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哥哥2 警惕心未消的小貓
推開木門。
謝司寧來到了一處與村子里大多數人家都不同的房子。
院子很大, 他趴在青年肩上慢吞吞地轉了下頭,臉頰被冷冽的寒風吹得麻木,一雙又黑又圓的眼睛像是生了銹, 一下一下轉動著, 將面前陌生的環境盡收眼底。
許是他的好奇與膽怯太過明顯,引得抱著他的許溫森開口道:“這里是哥哥的家,以后也會是我們小寧的家。”
邊走, 許溫森邊溫聲道:“哥哥是做紙扎人的,院子里堆著要用的材料, 所以顯得要亂一點,不要怕。”
很溫柔。
溫柔到不像是一個黑化值即將破百的反派, 反倒是像村子里某個滿心善良的大哥哥。
早在來的路上,謝司寧就收到了8806播報出來的黑化值,他怎么都沒有想到, 看著溫和的許溫森黑化值會這么的高。
【叮!反派黑化值:98%。】
[下一個,會是誰呢?]
因是冬日, 院子里放置的東西并不多, 看上去沒有多亂, 只是一些算是半成品的紙人赤裸裸地堆放在一旁,骨架已經搭好,望著很是怪異。
進了屋。
許溫森的家里一個人都沒有,與謝司寧想象中的人煙氣不同,屋子里干凈整潔得不像話,好似沒有人住過一樣, 半點使用痕跡都沒有。
違和感很強。
他被許溫森放在床上,穿著一件白色棉襖的男人鼻尖被凍得有些紅,看著乖乖坐在床上的小孩, 他彎著眼角笑了笑,“冷不冷?哥哥去燒水給我們小寧洗個澡好不好?”
他好像半點不介意面前的謝司寧是個小傻子,自顧自和他說著話。
謝司寧聞言沒有半點反應,只在許溫森讓他在這里等著他時,伸出干瘦的小手緩慢抓住他的衣角,眼圈慢慢紅了起來。
“……”
謝司寧沒有聽懂許溫森在說什么,他只知道,爸爸之前就是讓他乖乖在家等著他回家,然后再也沒有回來了。
“不、不走……”在許溫森地注視下,謝司寧磕磕絆絆地說出這幾個字。
還沒說完,眼淚就先一步掉了下來。
本就瘦弱的小孩,如今掉了眼淚顯得更加可憐了,許溫森顯然沒有經歷過小孩哭的場面,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生疏地彎腰把謝司寧抱在懷中,安慰道:“不走,哥哥沒有走,小寧跟哥哥一起出去好不好?”
懷中紅著眼圈的小孩沒有說話,只蔫蔫地趴在他懷里。
灶臺前。
許溫森坐在凳子上,眼前是火焰正盛的灶臺,水蒸氣隨著鍋底溫度升高不斷升起,周圍暖融融的溫度與外面凌冽的寒風形成鮮明對比,“咕嘟咕嘟”的水聲響起。
水開了。
考慮到謝司寧還小,許溫森沒有把水移到屋中,而是將鍋里的熱水舀出來了大半,兌上涼水,確認溫度正好后,他將懷中的謝司寧放下來,輕聲說:“小寧在這里洗澡好不好?”
他輕輕握住謝司寧瘦小的手,將其帶入水中。
溫暖的水溫令謝司寧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許溫森見他沒有抵抗,便把他抱到鍋臺上,一件件脫下他身上的衣服。
瘦巴巴的小孩坐在鍋里,偏熱的水溫讓謝司寧小口小口吸著氣,身上的涼意也隨之消失不見。
【系統,反派是要把我煮了吃掉嗎?】邊把手伸入水底玩著,謝司寧邊裝天真逗8806。
8806:【你有肉?】
【嚶……】
“伸手好不好?”
謝司寧緩緩抬眸。
灶臺前,許溫森說完,耐心的等待了一小會兒,只見一只小手從水中伸了出來,貼在他手里。
很乖。
謝司寧就這么在大鍋里被許溫森洗干凈,甚至還用上了在村里人看來很貴的肥皂和洗頭膏,一切都像是在夢中一樣。
洗完澡后,考慮到家里沒有小孩的衣服,許溫森細心的幫謝司寧擦干凈身體,隨后把洗干凈了的小孩裹在懷中,大步抱到回屋中。
直到暖融融的棉被把謝司寧包裹,頭發還有些濕的小孩都還沒反應過來,睜著一雙黑潤潤的眼睛望向站在床邊的男人。
吹風機輕柔的風吹了出來。
許溫森的手很大,指尖帶有一層薄薄的繭子,隨著吹風機里的暖風吹過,青年修長的手指穿梭進謝司寧枯黃的頭發里。
“會熱嗎?”調小了音量的許溫森問。
等了一會,在他以為床上裹成了個蠶蛹的小孩不會回答了時,手上一陣小小地搖頭幅度傳來。
——不熱。
許溫森輕輕笑了下。
謝司寧的頭發不算多,因為營養不良,看上去枯黃又毛糙,吹干只用了五分鐘。
收好吹風機,許溫森去柜子里找了兩件衣服,但不論怎么比,對于謝司寧來說都太大了。
于是只能拿出一件自己的睡衣上衣幫縮在被子里的小孩換上,邊換,他邊說:“小寧先穿這件好不好?等哥哥明天把衣服改小一點,再給我們小寧穿。”
睡衣毛茸茸的,謝司寧像是一個被包在里面的小玩偶,聽著許溫森的話,他懵懵地點了點頭,眼睛因為困頓,一眨一眨地閉攏,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哪怕睡夢中,鼻間還是肥皂那股香香的味道。
翌日。
一連睡到晌午的謝司寧呆頭呆腦的從被子里鉆了出來,對于昨晚的記憶,他已經有些模糊,但還是記得自己最后是縮在許溫森的懷里睡著的。
中午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房間里。
謝司寧看著眼前的光線,反應了一小會兒,伸出小手去抓,院子里也在此時傳出響動,愣了下,謝司寧轉頭小心翼翼地靠近窗邊,把窗戶推開一條小縫。
院子里。
許溫森坐在凳子上,手上拿著一根竹條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身旁許多篾條和小木棍,竹條被人用刀削出一條細細的絲,冬日正午的陽光很柔和,灑在許溫森的發絲上,為他鍍上一層金光。
無人在意的角落里。
被人悄悄推開一條小縫的窗戶前,出現了一只圓潤的眼睛,謝司寧像只毛乎乎的小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自己的主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不過半個小時,一個活靈活現的紙人便出現在了許溫森手邊,他用得是之前做剩下的半成品,所以速度比平日要快上不少。
放下手里的東西,許溫森轉過頭,眼中含笑地看向窗戶邊露出的那只眼睛,許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只圓潤的眼睛咻地消失不見,只剩下窗戶被推開的那條小縫。
過了不知幾秒,那條小縫慢吞吞、慢吞吞地合攏。
像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努力想出來的補救辦法。
許溫森只是看著,眼中的笑意就更濃重了幾分。
屋中。
謝司寧窩在被子里,鼻間所接觸到的一切都是香香的,是那個哥哥身上的香氣,心口跳個不停,反應遲鈍的謝小寧有些害怕自己會被人丟掉。
隨著腳步聲越近,謝司寧就越是緊張。
原本就小小的身體,因不斷縮進被子里,變得越來越小。
許溫森站在床邊,看著被子外露出來的小腦殼,輕笑了一聲,拿出手里的衣服,溫聲道:“小寧起床了嗎?讓哥哥看看好不好?”
“……”
沒有回應。
許溫森并不急,只默默等待著,果然在片刻后,被子里小小的身影慢慢露出了一張小臉,許是被悶到了,謝司寧小口小口地呼吸著,一雙眼睛里充滿了緊張和忐忑。
看上去比昨日要鮮活上不少。
但還是不肯說話。
許溫森沒有介意,只拿起床上被他改小了的衣裳,輕聲問:“哥哥幫小寧換衣服好不好?”
又是一段時間的等待。
這次許溫森沒有得到點頭或者是搖頭的回答,而是一聲很輕很輕的“好”。
嗓音稚嫩,許是因為害怕,聲線微微發抖。
許溫森說:“小寧好乖。”
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小毛衣被套在了謝司寧的頭上,腦袋伸出來時,靜電讓頭發炸開,許溫森伸手撫平,一下又一下,溫柔得像是謝司寧做夢夢到的神仙。
許溫森的手很巧,連夜修改出來的衣服很合謝司寧的身,甚至連棉襖都改了一件新的出來。
牽著小孩的手,許溫森說:“村外下了場雪,哥哥沒辦法帶你出去買衣裳,所以小寧暫時先穿哥哥的衣服,好不好?”
走出屋子。
對于謝司寧剛才偷看的行為,許溫森一句都沒有提起,好似那件事情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生過般。
去到昨日燒水的屋子。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一大一小兩碗面條和一道炒青菜。
因沈村冬日極度寒冷,基本到了冬天,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沒有了進項,于是連平日里的雞蛋,都要仔細數著日子吃,而青菜就更加罕見了。
謝司寧坐在凳子上,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小碗面條咽了咽口水,懵懵懂懂地看向一旁的許溫森。
“不愛吃嗎?”許溫森問。
話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寧會用筷子么?”
不等謝司寧回答,許溫森就端起了桌子上的碗,夾起面條喂到謝司寧嘴邊,“哥哥喂,好不好?”
