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鐵西大院。
其實在林宛寧嫁去東州前,顧家齊就回了國。
并且一回來就擔任了北城大學的團委干部,可是才上任不久,顧家就吵翻了天。
“好好的,下什么鄉?還去長嶺,你是不是還在惦記著那個小妖精?”
顧媽氣的臉色通紅,隨手抓起桌上一只素雅的青花瓷茶杯正想砸掉,嚇得顧家齊連連擺手勸阻道:“媽、媽你冷靜,這杯子可是去年舅舅特地從廣省給你背回來的,絕版,砸壞了可沒有了!”
付紅云咬牙切齒,攥緊茶杯的手上青筋都凸了起來。
這時,一直在書房看文件的顧鈞,聽了半天娘倆的動靜,終于坐不住了。
“紅云、”
顧鈞推門而出,一聲紅云,客廳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顧鈞和付紅云是典型的包辦式婚姻,兩家門當戶對,父母做主,在顧鈞都沒見過付紅云面、并且已有初戀的情況下,就訂了婚事。
年輕時,兩口子都互不相讓,也好幾次鬧到差點兒離婚的地步,可是偏偏有了兒子后,倆人都愛極了自己的獨子。為了孩子,忍到現在,尤其是付紅云,年紀大了,反而沒什么心勁兒和男人吵吵了。
況且顧鈞在第一機械廠工作多年,如今已經升到廠當委書記的位置,位高權重,是一家人的主心骨。
在單位當慣了一把手,脾氣秉性也變得老成持重了許多。
他發了話,一家人自然沒有人再敢置喙。
付紅云肉眼可見的冷靜了許多。
“你要相信,咱們兒子不是那種會胡來的孩子!
顧家齊是顧鈞的獨生子,顧鈞思想傳統,視他如眼珠子般寶貴。
天底下老子愛兒子天經地義,更何況顧家齊從小到大一直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十五歲上工農兵大學,十八歲被委派出國交流,二十歲就擔任了名牌大學的團干部,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
他向來是顧鈞的驕傲。
“你過來!
顧鈞是典型大男子主義的人,話少,不怎么管家務,除了兒子的事,在家里也不怎么和付紅云交流。
如今連兒子的事業大計,也不和付紅云探討了,而是關上門爺倆在書房說悄悄話。眼見著插不上嘴,付紅云氣的臉色鐵青,但她深知自家老男人的脾氣,只能無奈等著。
“爸,我單位其他幾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都下過鄉,上次競選,院里直接拿下鄉經歷做為考核憑據。你不知道現在外面都流行那句話嘛,叫下過鄉留過洋,干部堆里排上榜。我覺得,下鄉也算是給自己鍍金的一種方式,那些土老帽不是整天背后說我不知基層疾苦嗎,現在我補上這段履歷,以后就沒人敢說我什么了。”
顧鈞微微沉吟,覺得兒子說的也有道理。
但是他自己摸爬滾打多年,知道下鄉當知青不是那么容易的。
“這樣吧,我再單位去動員一批年輕人,回頭跟你一起去!
顧鈞擔心,兒子一個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會吃虧,更何況,又是東州那種民風彪悍的地區。
顧家齊瞬間樂開了花。
“你小子,別高興太早,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還惦記著林家那個丫頭?”
顧家齊有些心虛道:“哪有?”
“沒有的話,你為什么不申請去臨近省下鄉,偏偏跑那么遠?”
知子莫若父,顧鈞一語道破了兒子心里的小九九。
但他卻沒有斥責自家兒子,而是嚴肅叮囑道:
“你還年輕,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就會理解你母親對你的良苦用心。我當初只顧著工作,四十歲才有了你,現在我年紀已經大了,你才剛剛步入社會,將來我退了休,你指望誰來提攜你?林厚德那個老油條嗎?當初你小時候我們和林家定親,也是覺得那時林家老爺子在,林厚德能仗著他家老爺子往上走,誰想到林仲勛走那么早,林厚德是個不成器的老滑頭,只知道趨炎附勢,一點正經本事沒有,這樣的岳父別說幫你,不給你添麻煩就算不錯了。兒啊,爸這話說的直白難聽,你別怪爸媽心狠,這就是社會!
一番話,說的顧家齊垂下了頭。
顧鈞眸色深沉,即使內心波濤洶涌,但是這么多年官場沉浮,早就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望著兒子的時候,眼光幽深,冷若寒潭。
他曾經也像顧家齊這樣,年輕時深深的迷戀過一個人。
如今同樣的事情,又發生在了他唯一的兒子身上。
“爸,我知道了!
顧鈞看著蔫了吧唧的兒子,又不放心的叮囑了幾句:
“我同意你去東州,但是你給老子記住了,你只是下去混混資歷,切不可搞出什么有損害你名聲的事情來,任何人都沒有你的前途重要。”
末了又意味深長的補充了一句:
“在林宛寧這件事情上,把握好分寸!
顧家齊走后,顧鈞才沉沉的仰在了那張寬大的真皮椅子里,心里愁腸百轉千回,為了兒子,他不得不由著付紅云跟人悔婚。誰料這小子隨了他,既然難忘舊愛,就先由他去吧,否則遺憾痛苦一輩子,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忍心,幸而林宛寧那丫頭嫁的是一個無財無勢的鄉下泥腿子,就算跟秦家沾點遠親也不能把他顧鈞的兒子怎么樣,諒他也沒有這個膽量……
*
松廬鎮派出所。
說是派出所,其實就是一座低矮的民房,旁邊挨著鎮上的郵局,林宛寧火急火燎趕到的時候,正好鎮上負責送信的小哥出門,他見到林宛寧后立刻笑嘻嘻的上前打招呼:
“你就是城里來的小林姐吧?我媳婦前天才從你那兒給孩子買了藥,這里有您一封信!
林宛寧一邊寒暄,一邊從他手中接過來信。
她不認識家里人的字跡,想著林家估計也沒什么事,就沒急著拆開看。
“走了啊,多虧了您的藥了,祝您生意越來越好!”
這個年代的年輕人,哪怕是鄉下的,也有一種認真又朝氣蓬勃的氣場,明明騎著破到哪哪都不響的公家自行車,穿著縫著補丁的工作服,依舊是滿面春風積極向上。
林宛寧心情受他影響好了許多,一只腳正準備踏進派出所,卻見秦嘯已經昂首闊步的從里面出來了。
這年頭,流氓罪可是很嚴重的,林宛寧立刻反應過來,應該是一場烏龍。
“你沒事吧?”
“老子能有什么事?”
秦嘯像個沒事人一樣往林宛寧懷里塞了一個飯盒,她聞著不是烤地瓜,打開一看,是一份叫著辣椒油、紅臉潤彈的蹄花兒。
“你、”
林宛寧和通風報信的小跟班面面相覷,少年是跟秦嘯一個大隊的發小,他禁不住好奇,立刻上前問道:“四哥,他們都說你犯了流氓罪被抓進去了!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
“放他娘的狗屁!”
秦嘯立刻黑了臉,一把揪住他衣領,差點兒連人一塊拎起來:“老子像流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