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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我早就不喜歡他了。”(二更)

    秦嘯已是微醺狀態, 那雙平日里看起來凌厲有神的眸子,此刻多了幾分平靜溫和。

    林宛寧望著他亮晶晶的雙眸,那一刻, 所有的憤怒和緊張煙消云散。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我們幾乎把山翻遍了都沒見到你。”

    林宛寧說完,才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你壓根就沒在山上, 對不對?”

    秦嘯放下酒盅,笑容肆意:“你猜我在哪兒?”

    林宛寧剛剛經歷了失而復得, 那種一顆心懸到頭又重新跌落下去的勁兒還沒過去, 這兒呆呆的望著他那副囂張的嘴臉, 雖然很想上去再掐一把,但看他滿臉的傷痕, 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小手。

    “我在陸霆邵家。”

    秦嘯斂住了笑意, 給自己倒滿了最后一杯,正想一口干了,卻見一只白嫩纖細的小手伸過來,按住了他的酒盅。

    “可是這幾天, 陸霆邵一直跟著我們找你、”

    林宛寧一陣錯愕后, 才反應過來。

    “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 造成鬧出人命的假象,然后和陸霆邵串通好,以此給他們制造心理壓力,然后再由陸霆邵這個經驗豐富的警察逼他們講出來實情,然后, 就可以……”

    林宛寧說著說著, 自己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想起來了今天下午那一幕, 楊斯達那副生無可戀又滿是驚惶的眼睛,原來這一切, 都是他計劃好的。

    秦嘯臉上,也漸漸沒了笑意,他半倚在炕邊,眼神恢復了一貫地冷漠和精明。

    “這兩個小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人,當然了,我也不是。”

    他眼底的陰冷,在這暖融融的房間里,讓林宛寧感覺,有那么一瞬間,自己渾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

    “是他們先推的你嗎?”

    林宛寧沒頭腦的蹦出來這么一句。

    “如果我說不是,是我故意先激怒了顧家齊,然后在和他們起爭執推搡的時候,故意跌下去的,你會相信嗎?”

    男人聲音很冷,冷到林宛寧望著他的眼睛,像是在凝視著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聽見這話,足足沉默了有一兩分鐘。

    “信。”

    不管他做出來什么,林宛寧都不會奇怪。

    可是不知道為何,這個男人推心置腹的把自己的心機吐露給她的時候,林宛寧第一時間的反應,還是木然住了。

    見到她這副樣子,秦嘯強硬的移開了她纖細修長的手指,端起來那一盅烈酒,一口悶了下去。

    他的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紅,馥郁的酒氣上了頭,就連說話,也開始變得有些情緒化起來。

    “你知道嗎,如果不是有北城的領導干涉,就憑你那青梅竹馬的心思和手段,根本用不了三天,就能給他定下個類似過失殺人的這種罪名了,這幫大院里長大的廢物、被關了幾天而已,這點兒罪都遭不住,陸霆邵幾乎沒廢什么勁,就把話套出來了、”

    秦嘯冷冷的笑著說道:“還有那個楊斯達,他就是條狗。”

    林宛寧看著他一杯酒又一杯酒的下了肚,眼神卻越來越清冷堅定,就知道他說的不是醉話,而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吐出了心里話。

    “你,就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秦嘯說完,望著已經傻住的林宛寧,冷不丁的一笑,冒出了這么一句話。

    她看著他微醺的面龐,聲音很輕,很小:“你知道顧家齊是因為什么下鄉,那封信,其實你早就看明白了,對嗎?”

    秦嘯聞言笑的很邪性:“你男人我,只是略略認識幾個字。”

    林宛寧又道:“你是因為我,才對他們先下手為強的,是嗎?”

    “算是。”

    “那你白費功夫了。”

    林宛寧輕輕道。

    她看著秦嘯那雙陰鷙幽冷的眼睛,不慌不忙的一句話,兩個人頓時都陷入了一陣可怕的沉默之中。

    這時,林宛寧望著他微紅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早就不喜歡他了。”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確切說,是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因為,在你面前的我,是幾十年后又重生的我,在我兩輩子的歲月里,那個叫做顧家齊的,根本就是個烏龍。

    可是林宛寧不能告訴他自己是重生的換了芯子的人。

    秦嘯的表情變得很微妙。

    他拿起來酒瓶,又輕輕的放下,嘴角有些自嘲式的微微上揚。

    “我跟顧家齊的婚約,是家里定下的,外界傳的青梅竹馬,于我而言,他不過是個童年玩伴而已,而且你也知道,在我人生前二十年里,我所有的決定都是父母幫我做的,我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了。”

    林宛寧波瀾不驚的說完,眼中有些亮晶晶的。

    秦嘯沒有言語,修長有力的手指攥緊了酒杯,手背的青筋爆凸,被擦傷的紅色痕跡在汽燈白亮的光線下格外瘆人,林宛寧沒有再多話,而是轉身去了西屋的置物架。

    當初剛來時,她的手被書頁劃傷,秦嘯給她止血的藥粉還沒用完,這會兒正好再派上用場。

    “你受傷了,先擦藥吧。”

    秦嘯看著她手心里的藥粉,有些遲疑的伸出了手。

    他其實傷的不重,對秦嘯而言,這點傷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從小在山上長大,比這更嚴重百倍的跌打損傷他都經受過。

    要不是這份打小練出來的體格子,那天他往懸崖下縱身一躍,恐怕就在廢在了山里,等著喂狼了。

    “以后,別再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了,不值得。”

    林宛寧沒有看他的表情,只是默默擰開了玻璃瓶,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的將粉末先倒了一點在瓶蓋上。

    “先敷哪兒?”

    林宛寧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臉,嘆了口氣道。

    秦嘯沒有言語,頓了那么一兩秒鐘,一把將林宛寧手中的瓶蓋搶了過去,可是他動作太快,藥粉又盛的太滿,一不小心,竟然灑了出來。

    林宛寧本能的伸手過去搶救藥粉,可是俯身的一瞬間,卻被眼前的人一把拽了過去。

    “林宛寧,”

    他一字一頓的喊著她的名字。

    她幾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壓在了身下。直到馥郁的酒氣傳來,林宛寧才意識到,自己此刻和他的間距是多么的狹窄。

    “以后有事,記得告訴老子一聲。”

    林宛寧感覺自己從臉頰但耳根都熱的發燙:“好。”

    她急忙應下,然后又試圖推開他,或者從他的懷中滑走,可以努力了半天,最后在男人一邊用力,一邊輕輕的嗤笑聲中,選擇了躺平。

    “我,我現在還不想有孩子。”

    林宛寧不敢直視他微醺的眼睛,只能聽見他伏在自己的耳邊,低沉磁性的聲音輕輕回應:“我知道。”

    可是才說完下一秒,她就被禁錮的緊了一分。

    “你不許、”

    她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唇上一陣柔軟又冰涼的觸感突然襲來,林宛寧下意識的閉上了眼,那一刻,大腦一片空白。

    可僅僅是過了一秒,她甚至以為剛才是幻覺,還沒等到她睜開眼,就感覺身體猛地一輕松,再睜開眼,秦嘯已經起了身,然后他將她一把塞進了炕上鋪好的被窩里。

    “啊!”

    林宛寧嚇了一跳,氣急敗壞的試圖蹬開被窩,又被某人不耐煩的卷成一條,然后直接扛起來,放到了另一側炕的邊上。

    她感覺自己快被捂死了,氣的大喊:“你干什么?!”

    某人惡劣又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干什么?老子眼不見心不煩!”

    她被他像卷春餅一樣,毫不留情的蓋住了頭和腳。

    等林宛寧罵罵咧咧的從被窩里鉆出來屋里早已經沒了秦嘯的身影。

    過了一會兒,院子里傳來了一陣沖涼的聲音……

    *

    秦嘯還活著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傳遍了公社。

    等顧家齊知道的時候,他正好在公社的公用電話給家里報平安。

    “你放心吧,事情已經擺平了,那小子不是沒死嗎,既然人沒事,那斯達也不會有事,就是不能再回去了,你自己在那邊,和其他幾個人注意安全,像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許再有第二次。”

    顧鈞在電話里語重心長的叮囑他兒子:“剩下那幾個孩子,跟你可未必有這么深的交情,你要是再出事,可就難能像這次一樣了。”

    顧家齊連連點頭,這時,公社有人過來,他怕其他人聽見他和父親的談話,急急忙忙的掛掉了電話。

    “顧知青,走吧,該下地了。”

    是他們生產隊的隊長韓天彪,顧家齊跟在他后面,望著這個大老粗的背影,想著他一臉看不起他們知識分子的鄙夷神情,滿腔的怒火不知道往哪里發。

    “你們玩也玩了,逛也逛了,今天開始就得老老實實干活了,看見這片地了嗎,過幾天要在這上頭種莊稼,可是現在這地太干太硬,得翻了土再重新澆澆水,你的任務就是,拿這個,把這十畝地全部翻完。”

    韓天彪指了指眼前這一片遼闊的平原,十畝地的范圍,,從這頭到那頭,幾乎是一眼望不盡,顧家齊當場傻了眼。

    “你,你這是故意報復!”

    顧家齊氣急敗壞,想到這人在路上一路的陰陽怪氣,似乎因為秦嘯的事情對他頗有微詞。

    沒想到這個鄉下的農夫竟然如此不要臉,直接說道:“是啊,你才看出來嗎?”

    第32章  “以后,就要跟著我過苦日子了。”(一更)

    顧家齊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 連韓天彪丟在地上的鋤頭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剛想聯合其他知青,要找公社領導說說理,結果一轉頭就看見賀徵已經扛起了鋤頭, 大步流星的走到分給自己的旁邊那幾畝地上,甩開膀子就干了起來。

    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和韓天彪多說。

    剩下三個人在隔壁生產隊, 距離他們還隔著很遠,顧家齊望著干得熱火朝天的賀徵, 氣的暗戳戳的罵了一句“傻X”, 不料似乎被身后的韓天彪聽見, 他以為這小子是在罵自己,頓時氣的叉起了腰:“小比崽子!”

    顧家齊正費力的揮著笨重的鋤頭, 試圖將腳下那棵礙眼的臭干草除掉, 正用著力呢,被韓天彪一掌拍在了那天被賀徵快要捏碎的肩膀上。

    身體驟然不適,他本能的丟了鋤頭。

    然后這個動作,讓韓天彪更加生氣了。

    “我可告訴你, 別以為你老子是大院當官的你就可以偷奸耍滑不干活, 這片兒地你干的好不好, 事關今年收成。今兒個你要是干不完這兩畝地的活,中午食堂沒你的飯!”

    對于韓天彪這樣常年出力的莊稼人而言,挨餓,是最狠最難熬的懲罰。

    然而顧家齊卻不以為意,哪怕這時候有很多人連飯都吃不飽, 但他有顧家長輩和父母的疼愛, 打小餐桌上少燒一道菜, 他都得撂挑子拒絕上桌,實打實金尊玉貴養大的公子哥。

    來之前, 顧鈞足足給了他一千多塊現金,還有一沓厚實到他連數都懶得數的飯票,那是他來之前,父親托人專門在東州找關系換到手的票。

    食堂有沒有飯吃都不要緊,他壓根就沒打算在食堂吃。

    就這么墨跡到了中午,這兩畝地的活,他自然是沒干完。

    眼瞅著其他的知青都陸陸續續進了公社食堂,顧家齊自信滿滿的帶著自己的現金和票,轉頭去了鎮上那家最貴的國營飯店。

    這家是鎮上最體面的飯店。

    松廬鎮位于東州和青林、冀州三省交界處,依山傍水,交通發達,常常有過路的外地人在這個鎮上駐留吃飯,因此這家國營飯店的菜式不僅多,而且售價也高,即使如此,客人還是源源不斷。

    而這家店的主廚是川渝人,做的最拿手的菜一個是老媽蹄花,還有一道就是回鍋肉,雖是江湖菜,和他從前在北城吃到的很多制作麻煩大菜相比,顯得有點顯得家常。

    但是顧家齊初來鎮上的時候就來過這里,這師傅的手藝,當時一下子就征服了他的味蕾,這次來,他準備再點上一份蹄花,一份回鍋肉,為此,他還專門拿著糧票,多買了一份主食,就為了好好犒勞犒勞自己空虛了一上午的胃。

    “蹄花,蹄花還有嗎?”

    人頭攢動、菜香彌漫的飯店里,服務員一邊記下顧家齊點的菜,一邊朝著后廚的方向吆喝。

    “沒了,剩下最后一份,剛端走!”

    里面傳來了大廚的聲音,這話讓顧家齊一下子失望不少。

    “回鍋肉呢?”

    “回鍋肉也沒了,要不你點宮保雞丁吧,一樣的錢,都是一塊。”

    顧家齊不愛吃甜口的菜,煩躁的揮了揮手。

    “虎皮肘子還有吧?”

    “不好意思先生,這個也沒了。要不您看看水煮肉片,夫妻肺片,還有毛血旺,這些都是我們家大廚的拿手菜呢。”

    服務員一看顧家齊的穿著打扮就知道是位闊氣的有錢人,和他說話的語氣也比對其他人多了幾分耐心。

    “那就夫妻肺片和毛血旺吧。”

    顧家齊不耐煩的開了一瓶北冰洋,然而還沒等服務員給他上菜,他就聞到了燉蹄花的香味。

    循著味道望過去,顧家齊一下子怔住了。

    是秦嘯那個泥腿子,帶著林宛寧過來吃飯了。

    他們和他相隔的不是很遠,顧家齊看的清清楚楚,那個小桌子上剛上來的菜,正是他剛才點晚了的回鍋肉,蹄花,宮保雞丁,還有一道看上去清淡可口的白菜滑肉湯,倆人點了三菜一湯,一人一碗白米飯,這樣的菜式,目測這一頓怎么著也得兩張票,外加好幾塊錢。

    一個鄉下的泥腿子,出手竟這么闊氣?