瘦瘦巴巴的小孩整張臉只剩下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如今像被他的動作嚇到了一樣,睜大眼睛,邊警惕地看著他,邊小心翼翼地把面條吃進口中。
像是流浪許久的小貓,滿身是刺,警惕心未消的靠近人類給予的食物。
第32章 哥哥3 像個洋娃娃
一口一口。
許溫森神色溫和地喂著, 謝司寧手指抓著一點衣角,謹慎不安地吃著。
一小碗面條就這么見了底。
許溫森看著面前吃飽了的小孩,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頂, “要喝水嗎?”
吃了這么久, 都沒有見謝司寧要喝水的意思。
“不、不渴……”
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謝司寧不是不會說話,只是需要時間去理解別人在說什么。
話落, 謝司寧望著許溫森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微微抬起一點頭,主動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很乖。
【叮!反派黑化值-2,黑化值:96%。】
許溫森面上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溫柔與更溫柔的區別, 但系統的提示音卻在告訴著謝司寧,他是喜歡的.
一周后。
沈村在某個黑夜突然下起了大雪, 鵝毛一樣的雪花紛紛落下, 一層又一層堆積在各個地方。
村里有幾戶人家的屋頂被壓塌。
畢竟誰都沒有想到今年的這場雪來得這么的突然和詭異, 不少人家還等著過段時間再修繕屋頂,卻不成想,修繕屋頂的日子沒到,房子先被雪壓塌了。
漫天的大雪讓人行動受限。
哪怕村子里的人已經竭盡全力幫忙,仍有兩戶人家里的老人因大雪離世。
家家戶戶在短時間內重新掛上了白布,村里的哀樂此起彼伏, 火紙燃燒的氣味更是濃郁。
與此同時,想要買紙人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這段時間里,哪怕謝司寧沒有刻意去記, 也能夠看出來許溫森睡覺的時間越來越晚。
有時甚至凌晨都還在院子里扎著紙人。
刀削著竹片的聲音“簌簌”作響。
透過窗戶,迷迷糊糊醒過來的謝司寧慢慢鉆出被窩,揉著眼睛看向院內。
微弱的燈光照耀出許溫森的身影,立在他周圍的紙人有一個算一個,逼真無比。
好似下一秒就會動起來般。
只是它們都沒有點上眼睛。
謝司寧曾聽許溫森和來買紙人的人說過,紙人得在下葬當天才能點上眼睛,至于原因,他沒有細講,只說歷來都是這樣。
這不由讓謝司寧想到他父母下葬的當天,許溫森出現在他家院子里的原因。
也是因為要為紙人點上眼睛嗎?
自從變成了小孩后,謝司寧的精力也跟著一點點下降。
漆黑的夜幕下。
許溫森坐在板凳上,冷風吹得紙張嘩嘩作響,靠在他身旁的紙人卻神奇的沒有被吹歪一點,連晃動都沒有。
一道微弱的“吱嘎”聲響起。
堂屋的門被人推開。
院子里出現一道瘦小的身影,揉著眼睛,謝司寧眼皮沉得像是掛了塊石頭,卻還一步步朝燈光下的身影走去。
袖子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許溫森偏過頭,制作紙人太過認真的他沒有察覺到剛才的那點聲響,許是燈光的原因,一抹詭異的白在他眼中劃過,在看到拉著自己袖子的人是困到蹲在他身旁的謝司寧后,許溫森愣了下。
“哥……”
謝司寧穿著白色毛乎乎的睡衣,原本蠟黃干瘦的小臉在這一周中逐漸有了些肉,他看向許溫森,想說什么,又在開口磕磕絆絆地說了兩聲“睡”后,停下。
許溫森眼中是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溫柔。
“小寧是想讓哥哥早點睡覺嗎?”
蹲在他身旁的小孩緩慢點了點頭,“不、不睡……”謝司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里,難、難受……”
在謝司寧記憶中,只要媽媽晚上等爸爸回家的時間久了一點,第二天,媽媽就會躺在床上,咳嗽著捂住心口。
謝司寧不懂這是因為什么。
卻在那時知道了,很晚睡覺,人會很難受。
放下手中的東西,許溫森抬手摸了摸謝司寧軟乎乎的頭發,輕輕將困頓的他抱了起來,“哥哥這就睡覺。”
“嗯……”很輕的一聲。
趴在許溫森懷中的謝司寧像只糯米團子,原本枯黃的頭發因這段時間跟上了營養,如今柔順烏黑地趴在額頭,蠟黃的皮膚也在變白。
尚且年幼的小孩長身體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
當謝司寧干瘦的小臉逐漸有肉了起來后,村里頭老人的喪事已經辦完了幾家,只剩下村西頭最后一家。
嗩吶吹起來的那天,是個不折不扣的晴天。
早在凌晨三點,許家的屋門就被人敲響,一群人拿了許溫森昨晚做好的紙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在走時,主人家還出言邀請了許溫森今天晌午過去坐席。
許溫森當時沒有拒絕,只說看情況。
當謝司寧穿上白色的棉襖,像個糯米團子被許溫森抱在懷里朝村西頭走時,還迷迷糊糊的沒有弄清楚他們要去哪。
一路上。
哪怕是晴天,還是刺骨的冷。
路邊積雪一片接著一片,矮矮的木房子中,偶爾夾雜著一棟磚房。
沈村不富裕,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貧困,這里對比謝司寧所了解到的山村,顯得偏僻又落后。
寒風吹過。
謝司寧往許溫森懷中縮了縮,小巧的鼻尖被凍得有些粉,此刻把腦袋埋在許溫森的胸口,維持著一絲溫暖。
“冷嗎?”許溫森抱得緊了緊。
謝司寧不想說話,手指縮在袖子里,一路走來,今天的他比前兩天顯得沉默了很多,許溫森邊走邊問:“小寧怎么不和哥哥說話?”
懷中的小孩還是沉默著。
隨著嗩吶聲越來越清晰,謝司寧才一點點從許溫森的懷中抬起頭。
他人小,圓圓的后腦勺轉過去,看著不遠處簡單搭起來的歌舞臺子,與搬了個簡陋的桌子收禮的人們,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
當許溫森感受到淚珠掉在手指上的溫度時,謝司寧已經哭了一小會兒,許溫森有些慌亂地看向他的小臉,不明白原本乖乖的小孩怎么突然哭了。
“小寧?”許溫森放低聲音,“是哪里不舒服嗎?怎么哭了?”
謝司寧不說話,只是默默轉過頭,把腦袋埋進許溫森的懷里。
耳邊嗩吶的聲響震耳欲聾。
來往的人們披著白布,送湯的隊伍排著長龍,火紙燃燒的氣味讓人熟悉又排斥。
看著眼前喧鬧的畫面,許溫森感受到謝司寧還在哭,于是轉身,一步步離開這里。
邊走,他邊哄著,嗓音低得溫柔,“小寧不喜歡那里嗎?不喜歡,哥哥帶小寧走好不好?”
許溫森嘗試尋找著導致謝司寧哭的原因,一個一個說出來。
直到耳邊嗩吶的聲音漸漸變小,謝司寧才緩慢抬起頭,他眼皮鼻尖都有些粉,長卷的睫毛被淚水黏的濕噠噠的,像是話本里的洋娃娃。
只是此刻,洋娃娃在哭。
大顆大顆的淚水不斷掉落出來。
他看著許溫森,小聲喊了一聲“哥”,在得到許溫森的回應后,謝司寧哭著說:“不、不要……不要走……”嗓音又小又啞。
謝司寧不是很聰明。
可他記得,上次就是因為有很多很多的人來到他的家里,爸爸媽媽就一直沒有回來。
年齡尚小的他還不懂得死亡的含義,只知道不要過去。
不要去到人多的、還有嗩吶聲響的地方。
他在不安。
不安今天過后,唯一對他好的哥哥,也會離開他。
哭到抽噎的小孩磕磕絆絆地說:“媽媽、媽媽沒有……不要、不要哥哥……也、也沒有……”
許溫森停下腳步,心口不由一悶。
他輕輕揉了揉謝司寧的腦袋,幫他把過長的頭發撥開,低頭輕輕親了親他的臉頰,“哥哥不走,哥哥不會沒有的。”
在謝司寧黑潤又布滿淚水的眼睛里,許溫森溫柔得像是專門下凡來拯救他的神仙。
【叮!反派黑化值-5,黑化值:91%。】
【叮!反派黑化值-3,黑化值:88%。】
·
沈村的冬天過得很慢很慢。
謝司寧的變化卻是一天一個樣。
許溫森原本空蕩沒有人氣的家里,如今處處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其中屬于謝司寧的衣服和物品占了大半。
甚至為了更好的記錄謝司寧成長的痕跡,在大雪融化的那天,許溫森專門抱著還在熟睡中的謝司寧去了一趟鎮上。
經過幾次轉車。
他們終于到了鎮上。
大巴車搖搖晃晃的停下,第一次離開那座小山村的謝司寧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許溫森沒有阻止,而是先帶著他去到了手機店,買了一個智能機。
看著周圍的一切,謝司寧問:【8806,現在是什么年代啊?】
【。】
【原著里是2016年。】
謝司寧沒有再問。
只是一路上都好奇地看著抱著他的許溫森,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留在那個如同□□零年代的村子里,甘愿日復一日的做著紙扎人,活得無趣又腐朽。
謝司寧曾聽村子里的嬸嬸來借鹽時說過,許溫森是他們村唯一一個考出去的大學生,前途一片光明,卻在畢業后重新回到了這個窮地方,繼承家里的手藝,繼續做著紙人。
在鎮上的一天,謝司寧收獲了一堆衣服和玩具,與不少小零食。
許溫森好似想把其他小孩擁有的東西,統統給他一個遍般。
謝司寧像是進入了天堂,卻還是有些膽怯,手指抓緊許溫森的衣角,小聲地喊著“哥哥”,開心了要喊,害怕了也要喊。
回到家已經是傍晚。
披著霞光推開門。
不知是不是謝司寧的錯覺,院子里前些天許溫森扎好的紙人,突然笑了一下。
第33章 哥哥4 紙扎人
走廊下。
謝司寧坐在許溫森專門給他買的小凳子上, 腦袋隨著許溫森的行動,轉過來又轉過去。
可愛得不行。
許溫森顯然也看到了,把買的東西放好后, 走過來揉了揉小孩圓乎乎的腦袋, “小寧餓不餓?”
