲,不屑道:“那還用說?”
“老子現在難道不比這個小白臉俊?”
林宛寧:!!!
好一個自信的泥腿子。
錯愕三秒后,她才回過味來,得,是她想多了。
……
這趟北城大學之旅,只有短短的三個小時,為了趕火車,只能這樣走馬觀花的瞧瞧。
林宛寧本來憋了一肚子話,想對秦嘯說,可惜這家伙一上車就開始睡覺。
火車轟隆的動靜,也絲毫沒有澆滅他睡覺的熱情。
林宛寧甚至懷疑,是不是大學逛多了?
幸而回家的旅途是滿載而歸的,林宛寧摸了摸放在腳下的包裹,心里滿滿的踏實感。
從北城大學出來時,她強拽著秦嘯去對面書店買了幾本書,又在隔壁的國營供銷社里買了些特產和路上吃的東西,倆人原本空落落的手頓時拎的滿滿當當。
秦嘯這個人,面冷心熱,嘴上不愿意買書,但是看她喜歡,卻還是主動的幫她選書,扛包,最后又去供銷社,買了一堆吃的喝的。
這個時候的火車上沒有餐食供應,所以大家都帶吃的,林宛寧睡不著,便拆開了一盒子點心。
現在的點心包裝都十分簡樸,就一個普普通通的紙盒子,里面是四個用油紙包起來的酥皮小方塊,林宛寧叫不上來這玩意的名字,隨手捏起來了一塊,還沒放進嘴里,就聞到了濃濃的奶香。
七十年代的點心幾乎沒有什么食品添加劑,林宛寧用一層油紙墊著手,輕輕的將這塊小糕點放進口中,本以為是甜膩的奶糕一類的食物,她也沒抱多大希望,誰料,入口的瞬間差點兒好吃到尖叫。
外皮微甜,有一股天然的麥香,外酥里嫩不說,里頭的餡料竟然是香濃微咸的奶酪,細細品下來帶著些淡淡的酸奶味,和她以前吃的奶酪完全不一樣,這個口感雖然沒有那么細膩,但是醇厚,扎實,香到令她想哭。
林宛寧從來沒有吃過這么上頭的點心,一口氣干完了一盒,給秦嘯留了一盒,巨大的滿足下,好奇心驅使著她扒拉著看秦嘯還買了些什么好東西。
她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怎么就那么神奇,精準的買到了一堆他愛吃的不說,還都堆放的整整齊齊,看的她這個強迫癥十分舒服。
林宛寧興致勃勃的檢查完了所有包裹中的東西,但是最后,在行李袋的一個夾層中,摸到了一個微微凸起的小盒子。
質地很硬,有點像是她上輩子買首飾時帶的盒子。
林宛寧心間一顫,突然想起來秦嘯非要單獨去買點吃的時候的情形,
其實他們出門的時候林宛寧已經備好了路上吃喝的東西,但是路過那家很大的供銷社時,秦嘯突然停下來,讓她在外面等著。
“看好行李,我進去給你買點吃的。”
“不用了,我都帶了。”
“你帶的不夠。”
林宛寧還想反駁,秦嘯已經放下東西,閃身進了供銷社,快的讓她甚至沒反應過來。
想到這里,林宛寧心里滿是歡喜。
她心中已經猜到,這個放在那一堆點心最下方的小盒子,一定也是他精心挑選的好東西。
林宛寧懷著滿滿的感動,將這個牛皮紙殼蓋著的小盒子輕輕拿掉了蓋子。
好幾排堆放整齊的黃色不明物體出現在了她的眼前,盒蓋內側清晰的印刷了三個大字——
“避孕套。”
還是滿滿一盒子。
林宛寧:卒。
第57章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林宛寧盯著這一盒子黃色橡膠制品, 內心情緒翻涌,三秒后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速度飛速合上了蓋子,然后將它們丟到了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即使如此, 林宛寧感覺心跳仍然在以她不可控的速度不斷加快,然后耳朵和臉頰越來越熱。
可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盯著泥腿子熟睡的面龐,假裝無事發生。