    上回沒摔死他,還害得他損失了一個最貼心的兄弟,這個仇,顧家齊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他以為,在那種深山老林里,又有野獸出沒,秦嘯一定死定了,沒想到這么快就活著出來了。

    出來就出來,還能和他在同一個飯店里吃飯,又帶著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顧家齊氣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連服務員給他上的菜都沒心情去動筷子。

    這時,一位和服務員打扮不同的男子從后廚出來,手上端了一份色澤金黃誘人、香氣撲鼻的虎皮肘子,繞過準備從他手里接菜的服務員,親自端著,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顧家齊眼睛一亮,心道他們一定是怕怠慢了他這樣有錢的大主顧,特地為他補上一份肘子過來。

    顧家齊本就不太能吃辣,望著桌上紅油明亮、辣椒堆成小山的兩盤菜,本就有點難以下口,這下虎皮肘子的味道傳來,他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四哥,上回是咱家小姑娘不懂事兒,害你白白被扣半天,這肘子是專門給你留的,我們原叔說了,這個菜他請您,不要錢,就當賠罪了。”

    男子將那份虎皮肘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他前面的那張小桌子上。

    一股無名的火氣,瞬間在顧家齊的心里升騰了起來。

    他垂下眼簾,狠狠的在毛血旺里挑了一塊豬血放進嘴里,又燙又辣,舌尖的痛感傳來,兩行眼淚和鼻涕控制不住的就落了下來。

    中午這頓飯,吃的他是嘴巴疼,胃疼,心里更疼。

    *

    “這家店里的好多山貨都是我給他們供的。”

    秦嘯望著埋頭吃飯的林宛寧,解釋道。

    “嗯。”

    林宛寧夾了一筷子湯里的白菜,她真的愛慘了東州這片地上的長出來的這種葉子菜,又脆又嫩還自帶蔬菜特有的香氣和甘甜,和她多年后在超市里買到的那種碩大又漂亮的白菜,似乎完全就是兩個品種。

    就連這顏色淡淡的湯水,也被浸潤的格外對口。

    “春天山上值錢的藥材不多,只有些實用卻賣不上價的常見草藥,但是野菜很多,等我干完隊里的活兒,就去采一些給你嘗嘗。”

    “還有你撿回來的那只小狼崽子,那天在山里,我聽著有大家伙咬架的動靜,就趕緊爬到了樹上,是只母狼帶著幾個幼崽,這山上的老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這個季節不怎么下山,這次突然不在里面山頭呆了,下來和這群狼爭地盤,咬死了好幾個狼崽子,你撿回來的那只命大,就留著吧。”

    林宛寧突然停下了吃飯。

    “你那件被血浸透又撕碎的外套?沾的是狼血?”

    她突然想到那天快要把她嚇暈的血衣,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他身上的傷都是擦傷,怎么可能出的血把衣服都浸透了。

    “嗯。”

    秦嘯點了點頭,道:“我穿著衣服上樹不方便,就把外套脫了丟在了地上,然后看著它們在下頭打架。”

    秦嘯說的云淡風輕,但是寥寥幾個字,林宛寧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那、那可是老虎,和狼群啊!

    莫說一群野獸,就是隨隨便便一只,在野外遇著,要是它還餓著肚子,不得活生生的把人給撕碎了?

    林宛寧天生怕血,一想到這個畫面,連筷子都拿不穩了。

    腦海中這場景對她的沖擊力,不亞于聽見秦嘯的死訊。

    她無法想象,要是換做她,孤身一人,在山里碰上這么一群東西,算了,她寧可跳崖去摔死自己……

    “要不,你以后,還是種藥賣吧。反正老宅里也種上了種子、”

    林宛寧尋思,從播種到收獲,這段時間,他就是一分錢不掙,靠著她的嫁妝積蓄,安安心心讀書考大學也足夠。

    秦嘯見她這副模樣,嗤的一下就樂了。

    “別害怕,你男人從會跑的時候就上山了,這山上的飛禽走獸還有妖魔鬼怪,什么沒見識過,我靠山吃山這么多年,要是什么都怕,不得餓死?”

    秦嘯夾了滿滿一筷子沾滿了湯汁的虎皮肘子,放進了林宛寧的碗里。

    “這山上的好東西,再養十個你都沒問題。”

    “要是上不了山,以后,你就要跟著我過苦日子了。”

    “我不怕。”

    林宛寧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綻放在臉上,在這煙火氣氤氳的小飯館里,像一朵盛開的人間富貴花兒,秦嘯嘆了口氣:“你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啊!”

    *

    然而,一語成讖。

    沒幾天,公社突然來了一幫縣城林業局的人。

    上級部門突然到訪,一般沒有什么好事,韓福生急急忙忙的過去迎接,卻被告知局長直接帶人上了山,說是要考察這邊山上的動植物生態環境。

    跟在局長身邊的工作人員向韓福生透露:

    “因為前兩天野獸突然出沒的消息,局里專門開了會。李局說,這邊山上太亂,要是再不管管,怕是以后要出人命了。”

    “怎么管?”韓福生急急問道。

    “封山一段時間,嚴禁村民上山。”

    “封山?這么行?這、這也不現實啊,這山頭這么大,從松嶺到后山這么遠,怎么封,這不是因噎廢食嗎”

    韓書記大驚失色,這松廬鎮一帶多少村民靠山吃山,都指望著靠采山養活全家呢,說封就封,這不是要斷人活路嗎?!

    第33章  她隱隱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二更)

    Chapter 1. “不好了, 死人了!”

    林業局要封山的消息一出,原本寧靜的小鎮,立刻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巨大恐慌之中。

    并且伴隨著的, 是四起的謠言。

    有人說,是因為進貢不到位, 山神發怒,派山上猛獸吃了人, 要吃夠九十九條人命, 才肯熄火。也有人講, 是在山上發現了僵尸,很快就要有神秘部隊前來駐守松嶺, 為了大家的安全, 才不得已封山的……

    愁云籠罩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盡管韓福生和林業局的領導據理力爭,但是在會上,李局卻義正辭嚴的拒絕了他的提議:

    “我們是為了保障松廬鎮村民的安全, 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根據我們干部的考察發現, 這次松廬鎮的大型野生動物活動軌跡的確是不同于往年,一旦其突然攻擊村民,你們是完全沒有抵御能力的。”

    “為了安全,只能暫時采取這個措施,大家也不必恐慌, 等研究清楚野生動物的動向, 我們會進行的科學的投喂引導, 在確保野生動物回歸深山,沒有傷人的風險后, 一定會解封的。”

    李局解釋完,松廬鎮的領導也不敢過多置喙,只能暫時接受這個說法。

    見這里每一個人都垂頭喪氣的,李春秋再次安撫道:“現在正是春種農忙的節氣,光是地里的活兒都夠你們忙了,還上山干什么?我聽說,這些年你們村民為了掙錢,在山上不僅大肆砍伐山上樹木,采摘山珍藥材,還肆意捕殺山上的野生動物,說不定就是這幫村民的盲目采山,才導致了山上生態失衡,大型野獸的棲息地遭到了破壞,才突然動遷,威脅大家的安全。”

    鎮領導面面相覷,一時竟無言以對。

    松廬鎮的村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靠山吃山,是祖上傳下來的傳統。

    這山,是這里每一個人賴以生存的基石,沒有人會蠢到為了一時的利益,去砸了自己的飯碗。

    大家也就是上山撿些吃的,和柴火,糊口而已。

    要是沒了這大山,多少村民直接就少了一半飯碗。

    要說村民靠著山發大財,那純屬無稽之談,

    除了……

    韓福生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可是老四這個人不是那種為了錢可以不顧一切、去傷害大自然的人,他秦家從祖上就會認藥采藥,甚至還有在山上種藥。

    他也就采采藥和一些山貨,況且他這個人面冷心善,雖是做藥材買賣的,可山上最值錢的鹿茸、穿山甲,這些年,誰曾見過他去霍霍過一頭鹿、殺害過一只穿山甲?

    那些玩意兒,賣到城里,可比他辛辛苦苦采摘那些草藥值錢多了。

    再說了,往年那些老虎和野狼也不是沒有過異動,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怎么眼下就非要封山呢?

    韓福生正要跟縣城領導解釋,卻見李春秋大手一揮,直接拍板道:“就這么定了,不要再做無謂的爭執。”

    領導金口已開,他們下面這些小兵可謂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畢竟李春秋給出的每一個理由都冠冕堂皇,又是縣城的領導,饒是松廬鎮公社的每一個人都在心里X翻了李春秋的祖宗十八代,嘴上還得陪著笑。

    “李局英明的。”

    “那就封一段時間吧。”

    “代表松廬鎮所有老百姓為領導的深明遠慮感到感動……”

    ……

    送走了李春秋的大巴車,韓福生氣的破口大罵:

    “X他奶奶的……”

    當天,林業局就下了紅頭文件傳達到了公社,凡是有村民敢私自上山,被舉報或者被抓后,直接拘留一月,罰款100元。

    從松廬鎮回去后,李春秋沒有回局里。

    安吉縣某最大的國營飯店內,這天恰好是周末,顧家齊穿戴整齊,又來到百貨大樓的白酒專柜,入手了一瓶飯店內都沒有的高檔白酒,特地宴請李春秋。

    其實顧家和李春秋并沒有什么淵源,和顧鈞交好的,是東州省林業部門的一位主任,也就是李春秋頂頭上司的上司。

    他也是接到了那位主任的電話,才在這層關系的促使下,前些日子,和顧家齊在這家飯店里見了面。

    包括上次說有人可能被老虎吃了,一定要封山,他也是在顧家齊的授意下下的封山命令。

    顧公子的意思是,松嶺不安全,但是鎮上有人利欲熏心,不斷的開山采山,導致生態失衡,才會引得山上猛獸不安,恐有下山傷人的風險,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封山的好。

    李春秋身為官場的老油條,又在林業部門工作這么多年,論起經驗來,自然比顧家齊一個從沒下過地的城里小青年豐富的多。

    這次所謂的異動,不過就是有人在這個鮮少見老虎的季節,在山上聽到了一聲虎嘯而已。

    什么老虎吃人,那位傳說被吃了的青年,不是已經好好的回來了嗎?

    李春秋心里有數,這根本就沒什么可怕的。

    他不明白,顧家齊為何嚇成這樣,只道是這位北城來的大少爺身嬌肉貴,沒見過風浪膽子小罷了。

    但是既然人家有膽量下鄉,就說明還是個根正苗紅有見識有追求的好青年。

    況且又有王主任這層關系,和顧公子的關系處好了,說不定以后就能夠間接的搭上這位省林業廳領導的船了。

    不就是想封山嗎?

    有什么難的,他一個通知的事兒。

    席間,顧家齊給他倒酒。

    李春秋受寵若驚,十分謙虛道:“怎么敢勞煩顧書記的公子呢,您堂堂一個海歸,在我們這種小地方吃飯,真是讓這飯店都蓬蓽生輝啊!”

    顧家齊笑道:“李叔客氣了,我只是剛畢業的愣頭青,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還希望您多包涵,這次封山的事兒,多虧了您,我敬您一杯!”

    他自然不會告訴李春秋,自己死活要求封山的真實目的是什么。

    顧家齊就是想看看,那個號稱采山第一人的泥腿子,這下子還靠什么掙錢。

    林宛寧那個嬌生慣養的女人,從小到大沒吃過一點苦頭,這下沒了錢,看她還怎么過得下去。

    顧家齊洋洋得意,和李春秋觥籌交錯間,不知不覺的就喝高了。

    這頓飯,是他來東州以來,吃的最滿意最盡興的一頓。

    東州的山珍名不虛傳,價格貴是貴,但是像蒸熊掌、紅燒鹿筋,還有鐵鍋燉山蛙、鹿血炒飯等等,每一道都是在北城難以吃到的名菜。

    尤其是那道生澆猴腦,雖然味道一般,但據說這菜鮮少人點,一是價格昂貴,二是廚師根本不對外做這道菜,是李春秋親自去請大廚為他做的。

    算上酒水,這一桌,花了顧家齊二百多塊。

    但他覺得就是值。

    下次有機會,他還要來吃。

    一直到回到松廬鎮上,顧家齊還意猶未盡。

    他喝的醉醺醺的,才踏進宿舍的院子,就正好碰上了找他找的焦頭爛額的賀徵。

    “你上哪兒去了?”

    顧家齊看著賀徵那一副永遠“老子最拽”的臉,心里積壓了好幾天的火氣,趁著這會兒的酒勁,全都爆發了出來。

    “你他媽的牛什么?一個兵痞子,你懂什么?”