早在從鎮上回來之前,許溫森就帶著謝司寧吃過了一頓飯,如今害怕小孩消化快, 睡覺的時候會餓。
謝司寧反應了一小會兒,纖長的睫毛揚起, “不、不餓。”
“那我們洗澡好不好?”許溫森詢問道。
謝司寧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只是慢吞吞地朝他張開雙手,一副要抱的模樣.
水聲淅淅瀝瀝。
謝司寧濕漉著頭發被許溫森從大鍋里抱了出來,身上是今天剛買的草莓沐浴露甜甜的香氣。
穿上毛茸茸的小熊睡衣, 腦袋圓乎乎的小孩站在灶臺前,呆呆地看著門外一閃而過的影子。
沈村用木材蓋房子的人家占大多數。
雖說有磚房, 但比例很少, 哪怕是用了紅磚蓋房子, 但門窗之類的,基本上還是木頭,需要透風漏光的地方要不用報紙糊上,要不就干脆封死,畢竟是冬天。
而許家不同。
因許溫森的手藝原因,家里的門窗以木頭做框架, 以看不出是什么材質的紙張做“玻璃”。
這便導致謝司寧將門外的影子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連它們在干什么,都能看清。
接二連三的影子掠過。
謝司寧始終站在原地, 懵懵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一個又一個紙人趴在門前,空白的眼睛直直朝屋里看去。
它們像是在尋找著什么,靠近的人數越來越多,多到哪怕是反應遲鈍的謝司寧都有些怕。
轉過身。
謝司寧呆呆地抬起頭,對上正擦洗著身體的許溫森的目光,張開雙手,磕磕絆絆地說:“抱、抱。”
“?”
許溫森放下手上的毛巾,“小寧怎么了?”
在他說話時,門外的成群結隊的紙人突然間消失不見,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是謝司寧的錯覺般。
“害怕嗎?”許溫森溫柔的被謝司寧牽住手指,摸了摸小孩濕漉漉的頭發,他道,“別怕。”
謝司寧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抱進了主屋。
吹風機溫熱的風灑在他臉上,讓他像只曬到了太陽的幼貓,瞇著眼睛,昏昏欲睡。
暖融融的棉被蓋到胸口,臨睡前,謝司寧黏黏糊糊道:“哥……哥哥。”
許溫森“嗯”了一聲,幫他掖好被角。
隨后走出主屋,無視院子里千奇百怪的紙人,回到灶臺前,重新擦洗著身體。
冬日的灶臺前,水蒸氣緩慢上升。
許溫森看著自己在水中蒼白無比的手指,想了想,撕下手腕處的一點皮膚。
令人頭皮發麻的紙張撕裂聲出現。
許溫森面色平靜地擺弄著手里的紙張,在確認它被撕成了一個呆頭呆腦的小紙片人模樣后,輕輕將其放在地上。
小紙片人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遠處的門開了又關。
只聽一陣細微地搬動聲,原本站在這間屋子外的紙扎人消失不見。
里屋里。
睡得很著的謝司寧胸口處輕輕趴了一個小小的紙片。
它在睡覺。
也在替主人守護這名瘦弱得可憐的人類幼崽.
沈村的冬天過得很慢很慢。
慢到謝司寧幾乎以為這個世界永遠是寒冷的。
但隨著一聲聲鞭炮聲炸響。
窩在許溫森懷中睡著了的他被青年輕輕喊醒:“小寧。”
謝司寧困頓地睜開眼,只聽許溫森認真地道:“新年快樂。”
腦袋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謝司寧的手里就被人塞進了一個紅包。
鼓鼓囊囊的。
謝司寧甚至用雙手才能完全把它抓住。
是壓歲錢。
謝司寧之前也收到過,但都是媽媽和爸爸給他的,沒有用漂亮的紅包包起來,而是用紅繩拴著一枚硬幣,放在枕頭下。
謝司寧不明白許溫森為什么要給他這么多的錢。
紅包里全部都是一百元的鈔票。
哪怕不去估算,都能感受到是大幾千塊錢。
床邊,困到眼皮都要睜不開的小孩懵懵地抬起腦袋,“嗯?”
很呆。
許溫森像是被可愛到了,手指控制不住地摸上他圓溜溜的腦袋,輕輕揉著軟乎乎的頭發,“這是哥哥給小寧的壓歲錢。”
“小寧今年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謝司寧有些聽不懂許溫森在說什么,他一下一下點著腦袋,慢半拍地說:“好……”
這謝司寧父母離世后過的第一個新年。
有哥哥溫暖的懷抱,有數不清的糖果,還有電視里,熱熱鬧鬧的聯歡晚會。
吃過鼓鼓囊囊的餃子,春節就這么過去。
原本瘦弱的謝司寧也逐漸長開。
已經六歲了的小謝司寧臉頰上多了一點肉,眼睛圓圓的,眼尾微微上揚,像只小貓,讓偶爾經過許家的楊嬸看到都會忍不住調侃兩句,“我們小寧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瞧這小臉多可愛啊。”
謝司寧聽不懂楊嬸說得“美人胚子”是什么,只是看到許溫森在笑,就也跟著一起笑。
遲鈍得可愛。
日子一天天過去。
寒冷的天氣也逐漸轉暖。
只是許家院子里的紙扎人卻一天比一天要多。
謝司寧曾懵懵懂懂地問許溫森為什么要做這么多的人人,許溫森溫潤的面容被屋檐下的陰影遮住,他溫柔地對謝司寧說:“有人要的。哥哥要努力賺錢,給我們小寧攢學費。”
謝司寧想不通到底是誰要這么多的紙扎人,畢竟他從未見過有人來到許家。
可許溫森卻岔開了話題,問他上了學,想要什么樣的書包。
“要……”謝司寧慢吞吞地說,“像、哥哥一樣,好看的……”
許溫森笑著:“是嗎?”
謝司寧輕輕“嗯”了一聲,怕許溫森不信,還點了點頭。
小小的小孩做這個動作可愛得不行。
許溫森手有些癢,不由自主地揉上謝司寧的腦袋,“小寧真乖。”
謝司寧瞇著眼睛,邊享受,邊在心底和8806悄悄說:【我感覺反派把我當成小貓在養了,不然怎么會天天揉我的頭發。】
8806:【會脫發。】
謝司寧:【?】我不信。
許是變成了幼崽,謝司寧連行為都變得有些幼稚。
為了身體力行的證明自己不相信8806的話,他抱著許溫森的手,踮起腳,使勁兒地用腦袋蹭蹭青年的掌心。
8806:【……】
等停下動作時,謝司寧原本看上去軟乎乎的頭發炸成一團,看上去像是一只頂著小海膽發型的糯米團子。
腦袋還暈乎乎的,謝司寧腳步踉踉蹌蹌地撲到許溫森懷中。
“好……暈……”
許溫森輕笑著。
陽光落在院子里,明明周圍圍滿了蒼白的紙人,但溫馨感還是無孔不入。
【反派黑化值-10,黑化值:63。】
這些天在謝司寧的努力下,許溫森的黑化值加加減減,最終維持在了六十三上。
而許溫森口中曾說得“有人要”,這句話在盛夏七月末有了答案。
彼時的謝司寧正拿著一小塊西瓜慢吞吞地朝嘴巴里放。
鮮甜的西瓜在切開之前在井水里冰過,吃到口中又甜又涼爽,讓他不由瞇起眼睛。
連屋外吵鬧的蟬鳴都不覺得吵鬧了。
也在這時。
一伙人匆匆忙忙地在院子外喊著什么,謝司寧見許溫森起身出去,過了一小會兒,青年又回來把坐在堂屋里認真吃著西瓜的謝司寧抱了起來。
謝司寧窩在許溫森的懷里,看著一行人在院子里來來去去,每個人進來都會在一名老人的指揮下,抱起一個紙扎人。
不過片刻,整個院子就一掃而光。
原本密密麻麻靠在墻邊的紙扎人如今都在院子外的車上,謝司寧不明白這到底發生了什么,抬著頭去看。
許溫森像是怕家里突然多了這么的多人,他會害怕般,從始至終都抱著他站在屋檐下,甚至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脊背,溫柔安撫。
人來了又走。
謝司寧仰起頭,看著和他穿著同款短袖的許溫森,想了想,喊道:“哥哥……人,走了。”
許溫森知道謝司寧口中的“人”,指的是紙人,問:“小寧開心嗎?”