列車飛馳, 從北城到東陽, 再從東陽市到安吉縣, 林宛寧這一路顛簸,到家的時候,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
離家將近半月, 回到松廬鎮,這個小鎮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和安詳,當初離家時還在閉店的供銷社這會子燈火通明,里面人影綽綽, 售貨員似乎正在清理剩貨, 那場瘧疾帶來的陰影似乎已經無影無蹤。
——
冬去春來,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天氣開始熱了起來,秦家老宅里的中藥也已經長得郁郁蔥蔥。
從北城回來的秦嘯,像是變了個人, 每天早早的起來, 然后一頭扎在老宅的亭子里, 林宛寧則是每天吃喝玩樂,雖然日子過得很快樂, 但是眼看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泥腿子每日吊兒郎當的伺候他那些草,文化程度,似乎一點兒也沒見長進。
林宛寧愁的吃不下飯。
這天秦嘯一如既往的到日落才回家,林宛寧用地鍋烙了餅,又用地里新結出來的絲瓜,煮了一鍋鮮甜的絲瓜蛋湯,整個小院子煙火氣十足。
秦嘯一回來就聞見了飯菜的香氣,他換下一身灰撲撲的衣服,又隨意的從井里打了些水,沖掉了滿頭的灰塵,烏黑明亮的發絲沾了水珠子,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院里有部分東西得開始采收了。”
秦嘯大口的嚼著烙餅,一邊說,一邊不經意的打量了眼院里安安靜靜的灰灰。
“狼崽子都讓你養的溫順了。”
“現在就能收了嗎?那我也去給你幫幫忙。”
林宛寧眼睛一亮,辛苦多日,總算熬到了苦盡甘來的時候。
“不用。”
秦嘯打量了一眼那雙蔥芯般白嫩細膩的手指,輕飄飄的拒絕了。
“我找老韓向公社借了幾個勞動力,按天給他們結算工資,也省了許多事。”
“那也好。”
秦嘯端起碗,幾口喝完了絲瓜湯,寬厚的肩膀上抖落下了幾片零星的刺槐花,林宛寧站在他身旁,正拿盤里剩下的幾塊餅子逗弄灰灰,于是順勢伸出手,很自然的想要幫他撣去,卻不小心碰到了他肩上的傷口。
他向來沉默寡言,有時候受了傷也不吭聲,倘若不是這個無意間的小動作,林宛寧都不知道,他肩膀上何時青紫了這么一大塊,從肩頭一直延伸到后脖頸處,小麥色的皮膚和紫色的淤血對比鮮明又觸目。
“你受傷了?”
“沒有,小磕碰,不礙事。”
秦嘯語氣平淡,完全不怎么在意的樣子。
這傷口在林宛寧看來滲人,但是對他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他伸出手,本能的想要收攏被林宛寧彈開的衣服領子。
林宛寧又看到了他那雙傷痕累累的手。
他的手型其實很好看,手掌寬大,手指細長,關節分明,只是這雙手常年和草藥打交道,本來健康的小麥色肌膚被曬的比其他地方黑了許多,而且這雙手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痕和繭子,看著就令人心悸。
只是林宛寧看著看著突然發現,在他右手中指指尖的內側,似乎新添了一個不同于其他老繭的磨痕。
林宛寧怔了一下,那里,好像是拿筆才能磨出來繭子的地方吧?
他拿筆了?
他在寫字?
林宛寧眼中閃過一抹亮色,這時,卻從秦嘯口中聽到了另外一個十分炸裂的消息。
“老韓說,咱家的基地被人舉報了。”
林宛寧的手一滯,渾身的血都像是涼了一半。
她急急問道:“為啥舉報,怎么回事?”
秦嘯掀了掀眼皮,聲音冷的像冰:“還能為啥,眼瞅著有收成了,眼紅唄。”
林宛寧又氣又擔心,她上輩子看過不少傳記新聞類的文字,深知這年代的舉報有多大威力,搞不好,是可以把人毀了的。
可她瞧著秦嘯卻是氣定神閑,一副看淡了生死的樣子。
“理由呢?舉報總得有理由吧?”