    他最看不上這種肚子里沒墨水卻偏偏整天一副老子最行的貨色,論學歷,他不如自己,論在官場上的交際能力,瞧著這貨傲慢傻缺的德行,估計更不行。

    可他偏偏見了自己,就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顧家齊越想越氣,在周圍人的一通拉扯中,竟然向賀徵揮起了拳頭,結果被賀徵一朝反殺,反踹到在地。

    賀徵厭惡的望著地上爛醉如泥的顧家齊,百般嫌惡又沒辦法,生產隊長今天夜里要在地里澆水,人手本就不夠,顧家齊又喝成這樣。

    再加上因為只有一口井,幾個生產隊只能排隊用,他們抽中了今天晚上的號,沒辦法只能連夜干活。

    許是被狠踹了一腳的緣故,顧家齊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頓時,整個知青宿舍的院內都彌漫著一股子惡臭。

    葉青在屋里都聞見了那股熏天的臭氣,禁不住,跟著吐了出來。

    幾個男知青也驚呆了。

    他們誰都喝多過,但是能嘔的這么臭的,還是頭一回見。

    另外兩個大院來的男知青見狀,無奈捂著鼻子跟賀徵求情。

    “徵哥,你看家齊都吐成這樣了,要不,今晚上就讓他歇歇吧。”

    “你看他難受的,咱們都是兄弟,剛才他也是喝多了,腦子不清楚才跟你動手的……”

    賀徵發起火來,連鬢邊的青筋都是暴凸的,幾個男知青根本不敢上前去勸,生怕賀徵一個拳頭下來能把他們腦仁給碎了。

    “老子今天就是綁也得把你給綁過去!”

    賀徵氣急了眼,直接上手,一把拎著顧家齊的衣領,將他硬拖上了外面的地板車。

    農村沒有電,知青院子里只有一盞光線微弱的煤油燈,誰也沒有注意到,顧家齊剛才吐出來的那一堆污物里,有一團暗紅色的血塊。

    大隊的人早已在地里忙活多時,賀徵顧不上吐的稀里嘩啦顧家齊,把他丟在了井邊,讓他喝點涼水清醒清醒。

    可是顧家齊越吐越多,酒氣下去了大半,肚子卻越吐越難受。

    而且他越喝水,腹部就越疼,最后是來井邊換水管的村民發現了暈過去的顧家齊,這時他已經臉白如紙,手腳冰涼,嚇得村民當場大叫:

    “不好了,死人了!”

    *

    *

    Chapter 2

    顧家齊當晚就被送去了鎮上唯一一家衛生所。

    賀徵煩躁上火,只當這家伙是在外頭胡吃海喝,搞壞了肚子。

    可是第二天整整一天過去,顧家齊絲毫未見好轉,而且開始了鬧肚子,整個人虛弱不堪的在衛生所輸液,連吃飯都是曹婧給他送過去的。

    這就意味著,接下來他們生產隊分配給知青的這一個周的活兒,怕是都要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春種農忙,松廬鎮家家戶戶都在為了多掙幾個工分而起早貪黑的干活。

    這天,秦嘯早早的就起了床。

    “鎮上現在不讓采山了,我得多去掙些工分,你一個人在家,去后山老宅那邊要注意安全。”

    林宛寧望著最近都悶悶不樂的秦嘯,在心里又敲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不讓采山就不采,剛好可以騰出時間來讓他學習。

    這些天,林宛寧將能種的藥材想了個遍,借著查資料的機會,順便把公社能借的書都借了回來。

    “嗯。”

    臨行前,林宛寧給他裝了整整一壺熱茶,還有家里做的蔥花餅和熏肉,一邊裝一邊叮囑他:“你最近不要喝外面的水,也別在公社吃飯了,我聽隔壁嬸子說,最近鎮上拉肚子的特別多,不知道是不是食堂飯菜的緣故,中午回來吃,我給你做紅燒蘿卜。”

    聽到蘿卜二字,秦嘯的臉微微一黑。

    “我做的燒蘿卜保準好吃。”

    林宛寧看出了他的遲疑,信誓旦旦保證道。

    目送著秦嘯出了門,林宛寧立刻就開始了折騰。

    她這個燒蘿卜的配方是上輩子在網絡上跟國宴大師學的,起初林宛寧還覺得這么低端的食材,能做出什么好東西來,后來,她照著大師的步驟,走馬觀花的做了一遍,結果那個味道,驚為天人!

    入口即化,鮮香微甜,在林宛寧心里,這道菜比肉都好吃。

    而做這個菜有一個無法忽略的小竅門,那就是要用冰糖給蘿卜焯水。

    這樣焯完水的蘿卜,本身自帶的那種蘿卜臭味就會被去除的一干二凈。

    而且只能用冰糖來焯,別的糖都不行,可是林宛寧翻遍了家里的調料,也只找到了白糖。

    無奈之下,她只能出門采買。

    結果這一趟出門,林宛寧發現,前幾天還熱鬧的松廬鎮,似乎變了。

    大街上蕭條的如同鬼村,她一連走了好幾家門市,竟然都沒有開門,就連那家國營的副食店,也貼上了告休公告。

    “因職工集體突發身體不適,本店暫停營業。”

    林宛寧沒辦法,只能去尋找下一家店,可是街上這些門市,像是商量好了一樣,紛紛閉店,偶爾有家開著門的,里面忙的手忙腳亂不可開交。

    林宛寧定睛一看,那是鎮上的衛生所。

    她隱隱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這時,她在街上碰見了二嫂。

    “嫂子,你這是干嘛去?”

    二嫂跑的滿頭是汗,見到林宛寧,連忙道:“你沒聽說嗎?昨天晚上咱公社好多人都病了,說是傳染病,瘧疾,這不學校都通知放假了。我得趕緊去小姝學校接她,這孩子萬一在路上喝到什么臟水可就完了。”

    瘧疾?

    這是林宛寧頭一回在現實里聽到這個病,她對醫學方面的研究不深,只當這病是容易傳染的腸胃疾病,可是當她靠近了那家衛生所,聽到里面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時,整個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是一個母親的哭嚎。

    “我的孩子!……”

    但是這樣的哭嚎聲,又很快被人來人往的喧鬧覆蓋住了。

    “我家老太太快不行了,快快快,先給我們輸液!”

    “大夫,大夫,我兒子發燒,求您了……”

    “誰他娘的偷了老子的藥!”

    ……

    林宛寧站在衛生所外,沒敢進去湊熱鬧,只眼睜睜的瞅著一個擔架床從里面抬出來,白布覆蓋著的身體看上去小小的,那是個孩子,而他的母親跟在后面,哭到站不起來,一邊哭,一邊吐,那場面,讓林宛寧畢生難忘。

    她一路是飛跑回家的。

    這是她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死亡。

    那個女人煞白煞白的臉在她腦海中不斷盤旋,她也徹底沒了做飯的心思。

    這時,秦嘯提前從公社回了家。

    他發現林宛寧正臉色木然,眼神空洞的倚在炕上的角落里,他嘆了口氣,大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冰涼,可以肯定沒有發燒,秦嘯松了口氣,安慰道:“聽二嫂說你上街了,是不是被嚇著了?”

    林宛寧看了看他,心里多了分踏實,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看見死人了。”

    秦嘯怔了一下,半天沒做聲。

    “這狗世道。”

    但他還是不忘安慰林宛寧:“只是瘧疾,不是什么不能治的大病,你既然害怕,這幾天就不要出去了,這個病傳染性還是很強的,幸虧咱院里有自己的井,也不知道這病是怎么突然蔓延開的。”

    “你會治嗎?”

    林宛寧看了看秦嘯沉重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

    “會。”

    聞言,她松了口氣。

    “可是眼下封山,家里的藥,恐怕不夠了。”

    “那些得了病的老百姓太可憐了。”

    “這個病,靠診所很難好。”

    林宛寧聽到他的話,微微沉吟,是啊,這可是七十年代,又是鄉下,應對這種大規模的傳染病,一個小小的診所,怎么可能應付的過來。

    “他們有些人,越輸液越嚴重,體質本就虛了,這時候,最要緊的是解毒固本。”

    秦嘯面色陰沉,冷冷道:“可憐了那些老人孩子。”

    “要不,我們把家里剩下的藥都熬出來,能救幾個是幾個吧,我有錢,我的錢夠買下你這些藥的,我實在看不下去那些場面,你幫幫我,就當可憐我了,好不好?”

    秦嘯望著林宛寧那雙泛紅的眼睛,突然笑了起來,他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輕聲道:“傻瓜。我的藥也是你的,你想救人,那就試試吧。”

    說干就干,林宛寧和秦嘯整理了家里剩下的所有的藥材,針對這次的瘧疾,秦嘯按照大概的幾種體質,將所有用到的藥都挑選了出來。

    柴胡,云石,青蒿,桂枝,生石膏,干姜,黃笒,常山……

    這時他突然嘆了口氣:“要是有拳參就好了。”

    林宛寧對這味藥不陌生,她知道那是清熱解毒的上好材料。

    并且春天是采摘拳參最好的時候。

    可惜,眼下不讓上山。

    倆人只能將家里現有的草藥熬制出來,等一鍋草藥湯熬好后,天都黑了。

    林宛寧覺得有些對不起他,累了一天,還要再賠上自己所有的家當來滿足她的圣母心,連忙走到屋里,將家里剩下的最后一點鹵肉,端到了秦嘯面前。

    “你男人又不是泥做的,瞧你那傻樣。”

    秦嘯笑著將一大塊肉塞進了林宛寧的嘴里。

    夜色籠罩下的小鎮,如同覆蓋了一層黑色幕布,死寂沉沉。

    這時候,鄰居家突然傳來了哭嚎聲,好像是那位老太爺情況不太好。

    這時,林宛寧急急忙忙的將一碗熬好的中藥,隔著一扇墻,給他家遞了過去。

    “這藥煮開了能放好幾天,走吧,睡覺去。”

    秦嘯似乎很淡定,林宛寧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這里是生他養他的地方,可是他的鄉親們遭了這么大的難,這男人竟比她一個外人還要波瀾不驚,那張俊朗的面容上,甚至都多不出來一絲絲擔憂的表情。

    倆人已經累到了極致,上炕倒頭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林宛寧是被外面的敲門聲吵醒的。

    一夜過去,也不知道外頭的情勢怎么樣了,這病傳染的極快,林宛寧有點擔心,一聽到動靜,就緊跟在秦嘯身后出門,結果,院里的小門一打開,林宛寧直接傻了眼。

    院子外頭排起了長隊,全都是來討藥的。

    “老四,聽嬸子說她家老爹喝了你的藥直接不拉不燒了,你還有嗎,救救你二大爺吧?!多少錢我都出!”

    為首的男人帶著哭腔,那架勢,嚇得林宛寧本能的倒退了好幾步。

    “這樣,我家藥量有限,一分錢一碗,大家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先過來取。”

    這話一出,外頭的長隊差點踏破了秦嘯家的門檻。

    直到還剩下最后幾碗,林宛寧見沒多少人過來了,正準備關門,可這時候,突然一個彪形大漢堵在了門口。

    秦嘯在里面收拾湯藥,譚小年在門口幫忙收錢,見到那男人的一瞬間,林宛寧怔了一下。

    他神色憔悴的很,手里明明攥著錢,卻不敢上前。

    這時,譚小年伏在她耳邊,低聲道:

    “這人就是當年帶頭放火燒了我四哥家房子的那個貨。”

    男人目測已是中年,在門口猶豫怯懦的望著林宛寧,磕磕巴巴道:

    “俺,俺娘也病了。”

    第34章  “這片山頭,就都姓秦了!”(一更)

    譚小年聽到他這話, 雙手合十,一邊拍手一邊轉著圈笑道:“周榔頭,你也有今天?”

    “咦, 怎么你一點事沒有,你娘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竟然病了?”

    他故意大聲驚呼,然后不等周榔頭解釋, 又嘖嘖感慨道:“我知道了, 是你當年干的好事, 都報應到你老娘身上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滾滾滾,不賣了, 藥都賣空了, 鎮上那么多好人沒的喝呢,哪有你的份?”

    那個被他叫做周榔頭的中年男人,面紅耳赤的垂下了頭。

    他緊緊地捏著手里那幾分錢,呆木木的站在原地, 不舍得走, 又不敢進。

    那年他放火燒秦家的時候, 老四才十歲左右,小年也就六七歲的樣子,當時也不是他一個人放火,那么點大的孩子,怎么那么能記仇呢?

    周榔頭紅著眼, 見老四遲遲沒有出來, 門口這倆, 一個年紀小,一個年紀也不大、長得嬌柔看著也心善。

    他想著自己纏綿病榻快要不能動彈的老母親, 要是再拉下去,怕是就真的沒命了。

    趁著二人還沒合上大門,周榔頭狠狠心,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譚小年和林宛寧頓時嚇了一跳。

    周榔頭哭喪著臉道:

    “小年兄弟,當年的事兒,我也有苦衷啊,再說了,我只是放火燒了他的家,并沒有逼死他的父母啊!現在我家老母親危在旦夕,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吶!”

    林宛寧驚呆了,這、這話怎么那么熟悉呢?

    她氣急沖口而出道:“你這是道德綁架!”

    秦嘯的藥不多,現在剩下的就那么點藥渣子,也不是成心不救人。

    但到了這個人的嘴里,怎么就變了味呢?

    譚小年眨了眨眼,低聲道:“嫂子,道德綁架,是什么意思?”

    “就是利用社會的公序良俗,對他人進行在道德上施加一定的壓力,希望別人做出他希望的行為。比如說,你這個人要是還講道德,就不能怎么怎么樣。”

    跪在門口的周榔頭似乎聽見了二人的對話,裝模作樣的擦了擦眼淚,這時候,還有不斷前來秦家買湯藥的村民,見到這一幕,指指點點。

    “畢竟也是一個鎮的,怎么能讓長輩下跪呢?”

    “老四這臭脾氣還是老樣子。”

    “唉,天到好輪回啊!”

    “可憐了老嬸子了!”