畢竟往日,院子里堆滿的那些紙扎人,每到晚上,都會圍在他們窗前不動,直到第二天天亮。
謝司寧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尤其是他知道許溫森的初始黑化值快要破百。
那些被人搬走的紙扎人,會被送往哪里?
謝司寧的這個疑問,在第二天得到了答案。
傍晚,搬著小板凳坐在家門口的謝司寧遇到了剛從鎮上回來的楊嬸。
幾天不見,楊嬸臉上不再是以往爽朗的笑容,眼睛紅腫得嚇人,手上系著白布,見到坐在門口的謝司寧,她強撐著打了個招呼,“是小寧啊。”
謝司寧反應遲鈍的這點毛病許是因為從小營養不良,這些時日在許溫森地喂養下,已經好了許多,在楊嬸話落后的幾秒鐘,謝司寧軟聲喊了一句“楊嬸”。
“誒。”楊嬸應了一聲,從手邊的籃子里拿了一顆糖遞給謝司寧,“你哥哥呢?”
謝司寧接了過來,抬起頭:“哥哥,在家。”
楊嬸說了一句“小寧乖”,便提著籃子朝院子里走去。
謝司寧從板凳上起來,也跟著朝里走,他人小,步子也小,等到了的時候,就見楊嬸坐在堂屋里,臉上撐起一抹難看的笑容問:“小許啊,你家的紙人,還有嗎?”
許溫森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竹片剛剛放下,聽聞楊嬸的話,他抬起頭,“昨天村長帶著一群人過來全拿走了。”
楊嬸聽到后臉色更加難看了,她帶著一絲焦急地說:“那、那還有嗎?小許,算楊嬸求求你,我就小文那一個閨女啊……”她臉上全是淚。
謝司寧站在堂屋外的走廊上,呆呆地看著一絲晚霞照進去的屋內。
第34章 哥哥5 “是哥哥不好。”
經過大半年的摸索。
謝司寧對于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大半, 其中楊嬸家的小文姐更是見了不少面,偶爾在村子其他人口中,也能聽到小文姐的動向。
楊嬸家總共三個孩子, 小文姐排行老大, 下面有兩個弟弟。
出生在沈村這么個貧困的山村里,小文姐的學習成績很好,甚至考上了縣里的初中, 如今高中也在縣城最好的一所中學里。
楊嬸一家對于小文姐向來是有求必應,沒有半點村子里其他人家的重男輕女, 楊嬸偶爾和別人提起小文姐,臉上也是笑容居多, 如今,眼睛卻腫得不成樣子,一看就是哭過很久。
謝司寧想到前些天背著書包, 說要回學校補課的小文姐,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但心臟還是不由地一沉。
許是他小小的身影站在門前太久, 許溫森抬起頭, 臉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冷淡,“小寧?”
謝司寧聽到自己的名字,抬起腳越過門檻,朝許溫森走去,“哥……”
他人小,皮膚卻很白, 烏黑的額發下是一雙圓潤又清澈的眼睛,背對著霞光來到許溫森身前,“糖……”
許溫森捏了捏他白軟的臉頰肉, “今天不許吃糖了。”說著便將謝司寧手里楊嬸給的糖拿了過來。
這對于一個六歲的小孩來說,是件極為殘酷的事情。
但謝司寧只是呆了一會兒,就坐在了許溫森身旁的小矮板凳上,乖乖的,不吵也不鬧。
楊嬸只是看著,臉上的淚就更多了些。
她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哭著說:“小許,這回是我對不住你……那些孽要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吧,別到我閨女身上啊……我……小許……”楊嬸哭到快要說不出來話。
謝司寧呆愣愣地看著,耳朵在楊嬸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就被許溫森捂住。
模模糊糊的聲音鉆入他耳中,讓他聽不真切,隱隱約約間只聽到了“報應”這兩個字。
“報應?”謝司寧無聲地說著。
【叮!解鎖關鍵詞“報應”。】
【沈村是個存在了上百年的村落,沒人知道它究竟出現了多久,又什么時候會凋零,只知道,每當村子過了百年,就會出現一個循環……】
8806機械的闡述音,讓謝司寧緩慢揭開了這個世界真實的一角,但又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
而堂屋里,許溫森輕輕捂住他的耳朵,正與楊嬸說著什么。
楊嬸臉上的表情從絕望到抓住一線生機。
她還是在哭,但臉上卻是絕處逢生的希望,提起籃子,謝司寧看著楊嬸匆匆忙忙離開了院子,身影一點點消失不見。
似是不解,謝司寧呆呆的,腦袋上像是寫滿了問號。
“哥……”謝司寧抓住許溫森的一根手指,慢吞吞問,“楊嬸,走了。”
“嗯。”
許溫森松開手,輕輕幫謝司寧兩邊被壓亂的頭發撫平,淡淡道:“楊嬸家里還有事,所以要回家了。”
謝司寧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望向許溫森的臉,想了想,“哥哥……”他說,“糖,還沒吃。”
謝司寧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他在向許溫森索要自己被沒收的糖果,卻忘了自己曾答應的,一天只能吃一顆糖的承諾。
只因半年前,半夜睡著的謝司寧突然哭了起來,趴在許溫森懷里抽噎著,像剛出生的貓崽,聲音小得可憐,只有淚珠不斷在掉,如果不是許溫森睡得很輕的話,或許會完全忽視那道聲音。
等他醒了,才發現謝司寧渾身燙得不像話。
第一次經歷小孩發燒的許溫森慌得不行,連外套都沒拿,就裹著謝司寧沖出了家門。
在托不少關系,終于在大半夜找到一輛能送他們去縣里的汽車后,許溫森抱著謝司寧去了醫院,一路上焦急得連呼吸都顧不上,最終檢查得到的結果是因為糖吃得太多,導致消化不良引起的發燒。
直到那時,許溫森才知道,謝司寧的身體有多么的虛弱,或者說,他飼養人類幼崽的知識儲備有多么的薄弱。
許溫森沒有養小孩的經驗,只以為小孩想吃的東西就讓他吃夠,卻忘了,凡事都要有個量。
結果謝司寧那天白日吃了一罐子的奶糖,活活把自己吃進了醫院里。
經過那次后,許溫森就開始嚴格管控起了謝司寧吃糖。
如今。
面對謝司寧黑潤潤的眼睛,許溫森硬起心,溫柔地說:“小寧早上吃過了,不是嗎?”
“……”不想承認。
謝司寧裝作聽不懂。
他沒有想到他一個小孩子,還要被迫控糖。
嗚嗚……
“哥哥……”謝司寧嘗試掙扎了下。
但許溫森始終心硬無比。
謝司寧最終敗下陣來.
轉眼間,八月底到了。
謝司寧每天圍在許溫森身邊,等待他把自己的小書包做好。
沒人知道,許溫森除了在制作紙扎人這點特別擅長外,還很會縫制物品。
謝司寧之前冬天的衣服就是出自許溫森之手,而如今,看著書包背面越來越清晰的大老虎圖案,謝司寧眼睛里的許溫森像是在發著光。
終于,最后一針縫完。
許溫森把線剪了下來,好笑地看呆呆的小孩喜歡地抱住自己做好的書包,“小寧還有兩天就要上學了,期待嗎?”
謝司寧點點頭。
【我要稱霸一年級。】他雄心壯志的對8806說。
8806:【拿一書包的糖,把年級一霸撐壞?】
畢竟以謝司寧目前的性格,這種情況還真的有可能發生。
【嗚。】
晌午。
搬著自己小凳子坐在走廊下吃著西瓜的謝司寧很認真,咬一口,紅彤彤的西瓜瓤上就多了一枚小牙印。微風拂過,堂屋里,因天熱,把制作紙扎人這件事情挪到屋內的許溫森,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門外的小孩。
許是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好,萬里無云。
時隔多日敲開許家大門的楊嬸臉上也洋溢著笑容。
她手上拎著兩箱牛奶,手臂上掛著的籃子里,裝滿了自家母雞下的草雞蛋,還沒走進,謝司寧就看到了她身后跟著的楊文。
今年上高二的女生扎著低馬尾,額前是一層厚厚的劉海,無端給人一種陰郁感,與謝司寧印象中的小文姐完全不同。
他抬起頭,白嫩的小臉上染上了西瓜汁。
楊嬸見狀笑著走過來,掏出口袋里的紙,幫他擦去,“瞧我們小寧都吃成小花貓了。”
楊文見狀也盯了過來。
明明是大熱天,她卻穿著厚外套,把自己身上的皮膚完完全全地遮掩起來,額前厚厚的劉海讓人第一眼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劉海下的鼻子與殷紅的唇。
謝司寧覺得奇怪,眼神不由落在她身上。
楊文跟在楊嬸身后,腳步一深一淺地跨過門檻,進了堂屋。
謝司寧咬下最后一口西瓜肉,眼睛卻不由落在楊文身后濕漉漉的腳印上,頓了下,扔掉手中的西瓜皮,在水盆里洗好手后,進了堂屋。
許溫森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旁邊就是一個矮了不少的小凳子。
那是謝司寧專屬的位置。
眼下距離楊嬸上次進門,已經過去了不少時日。
許家的院子里重新多了不少紙人,它們有鼻子有嘴,偏偏沒有眼睛。
謝司寧聽著耳邊大人的說話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坐在楊嬸旁邊的楊文身上。
但看得眼睛都酸了,還是沒有看出什么。
就在他扭頭想跟許溫森說話時,原本安靜的楊文突然抬頭對他笑了一下。
鮮紅的唇微微揚起。
楊文說話的速度很慢,“小寧,你好可愛。”
她話語中毫不掩飾對于謝司寧的喜歡,沒有惡意,但過于濃重的好奇已經讓謝司寧感到不適。
空氣一時靜止。
連許溫森什么時候不再和楊嬸說話,都無人察覺。
謝司寧呆了一瞬,抬起頭,他看向許溫森,得到青年溫柔地揉了揉腦袋,“小寧乖。”
楊嬸臉上的笑意在楊文說話時,緩緩消散。
不知是不是謝司寧的錯覺,他竟然看到向來對小文姐有求必應的楊嬸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文姐。
“害怕嗎?”許溫森小聲說。
謝司寧被他抱在懷里,眼睛卻始終放在楊嬸和楊文身上,他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和許溫森脫不了關系。
“小文姐,好奇怪。”
許溫森低頭捂住謝司寧的眼睛,像是不想小孩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哄道:“小文姐在和我們小寧做游戲呢。”
“什么,游戲?”