“老韓說,舉報的人給縣里寫信,說基地沒有經營資格,還涉嫌搞封建復辟。”
秦嘯冷笑著道,他這些年采山遇到過不少事,頭一回見到這么無恥的理由。
林宛寧眉頭一蹙,沒太明白他后半句話的意思。
“我們家的老宅子當年確實是被封過,雖然是地主成分的私產,但是當年并未充公,所以現在還是私人的,舉報的人著重強調了老子的成分,說我在老宅子里大規模制藥不合規矩,同為農民,卻占有那么大面積的宅基地,所以現在就連招人干活都得偷偷摸摸的來,老韓說,搞不好,就會被扣上個地主招長工的帽子,雖然現在不是那個年代了,但還是要小心些。”
秦嘯見林宛寧一臉的憂心忡忡,寬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別太放在心上。”
“那上面的領導怎么批復的,打聽到了嗎?”
“自然不會搭理。”
秦嘯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桌子,一聲聲脆響中,不緊不慢道:“在這鄉下混日子不同于你們城里,出了大院門大家各忙各的,這鎮上到縣上就這么大點地方,哪哪都是熟人,你賺幾個子兒,當官的都門清,該花的時候,一分錢都不能省。”
林宛寧頓時明白了秦嘯話中的含義。
適才的緊張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無可奈何的一聲嘆氣。
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又是七十年代,營商環境,就算是放到幾十年后,也不及大城市的一半正規。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這鄉下,沒有高樓大廈,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卻也從來不是凈土桃花源。
好在秦嘯浸潤社會多年,也算半個“老油條”,這里頭的門門道道,他比她這個外來戶更清楚。
放心歸放心,林宛寧卻做不到甘心。
“一點小事,看把你嚇得。”
秦嘯云淡風輕,看著林宛寧心神不寧的樣子,冷不嗤嗤的笑著起身,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
“小事嗎?”
林宛寧低著頭,扒拉了一下碗中金黃誘人的蛋花,突然沒了胃口。
第58章 真是蒼天無眼,小人當道啊!
初夏的傍晚, 鄉下湛藍的天空被晚霞染紅了一半,風里流淌著一股清新溫涼的草樹味道,混合著家家戶戶院里飄出來的陣陣炊煙和飯香, 林宛寧走在路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帶著錢袋子, 還有一把算盤,正準備趕去老宅, 給今天來家里干活的鄉親結算工資。
第一波收成眼看著順順利利的快要接近尾聲了, 林宛寧正盤算著怎么將新下的藥好好謀個銷路, 想著想著,連走路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林宛寧?”
她正開心, 一道冷冽的男聲突然傳來, 高大的人影從鄉間小道上冷不丁的冒出,林宛寧被驚得差點嚇掉了手里的算盤。
定睛一看,是張熟悉的面孔——賀徵。
個把月沒見,他似乎曬黑了不少, 身材也比以前更加健碩魁梧了些。
一瞅就是沒少干活。
賀徵扛著一把鋤頭, 似笑非笑的攔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家的, 這么晚了,還一個人出門?”
他抹了一把汗,英氣的眉目因為出汗太多被沙的快要睜不開眼。
“我去我自己家。”
林宛寧倒也不避諱,坦蕩道:“我都成家的人了,哪兒是什么小姑娘。”
她才不怕呢。
“奧, 忘了。”
賀徵不冷不熱的一張臉上, 平靜的毫無波瀾, 只有那雙眸子的目光,始終落在林宛寧的身上不肯移開。
林宛寧被一個陌生的大男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有些不自然的倒退了三步,可她印象中的賀徵,不是個會亂來的人。
“半年不見,你胖了。”
林宛寧正想著,賀徵突然輕飄飄的一句話,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林宛寧:……
有那么明顯嗎?
她近來只不過是多吃了些點心、鹵味、熏肉大餅……之類的地方小吃而已。
林宛寧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出門前吃的圓滾滾的小肚子,微微有點心虛道:“是有一點點。”
賀徵輕笑,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尷尬,語氣里帶了些不易被察覺的寵溺:“胖了也好看。”
但林宛寧腦回路似乎和他不在一個頻道,蹙眉嘟囔道:“頂多倆月沒見,也沒有胖這么明顯吧?”