    ……

    也有聰明的村民,一語道出真相:

    “當年是你對不起人家在先,現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什么叫只是放火燒了他家,并沒有逼死人,要不是你們這幫人把人攆到了絕路,老兩口會自盡嗎?”

    外頭吵鬧聲不斷,譚小年怔怔的領悟了一番林宛寧剛才那番“道德綁架”的言論,很快頓悟。

    他眨了眨眼睛,叉起腰,氣勢磅礴,沖著跪在外頭的周榔頭破口大罵:

    “X你奶奶的,老子沒有道德,你綁架不了我!就不賣你!”

    林宛寧嘴里的一口水差點兒噴出來。

    她怎么感覺小年倒是有幾分泥腿子的風范呢?

    正想著,這時候,秦嘯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隨意的披了件大衣,本身就生的個高腿長,冷著臉往門口一站,這一片窸窸窣窣的動靜突然靜了下來。

    秦嘯眉眼冰冷,那種自帶的強大氣場,讓周圍剛才指指點點的村民一下就閉上了嘴。

    他鷹隼一樣的目光投到地上跪著的人身上,按輩分,其實應該叫周榔頭一聲叔叔。

    這會子周榔頭在地上跪也不是,站也不是,這天底下,是沒有長輩跪晚輩的道理,周榔頭臉上發燙,心口像堵了一團棉花,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么丟人的時刻。

    幾秒后,周榔頭才敢抬頭看了一眼秦嘯,見他竟然沒有給藥的意思,便一下子癱倒在地,捶地痛哭道:“娘啊,兒子沒本事呀!”

    剛說完,他就感覺腦袋上被一個什么東西給砸了一下,并伴隨著一道冰冷的聲音:“滾。”

    “行了,走吧!”

    “給你藥了!”

    村民急著找秦嘯要藥,都開始七嘴八舌的哄這個姓周的走。

    周榔頭低頭,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包配好的中草藥,他急急忙忙的從地上將藥包抓了起來,顧不得道謝,東倒西歪的起身,踉踉蹌蹌的趕緊跑的沒了蹤影。

    這幫村民見熱鬧散了,一窩蜂的涌上前。

    “四哥,我媳婦懷孕了感染了瘧疾,我家三代單傳,結婚三年才得了這么個孩子,沒出生的娃也是娃,你要救老人孩子,能不能把孕婦也捎帶上?!”

    一個年輕男人愁眉苦臉的鉆到人群最前頭,就差抱著秦嘯的小腿哭了。

    “哎,你這話是何道理?要這么說的話,老四,我跟我媳婦也準備要生孩子了,俺家娃娃也準備出生,那俺也能要藥!”

    “你老婆都五十五了!”

    ……

    秦嘯還沒開腔說話,這頭的村民先吵了起來。

    “大家先別吵,不是我們不賣,是家里存放的藥確實不夠,只能先緊著老人孩子,咱們大人體質強些,比他們能抗的住。”

    秦嘯無奈解釋道。

    “不夠那就上山采啊!”

    人群里不知道誰嚷嚷了這么一句。

    “你當山上是百貨大樓呢,啥都有現成的?這藥得曬,得炒,哪兒那么簡單?”

    “別吵吵了,都他娘的封山了,忘了嗎?”

    ……

    眼看著騷動四起,這時候,公社有人騎著自行車,飛速的趕到了秦嘯的家門口。

    “老四,支書讓你去一趟公社!快,有急事!”

    *

    這幾天突發的瘧疾,讓韓福生上火上的滿嘴是泡。

    鎮上老的小的,光他認識的,已經沒了好幾個。

    縣委的領導聽說了這事,直接質問他這個公社書記怎么抓的衛生,而韓福生有苦說不出,他只是一個略略認識幾個字的大老粗,衛生和防疫這塊兒這么多年都干過來了,平時他拎著村民的耳朵教訓他們要講衛生,要打疫苗。為此,他挨了多少人的罵。

    現在卻鬧出了這么大的傳染病,韓福生哭喪著臉在公社里熬了幾宿沒睡,和縣里的醫院溝通,試圖讓他們來村里給村民治病,卻接到通知,城里也已經有類似的癥狀出現。

    要是城里也傳開了,可就更麻煩了,醫療資源本就少,哪兒有多余的人力物力輸送到鄉下來呢?

    就在韓福生絕望的時候,和縣領導提了一嘴封山后采不到草藥也沒法自救,希望縣里領導給予醫療支持,而對面那位大領導直接怒了:

    “是那個吊毛封的山?他腦子有坑嗎?”

    韓福生趕緊解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李春秋給出的封山理由,和那位大領導一一交代了個清楚。

    “原來是這樣,哼。”

    大領導冷哼道:“我聽說李春秋自己現在自顧不暇,已經住進人民醫院了。”

    韓福生問道:“怎么回事?”

    “瘧疾啊!”

    大領導為此頭痛的要命,過段時間,省里就要來縣城視察了,要是在這種關鍵時候爆發了大規模的傳染病,他頭上的烏紗帽怕是難保。

    于是直接大手一揮道:“既然你說山上有能用的草藥,那就上山采藥試試,林業局說有危險也不能不當回事,這樣吧,只放開部分有經驗認識藥的村民上山,其他人等情況穩定了再談解封。”

    剛剛和領導敲定這個事情,韓福生就聽說,鎮上傳福他爺爺喝了秦嘯的湯藥后,竟然止瀉并且退了燒。

    老韓一刻也不敢耽誤,立刻就將秦嘯請來了。

    公社里,老韓望著那張桀驁冷漠、又精明難以糊弄的年輕面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韓殷勤的請秦嘯坐下,滿臉堆笑道“領導說了,只允許你一個人上山采藥,不過你要是缺打下手的,也可以多帶一個。”

    秦嘯遲疑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愉悅道:“好啊!”

    韓福生樂開了花:“那就趕緊去吧。”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秦嘯慢悠悠的一句話,讓韓福生頓時心里如貓抓。

    他就知道這個心眼子多如牛毛的奸商沒那么好用!

    韓福生咬牙切齒,急忙道:“你快說。”

    秦嘯不緊不慢的撥弄著支書親手為他奉上的熱茶,陰沉的臉上扯開了一抹讓人猜不透的輕笑,言辭直戳老韓頭的心坎:“你也知道的,我是一個奸商。”

    “不奸不奸。”

    老韓訕訕一笑,連連推辭。

    “這山上現在還有野獸出沒,我冒著風險采藥,不能白采吧?”

    老韓臉色一木,苦著臉問道:“你想要多少錢?”

    秦嘯嗤笑,劍眉輕挑:“我不要錢。”

    “那你這是,什么意思?”

    聞言,秦嘯抿了一口熱茶,淡然道:

    “我只希望,賣出去的湯藥由我自己定價,公社不要插手。”

    韓書記怔了一下,不知道他這么說是想干什么。

    但是眼看著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韓書記也顧不得其他了,秦嘯說什么就是什么。

    “好哈哈,都依你。”

    得到了這個消息后的譚小年,頓時興奮不已。

    當即,就轉告給了林宛寧。

    “嫂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以后這片山頭,就都姓秦了!”

    第35章  你愿意離開這里去上大學嗎?(二更)

    秦嘯一刻也沒有耽誤, 回家取了工具,隨即就帶著林宛寧和譚小年上了松嶺。

    春天的山上,樹枝已經抽出了新芽, 嫩綠的枝葉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地上的野花正含苞待放。

    站在松嶺盤旋的山道上眺望后山, 那連綿起伏的群山就像是一副淡雅的山水畫,林宛寧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山上新鮮的空氣, 在這郁郁蔥蔥的山林里, 她短暫的忘懷了來自山下的煩惱。

    譚小年則扛著蛇皮袋和叉子, 興奮不已。

    “四哥,你看, 這一開春, 山上好多東西都開始長起來了!”

    他高興的拿著叉子到處挑挑揀揀,雖然認不出幾味藥材,但是這山上的好吃的,他一認一個準。

    “四嫂, 看這個, 這個叫刺龍芽, 這東西可好吃了,而且只現在有,過了初春,天氣稍稍一暖和,這玩意兒就開始變苦了。”

    秦嘯聞言回過頭, 叮囑了一句:“多摘點。”

    “哎, 好嘞!嫂子, 看我今天把山上的刺龍芽都給你薅下來!”

    林宛寧還沒說話,秦嘯又冷冷的回頭, 嘲諷道:

    “喂豬也吃不了那么多,留一些長著。”

    林宛寧無暇計較泥腿子那張臭嘴,自顧自的欣賞著山上的美景,但是她發現,秦嘯似乎還沒譚小年高興。

    “你怎么不開心呢?”

    縣里領導批準了部分村民可以上山,而且公社領導又說了,只許他一個人進山,這漫山遍野的野味和植物,也的確如譚小年所言,現在是都姓秦了。

    可從上山到現在,秦嘯臉上一點兒笑容都沒有。

    聽到林宛寧的聲音,秦嘯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面色沉郁道:“這山上的拳參正是時候,有了這東西,至少不會再死人了。”

    “這不是好事嗎?”

    林宛寧疑惑,他為何看上去卻一點兒都不輕松。

    “是好事,可是你想想,當官的一句話,封掉了一村人的大半個飯碗,如今眼看著死了人,事情兜不住了,才重新開了山,你不覺得諷刺嗎?”

    “我們秦家靠山吃山,熬過了許多難熬的年頭,祖祖輩輩扎根在這里,現在卻因為一個草包,一句話就差點兒滅了老子糊口的營生。”

    秦嘯狠狠的嚼了一口譚小年新采摘的婆婆丁,神色復雜。

    林宛寧理解他的心情,剛明令禁止采山的那幾天,她眼看著他肉眼可見的消瘦了很多。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假如,我是說假如,你愿意離開這里去上大學嗎?”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秦嘯冷笑著看了她一眼。

    大學,那得是多么根正苗紅的家伙,才能進的去的地方。

    他成分惡劣,倒數祖上三代,全是地主。

    不對,現在有了更洋氣的稱呼,叫做資本家。

    “老子從來不想假如的事情。”

    與其做白日夢,不如腳踏實地,多挖些值錢的藥材養家糊口。

    秦嘯說完,埋頭苦干,不一會兒,又找出了一兜子拳參。

    他將上頭的泥土抖落干凈后,這肥厚的根莖就呈現出了漂亮的紫紅色,林宛寧接過來時,這新鮮的拳參上還帶著淡淡的泥土芬芳。

    他一邊挖,一邊和林宛寧介紹:

    “這是解毒止瀉最好的藥,也叫紫參,但是這東西就這么一個作用,沒什么其他的療效,以前縣城很少有人收這個,估計這一波傳染病之后,價格肯定要漲一波了,老子要多挖些。”

    他吭哧吭哧的沒一會兒,就在一堆草叢里又找出了一大片拳參叢。

    “差不多了,先下山,把這些熬了,再拖下去,死的人更多。”

    但譚小年明顯還沒挖野菜挖盡興,盡管很想在山上多呆一會,但看到秦嘯那張陰沉的臉,一個字也不敢多說,灰溜溜的收起了叉子,跟在四哥屁股后頭,一路扛著一堆拳參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草藥還有野草,收獲滿滿的回了家。

    林宛寧只留了一部分野草,剩下的全都讓譚小年給他的爺爺奶奶帶了回去。

    但譚小年見秦嘯忙的腳不沾地,執意要留下來幫忙。

    秦嘯也沒有拒絕,這小子打小跟他一塊長大,彼此熟悉的很,使喚起來也順手,有這么個跟屁蟲在家,也省的勞累林宛寧了。

    林宛寧就負責摘野菜,清洗那一堆他看不順眼已久的蘿卜。

    三個人忙的熱火朝天,林宛寧剛從隔壁鄰居那里借到了一點冰糖,打算好好的施展一下身手,讓秦嘯見識一下,即使是這種最不值錢的笨蘿卜,也可以做出可口的珍饈來。

    但是她這邊蘿卜還沒削完呢,就突然聽到秦嘯在廚房大聲的訓斥:

    “你個兔崽子,我讓你拿的是參片,不是大黃!”

    林宛寧連忙放下手里的蘿卜過去一看,只見秦嘯指著地上拿包差不多的片狀藥材,正氣急敗壞的將譚小年罵了個劈頭蓋臉。

    “你知道你剛才往那一盅湯鍋里加的大黃,是主治什么的嗎?”

    秦嘯語氣惡劣,罵起譚小年信手拈來。

    “怎么了?”

    林宛寧不解的問道。

    “這是瀉藥,最猛的瀉藥!”

    “老子讓你加些參片進去,是為了給那些快虛脫了的吊口氣,你倒是大方,給老子倒了這么多進去。”

    秦嘯瞪著譚小年,他眉眼本就生的凌厲,鼻梁又高挺,生起氣來,即使沒什么表情,那張五官深邃的臉上也有一種令人生畏的感覺。

    譚小年哭喪著臉,弱弱道:

    “那、那再補些參片進去,來得及嗎?”