許溫森嗓音得很輕,像是隨口一說,“扮演紙人的游戲。”
謝司寧愣住了。
他知道許溫森沒有騙人。
可明明是個大活人的小文姐,到底是怎么變成紙人的?
謝司寧想不通了,但楊嬸之前哭紅的雙眼,以及那句“報應”卻一幀幀回蕩在他腦海中。
小孩子的精力總是時有時無。
當謝司寧反應過來時,他正縮在許溫森的懷里,而照進堂屋里的陽光,也從正午的明亮,轉變為了傍晚的溫柔。
窗外的晚霞十分漂亮。
謝司寧轉過頭,原本應該坐在對面的楊嬸和楊文卻消失不見,只剩下一串串濕漉漉的腳印告訴他,她們剛走不久。
謝司寧問:【8806,是我哥讓我睡著的嗎?】
在這種小事上,8806不再是之前的死板:【是。】
得到了答案,謝司寧一顆心像貓抓一樣,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才會不能讓自己知道。
“哥……”帶著濃濃的鼻音。
一覺睡到傍晚的小孩悶悶地喊著“哥哥”,一聲接著一聲,也不管許溫森有沒有答應。
青年嗓音溫和,一聲聲應著。
就見剛醒過來的謝司寧把腦袋埋進他懷中蹭了蹭,“糖……”謝司寧抬起臉,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今天的糖,還沒吃。”
許溫森在笑。
“是哥哥不好。”
而窗外,一道道模糊的人影逐漸朝這里靠攏,透過窗戶看去,能夠看到一張張沒有眼睛的人臉。
第35章 哥哥6 紙錢漫天
謝司寧已經六歲半了, 到了入學的年紀。
報到過后,九月一號清晨,背著一個背后繡著小老虎圖案的小孩走出村子, 正式踏入了鎮上的校園。
上學第一天。
謝司寧適應得很好, 畢竟早在昨晚,許溫森就一字一句和他講清楚了學校是干什么的。
只要好好學習,下午放學后, 就會被老師帶出來見到哥哥。
謝司寧對于這件事情并不排斥。
上學第一天。
謝司寧坐在教室第一排,白白凈凈的模樣讓班里不少小朋友對他有些好奇, 身為他同桌的小男孩有些黑,門牙掉了一顆, 看到他,悄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謝司寧轉過頭。
小男孩撓了撓后腦勺問:“我叫林禮,你叫什么啊?”
想到哥哥昨晚教的東西, 謝司寧慢吞吞道:“我叫謝司寧。”
“你好漂亮。”林禮從桌洞里掏出兩顆奶糖,悄悄塞給謝司寧, “給, 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謝司寧看到自己手中的奶糖, 想了想說:“好。”
很好騙。
甚至不用很多糖,只要兩顆就能被騙到。
站在窗外的許溫森將這一幕完完全全的收入眼底,卻沒有出面阻止。
他像很多擔心自家小孩會被欺負的家長一樣,因害怕謝司寧遲鈍的性格在開學這天,會出現什么意外,于是在把謝司寧送到教室里后, 和外面的家長一樣,悄悄站在窗外。
卻沒有想到,會看到謝司寧因為兩顆奶糖, 被別的小朋友收買成朋友這一幕。
教室里。
許是林禮的成功,給了周圍好奇謝司寧的小朋友一絲勇氣,他們紛紛掏出自己帶的東西,戳了戳謝司寧說:“送給你,你也當我的朋友,好不好?”
童年時的友誼總是來得突然。
謝司寧邊矜持的跟8806說【我真受歡迎】,邊接過那些小小的禮物,軟聲說:“好啊。”
半天不到。
謝司寧就和教室里的小朋友全交上了朋友。
甚至連自己的同桌林禮叫什么,家住在哪里,有幾口人,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飯,都知道。
林禮小朋友趴在桌子上,邊悄悄給謝司寧塞糖,邊說:“我給你的東西最多,你要把我當成你最好的朋友。”
謝司寧重重點頭,“嗯。”
他人小,皮膚白,眼睛還大,漂亮得像是從電視機里走出來的洋娃娃,班里不少女生都喜歡他。
一個上午過去,謝司寧成功混入了扮家家游戲里的寶寶角色,等待著自己的“爸爸媽媽”給自己喂飯。
開心得不亦樂乎。
小學一年級的課程,對于謝司寧來說簡單得要命,還沒到放學的時間,他就開始想念起了許溫森。
林禮見狀湊過來問他眼睛怎么紅了,謝司寧說:“我想我哥哥了。”
林禮拍著胸脯說:“那你把我當成你哥哥吧,我會保護你的。”
謝司寧不說話,濕漉著眼睛看林禮,只覺得他有些傻,不想回答。
臨近放學。
謝司寧背著自己的小書包,乖乖被老師牽著手,一步一步帶出了學校。
排隊整齊的一(1)班小朋友全都羨慕地看著被老師牽著的謝司寧。
學校門口。
許溫森不知在這里等了多久,謝司寧剛看到他,在眼睛里轉了一整天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哥……哥哥……”原本白白凈凈的小孩哭成了小花貓。
許溫森在學校里陪了謝司寧一整天,見證了小孩情緒從開心到低落的全過程,從老師那牽過他的手,“怎么了?小寧不開心嗎?”
謝司寧不想說話。
許是雛鳥效應,他自被許溫森收養起,就從未離開他這么長時間過,突然的一次,讓謝司寧本能的不適應。
紅著眼圈,蔫噠噠的小孩抱住哥哥的脖子,“哥哥……”
許溫森“嗯”了一聲。
【叮!反派黑化值-3,黑化值:59%。】
謝司寧抽噎著,想說自己想永遠和哥哥待在一起,可心里卻清楚,哥哥不會同意他這樣。
眼淚越掉越兇。
本就花了的小臉如今布滿淚痕。
許溫森輕嘆了口氣,替謝司寧擦去眼淚,“小寧想哥哥了是嗎?”
“嗯……”哭腔很濃。
這還是許溫森第一次見謝司寧哭成這樣,哪怕是發燒那晚,小孩也只是小聲抽噎著。
回家的路不算漫長。
在經歷過謝司寧生病的那晚后,許溫森就買了一輛車。
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后退。
謝司寧早早就哭得累了,如今坐在兒童座椅上陷入夢鄉。
許溫森想過謝司寧會不適應學校,卻沒有想過會這么的不適應,就在他想該怎么辦時,事情迎來了轉機——
只因謝司寧的同桌林禮小朋友,在學校里精力旺盛的分散了謝司寧的注意力。
小孩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熟悉了學校的環境后,不用許溫森思考該怎么辦,謝司寧就已經適應,甚至還在第一次考試中,得到了一百分的成績。
那張獲得了小紅花的卷子被許溫森好好的收了起來。
只是謝司寧的小書包上,每天都掛著一張小小的紙人。
翌日。
陽光明媚,謝司寧窩在床上不想起來,今天是周六,是最適合賴床的日子。
直到中午,陽光透過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灑進屋內。
謝司寧穿著軟乎乎的小兔子睡衣,從被子里冒出腦袋,恰巧,許溫森也做好了飯,準備喊他起床。
“哥哥……”謝司寧朝許溫森張開雙手。
在學校和小朋友說話說得多了,如今謝司寧的語言能力明顯上漲,半點看不出之前一個字要停頓上許久的模樣。
許溫森抱起謝司寧,“小豬睡醒了?”
謝司寧窩在他懷里,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拖長尾音,“醒了呀……”
“餓不餓?”
“有點……”
簡單洗漱后,謝司寧坐在了飯桌前,擺在桌子上的是一大一小兩碗蛋炒飯,和一碟冬瓜燉排骨。
一看就是許溫森專門做給他補充營養的。
謝司寧剛準備拿起筷子吃飯,就聽門外有幾道人聲在喊,“有人嗎?”