“對了,顧家齊他,有沒有再找麻煩?”
“他掀不起來風浪的,你不用擔心。”
“上次不是說,要去縣里告?”
“告不出結果,你放心,我都處理干凈了,他沒有證據。”
賀徵幽幽道。
一個只會偷奸耍滑的貨色,他懶得提。
賀徵放下鋤頭,他目光深邃,讓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沒有人知道,林宛寧的倆月,在他這里,簡直比半年還要漫長,春夏農忙,他這個知青當的,從瘧疾開始到今天,他是一天沒閑下來過。偶有空余的時間里,還有忙著學習。
上次探親,就連家里看他最不順眼的后媽,都忍不住說他像換了個人。
從大院最混不吝最風光的公子哥,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老農民。
他那一向嚴明吝嗇贊美的老爹,都忍不住滿意的拍著他肩膀感嘆:“還是農村磨礪人啊,這才像我賀衛國的崽子。”
賀徵向來懶得跟家里人訴苦抱怨,沒有人知道,跟鐵西大院那幫兔崽子一同下地干活,他忍了多少惡心。
他是成熟了不少,可是在賀徵看來,有些苦,明明是沒必要吃的,拗不過賀衛國,只能忍著,誰讓他是老子呢?
眼下,看見林宛寧白里透紅粉面桃花般的小臉,這些天的辛苦和怨氣,似乎也一掃而光了。
“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日子,也不止半年了。”
他似笑非笑,冷不丁的一句話,讓林宛寧如遭電擊。
她怔在原地,在她的耳朵聽來,這句話放在七十年代,著實算不上清白。
賀徵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情緒翻涌,短短一瞬之間,就恢復了以往的冷硬和吊兒郎當,嘴邊扯開的笑意讓林宛寧短暫的松了口氣。
“逗你玩呢,瞧把你嚇得。”
“我剛從你家老院子回來,知青宿舍里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秦嘯說,讓我走這條路,應該能正好碰見你。”
林宛寧確實被嚇了一跳,但是被他這么一說,又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來找我,結算工資的?”
“嗯。”
賀徵懶洋洋的背著手,乖巧的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
林宛寧松了口氣,連忙有條不紊的掏出錢袋子。
“多少?”
“兩塊五。”
說出來這個數的時候,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林宛寧知道這位應該也是個不缺錢的主兒,但她佩服賀徵的點就在于此,明明可以過舒坦的日子,但是他從來不糊弄任何一件事,聽說地里的活,他干的比在這村里過了多少年的老爺們都利索。
要不秦嘯這么精明的人,也不會答應讓他來自家干活。
兩塊五,對于村民而言,其實是很好很好的待遇了。
畢竟現在城里工廠的工人,一個月也就三四十塊錢,普通些的拿二三十的也不在少數。他們純靠地里刨食的莊稼人,一天能賺上兩三塊,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收入。
就在昨天,林宛寧還聽秦嘯說,好多村民搶著來他這里干活,但是公社考慮到現在地里事多不好放走太多人,又為了幾個知青考慮,畢竟收藥可比在地里干農活輕快多了,又有工資可以拿,便讓老韓挑了幾個干活利索又仔細的知青過來。
自然,這里頭不會有顧家齊。
林宛寧將這兩塊五毛錢疊的整整齊齊交到了賀徵手里。
“謝謝老板娘。”
他笑著接過了這一天的報酬,只是后面那三個字,賀徵刻意加重了語氣。
林宛寧微微一笑,默認了這個稱呼。