    泥腿子聞言,快氣炸了。

    林宛寧望著地上那兩包形狀差不多的姜黃色藥材,不仔細看的確是容易混淆,這大黃比參片的顏色深些,也要略厚一點。

    她連忙將那盅要從爐子上端了下來,打圓場道:

    “不要緊不要緊,倒掉再熬就是了,你別兇他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有林宛寧撐腰,譚小年的腰板也硬了一些,剛才還唯唯諾諾不敢說話,現在立刻為自己找補道:

    “就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秦嘯氣急敗壞的端起來那一鍋被加了瀉藥的中藥湯,正準備全都倒掉,卻被林宛寧攔住,她溫溫柔柔的一笑:“我來吧,你累了,這些活就讓我來干好了。”

    林宛寧將這些熬廢了的藥,轉身趁著秦嘯不注意,全都倒進了自己來時帶的那個大號軍用水壺里。

    她一邊倒,一邊眉飛色舞。

    +

    +

    秦嘯和譚小年還沒將藥熬出來,秦家的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全都是烏央烏央過來求藥的村民。

    這次因為有了拳參,他還從其他有存貨的采山人那里買了些旁的藥材,和上次一鍋粗粗熬出來的不同,秦嘯這次分了好幾種針對不同人群的不同湯劑。

    “多大年紀了?”

    “三十五。拉肚子,但是不發燒。”

    “一碗這個就夠了,兩分錢。”

    “好嘞!”

    ……

    “你呢?”

    “俺爹又拉又吐,快不行了。”

    “分三次喝,夜里也起來灌一次。”

    “記住了,必須熬開,喝之前吃點兒清淡的。”

    “好好好,謝謝謝謝。”

    “一塊錢。”

    “給。”

    ……

    “你這些一共是十五塊六毛八。”

    直到這句話傳來,在門后負責盛藥的林宛寧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秦嘯怕她被傳染上,只讓她在院子里盛藥,盛好了遞給他,再由他轉交給外頭這些病人。

    只見來者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女人,穿著厚厚的貂皮大衣,頭發也盤的高高的,臉盤子又大又圓,即使病懨懨的,也打扮的十分精致。

    這大姐這樣的行頭,在這個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一看就是非富即貴。

    秦嘯這是,看人下菜碟?

    林宛寧暗暗揣測道。

    貂皮大姐一聽就不樂意了。

    “不是,一共三服藥,幾口喝完了,誰家好銀敢收十幾塊錢吶?你當你賣金子呢?小心我去公社告你。”

    秦嘯冷冷的停住了撥算盤的大手,淡定道:“老子從沒說過自己是好人。告不告隨你。”

    見他不吃自己這套,貂皮姐又賠笑道:“咱們都認識多少年了,你哪么能專宰自己人捏?”

    秦嘯懶洋洋的倚在椅子里,抱著雙臂似笑非笑道:“你愛要不要。”

    就這樣,林宛寧眼睜睜的看著他用抬高了十多倍的價格,賣出去了好幾份,單單這幾筆,一下子就抬高了今天的平均收入。

    這時候,譚小年偷偷的伏在林宛寧耳邊道:“那都是些掙不義之財的,有錢的很,不宰白不宰。”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道冷淡、但十分標準的普通話腔調,一下子吸引了林宛寧的注意。

    她忍不住往外瞅了一眼,來的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他穿著一身黑色棉服,腳上是一雙深綠色的軍用登山鞋,高大結實,但唇無血色,一看也是染過了病。

    這人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前頭那位大姐,用十幾塊錢買走了區區幾幅藥。

    他沒有說話,也不像其他人那樣報上癥狀,而是直接低頭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百元大鈔,拍在了秦嘯的桌子上。

    然后指著里頭林宛寧旁邊的那整整一暖壺藥,聲音沙啞道:“那剩下的,我全要了。”

    林宛寧突然想了起來。

    他是這次新來的知青里頭,叫賀徵的那個。

    這人應該是顧家齊的朋友!

    林宛寧立刻將自己放在腳下的那個軍用水壺也拿了出來,她就等著顧家齊來買呢,這下可怎么確保這壺藥喝進顧家齊的肚子里?而不是其他人?

    林宛寧心道,算了,反正跟他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全都喝病重了被接回北城才好呢。

    “夠嗎?”

    秦嘯冷冷一笑,借過錢道:“夠了。”

    “你一個人喝這么多?”

    賀徵那雙眼布滿了血絲,懶得解釋,只出于禮貌道:“知青宿舍里還有其他人。”

    說著,就要去林宛寧那里拿藥。

    “我們就剩這一壺了,我跟你一起去,到時候得把我們的壺拿回來。”

    林宛寧連忙道。

    賀徵見狀,怔了一下。

    他冷笑著同意了林宛寧的提議。

    第36章  “我想讓他死。”

    “四哥, 知青宿舍還挺遠的,嫂子就這么跟著他走了?”

    譚小年望著倆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漸漸遠去的身影,瞪大了眼睛, 屁顛屁顛的跑到秦嘯跟前,冷不丁的冒出了這么一句話。

    秦嘯剛才正在“宰客”, 鑒于熬好的藥沒有了,他只能手把手的告訴松廬鎮某位馳名已久的村霸, 怎么煎藥, 怎么服用。

    不一會兒, 再次到賬一百塊。

    “那你還不趕緊跟上!”

    聞言,秦嘯踹了一腳譚小年的屁股。

    “好嘞!”

    “等等!”

    秦嘯從今天的入賬里, 冷著臉掏出了一張一百的。

    “去給老子捎一只燒雞回來, 再要一份羊肉燉白菜,剩下的錢,就給你當跑腿費了。”

    譚小年頓時眉開眼笑:“謝謝四哥!”

    他譚小年沒別的本事,就是跑的飛快, 拿到錢后, 秦嘯低頭整理桌子的功夫, 譚小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知青的宿舍位于松廬鎮最安靜的一個胡同的最深處,院子很大,而且還是個兩層的小樓,進門處左邊有一個壓水井,最右邊則是公用的廁所。因為這場突發的瘧疾, 賀徵告訴林宛寧:“已經有好幾個人臥床不起了。”

    他手里提著那一暖壺湯藥, 又淡淡的瞥了一眼林宛寧抱在懷里的那個軍用水壺, 冷不丁的問道:“怎么,還買一送一?”

    林宛寧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絲慌亂, 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倉皇道:“嗯。”

    賀徵也沒多說,直接帶著林宛寧去了一層東側的一個小房間,介紹道:“這是知青們平時做飯的地方。”

    林宛寧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個公用的廚房裝修很簡陋,只有一個小小的地鍋,掀開蓋子一看,鍋底還是漏的。

    窮的連個爐子都沒有,比很多窮人家的廚房還要寒摻,也不知道這幫人平時是怎么過的。

    不過林宛寧轉念一想,這幫大院來的少爺們估計也不怎么進廚房。

    但賀徵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大吃一驚,只見這人從院子里抱來了一堆柴火,還有一堆破磚塊,幾分鐘就搭好了一個簡易的小地爐子,竟然和秦嘯一樣利索。

    明明也是生著病的人,但動作卻依舊十分麻利,兩下子就點燃了柴火。

    林宛寧望著這個冷硬的男人,忍不住想起來了自己曾經的那場夢,夢里,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眼前這張面龐。

    她對賀徵,一無所知。

    因此格外的小心翼翼。

    這時,賀徵從柜子里翻出了一個破破爛爛的鐵鍋,洗干凈后架在爐子上,就準備將藥倒進去。

    “我看你對象叮囑旁人的時候,說要熬開了再喝。”

    心還挺細,林宛寧點了點頭,心里對這位大院出來的知青,算不上多出多少好感,就是感覺,他似乎和鐵西那幫人一點兒都不一樣。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把你懷里那壺倒進來。”

    賀徵冷冷的指了指沒倒滿的鐵鍋示意林宛寧。

    林宛寧連忙后退了一步,解釋道:“太滿了很容易溢出來的,還是分開吧。”

    賀徵聞言,沒理她,兀自把爐子下的火燒的更旺了些。

    不大的廚房內熱烘烘的,沒一會兒,兩壺藥都燒的滾開。

    他又從柜子里找出了一堆破碗,每一碗都倒的滿滿的,然后對她說道:“有些女同志的房間我不方便進,麻煩你幫忙送一下。”

    林宛寧笑靨如花:“好的,沒問題。”

    她懷中的這個軍用水壺倒了正好滿滿兩碗,她盯著這兩大碗藥,腦子里飛速轉著,該怎么把這兩碗順利的灌到顧家齊和曹婧嘴里?

    這時,賀徵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一個托盤,正好能放兩碗藥。

    他眉頭緊蹙,冷冷道:“顧家齊快死了,這兩碗我先給他送過去。”

    說著,從那一排大碗中隨意拿了兩碗沒瀉藥的,放到了托盤里。

    林宛寧頓時心急如焚,但是又不敢直接換藥,這時,院里二樓上突然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賀徵!賀徵!”

    “老子都吐黃水了,你的藥呢!”

    是顧家齊的聲音。

    林宛寧頓時將耳朵豎了起來。

    雖然顧家齊他已經在鎮上診所里拿到了這里最好的藥,可是仍然不見好,前幾天又拉又吐,這幾天則是開始發燒,整個人虛到走路都走不穩。

    聽說秦嘯家的藥有用后,顧家齊第一時間去找了知青宿舍里唯一一個還能跑的動的男人——賀徵,頭一回低頭服軟,求著他速速去買。

    賀徵身體底子好,雖然也感染了瘧疾,但是只吐了兩天,還能爬的起來。

    這時顧家齊在二樓,正掙扎著爬到外頭樓道的垃圾桶邊,又是一通狂吐,然后突然聞到了中藥的味道,便扯著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又繼續朝樓下大喊:“你他媽能不能快點?!”

    “別叫了!”

    賀徵陰著臉,在院子里朝著樓上怒吼一聲,瞬間,整個知青宿舍院子都安靜了下來。

    林宛寧眼疾手快,趁著賀徵轉身去院里的功夫,將那兩碗藥換了過去。

    ——

    送完最后一碗藥,剛下樓的時候,她正好碰上趕過來的譚小年。

    他將燒雞和一整盆羊肉燉白菜交到了林宛寧的手里,懷里揣著剩下的九十多塊錢,整個人如同一朵笑呲了的向日葵,燦爛道:“嫂子,這回四哥可賺翻了,你快回家吧,”

    “好,你去把里面的水壺拿回來吧。”

    “好嘞!”

    可是林宛寧一直端著菜走到家,也沒有再見到譚小年的身影。

    她只當這家伙貪玩,誰料到家一看,那個大號的暖水壺不知道何時,已經被送到了家。

    問了問秦嘯,才知道這家伙粗枝大葉,只帶回了這一個壺。

    林宛寧的腦袋哄一下炸開了。

    這一路她慢悠悠的四十分鐘,現在天色已經是傍晚。

    再不回去拿,恐怕天就要黑了。

    秦嘯守在爐子邊還在熬藥,家里還在時不時有人前來買藥,他走不開,林宛寧只能自己出門。

    “這么晚了,你還出去?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放外面一晚上也沒事。”

    秦嘯見她還要出門,有些不放心這么晚了她一個人出去。

    她那個曾經裝了瀉藥的軍用水壺,就放在知青宿舍最當眼的地方,林宛寧不敢告訴他,但是她自己一想起來就渾身不得勁,萬一被人發現,可就糟了!

    “這個水壺對我有特殊的意義,要是丟了,我、我會很難過的。”

    她隨意找了個借口,就匆匆的出了門。

    林宛寧也沒想到,有生之年第一次干壞事,就遇到了豬隊友。

    該死的譚小年,馬大哈!

    從這里走到知青宿舍,之前也得半個小時,林宛寧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祈禱,那瀉藥可千萬別發作的太快……

    不一會兒,也不知道是因為路上走的太快,還是心里緊張的緣故,林宛寧感覺自己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這時,太陽已經落了一半。

    她步履匆匆,越走越快。

    沉浸在緊張情緒中的林宛寧,甚至都沒有發現,在她的身后,有一輛自行車跟了她很久。

    直到林宛寧往前走了很遠,快到知青宿舍的時候,在鎮上最偏僻的那個小街口,她被一輛自行車突然攔腰截住。

    林宛寧被這個突然竄出來的家伙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你,你干什么?”

    她本能的喊出了聲。

    但是一秒后,林宛寧才看清,自行車上坐著的人,竟然是賀徵。

    他的車把上掛著的,正是自己緊張了一路的那個軍用水壺。

    林宛寧長長的松了口氣。

    這個不茍言笑的年輕男知青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光潔的額頭,夕陽最后的余暉打在他利落的短發上,給這張冷硬的面龐平添了幾分暖意。

    他朝著林宛寧扯出了一抹略顯狡猾的笑,隨后還是恢復了一貫冷冷的表情。

    賀徵道:“我是來給你送水壺的。”

    林宛寧:“謝謝你。”

    她伸手就準備去將水壺拿過來,誰料賀徵卻故意偏了一下車把,躲過了林宛寧的手。

    林宛寧:???

    賀徵問她:“其實,我正好在你出門沒多久的時候碰見了你。”

    林宛寧櫻唇翕動,一雙明凈的眼睛望著他,然后倒退了兩步。

    賀徵望著她這副警惕的模樣,突然笑了起來,林宛寧發現,這個男人,不笑的時候,生著一副高級厭世臉,讓人看了都自覺的想要退避三舍保持距離,但是笑起來,卻又格外陽光。

    “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沒發現。”

    “你這么大意,膽子還不小。”

    他嘴邊扯開一抹微微嘲諷卻又意味深長的笑,然后摘下了水壺,直接扔到了林宛寧懷里。

    林宛寧急急伸手接了下來。

    這下子,她才是真正的松了口氣。

    “下次做完壞事,記得要小心些。”

    見林宛寧一副如釋重負,抱著一個破水壺卻如獲至寶的樣子,賀徵突然不緊不慢的吐出了這幾個字提醒她,嚇得林宛寧的臉色當場泛了白。

    “你在說什么?”