“許師傅,有人找——”
謝司寧抬頭看了一眼許溫森,就見青年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小寧先吃,哥哥出去看看。”
謝司寧乖乖點頭。
在許溫森走后,謝司寧卻端起自己的小碗,慢吞吞地跟了出去。
院子里。
七月末時來過他們家一趟的那伙人,如今重新站在這里,其中拿著煙袋的老人,邊“吧嗒吧嗒”吸著煙,邊抬起眼皮說著什么。
許溫森站在他們面前,一副勢單力薄的模樣。
謝司寧站得有些遠了,只模糊聽到那位老人用他快要腐朽的嗓音說:“小許啊,你扎得那些紙人,沒有你師傅扎得好啊。”
許溫森態度溫和:“數量多了,總會有些地方顧不上。”
“那也不能差得太多吧……”老人不再抽煙,“如今村里已經死了快十個人了,家家哀樂不停,你說該怎么辦?”
許溫森怎么回答的,謝司寧沒有聽清。
他只看到那些站在院子里的人,一個一個把許溫森這些天扎好的紙人,像那天般,陸續搬到了車上。
院子很快空下去。
謝司寧吃完飯,想到老人口中的“哀樂”,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學校里的他,并不知道村子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于是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坐在了院子門口。
秋天的沈村變得更加荒涼了。
樹葉凋零,綠草枯黃,原本在院子還聽不到的哀樂聲,在謝司寧出了院子后,接連不斷地涌入耳中。
嗩吶聲響連綿起伏。
好似整個沈村沒有了活人般。
謝司寧沒有想到僅僅是一段時間不見,沈村會發生這么大的變化,他站起身,一步步朝記憶里熟悉的路線走著。
路過的每一戶,門前都掛著白布、貼著白紙。
花圈一個接著一個擺放,喪葬隊吹吹打打的聲音,在此刻仿佛成了凄涼的背景樂。
邊走,謝司寧邊問:【我之前聽不到這些聲音,是因為許溫森嗎?】
8806:【是。】
謝司寧停下腳步。
他站在一戶門口,看著門前擺放著的紙人,每一個謝司寧都十分熟悉,只因這些全部都是許溫森扎出來的。
它們或男或女,腮紅或淺或重,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沒有眼睛,屬于眼眶的位置里,空蕩蕩的一片。
于是連那些笑臉,都顯得詭異異常。
恍惚間,謝司寧耳邊又浮現出了那句——“小寧,你好可愛。”
語調黏膩陰冷,像是沒有熱氣的死人貼在活人耳邊,說出的話語一樣。
謝司寧沒由來地哆嗦了一下,轉身,他想離開這里,卻直直與一個紙人面對著面,只差一點就會貼近。
心臟無端端停了一瞬。
謝司寧額頭冒出冷汗,他腳步朝后退著,索性這回身后沒有再出現紙人,他慌不擇路地跑回了家。
一陣風刮過。
無數紙錢在風中飛舞,無意間模糊了謝司寧回家的路。
整個沈村像是灑滿了紙錢,走過的每一條路,路過的每一個人家,都鋪滿了紙錢,讓謝司寧險些覺得自己不是在走活人路,而是無意間踏入了陰曹地府。
嗩吶地吹奏聲,像是無數場喪事的伴奏,將那些離世的人送往地底——
哀嚎漫天。
許家門口。
謝司寧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才終于在漫天的紙錢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家。
他呼吸急促,腳步慢下來的瞬間,面對的是站在院子門口的許溫森。
青年彎著眉眼,一如往日般的溫柔,像是對于謝司寧的離開沒有半分疑惑,“小寧,你看到了嗎?”
第36章 哥哥7 很疼吧
謝司寧脊背僵著。
他人小, 只能抬頭看向站在面前的許溫森。
身后無數凌亂飛舞著的紙錢,在這一刻好似成了某個鬼片的開頭。
謝司寧腦袋亂糟糟的。
他伸出手,輕輕扯了一下許溫森的衣角, 在青年低下頭看他時, 那雙清澈又圓潤的眼睛陡然掉出淚水。
“哥……”
謝司寧伸手要許溫森抱他。
紅著眼睛的小孩看上去好不可憐。
一個溫暖地擁抱襲來,謝司寧如愿被許溫森抱在了懷中,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謝司寧恍惚地聽到了一聲輕嘆。
【叮!反派黑化值-9,黑化值:50%。】
那日之后, 許溫森對謝司寧的態度和以往一樣,沒有半點變化。
仿佛謝司寧那天聽到的、看到的一切, 都是一場夢般。
日子一天天過去。
村里的最后一名死者也到了下葬的時候。
當天凌晨,謝司寧正窩在許溫森的懷中,陷入熟睡。
由于下葬的時間需要越早越好, 許溫森這名給紙人點上眼睛的手藝人,也需要早早起床。
窗外。
天光還未蒙蒙亮, 刺耳的嗩吶聲就響了起來。
吹鑼打鼓, 一行披麻戴孝的人走過許家門口, 順著鄉間的小路,越走越遠,直到身影消失不見。
謝司寧還是太小了。
許溫森這次去給紙人點眼睛,同樣沒有帶他。
隨著院門推開又關上的聲音響起,縮在被窩里的謝司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掀開被子。
謝司寧匆忙給自己穿好衣服后,離開家, 沿著記憶里父母下葬的那條小路,不知走了多久,許溫森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
下葬的隊伍浩浩蕩蕩, 許溫森穿插在其中,并不顯得突兀。
隔著五十米,謝司寧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每個坎坷,他人小,別人走一步的路程,他或許要走上兩三步,卻從始至終沒有喊過一聲累,一路上,火紙燃燒的氣味與隨行人中哀切地哭聲,組成這條不見天光的蜿蜒小路。
棺材被同村人抬在肩膀上,不論多沉,都沒有人說一句話。
哪怕不抬頭去看,謝司寧都能感受到難以言喻的陰冷。
不知走了多久。
一路走,火紙一路燒。
最終,在一片處處是墳包的地方,眾人停了下來。
死者的親屬披麻戴孝,村里領頭人嘴里不斷念叨著什么,一圈、兩圈,他圍繞著一小片地方走著,不知是不是謝司寧眼花看錯了,領頭人走過的土地上,有一圈水痕。
被水痕圈住的地方不算大,卻正正好好能埋下一口棺材。
于是死者的親屬開始跪下燒紙。
無數火紙被火舌吞沒,燃燒殆盡的灰燼被風吹起。
抬著棺材的同村人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肩上扛著的棺材始終沒有落地。
隨行有人拿著綁上白布的鐵锨,開始挖了起來。
嗩吶還在朝天吹。
火紙紛紛燃燒。
謝司寧躲在一個土堆后,與身后無數個墳包作伴。
許是他太小了,送葬的隊伍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全在盯著前方,連抱著死者遺像的親人,也在盯。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站在隊伍后面的許溫森一步步走到了棺材前,停在放置著紙人的地方。
謝司寧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著。
眼下的許溫森與平日里他見到的許溫森完全不同,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哀樂,只滿目淡漠地拿起筆,沾上墨汁,輕輕為立在自己面前的紙人點上眼睛。
一筆一筆。
明明離得很遠,但謝司寧仿佛就是聽到了毛筆行走在紙張上的聲音,黏膩又冰涼。
許溫森的手藝很好,一雙活靈活現的眼睛出現在紙人空蕩蕩的眼眶里。
這家逝者的陪葬品很多。
就連紙人都比其他人家下葬時多。
許溫森用了一點時間,才將紙人全部點上眼睛,謝司寧縮在土堆后,遠遠地看著。
這一次。
不論他怎么想找理由騙過自己,都無法否認,在許溫森點過眼睛后,那些原本蒼白的紙人,如今變得生動又可怖,好似不是由紙糊出來的紙扎人,而是活生生的人一般。
在沈村,陪葬品是需要在逝者下葬后燒在墳前的。
遠處,天光乍亮。
隨著領頭人一段令人聽不懂地吆喝聲響起,那群抬著棺材的村里人邁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將棺材放置在了墳坑里。
一鏟一鏟的土,被重新填埋。
哪怕隔著很遠,謝司寧仍舊聞到了火紙燃燒起來的氣味,記憶一瞬間被拉得很遠,又緩慢落在不遠處竄起來的火焰上。
大火越燒越旺,不知何時快到一人高,灼熱明亮的火焰將周圍人的表情一一照亮,不知何時,他們臉上的哀痛與思念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麻木與……微笑。
謝司寧甚至害怕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卻見他們確確實實是在笑。
詭異又冰冷。
一張張熟悉又不熟悉的臉上掛著同樣的笑容,謝司寧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火紙燃燒殆盡后,被人推到火里的就是一個個紙人。
火焰越竄越高,越竄越高。
紙人站立在火里,生生被火焰吞沒,竹片“噼里啪啦”的燃燒聲響起,令謝司寧驚訝的是,哪怕燃燒到最后,紙人身上的那層“紙”,始終沒有損壞半分。
它完好無損的被火焰舔舐著,甚至因為越來越高的溫度,褪去上面病態的蒼白,變得更加像是一張活生生的人皮。
似是不敢相信。
謝司寧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可紙人的皮,始終沒有被燒毀。
而周圍的村民卻沒有半分驚訝,甚至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濃,無聲的迫切涌現,他們圍在火焰周圍,像是在做著某種祭祀,而即將被燃燒殆盡的紙扎人,便是這場祭祀的祭品。
它連哀嚎都沒有發出,便只剩下了一堆灰燼,與一張活生生的人皮。
謝司寧心臟無聲重重跳了下。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紙人,它沒有骨架,只是一張白得不正常的紙,連鼻子眼睛都是別人用黑筆草草畫上的。
憨態可掬。
這是許溫森之前害怕謝司寧在學校里受欺負,于是日日掛在他書包上的小紙人,許溫森曾溫柔地揉著謝司寧的腦袋說:“這是哥哥的分身,讓它來替哥哥在學校里陪著我們小寧,好不好?”