——
知青宿舍。
干了一天活的賀徵一回來,就正好迎面撞上了和曹婧勾肩搭背外出又回來的顧家齊。
倆人自從經歷了上次的瘧疾風波后,關系肉眼可見的進步了許多,雖然這年頭在外面行為舉止不端是有可能被抓進局子的,但是在這知青宿舍院子里,顧家齊便絲毫不再顧及,當著一眾青年男女的面兒,攬著曹婧的肩膀,公然的親密著。
進來的時候,賀徵鼻子靈,一下子就聞出了這家伙身上的酒氣。
他便知道顧家齊必定是又沒干好事,不然估計也不會大庭廣眾之下架著個娘們回自己的宿舍。
賀徵皺眉看了眼顧家齊,瘧疾的陰影還在他心頭沒有散去,便又見罪魁禍首又想重蹈覆轍,心里的火氣蹭的一下子躥了上來,賀徵脾氣就來就差,這會子臉色陰沉的像是塊千年寒冰。
正好,顧家齊也想用水井打水洗臉漱口,倆人向來就不對付,這次顧家齊雖然沒有像上次喝的那么不省人事,但是臉蛋子紅撲撲的,一看也沒少上頭。
他和賀徵那張冷到骨子里的冰塊臉一對上,眼看著賀徵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只自顧自的抽水,還時不時的把腳下的東西踹的邦邦響。當著女同志的面兒,賀徵這樣,顧家齊便覺得自己臉上實在是掛不住。
兩個血氣方剛的男青年立刻卯上了勁。
但是這次有曹婧在場,她聽說過賀徵的家庭背景也不一般,本著朋友多了路好走的原則,不愿意讓顧家齊得罪人,于是便死死的拽住了上前準備和賀徵理論的男人。
壓著一肚子的火,顧家齊回了宿舍。
曹婧去廚房給他煮了些酸梅湯,這玩意還是她從秦嘯那里要來的。
“嘗嘗,這個解酒效果最好了。”
曹婧十分貼心的幫顧家齊吹了吹,又拿勺子讓顧家齊嘴邊送過去。
顧家齊很不耐煩的喝了一口。
然后全吐了出來。
“這什么破玩意兒,又苦又澀,拿走!”
曹婧連忙手忙腳亂的從桌子里翻出了幾塊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巧克力,滿臉歉意的剝開送到了顧家齊嘴里。
“你冷靜些,何必呢,因為些小事得罪人。再說了,他一個兵痞子,和這種人計較,不是自降身價?”
曹婧自覺自己是個十分賢惠得體的女友,斷斷不能眼看著顧家齊因為些雞毛蒜皮,和賀徵一次次的起沖突。
顧家齊冷哼一聲:“你知道什么。”
他與賀徵,遠遠不止那么簡單。
賀家搬進鐵西大院的當天,賀衛國就讓自家手下的兵,去堵了大院后山的那條小路,不僅設了安保亭,還揚言要給路口上關卡,安天眼。
凡是沒牌照的、手續不全的、貨物來歷不明的車,最近是扣了一輛又一輛。
打著維和的旗號,大肆越權辦事,顧家齊早就聽他父親說過賀衛國這個人,蠻橫無理,狗屁不通,油鹽不進。
顧鈞在電話里長吁短嘆,聽得顧家齊心里五味雜陳。
鐵西大院依山傍水而建,是整個滄海區風水最好的小區,最重要的是,后山通往蒙省。那條不起眼的小山道公路,小汽車流量不多但車禍率卻居高不下,來往的貨車和皮卡晝夜不停,哪怕出了不知道多少次車禍,這些拉貨的車子照樣風馳電掣從不耽誤。
因為他們背后有公家。
確切說,是有顧鈞。
這條路,是顧鈞所在的單位和外界貿易往來的一條必經之路,但是有些貨不好明目張膽的往外送,只能低調走這種沒有安檢的小路,這樣他和外省的領導都放心。
結果因為群眾多次舉報那條小路車禍太多,賀衛國這個大老粗,就招呼都不打,直接駐兵一個連過去,揚言要整治馬路黑手。
這不是赤裸裸的打他顧書記的臉嗎?整個滄海區誰不知道,那是他們單位的后門?
斷了這條路,不知道以后運貨和交易要多多少麻煩。
俗話說的話,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但是賀衛國和顧鈞平級,且腰桿子更硬,顧鈞有苦也只能生吞。
顧家齊一想到這里,就恨得牙癢癢。
曹婧顯然被顧家齊這副表情嚇到了,小心翼翼的在他身邊坐下來,詢問道:“怎么了?”