    她強壓住砰砰亂跳的小心臟,故意抬起眸子,直視著眼前的青年,一張明艷清麗的小臉揚的高高的,這么一副花朵般嬌柔的面龐落在賀徵的眼里,他看著看著,臉色卻越來越冷了。

    “你調換了我給顧家齊的那兩碗藥。”

    “我沒猜錯的話,是用的這個水壺里,單獨加熱出來的那兩碗。”

    賀徵輕描淡寫的戳破了她的鎮定。

    “你,你都看見了?”

    “沒錯。”

    “那你、”

    林宛寧突然想到,當時在知青廚房里,她剛換過來藥后,賀徵就走了進來,然后他端起來托盤上那兩大碗中藥,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當即親自送到了顧家齊的房間。

    “既然你早看出來我調換了藥碗,當時為什么不戳穿?”

    林宛寧抱緊了懷中的水壺,小心翼翼問道。

    這時,賀徵看著她,輕輕的勾了勾唇:“我想讓他死。”

    第37章  “你跟我一樣,都不是被父母待見的孩子。”

    林宛寧當場大驚失色, 我只是想讓他竄稀,然后遭不住罪趕緊回北城,你竟然想直接要他的命?

    不對, 林宛寧頓時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問他:“既然你想讓他死, 為什么又要去幫他買藥呢?”

    賀徵散漫的蹬了一腳自行車,痞里痞氣的冷笑道:“知青宿舍里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我那藥, 是給集體買的, 順手賞他兩碗罷了。”

    “哦。”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人, 林宛寧心道。

    “你呢, 為什么要害人?”

    賀徵狹長的眼眸審視著她,或許是那雙眼睛過于銳利,林宛寧下意識的想要躲避,便隨口胡謅了個理由道:“他害我對象差點死在山里。”

    “奧——”

    男人拉長了聲音, 清泠的聲線如山石相撞, 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的注視著她。

    “我怎么聽說, 你不愿意嫁到這鄉下,之前還對顧家齊念念不忘,一往情深呢?”

    “胡說!”

    林宛寧迅速反駁。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顧家齊,以前年紀小不懂事,現在還知道了他的為人, 就更加討厭他了, 你呢,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想讓他死呢, 你們不是一個大院的好兄弟嗎?”

    林宛寧覺得這個人太聰明太狡猾了,怕自己言辭之間漏出什么破綻,便急急的岔開了話題。

    “呵呵。”

    賀徵鼻孔里發出了一陣冷哼,他很少和人談及自己的出身和家事,但是今天他心情好,便忙不迭的開了口:“我跟他可不熟,不像你,青梅竹馬。”

    林宛寧氣的臉色通紅,但她越是這樣,對面的男人看上去越是興致盎然。

    “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給顧家齊那兩碗藥里放了什么?”

    林宛寧低下頭,心道:抱歉,可能不能讓你如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瀉藥。”

    這倆字一出,林宛寧眼睜睜的看著賀徵變了臉色。

    男人的臉上閃過了一抹不可置信:“我說妹妹,你害人用瀉藥?”

    賀徵都被林宛寧氣笑了。

    “看樣子,我今晚上是不用回去了,知青宿舍里就剩了我一個能下床活動的,現在回去等于送上門收拾屎盆子,就讓他好好喝一壺吧,對了,你想不想看看這個熱鬧?”

    林宛寧:“啊?”

    “你上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用了,我家里還有事呢。”

    林宛寧連連擺手拒絕,這年頭,一男一女,非親非故,坐在同一輛車子上,很容易被人誤會。

    賀徵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笑著道:“費盡心思下了藥,你就不想看看這會兒顧家齊的狼狽樣?放心,我說的這個地方,不會有人看到。”

    “待會兒我送你回去,有車子一定比你走路快,不會讓你回去晚了的。”

    林宛寧被他說的動了心,四下張望,見沒有人,便上了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

    開春后的東州晚上依然很冷,林宛寧裹緊了身上的棉襖,由于賀徵蹬的太快,林宛寧還沒看清楚走的哪條小路,就被他帶到了一條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她這時候才發現,這可真是個神奇的地方,知青宿舍是傍著山腳建的,在他們所處的這條不高不低的小山路上,正好可以俯瞰對面知青宿舍小院的全貌,這里草木山石遮擋的嚴實,躲在石頭后面,絲毫不會被人發現。

    這前后距離不過百米,對面小院子里這會兒正熱鬧,倆人看的一清二楚。

    “沒騙你吧。”

    賀徵將自行車平放在地上,然后很隨性的就坐了下來。

    此時,林宛寧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

    坐在這兒,她不僅能看到院里發生了什么,甚至他們大聲說話都可以聽的清楚。

    她豎著耳朵,目光所及之處,每個人都慌慌張張地往二樓中間的房間跑。

    那是顧家齊的房間,她認得。

    只見所有人都是捂著鼻子進進出出顧家齊的房間,他屋里燈很亮,林宛寧看的清楚,有位女同志端著盆子從他房里出來,還沒走到樓梯口就吐了出來。

    不一會兒,就又有道尖銳利的女人聲音大喊:“葉青,你怎么越忙越添亂!”

    是曹婧。

    這時,林宛寧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見她一個清瘦的女同志,竟然將顧家齊從他的房間里背了出來!

    林宛寧目瞪口呆,顧家齊這會兒胳膊腿的都像一灘爛泥一樣了,整個人半死不活的伏在她的背上,連抱緊的力氣都沒有。

    曹婧看樣子,是準備將他弄下樓送醫,而其他人高馬大的男同志,都捏著鼻子不愿意上前,只在旁邊裝模作樣的搭搭手,甚至連跟都不想跟。

    不用想,這男人估計已經臟臭到沒法聞了。

    林宛寧內心,不知道是該佩服曹婧,還是……

    “看來,他情況很嚴重。”

    林宛寧喃喃道。

    “不用擔心,他沒有證據的,我會告訴所有人,我親自熬的藥,所有人喝的都一樣,再說了,這深更半夜的,送到縣醫院得好半天,到那時候也化驗不出來他服用過什么了。”

    賀徵在一旁寬慰,他看的倒是很自在,見林宛寧表情緊張,又開口安慰:

    “他這也是罪有應得。”

    林宛寧轉過頭,看著賀徵棱角分明的冷漠側臉,不解道:“罪有應得?”

    “你不知道吧?其實我們都懷疑,這病是他帶過來的。”

    “前幾天他去縣城里吃喝,一回來就吐的不省人事,而且臭氣能把人熏暈。那天我把他丟在了地里,他在井邊喝水的時候就拉了肚子,那口井,是和鎮上的河通著的,后來很快就爆發了瘧疾。”

    賀徵恨恨道。

    林宛寧再次被震驚住了。

    譚小年啊譚小年,你還真是歪打正著了!

    “而且,有那個姓曹的在,他也死不了。”

    賀徵冷笑著看了一眼神色復雜的林宛寧,意味深長的說道。

    林宛寧心里明白賀徵的言外之意,但她沒有做聲。

    “其實你是個好人,也沒想著害死他,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場,對吧?”

    過了一會兒,她眼睛里的情緒溫和了許多,望著賀徵那張憤世嫉俗的冷臉,輕輕說道。

    誰料賀徵卻全然不領情:

    “我跟他可沒什么交情,我才住進鐵西大院沒多長時間,只是在學校里耳聞過顧家齊,是來這里當知青以后才見的面,見他第一眼,就不待見他。”

    “你跟他是一個學校的?”

    “嗯。”

    林宛寧瞧這賀徵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紀,不像是已畢業老生的樣子,既然能在這個年代里以工農兵身份上大學,還是北城大學,想來家中實力不弱。

    “那你為什么不留在學校里讀書?”

    她剛才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要知道,這年頭的北城大學文憑是多么難得的東西!

    賀徵眼瞧著她一副震驚無比的樣子,冷冷一笑:“留學校里讀書有什么意思?現在的大學生一樣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還不如待在山溝溝里清凈。只可惜,碰上了這種貨色。”

    林宛寧:……

    “算了,不吹牛逼了,其實我是被開除了。”

    林宛寧倒吸一口涼氣,她心道這人可真有意思,寶藏男孩。

    賀徵笑著道:“別看我也是大院出來的,我跟他們可不一樣,我呢,退伍后在學校讀書,打架打斷了我后媽她兒子也是我同學的一條腿,我老子為了那個便宜兒子,親自找到校長,要求開除了我,然后又一腳將我踹來了東州。”

    聞言,林宛寧簡直無法描述自己內心的震撼,偏偏這時他轉過頭,突然幽幽的來了一句:“你跟我一樣,都不是被父母待見的孩子。”

    林宛寧無言以對,夜晚的冷風吹過,這一句話,勾起了她很多思緒,雖然她是重生來的,雖然這副身體的芯子已經換了人,可是原主的記憶還在,那些陳年往事,總是控制不住的就在她的腦袋里翻騰。

    林宛寧以后來人的眼光,冷靜的回憶著自己被pua 的少年時光,卻還是會情不自禁的被氣的發抖,林家人的很多操作,讓她這個路人身份的重生者,都看不下去。

    她迎著冷風,深深的吸了口氣。

    ——

    林宛寧被賀徵送回家的時候,秦嘯正好忙活完了家里的事情出來找她。

    賀徵也遠遠的瞧見了秦嘯,一腳踩在了地上,一個急剎車,差點將林宛寧從后座上甩出來。

    “謝謝你的車子。”

    簡單道謝后,林宛寧抱著水壺,心事重重的樣子,被秦嘯全部看在了眼里。

    他沒有多問,甚至壓根就沒有做聲。

    第二天,他卻沒有像以往一樣熬藥,而是直接按照配方抓好,交給了林宛寧去賣。

    “老子今天去縣城有事,你在家老老實實的,不許亂跑,”

    走之前,秦嘯的言行一如既往的粗糙。

    林宛寧知道,按照顧家齊的德行,這次喝完她的藥一瀉千里丟人現眼,一定會過來咬她一口。

    不過,她已經想好了對策。

    惦記著遲早要來的那一場暴風雨,她悶著頭應下,沒有顧得上去看秦嘯那雙不怎么滿意的眸子。

    只聽得他冷哼一聲,踏著生風的步伐走出了家門。

    傍晚時分,林宛寧從村民那里聽說,有個知青情況嚴重,今天被送往了縣里治病。

    她思緒萬千,正想去打聽下情況,院門卻被吱呀一聲推開——

    秦嘯騎著一輛嶄新的二八大杠氣勢十足,神采飛揚卻又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顧左右而言他,隨意的將車子丟在門口進了院子。

    第38章  是她的,她全都要拿回來。

    第38章是她的, 她全都要拿回來。

    看著那輛嶄新的二八大扛自行車,林宛寧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走上前去一看,車子還是鳳凰牌的, 做工扎實,外形大氣, 目測價格相當不菲。

    對于他們這種呆在鎮上不用上班的人來說,自行車其實是很奢侈的交通工具。

    林宛寧有些哭笑不得。

    而且秦嘯將它放在院子里, 就不怎么管了, 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呆在屋子里擺弄他那些藥材。

    然后不一會兒,他面無表情的從屋里出來, 手上還捏著一個信封。

    林宛寧以為, 那是上回被他收起來的“情書”。

    “你的信,剛才忘記給你了。”

    林宛寧接過一看,這次信封上的字跡,和上次明顯有些不同。

    她狐疑的打開一看, 這行云流水般的字體風格, 的確和顧家齊那種規規方正的大學生體大不相同。

    “宛寧姐姐, ”

    林宛寧看到這四個字,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等不及看完全信內容,便將目光放到了最后落款處,原來,是周春月寄過來的。

    她這個遠親表妹, 在信里先是表達了一番思念, 又問她和秦嘯準備什么時候回門, 直到最后,才拐彎抹角的告訴她, 林家的老太太,她的祖母,周翠金從滬城回來了。

    周春月說,全家現在住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但是奶奶身體不太好,很是思念她這個長孫女。

    林宛寧心里納悶,耐著性子往下看到最后兩段:

    “姐姐,聽說你們那邊山上物產豐富,姐夫又特別擅長采山,如果不是工作繁忙,真的很想去見識一番呢。姑姑身體不好,聽說東州山貨最能補氣養人了。”

    “現在家中一切都好,猜想你和姐夫也一定掛念家里,所有特地為你回來準備好了房間,盼歸。”

    林宛寧冷笑著合上了信。

    這哪里是盼她,這分明是盼著他們這邊的山貨!