謝司寧當時只呆呆說了一句“好”。
以為這是許溫森哄他開心的新方法,畢竟一個小紙人而已,哪來的辦法來陪著他?
可如今。
謝司寧摸著小紙人不似紙張單薄粗糙的手感,抬起頭,望向火焰里,一寸寸被燃燒到只剩下一張皮的紙人,無聲之中,他轉過頭,看向立在人群外的許溫森。
謝司寧好像忘記了。
他和許溫森的家里,從來沒有出現過制作紙扎人的紙張。
那這些紙人,又是用什么做“皮”的呢?
摸著自己手中小紙片人柔軟、冰涼的觸感,謝司寧第一次不敢細想,也是第一次,渾身冷得可怕。
墳包前。
火焰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只剩下火紙燃燒后的灰燼,與落在灰燼上的幾張皮。
圍在周圍的村民沒有一個有動作,直到謝司寧看到,人群里,許多天未見的楊嬸穿著一身孝衣,又哭又笑地撲在灰燼里,極度珍惜的將一張紙人的皮緊緊抱在懷中。
一陣陣風將灑落在地上的紙錢吹起。
哭嚎聲中,謝司寧僵硬地蜷縮在土堆后,想要離開,手腳卻半點力氣都沒有,腦袋里更是亂作一團,他想要理清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么,可直到吹鑼打鼓的喪葬隊與村民全部離開,都沒有想清楚這一切的原因。
他的腦子像是被人用一層布蒙上,一切都是霧蒙蒙的。
眼淚不知何時糊了謝司寧一臉。
嗩吶尖銳的響聲越來越遠,謝司寧沒有再想如果許溫森回到家,發現他不在家的后果,更沒有去想他的行為究竟會不會冒犯到死者,只手腳并用地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到墳前。
紙錢落在草地上,被神色麻木的小孩踩在腳下。
朦朦朧朧間,謝司寧像抓到了什么,但腦子里一直尋不到將它們連接起來的線。
視線落在地上的灰燼處。
謝司寧蹲下身,平靜地看著,身前就是死者的遺像,與送葬隊伍離開前,為他插上的三炷香。
腦海中,楊嬸那日強撐著的笑容的畫面浮現出來,隨之就是楊文身后那串濕漉漉的腳印,與今日,楊嬸又哭又笑像中了邪般,抱緊一張人皮的模樣。
人皮……
哪怕謝司寧再蠢,都發覺出了,那些紙人身上的皮——是人皮。
呼吸像是被人遏止。
謝司寧想到了初見許溫森時,他溫柔地笑,和與他格格不入的黑化值。
【是他的吧……】謝司寧問。
話中的“他”指誰不言而喻。
8806沒有反駁,也沒有回答,只默默發布了一道任務提示音:【叮!解鎖關鍵詞“人皮”。】
【沈村在外人眼中是個極為神秘的村落,但除了神秘外,紙扎人也是外村人對沈村的另一重印象。無數鮮活的紙人擺放在村民的房子門口,它們或鮮艷,或普通,但無一例外,全都活靈活現,只是它們都沒有眼睛。不少人曾不顧恐懼想要買一個回家研究,卻都被村民言辭激烈的拒絕。】
【他們稱,這是他們村驅邪的存在,不賣與他人。】
【可無人知曉,這些紙人制作的材料其中之一是……人皮。】
謝司寧沉默地聽完。
腦海中與許溫森相處時的回憶一幀幀閃過,可不論他怎么尋找,都找不到許溫森是個壞人的證據。
他溫柔,他成熟,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更是個很好很好的哥哥。
所以謝司寧不明白,許溫森為什么會是制作紙扎人的材料,從鄉村里考上名校的大學生,前途一片光明,卻在畢業后毅然決然的回了村,繼承做紙扎人的手藝。
每一個誕生的紙人,都是許溫森劃肉割皮出來的產物。
謝司寧只是想想,身體就不由自主地發抖。
第37章 哥哥8 “小寧長大了。”
很疼吧。
眼淚無端端落下。
可謝司寧麻木的視線卻突然陷入黑暗。
一只溫暖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隨著一聲很輕地嘆息,謝司寧被許溫森擁入了懷中。
【叮!反派黑化值-5,黑化值:45%。】
·
自那日被許溫森帶回家后, 謝司寧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但每每開口,都被青年轉移話題,或是打斷。
日子一天天過去。
謝司寧第一次對許溫森制作紙人這件事情, 那么的抵觸。
在他強烈的拒絕下,許溫森制作紙人的數量逐漸下降, 有時甚至一個月都不會出現一個紙人。
而謝司寧也在這段時間里長大了不少。
從一名光榮的一年級小學生,變成了即將上中學的預備初中生。
六月底的天氣已經有了燥熱的影子。
剛放了暑假的謝司寧懶洋洋地窩在許溫森自己做的躺椅里, 像是沒有骨頭一樣。
隱隱的蟬鳴聲浮現。
走廊下,穿堂風拂過。
謝司寧舒適地瞇上眼睛,六年過去, 原本個頭還不到許溫森腰側的小孩,如今已經長到了他的胸口, 只要再等幾年, 謝司寧就會長大成人。
這幾年中, 謝司寧除了把許溫森的黑化值降到了如今的二十多外,就是跨過了原劇情中,小謝司寧離世的時間點。
而沈村里的紙人,也不復小謝司寧記憶里的那么的多,這幾年離世的村民也越來越少。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只剩下消除許溫森的黑化值, 謝司寧的任務就能順利完成,可冥冥之中,謝司寧總覺得不對。
許是這段時間他皺眉的次數逐漸增多。
連8806都忍不住道:【你又在皺眉。】
【……】
謝司寧嘆了口氣, 不想說話。
院子里,許溫森戴著草帽,手中拿著水管正在澆菜,穿著和謝司寧同樣款式的白T的他,周身總是有股難言的溫潤感。
低頭,謝司寧看了看自己,又嘆了口氣。
他這幾年抽條得不是太狠,除了長高了點、褪去了臉上的嬰兒肥外,一切都和原來一模一樣,因額前的碎發有些遮眼,讓他看起來是個又呆又悶的少年。
班上不少女生,都曾在暗地里和他的同桌林禮吐槽他太悶了,讓人連告白都不敢。
是的,一年級那個又黑又自來熟的小朋友林禮,現如今還是謝司寧的同桌。
兩個月之后,按照林禮說的,他們應該還會是初中的同桌。
相比較于謝司寧家中的小康,林禮則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在鎮上上小學,也只是因為他的父母想讓他多陪陪他爺爺奶奶。
思及此,謝司寧才想起來,他上初中了后,是要去到城市里的。
就像楊嬸家的楊文姐。
自那日楊嬸抱著一張人皮離開后,謝司寧就再也沒有在村里見過楊文,聽村里人說,楊文高三上完后,考上了名牌大學,在首都邊上學,邊打零工賺生活費。
每每提起這點,村里總是有不少人羨慕又嫉妒地看著楊嬸,夸她好命,夸她女兒有出息。
但謝司寧的記憶卻被拉回到,那日午后,楊文身后腳印濕漉漉地踏入自家堂屋的那一刻。
活下來的人,真的是……楊文嗎?
這點謝司寧想了許久,都沒有想透徹。
思緒被過往的記憶吞沒。
不等謝司寧主動抽離出來,就聽——“許師傅!”