顧家齊冷哼一聲,不想和曹婧說太多。
“他現在,去秦嘯家里幫忙收藥了?”
“聽說是。”
“哼,還真是蛇鼠一窩。什么人找什么人,泥腿子,配大老粗,也不知道我那宛寧妹妹,現在伺候的過來不。”
顧家齊臉色陰森森的,一提到林宛寧,曹婧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幾分。
她有些撒嬌似的往顧家齊懷里拱了拱:“還惦記著你那前未婚妻呢?”
顧家齊一聲冷笑:“怎么,吃醋了?”
“哼!”
“你放心,當初是我甩了她,那種女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顧家齊酸溜溜的,手摸著曹婧,眼睛卻望向了別處。
“人家現在可是當上老板娘了,還未必看得上你呢,天天巴巴的往地里給秦嘯送飯,積極著呢。你還不知道吧,鎮上的人現在爭著搶著去她男人那里打短工,公社的活都不樂意干了,就連賀徵這種不缺錢的,也去湊熱鬧,你看他剛才回來的時候,一身蒲公英。”
“他一個種草藥的,能賺這么多錢?”
顧家齊皺眉,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別忘了,秦家往上幾代都是倒騰中藥的,那老宅子里種的,據說都是值錢貨,你是不知道,我聽說,前陣子瘧疾,秦嘯一個方子賺到了手軟,你那林妹妹,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顧家齊的臉色越來越黑,曹婧卻像沒有察覺一樣,幾句話下來,顧家齊像只霜打了的茄子,又蔫又無力。
那場險些要了他命的瘧疾,竟然成了那泥腿子的搖錢樹了?
顧家齊氣的兩眼發黑,他感覺胸口好似憋了一團著火的棉花,真是蒼天無眼,小人當道啊!
第59章 基地的生意,比她想象中還要好。
日頭下去, 秦家的老院子里飄起了裊裊的煙火氣,濃濃的炭火味混著一股焦香的氣息。
林宛寧狠狠的吸了吸鼻子,盯著院子里那堆攢動跳躍的火苗, 下面是被秦嘯用黃土和廢磚搭起了一個簡陋的烤爐,火勢燒的正旺。
“哪來的野雞?”
“灰灰在地里抓的。”
林宛寧聞著四溢的香氣, 饞蟲被勾的在肚里咕咕作響。
那雞被葦葉包住,秦嘯又用打濕后的黃土在外面厚厚的泥了一層, 然后整個丟進了被烈火熥的通紅的磚下, 不一會兒, 黃泥被燒得焦黑,隨著徐徐的夏風, 誘人的肉香飄滿了整個秦家的老院子。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叫花雞?”
“嗯?什么是叫花雞?”
秦嘯半邊臉被熏得黢黑, 聽見林宛寧的問號,
淡定的轉過了頭,反問道。
“就是,叫花子做的雞。”
“你看我像叫花子?”
“不像, 秦老板。”
林宛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她笑嘻嘻的將一根剛從地里摘下來的黃瓜咬了一口, 嘎嘣脆的口感帶著清甜, 這老院子里的丹參、黃芪、蒲公英都采的差不多了,今天完工,給鄉親們結算完了工錢,有位大嬸特地給他們送了一筐自己菜園子里剛摘下來的瓜果。
有黃瓜、西紅柿、長茄子、空心菜,住在鄉下, 最大的好處就是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種, 林宛寧望著這一滿滿當當的一小筐子, 艷羨不已。可惜自己剛來的時候啥也不會,早知道, 她也在這老宅子里開辟出一小塊地來,種上自己愛吃的蔬菜。
而中草藥采摘完后的加工才是重頭戲,林宛寧不懂這些,只知道光是清洗和晾曬都需要費不少功夫。
活雖然累,但也喜人。
林宛寧望著帶有泥土芬芳的一堆中藥,陷入了沉思。
“雞烤完了。”
秦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扒開了火堆,被燒的焦黑的黃土又燙又香,他拿著一塊磚頭順勢砸下去,焦土頓時豁開了一個口子,秦嘯三下五除二扒拉開,一只外皮被烤的金黃緊實、還在滋滋冒油的土雞就這樣呈現在了她眼前。
這是山上抓來的野雞,算不上很肥,但香味卻特別純粹,雞身上脂肪本就不多,被刷上腌料放進火里這么一烤,油脂全被?了出來。
林宛寧接過來秦嘯遞來的一只雞腿,入口瞬間頓時被香的上頭,雞肉又嫩又緊不說,一絲絲腥味都沒有。
她本以為這種土生土長的野雞,秦嘯只用了點散簍子和醬油,以及一點現從地里扒出來的蔥姜和自家晾曬的干辣椒腌制,肉的味道難免未腥,卻沒成想,不僅不腥,肉香中還自帶回甘,林宛寧一口下去,感覺是兩輩子里吃過最好吃的雞肉,她上輩子酷愛各種炸雞,大大小小的店面和牌子嘗試著吃過不少,此刻卻感覺,自己曾經吃過的那些雞肉,簡直就是垃圾!