    不過,她也不會拒絕這信上的提議。

    就算林家不來信,她也會算著日子回去的。

    不為別的,就為了那半車嫁妝。

    林宛寧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自己那精心挑選卻無可奈何只能撇下的半車寶貝。

    但是還好,她認識那個司機。

    不是外人,正是周春月的親舅舅王大雷。

    也算是和他們沾親帶故的遠房親戚,這人是托了林厚德的關系,被安排在了北城工作,就在林厚德所處單位的下屬汽運公司里開車。

    林宛寧記得清楚,自己的嫁妝里,且不算那些吃的,剩下的還有上好的綢緞被子二十條,有進口的鱷魚牌衣服包包,還有大紅木柜子兩個,收音機一臺,蜀錦布料六匹,派克鋼筆兩只,天琴手表一對,這兩個貴重的她本想帶回家的,奈何當時被壓在了柜子下面,兩個人拿不動,又著急走,這才給落下了……

    當初嫁來東州的時候,她的嫁妝單子,是她自己清點完后,親自一筆一筆寫在紙上記下來的。

    那張清單,至今還躺在她為數不多的嫁妝堆里。

    她早晚都要把這樁心事給了結了。

    是她的,她全部都要拿回來。

    林宛寧拿著信,呆坐在院子里,腦子里已經想起來了為數不多的,和這個奶奶相處的片段。

    周翠金姐弟四個,她是長女,而她的侄女周春月父親周耀庭,是周家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兒子。

    作為幺兒,自然最是受寵,周翠金這個伏弟魔,不僅從小幫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帶大女兒,更是把周春月這個侄女看的比自己的孫女都寶貴。

    林宛寧五歲之前跟著爺爺生活,后來爺爺在滬城去世,她沒了疼愛自己的人,只能搬來北城。

    林宛寧為數不多的和奶奶相處的日子,就是五歲后在北城的生活。

    那時候,林雅和林志年紀小,由媽媽帶著,自己和周春月則是跟著奶奶,奶奶經常教導她,好姑娘不能爭搶,有什么好東西都要學會分享,不管是好吃的還是好玩的,都要讓著妹妹,才是好孩子。

    林宛寧傻傻的信以為真。

    當年,周翠金和爺爺林仲常年兩地分居,夫妻感情在林宛寧看來,是有些微妙的。

    奶奶和爺爺不同,她從不疼愛自己,但是為了顯得一視同仁,又總是會在外面說自己是她最疼愛的孫女。

    小時候的林宛寧傻乎乎的,周翠金說什么她都會聽,就算這個老太婆打她,她也會傻傻的反思自己做錯了什么。

    再后來,周翠金為了爺爺在滬城的人脈和房子,又從北城搬到了滬城。

    至此,祖孫倆便很少再見面。

    林宛寧想著原身的童年記憶,手上不知不覺的就加重了力道,那張柔軟的信紙,在她手里很快被蹂躪的不像樣子。

    這時,秦嘯端了一盤洗的青翠欲滴的青菜葉子,還有一盤用油炒過的雞蛋醬,和一盤切成片的鹵豬蹄,在林宛寧身邊坐了下來。

    濃郁的醬香氣傳進鼻腔,她忍不住有樣學樣,拿著青菜蘸著雞蛋醬,加上鹵豬蹄,然后卷進煎餅里,咸香脆甜的蔬菜,搭配著麥香十足的煎餅,還有滋味十足的鹵豬蹄,來東州多日,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道傳統吃法。

    “你家里有事?”

    秦嘯看出來林宛寧郁郁寡歡的,他不怎么會哄人,便把那盤肉里最好吃的帶有肉皮和筋的那塊豬蹄,全都卷進了林宛寧的餅里。

    林宛寧點了點頭。

    “過幾天我們回去一趟吧,就算是回門了。”

    “好。”

    秦嘯想也沒想的點了頭。

    *

    一連著幾日,林宛寧都沒再有心思,去關注鎮上的事,確切的說,是鎮上爆發的這場瘧疾。空下來的日子里,只是抽空在自家老院子里拔拔草,澆澆水,順便逗逗灰灰。

    而秦嘯,有了上次突然被禁止上山的明文規定,就算現在對他放開了,他整個人也整日繃著一口氣,擔心哪天再被人斷了活路,所以從早到晚的采山。

    他每天都戰果滿滿,不管是野菜還是草藥,抑或是其他什么值錢的山貨,都快要把自家的西屋堆的放不下了。

    這一波瘧疾,秦嘯靠著自己的本事宰客,賺到了不少,對此,林宛寧勸他收斂些,她感覺畢竟是特殊時期,趁著這時候發財,多少有些不厚道。

    “你也賺的不少了,少坑點人吧。”

    “嗯?”

    聞言,秦嘯蹙眉不滿道:“老子只是讓錢主動從他的口袋流向老子的錢包,怎么能算是坑呢?”

    林宛寧愣了一下,這是什么歪理?

    “明碼標價,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秦嘯看著自家媳婦,那雙未經世事的眼眸格外純凈,他感嘆了一聲又道:“這世道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不義之財呆在老子手里,總好過讓他們那些人拿著。”

    秦嘯吊兒郎當的嚼著塊板藍根,十分大言不慚的瞥了眼目瞪口呆的林宛寧,冷哼一聲后轉過頭去,似乎懶得再解釋。

    “可、”

    林宛寧一時竟無言辯駁,默默的滾去了房間里收拾回門用的東西。

    而在她收拾好了一切,準備著第二天就和秦嘯踏上進城的那輛車,家里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是她并不熟悉的那位女知青,葉青同志。

    她跑的滿頭大汗,但是臉色比當初剛得了瘧疾時已經好轉了很多。

    葉青本來準備要好好謝謝秦家的藥,可自從那晚顧家齊喝完藥后狂瀉不止被拉去城里后,知青宿舍院里一下子就亂了,她忙著安撫新知青的情緒,還有幫著曹婧照顧顧家齊,還有幾位病情不太穩定的老知青也時不時的需要她幫忙。

    那幾位新來的男知青就剩了四位,賀徵,宋書亭,莫晉陽,蘇志勇。

    而顧家齊因為病重被送往縣城后,當即有男知青莫晉陽和蘇志勇表示,他們的身體也不堪一擊了,急需要靜養,特此和公社申請,要回城。

    這幾個人本來就是有工作的,估計來當知青也就是湊湊熱鬧。

    大家伙也都知道他們背景不一般,所以也不奇怪,而韓書記,當場就批準了他們的休假告病函。

    現在六個新知青,只剩下了三位,宋書亭,賀徵,還有顧家齊。

    而今天,她更是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遠在縣城的顧家齊,指控秦嘯賣的藥有問題。

    “顧家齊說,是喝了賀徵從你家買來的藥后,才加劇了腹瀉癥狀。”

    “這事還是賀徵告訴我的,他說他一個男的不方便過來,就讓我代為轉達,據說顧家齊差點沒命,醒過來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賀徵那天從你這里買的藥。他還說,顧家齊準備告你們。”

    “我也不知道這事真假,總之你們多長個心眼,別等到時候手忙腳亂的不知道怎么辦。”

    “行了,別送了,快回去吧。”

    葉青急匆匆的說完就走了,也沒有在秦家喝口茶,背影就很快的消匿在了長長的的鄉間小路上。

    留下的林宛寧和秦嘯面面相覷。

    “那盅加了大黃的藥,你沒倒?”

    “嗯。”

    林宛寧低下了頭,有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知道這樣不好,我是為了、為了讓顧家齊那個沒安好心的人快點回北城。”

    她以為會迎來秦嘯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誰料他卻并沒有

    秦嘯面色輕快,冷冰冰的挑了挑眉,語氣平靜但堅定:

    “我雖然不是大夫,沒有懸壺濟世的責任,但也不能用手里的藥干害人的事,這是祖訓。”

    “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許這樣害人。”

    第39章  泥腿子進城了(一)

    第39章泥腿子進城了(一)

    這是林宛寧和秦嘯第一次回門, 雖然時間比風俗上晚了許久,但也是一個十分鄭重的行程。

    為了這趟進城,林宛寧特地上縣城去買了兩套衣服, 俗說說得好,言行壓君子、衣冠鎮小人。人靠衣服馬靠鞍, 穿上好衣服,也能震一震林家還有鐵西大院那些喜歡以貌取人的勢力小人。

    此時北方已是初春, 北城的天氣比東州更加暖和。

    因此, 林宛寧斥巨資, 為秦嘯買了一套這年代最時興也最貴重的毛料西裝。而她自己,則是購置了一條紅色的毛呢連衣裙, 一雙羊皮小高跟, 搭配她家里那件黑色風衣正好。

    都說時尚是個圈,林宛寧這一趟百貨大樓逛下來更是深有感觸。

    衣服雖然沒有多年后的款式那么多,但裁剪得體、料子上乘、款式端莊大氣的好貨也不少。

    多年后那些爆款,其實在這些衣服中都能依稀找到蹤影。

    和她一堆衣服不一樣, 秦嘯的行頭很少。

    但是男人的衣服, 貴在精不在多, 而且秦嘯肩寬腿長,天生的衣架子,鑒于最近他賺的也不少,林宛寧給他買起衣服來,也毫不手軟。

    她揣了四百塊錢, 花了二百七給秦嘯購入了皮鞋和西裝, 都是不容易過時的經典款。

    拎著滿滿兩袋子戰利品, 林宛寧心滿意足的回了家。

    這一次,她花的錢, 比上一次進百貨大樓更多。

    而且從縣城一回到鎮上自己家胡同口,就碰見了玉鳳這個討厭鬼。

    林宛寧的好心情頓時被澆滅了一半,心里暗暗罵到,真是奇了怪了,每次買完東西回來,總是能夠碰見這些愛嚼舌根子的是非精。

    蔡玉鳳也看見了買東西回來的她,少女臉上閃過一抹不該屬于她這個年紀的世故。

    和以往碰見林宛寧時的那種怨忿臉色不同,今天蔡玉鳳看到林宛寧,原本總是趾高氣揚的她,眼神閃躲,有些心虛。

    林宛寧一眼就看出來了她的異常。

    這時候,蔡玉鳳很不自然的將懷中抱著的東西,放到了自己背后拿著。

    “嫂子。”

    林宛寧怔了一下。

    稀客呀,這可是她來到松廬鎮后,第一次聽見這丫頭叫她嫂子。

    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林宛寧盯著蔡玉鳳那張訕笑的小臉,心內有些不安。

    “你拿的什么?”

    “沒什么。”

    蔡玉鳳后退了兩步。

    見她這副樣子,林宛寧更加確認了這鬼鬼祟祟的丫頭沒干好事。

    “你今天要是不拿出來讓我看看,就別想走了。”

    蔡玉鳳一見林宛寧的態度這么強硬,只好唯唯諾諾的掏出了剛才藏在身后的東西。

    是用紙包著的一副中藥。

    林宛寧怔住了,怎么那么像前幾天她在家里和秦嘯熬得瘧疾方子呢?

    蔡玉鳳不滿的嘟了嘟嘴:“又不是拿了你什么好東西,看吧看吧,看完了我走了。”

    “一點草藥,你至于這么鬼鬼祟祟?”

    林宛寧望著蔡玉鳳,總感覺這個孩子今天怪別扭的。

    “哪有。”

    “這幾天來拿藥的人都不多了,你這副是煎給誰喝的?”

    “你不用管。”

    蔡玉鳳說完,直接從林宛寧身邊一溜煙的跑了。

    “哎你這孩子!”

    林宛寧提著大包小包的回到家,才從秦嘯那里得知,蔡玉鳳那藥,是拿給某位知青喝的。

    “哪位知青?”

    林宛寧心里頓時升騰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他掄著鏟子在鍋里炒藥,一邊干活,一邊淡定的說道:“老知青里沒有她喜歡的,新來的知青現在就剩下了那么幾個,你說還能有誰?”

    “宋書亭?還是顧家齊?”

    林宛寧急急的追問道。

    這時,秦嘯放下了手中的鐵鏟,擦了擦被熏黑的額頭,冷冷道:“還用說嗎,自然是你那位青年才俊,留洋海歸前未婚夫。”

    “不行!”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林宛寧頓時感覺眼前一黑。

    太不讓人省心了!

    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讓顧家齊這廝在這里吃了虧,遭了罪,眼看著逼走他有指望了,萬萬沒想到,自己人里出了老六。

    眼瞧著林宛寧一副如遭雷劈的樣子,秦嘯怔了一下,然后不以為意的解釋道:

    “小姑娘嘛,很正常的,等人家一走,她眼瞧著婚事沒指望,栽了跟頭,就會收心了。”

    可是林宛寧知道,那個姓顧的有多陰險,有多不要臉,當初曾經勾結了林宛寧的原身,害的秦嘯幾乎是家破人亡。

    她怎么能不擔心呢?

    但是,林宛寧又不能將真實的原因告訴秦嘯,只能硬著頭皮胡編亂造:“我聽說,那個顧家齊不僅人品不好,而且還有病,你可千萬要提醒玉鳳這個孩子,離他遠些。”

    秦嘯放下手中的過濾網,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什么病?”

    林宛寧思索了一下:“那方面的病,所以、你懂得,”

    “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嘯的問題振聾發聵,林宛寧臉一紅,隨口胡謅道:“他從小就亂,大院的人都知道,我聽說過。”

    秦嘯淡淡一笑:“哦。”

    ——

    第二天,林宛寧準備好了所有出門要用的東西,又把灰灰送到了大哥家里寄養幾天。臨行之前,還專門去老宅轉了轉,院子里種了各式各樣的中藥,有的都已經開始發芽了。

    要不是為了那半車嫁妝,林宛寧是真的不舍得,也不放心這個時候出遠門。

    可她擔心,再晚一點,自己那么多好東西,怕是就更難拿回來了。

    “東西帶齊了?”

    “嗯。”

    秦嘯低著頭,整理林宛寧前幾天叮囑他要帶的山貨。

    林宛寧之前忙著收拾衣服,并沒有檢查秦嘯都帶了些什么,直到這會才發現,這家伙帶了那么多貴重的好東西!

    “這朵靈芝你都不舍得賣,怎么裝進去了?”

    林宛寧指著那朵碩大飽滿的紫靈芝驚呼道。

    “還有這幾株人參,你不是說這是得長好多年才能化成這種形狀的嗎?”

    林宛寧驚呆了,這幾株人參,比她初來這個家里時,在西屋見到的那些還要大,平時連她都沒見過!

    這一定是他壓箱底的寶貝了,林宛寧看的額頭都緊張出了汗。

    “這些山蛙油你怎么還有?”

    林宛寧記得,這是前幾天,他熬夜摘取晾干多日才收獲的這么點山蛙油,這東西有市有價,而且價值不菲,在藥材市場上,這種純野生山蛙油,多少人搶著買!

    林宛寧一想到周翠金那種挑剔難搞的老太太,在這個年代里幾乎要天天燕窩的老貴婦,這東西送過去,早晚要進了她的嘴。

    “這是什么東西,我怎么都沒見過?”

    林宛寧拎起來了一串被繩子串起來的干藥材,只見這東西通體烏黑,湊近一聞,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林宛寧瞪大了眼,望著站在吊兒郎當抱著雙臂站在一邊的秦嘯,她感覺自己腦袋都大了。

    “我的天,這么大的猴頭菇,還有樹蜜,算了,這倆先留著吧。”

    因為她發現,相比上面那些東西,這兩樣已經是最不起眼的了。

    林宛寧蹙著眉,一想到這些費勁采來的好東西,要被送到周翠金那里,心里就忍不住的一陣抽抽。

    簡直是暴殄天物!

    她低著頭,在包裹里埋頭好一通找,最后把那些她認為林家人配不上的好東西全都挑了出來。

    “你這是干什么?”

    秦嘯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們是你的家人,送這么點山貨算什么?”

    “難不成抱幾顆大白菜背幾袋子大米去回門嗎?”

    “不懂事。”

    林宛寧被他的話突然打斷了思緒,這才想起來,其實這時候的秦嘯是完全不知道她真實的童年經歷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個被父母驕縱著養大的大小姐。

    他在用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用這種最簡單樸素的方式,向她的父母表達敬重。

    這男人雖然臉冷,嘴巴有時也毒,可他從來沒有虧待過她。

    林宛寧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著秦嘯那雙黝黑明亮的雙眸,一時無言以對。

    但現在她不能對秦嘯掏心掏肺,很多事情,只能埋在心里。

    林宛寧不想辜負了他的好意,也不想隨隨便便便宜了林家人,便一樣東西留下了一半,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很痛心。

    可這樣,他們的包裹就真的空出了一部分空間。

    秦嘯望著那個癟癟的包,有些不滿的嘆了口氣。

    這時,他剛才的話提醒了林宛寧。

    只見林宛寧轉頭去了院子里,從自家的地窖中,將自己前幾天從劉嬸家換來的蘿卜,還有一些大米,以及自己以前在集上買來的東州特產玉米面條,一股腦塞了進去。

    秦嘯氣的無可奈何,但是林宛寧絲毫不在意。

    她這趟回去,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賠本。

    林家那幫人,心比天高,就算她把山給他們搬過去,他們也會覺得是理所應當,與其拿著自己辛辛苦苦采來的寶貝去討好一群并不在乎自己的人,那還不如不去。

    她這次回家,可不是為了讓林家人舒舒服服收禮物的。

    第40章  泥腿子進城了(二)

    第40章泥腿子進城了(二)

    東陽火車站。

    這是秦嘯第二次踏上發往北城的車。

    距離他上一次去北城, 左不過五個月的時間。

    可于他而言,上次去北城卻像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伴隨著一聲嗚咽的鳴笛聲,火車緩緩發動, 林宛寧和秦嘯放好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她望著秦嘯那張冷清沒沒什么表情, 還一直望著窗外的臉,突然想到了他家那位傳說中的大院親戚。

    “哎, 問你個事兒, 你家跟那位姓秦的領導, 到底是什么關系?”

    她好像把這個事兒給忘了,雖然一直以來, 也沒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上了發往北城的火車, 不知怎地又突然想了起來。

    秦嘯聞言,嘴邊扯起了一抹不耐又疏離的笑,冷冷道:“那個姓秦的,是我父親的堂兄。”

    林宛寧驚愕道:“那這, 你應該管他叫堂伯?”

    “嗯。”

    這么近的關系?

    林宛寧忽然想到, 當初她在地下室受傷, 被秦嘯給背上去,后來聽家里人說,那個小伙只是秦首長家的一個遠方親戚,進城一趟給家里幫忙搬家,被安排在了地下室住兩天。

    那個地下室, 根本不是能住人的地方, 不同于多年后的居民小區一樓儲藏室, 現在的地下室,那是真的純純位于地下, 遮天蔽日,不見陽光,陰冷沒有暖氣,就算是干燥的冬天,也潮濕的要命。

    秦家好歹也是高級知識分子家庭,怎么能讓客人,還是堂侄這種親戚,住在地下室?

    這可不是待客的道理呀?

    林宛寧越想越覺得古怪。

    秦嘯面色冷淡,似乎對這位位高權重的同族親戚不怎么感興趣。

    林宛寧來東州這么長時間,也從未聽他主動提起過這位大佬。

    這會兒她主動問起來,這家伙也是一副不怎么耐煩的樣子。

    林宛寧心猜,或許是他身份低微,在堂伯那里受過冷眼,所以他心有芥蒂不喜歡這家人?可他也不像那么小氣的人,而且,這樁婚事,也是在秦家的促使下才成的。從這個角度而言,這個秦家對他似乎也還可以了。

    林宛寧胡思亂想著,她其實很少從秦嘯的臉上,看到那種不屑又不耐煩的臉色,所以也不好意思多問。

    這會兒,秦嘯坐在她的對面,單手支撐在車窗邊,越是漫不經心,越顯得有一種隨性自然的帥氣。他生的五官深邃,個子又高,在這烏央烏央的火車人堆里,和林宛寧坐一塊,連路過的乘客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而林宛寧低著頭,只顧著認真的翻讀著上車前買的報紙。

    這時,有位大姐拎著笨重的行李,從隔壁車廂一點點的挪動到了他們這節車廂。

    大姐環視一圈兒,誰也不找,隔著兩位壯漢,上前拍了拍秦嘯的肩膀:“小伙子,幫幫忙,把行李給放上去,姐姐請你喝茶。”

    秦嘯冷冷的掀開眼皮,打量了一眼這位濃妝艷抹的大姐,冷不丁的開口懟了回去:“你長得比老子還壯實,自己不會放嗎?”

    “你這小伙子,看著挺體面的,咋張嘴這么臭呢?老娘真是瞎了眼、”

    大姐頓時氣的面紅耳赤,罵罵咧咧的一把將行李砸到了秦嘯頭頂的行李架上。

    秦嘯也不搭理她,翹著腿冷漠的欣賞著窗外的風景,他識不了太多字,林宛寧買來的報紙他也沒什么耐心研究,在這嘈雜逼仄的座位里,除了坐著欣賞風景,什么也干不了。

    林宛寧看著一臉不耐煩又渾身戾氣的男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她心里暗想,這么好看的皮囊,要是有文化就好了。這趟進城回去,她一定要把這個漂亮暴躁的泥腿子給脫胎換骨了,讓所有大院的人,都不敢再輕視他。

    ——

    從東陽到北城,這班直達的火車在十五個小時后,終于抵達了終點。

    下午六點半,倆人結束十幾個小時的硬座旅程,渾身像散了架,拎著大包小包,從車站出來的時候,北城的天被晚霞染紅了一半,溫暖的日光傾瀉而下,灑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這里已經是真的開春了,不遠處的路邊白楊已經抽出了綠色的枝丫,火車站外的綠化帶一片綠油油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幾乎沒有人穿大棉襖。

    林宛寧開心又激動,下車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大都市的空氣,望著這一片欣欣向榮的大都市,她感覺自己的心胸都一下子開闊了不少。

    七八十年代的北城,雖然沒有多年后那么現代化,但是比起來東州鄉下,還是繁華多了。

    放眼望去,這個時候的北城市民穿著還是很簡單的,衣服多以藍色和綠色為主,但不像東州鄉下人,大多都灰撲撲的。

    而且在車站這邊,小汽車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才出車站,就看到一輛接一輛的桑塔納穿梭而過,就連寶馬奔馳,也不罕見。偶爾還有戴墨鏡的年輕小伙子騎著轟隆隆的摩托炸街,別提有神氣了。

    盡管這城里人大多數也是以自行車和公交車為主要的交通工具,但這畢竟是一線大城市,小汽車的普及率比整個東州都要高。

    林宛寧也發現,秦嘯似乎對車挺感興趣。

    他有些不羈的倚在公交站牌的欄桿上,目送著一輛又一輛的小汽車從他身邊穿梭而過,公交車遲遲不來,倒是給了他時間欣賞這些奔馳著的奢侈品。

    “你喜歡嗎?”

    林宛寧明知故問的試探了一下。

    “嗯?”

    他看了一眼林宛寧,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汽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夾雜著尾氣味道的風迎面撲來,秦嘯被拂了一臉。

    他不耐煩的撩了一把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吊兒郎當的抱著雙臂,劍眉輕揚,語氣很輕卻堅定道:“等著,老子將來一定也給你整一輛。”

    “快看,公交車來了。”

    林宛寧指了指遠處駛來的11路公交,開心道。

    倆人拎得的東西多,好不容易才擠上了車。

    這個點兒正是下班點,公交車上擠得滿滿登登的,秦嘯穿著一身嚴肅板正的黑色西裝,在火車上呆的久了,額前的發絲有幾根不聽話的亂到了一邊,這身利落的西服配上這發型,愣是被他穿出了幾分很時尚的雜志封面潮人味道。

    他個子高,站在林宛寧身邊正好能夠護著她不被擠到。

    林宛寧望著他那張俊朗英氣的臉,在公交車上的人堆里真是格外打眼。

    她感覺,外人應該真的想不到,這么體面、意氣風發的小伙,其實是一個鄉下來的泥腿子。

    ——

    鐵西大院位于滄海區,距離車站不遠。倆人出發之前,專門和家里打了個電話。

    到大院門口的時候,時間和她告訴家里的大概到家時間差不多。

    林宛寧本以為林家人至少會出來一個人接應,結果門口除了站崗的保安大爺,誰也沒來。

    這時候已經七點多了,正是萬家燈火亮起的時候。

    親女兒千里迢迢回家,換做是旁的父母,恨不得追到車站去接應。

    她眼中閃過了一絲落寞,可轉念一想,突然又覺得沒什么。

    本就沒什么親情羈絆,她又何須為了這么點細節傷感?

    秦嘯似乎看出了林宛寧臉上的失落,輕輕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單手拎起來地上的大包小包,低聲道:“好了,走吧,我陪你。”

    林宛寧也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當初林厚德親口說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教導她要珍惜在家的時光,要懂事聽父母的話,畢竟將來出嫁了就成了別人家的人。

    想開了,一瞬間也就釋然了。

    這時候,門口的大爺認出了她。

    “宛寧丫頭?”

    老爺子姓任,是大院以前的職工,退休后因為太清閑,便主動來門崗上混了個編外崗位打發時間。任大爺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如今兒女也是局里的工作人員,因此對這一片的人和事都格外熟悉。

    見到林宛寧,老任頭顯然十分激動。

    “丫頭,回來咋也不說一聲呢,你爸媽知道嗎?吃飯了嗎?”

    老任是看著她長大又看著她出嫁的,這院里多少孩子,誰也沒有林宛寧給他的印象深刻。

    林宛寧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略顯心酸的問題,而是大大方方的拉著秦嘯和他打了個招呼:“任叔好,這是我對象,好長時間沒見您了,身體還好吧?”

    當年林宛寧剛從滬城回來的時候,還是個年僅五六歲的小姑娘,但當時見過她的人都說,這丫頭長大了不得了。那張小臉那個時候,就引得院里多少個半大小子喜歡的不得了,他第一眼見到這孩子,腦子里就七個字:天生的美人胚子。

    老任和大院里的人想法一樣,這孩子將來一定能高嫁,爺爺高干,爹娘都是鐵飯碗雙職工,就憑這個出身和這張驚為天人的小臉,哪怕是隨便找一個,那至少也得是個才貌雙全的青年才俊,和林家門當戶對的才行。

    可惜他去年回老家住了幾個月,回來就聽說,這丫頭嫁了個東州鄉下的小伙。

    老任頭當時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可這會兒他看著秦嘯,又覺得,這、這是泥腿子?

    老任頭又驚又喜,望著眼前高大俊朗、體面貴氣的男人,一時間都怔住了。

    “任叔好。”

    老任聽見他跟自己打招呼,樂的眉開眼笑,這才發現,這小伙子人長得精神,說話聲音也好聽。

    往那一站,氣場強過多少職工子弟,也怪不得,這林丫頭能答應嫁過去。

    老任深深地松了口氣,抓起秦嘯的手,才發現這雙手粗硬的可以。

    老頭蹙了蹙眉,目光隔著老花鏡,落在這雙寬厚卻粗糲的大手上,發現這孩子手背青筋明顯,指間硬繭突出,手心還有幾個大大小小的傷痕,和這大院里嬌生慣養的家伙們是不大一樣。

    他摘下老花鏡,溫聲道:“小伙子念過書沒有?”

    林宛寧低著頭,差點笑出了聲,這問題,這不一下子問到某人的七寸上了嗎?

    這大院里的子弟,有出國留學的,有上了工農兵大學的,再不濟的,也有個中專,甚至技校讀一讀。

    他是上過學,上過幾年小學,可怎么好意思直接告訴人家呢?

    秦嘯索性也不裝,大大方方道:“沒有。”

    老任頓時語重心長道:“那可不行啊,你要多學習文化知識才行,你老丈人可是高材生,你丈母娘也是高材生,還有你的小姨子小舅子都正在上大學,你媳婦琴棋書畫樣樣都行,算下來,他們全家,可就你一個泥腿子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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