“怎么樣?”
秦嘯忙著滅火,還沒來得及嘗嘗,扭頭一看,林宛寧手中的雞腿已經沒有了大半個。
“嗯,好吃,雞味特足!”
但話一出口,林宛寧就立刻后悔了。
她的話是沒有錯,這雞肉比她上輩子吃過的所有雞肉都香,但秦嘯是這個時代的人,他聽到林宛寧這么說,還以為自己烤的雞不好吃。誰家夸東西好吃,用這種詞形容啊,它本就是野雞,雞味不足,難不成還能吃出來什么旁的味道來?
他無法理解林宛寧這個后來人對于食材本味那種執拗的追求和贊美,狐疑的望著林宛寧吃的滿嘴流油的樣子,心道她應該是喜歡的,便又掰下來了另一只雞腿放進了她的盤中。
“多吃點。”
秦嘯話不多,盡管心里疑惑,也沒有多問。
噴香的雞肉,配上清脆的黃瓜,這頓飯雖然簡陋,卻格外的有滋有味。
*
基地的生意,比她想象中還要好。
因為今年丹參價格暴漲,市場上供不應求,秦嘯在縣城的合作多年的伙伴們為了拿貨,在這批藥才采摘下來的第三天,竟然直接登上了秦家的大門。
這天林宛寧正在家里曬蒲公英,大門敞開著沒有反鎖,突然就闖進來了幾個穿著白襯衣和灰色長褲的中年男人,他們的行頭和裝扮不同于鎮上大多數的男人,林宛寧一眼瞧出來這幾個人來勢洶洶一定有事。
其中為首的一位寸頭大哥,一看見林宛寧,剛才還著急上火的一張臉突然多云轉晴,笑嘻嘻的湊上來就說:“小嫂子,你家四哥呢?”
他看上去年紀比秦嘯大了不少,這一聲小嫂子叫的林宛寧耳朵發燙,她放下手里的活,接道:“他下地干活去了,你是?”
“我們是城里的藥商,聽說老四今年自己種了不少藥,小嫂子,帶我們看看去?”
男人嬉皮笑臉的,一副必定拿下這批貨的架勢。
林宛寧見狀,思忖片刻道:“你們是哪家的?”
“白馬路恩濟堂的,你是新媳婦吧,不瞞你說,我跟老四都是合作多年的老伙計了,我們家給的價格你放心,絕對是最好的!”
這藥商拍著胸脯向林宛寧保證道。
秦嘯今天是被韓書記叫走的,出門的時候韓福生一臉的嚴肅,好像是公社里出了什么事,還故意避諱著她這個外鄉人,說話的時候,鬼鬼祟祟的。
而秦嘯臨走前特地叮囑,今天可能回來的會晚一些,讓她不用去找他。
想來是鎮上真的有事,林宛寧現在也不好去叫秦嘯回來,只能自己應付這些油嘴滑舌的生意人。
她腦子里轉了個彎,一臉真誠的微笑著解釋道:
“最近來我們家拿貨的太多了,因為產量不多,而且都是合作了好幾年的伙計,給了這個就遠了那個,打算定價均分、”
“別呀!妹子,你糊涂啊!”
一聽到自己看中的貨要被其他藥商分走一杯羹,這大哥立刻著急不干了。
今年這丹參價格高的離譜,尤其是南方那邊,需求量暴漲,一公斤能賣到好幾塊錢還供不應求,只要運過去,運輸費和人工費在純利面前就可以忽略不計,而他們東州產的丹參,價格更是比其他地方的貨高出一截。
而這東西并不算重,一輛車的運輸成本是固定的,多拉一斤就多賺好幾塊,他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到嘴邊的肉讓別人叼了去?
第60章 夜路
這一天, 一直到夕陽西沉,秦嘯也沒有回來。
林宛寧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將那幫追在屁股后頭要買丹參的藥販子給勸走。
她一個人收拾完了院子里晾著的藥材, 肚子便開始十分趕點的咕咕叫了起來。
家里剩下的吃食無非還是那幾樣,幾樣新鮮的時蔬, 還有這年頭鄉下堪稱奢侈品的白米白面和雞蛋,唯一的一點葷腥, 就是院子里活蹦亂跳的老母雞。
要是想吃點肉, 還要跑到鎮上的副食店去買。
林宛寧凝視著那只肥碩的功臣雞, 突然沒由來的想起了上輩子最愛的麥辣雞腿堡和手槍腿的味道來。
滾燙的記憶里充斥著熱鬧的都市,和還沒有來得及吃夠的美食。
然而這些都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咯咯咯~”
老母雞撲騰著翅膀突然一陣聒噪的叫囂, 將林宛寧這個可怕的念頭扼殺在了搖籃里。
她咽了咽口水, 遙望著家門外連綿的大山,深深的吸了口氣,將門外槐樹上的槐花用摘下來了一大把。
洗干凈后簡單用油和面拌一下再上鍋蒸,一屜香噴噴的蒸槐花不一會兒就好了。
晚飯有了著落, 簡單的慰藉了一下肚子后, 眼見秦嘯還沒回來, 林宛寧打算去趟公社。
倒春寒已經過去了很多天,白天暖和的像是入了夏,但晚上的風依舊清涼襲人。
林宛寧出門急,隨手從自家衣櫥里抽了件白色襯衫就拿出了門,直到上身才發現, 這衣服是秦嘯的。
穿在她身上足足大了三四個碼, 好在這男人現在還瘦的很, 他的衣服也沒有肥大到她完全hold不住。
不就是oversize風嘛,反正黑燈瞎火的沒人看見, 林宛寧心想,干脆就這樣吧,懶得換回去了。
她身板本就清瘦,這衣服正好能蓋住屁股,穿起來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這兩天事情多,林宛寧擔心秦嘯這個暴脾氣在眼下這種節骨眼上再和人起沖突吃虧,尤其是現在顧家齊在這,林宛寧心里總是不安的。
想著想著,她加快了腳步。
月光下的少女白衣黑褲,身影靈動如兔,如瀑般的長發隨意的披散在肩上,整個人在清泠的光影中美的像個精靈。
但林宛寧一心去找秦嘯,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還跟了一個靜悄悄的人。
從家到公社不算遠,所以她出來的時候也沒有騎自行車。
而且,出門的時候天還沒有黑,林宛寧原以為自己能在天黑之前走到公社見到秦嘯。
偏偏天公不作美,今晚的天色,格外多變。
那如霜一般的明月只在天上掛了半個鐘頭,緊接著天上就黑云密布,四下無人的村莊胡同,和轟隆作響的風雨聲,林宛寧出門唐突,現在站在這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的鄉間小道上,一顆心是懸了又懸。
這時,一聲似是控制不住的響亮噴嚏聲從她身后猛的傳來,在這風雨交加的夜里格外震的人發毛。
林宛寧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一刻說不怕是假的,走了一多半的路,自己竟然都沒有察覺身后有人?!
她微顫著轉過身,這時天上一道閃電劈了下來,一瞬間周遭白亮如晝。
借著這瞬間的光亮,她看見了一雙正在獰笑著的雙眼和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