院子外,一個男人拍著門喊道。
謝司寧看到許溫森擰上水管的開關,走過去打開了門。
男人的嗓門不算大,但謝司寧還是聽到了他們在說什么——
村子里死人了。
要紙人。
聽到“紙人”這兩個字,不等許溫森說什么,謝司寧“蹭”地站起身,跑到許溫森身旁。
謝司寧輕扯著許溫森的袖子,額發被跑得有些亂,他微喘,一雙清澈又黑潤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青年,搖著頭,“不許騙人。”
像叼著主人褲腳的小貓。
許溫森曾答應過謝司寧,不再擅自制作紙人,更不許騙他。那時眼睛濕漉漉,鼻頭眼圈全是紅的的小孩縮在他懷里,抬起頭,倔強的想要一個承諾。
許溫森親口答應了下來。
這些年也一直保持的很好,哪怕偶爾有做,也都會提前和謝司寧說上一聲。
如今。
看著謝司寧一如之前的眼眸,許溫森溫聲道:“哥哥不騙你。”
還是那么溫柔。
在謝司寧地監督下,許溫森禮貌拒絕了對方。
隨著院子門被關上,謝司寧亦步亦趨地跟在許溫森身后,生怕院子外的男人趁著自己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從某個角落里鉆出來,讓許溫森同意做紙扎人。
許溫森重新拿起水管,扭頭看著滿目警惕的小孩,與頭頂仍舊刺眼的太陽,無奈笑了下,輕輕把頭上的帽子扣到謝司寧頭上,“天熱,別被曬傷了。”
謝司寧不知隨了誰,天生的白,從小到大,哪怕是站在大太陽下玩上一天,都不會曬黑,反倒是會曬紅、曬傷。
可憐得不行。
謝司寧視線被突如其來的帽子遮掩了些,他伸手將帽子扶正,仍舊緊緊地黏在許溫森身邊。
直到夕陽西下,許溫森準備去廚房做飯。
坐在凳子上,謝司寧還在看著許溫森,時不時站起身幫忙洗洗菜、跑跑腿。
自家小院子里種出來的菜很新鮮,也有可能是許溫森的廚藝太好,謝司寧吃得很滿足,抱著碗,一口口把自己的腮幫喂得鼓鼓囊囊的。
坐在一旁的許溫森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孩,眼前,謝司寧最開始被他帶回來的瘦小模樣,好似就在昨天。
六年過去,許溫森身上沒有半點歲月留下的痕跡,他仿佛被時間遺忘,還是六年前那個模樣,不管是臉,還是性格,都沒有半點變化。
這幾年,許家的小院也翻修了一遍。
廚房、浴室、臥室應有盡有。
甚至許溫森曾提前和謝司寧說過,等他上了初中,就在市里買一套房子,陪著他一起上學。
像大多數的家長一樣,許溫森也害怕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孩會被人欺負。
尤其近年來,電視上有關于校園霸凌的電視劇從出不窮,每跟著謝司寧看完一部,許溫森對此的擔憂就多上一分。
殊不知,這些都是謝司寧的有意為之。
他不知道許溫森的過去,更不知道許溫森究竟隱瞞了他什么樣的秘密,只能妄想于改變青年的將來。
其中讓許溫森有不得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羈絆,就是謝司寧利用自己,為許溫森打造的專屬繩索。
一頭握在許溫森手中,一頭纏在謝司寧的腰上。
只要許溫森松手,謝司寧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謝司寧在賭許溫森舍不得自己。
畢竟沒人能放心把自己付出了無數心血與時間養出來的小孩,獨自拋棄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上。
只是謝司寧沒有想到,意外會來得這么的快,也這么的突然。
自許溫森拒絕了那個男人制作紙人的要求后,接下來的每一天,那個男人都會上門一次,哪怕回回被拒絕,都沒有打消他的決心。
直到五天后。
似是被逼急了眼,清晨,謝司寧還躺在被窩里時,就聽到了門外“哐哐哐”的砸門聲。
他皺了下眉,又被許溫森安撫,“我去看看,小寧繼續睡。”
青年下了床。
謝司寧迷迷糊糊地瞇了一小會兒,耳畔地砸門聲才變成細微地談話聲,在朦朧地聽到“紙人”這兩個字時,謝司寧突然睜開眼,想也不想地掀開被子跑了出去。
門口。
與前幾日男人獨自上門的場景不同,今天堵在許家門前的人數格外的多。
而門口的正中央,則被人擺了一口棺材。
謝司寧身上的睡衣都還沒來得及換,就看到了這一幕,一時間,腳步頓住,又在看到門口被人圍住說著什么的許溫森后,直直朝他奔去。
謝司寧本能地擠開人群,把許溫森擋在身后,與來人對視,“你們要干什么?”
謝司寧喘著氣,額前發絲凌亂,不見往日在外人面前的無害模樣,擋在背影單薄的許溫森前,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站出來的男人胡子拉碴,眼底更是一片紅血絲,像是幾天沒有睡覺,還沒開口說話,就膝蓋一彎,跪在了謝司寧面前。
“……”
“我求求您了,幫幫我吧……我只想買一個紙人讓我娘入土為安啊……許師傅,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您大恩有大德,幫幫我吧……”他哭著,一個勁兒地磕著頭,求道,“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我有錢、我有錢啊,不論多少錢都給得起……許師傅,求你可憐可憐我吧……”
周圍聽到動靜圍在許家門口的人越來越多。
謝司寧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轉頭無措地看向許溫森,“哥……我……”是不是闖禍了。
話還沒有說完,謝司寧身側攥緊的手指,就被許溫森一根根輕輕掰開,青年微微垂頭,邊耐心安撫著小孩,邊漫不經心地道:“趙二,我說過了,我不做扎紙人這項生意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是想逼我給你破這個例嗎?”
跪在地上的趙二紅著眼,沒有說話,只磕著頭。
周圍細微的議論聲,像壓在許溫森肩膀上的巨石。
謝司寧沒有想到趙二會這么做,明明平日里老實巴交的男人,如今卻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靠著孝道,逼迫許溫森答應他這件事情。
可想到記憶里,那些立在大火中,被燃燒到只剩下一層單薄皮囊的紙人,與之前每個夜晚,不眠不休做著紙人的許溫森,謝司寧胸口悶得快呼吸不上來。
他冷眼看著周圍的人,與跪在地上的趙二。
那些紙人是如何做的,他不相信這些人會不清楚,可偏偏他們清楚,卻還一二再,再而三的逼迫許溫森去做。
憑什么?
剝皮是沒有痛感嗎?
明明許溫森會因為被熱水燙到而吸氣,會因為手上被劃了個口子眼眶微紅。
在這些日子里,謝司寧早早就摸清了,許溫森是有痛覺的,他的痛覺甚至比其他人要更加的敏感,生生在自己身上剝去一層皮的痛苦,謝司寧甚至不敢去深想。
第38章 哥哥9 哥哥背你
圍在許家門口的人卻不肯輕易的放過他們。
一雙雙眼睛落在許溫森身上, 像隱匿在黑暗里,想將他們生吞活剝的豺狼。
往日那些和藹親切的面孔,如今陌生得令人可怕。
謝司寧手指冰涼。
許溫森似是感受到了謝司寧的不安, 抬眸看向周圍的人, 與擺在門口的那口棺材,淡淡開口:“我記得幾年前村長在我這買了不少紙人,趙二, 你與其來找我,不如去找村長問問。”
之后的話, 許溫森沒有說得太清。
但隱約聽懂了他言外之意的趙二卻猛地一怔,隨后起身, 連膝蓋上的土都沒來得及拍,就慌忙朝外跑了出去。
——近幾年,沈村死的人很少。
村長之前來許家搬紙人的時候, 并沒有避著誰,按照他買的那些量, 現如今沈村里唯一有紙人的人家, 就只剩下了他。
與其在許溫森這里碰壁, 不如去村長家里試一試。
圍觀的人群中,謝司寧看到有幾人跟在趙二身后,匆匆離去。
一場鬧劇就這么落下帷幕。
不知村長做了什么。
當天。
哀樂與喪葬隊的吹鑼打鼓聲,便響在了趙二家里。
時隔六年。
沈村終于迎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葬禮。
光是白事擺的酒席,就辦了三十多桌,村內村外都有人來吃席。
謝司寧躺在自己的躺椅上, 聽著耳畔的吵鬧聲,捂住耳朵,不想再聽, 卻看到了身旁正剝著葡萄的許溫森。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灼熱,一顆水潤潤、剝好了皮的葡萄被許溫森遞到他嘴邊,“甜的。”
青年眉目溫潤,像是天上下凡來人間渡劫的神仙,無悲無喜。
與許溫森相處了快七年的謝司寧對他熟悉到了骨子里,張口,將葡萄咬進口中,“哥,你不生氣嗎?”
許溫森:“生氣什么?”
謝司寧:“他們那么逼你。”
哪怕這些年,他已經很少和許溫森聊紙人的事情,但兩人還是心知肚明,紙人到底是怎么做成的。
許溫森緩慢剝著葡萄皮,“我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逼得了我。”他嗓音溫和,但說出的話卻不容置疑。
謝司寧還想問什么,嘴邊就又被人塞了一顆剝好了皮的葡萄。
很甜。
他吃著,手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謝司寧拿起。
【林禮】:在嗎?
【林禮】:同桌,我來你這兒玩兩天行嗎?
【林禮】:[圖片]
【林禮】:這是我家的小狗,可愛不?我帶過去和你一塊兒玩,好不好?[賣萌]
謝司寧點開圖片看了看,打字道:
【謝】:不好。
林禮消息回得很快。
【林禮】:為什么啊?
【林禮】:你不愛我了嗎?同桌。
【林禮】:[小狗傷心]
謝司寧笑了下,他打字很慢,纖長而卷翹的睫毛微垂,視線認真地落在屏幕上。
【謝】:不愛,勿擾。
【謝】:再等等吧,我家目前不太安全。
“小寧。”許溫森又遞了一顆葡萄到謝司寧嘴邊,看著眼前的少年張口吃掉,許溫森的視線才慢慢落到他手機上那個備注為“林禮”的聯系人上。
只是憑空一眼,許溫森就看到了謝司寧和林禮的聊天記錄。
許溫森問:“他是你那個同桌嗎?”
許溫森記得林禮,畢竟這名與謝司寧同歲的男生,是謝司寧從小到大的同桌,也是一直立志要當謝司寧哥哥的人。
謝司寧沒有在意,“嗯”了一聲,“林禮說要來我們家玩。”
“我拒絕了。”謝司寧說。
也幸好謝司寧拒絕了。
夜幕沉沉。
在沈村所有人都陷入深眠時,一片沖天的火光包裹著木頭做的房子,驟然升起。
濃煙不斷。
囂張的火焰竄天而起,“噼里啪啦”的燃燒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當第一聲尖叫響起時,火勢已經蔓延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無數村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慌忙喊醒一家人,趕緊出去瞧瞧。
“救火!”“救火!”“快救火!”
無數人奔波在火焰周圍,手中拎著水桶,一桶一桶的水潑到火里,卻怎么都不管用。
被燒的房子是今天白天辦了喪事的趙二家。
如今,無數濃煙在房屋上空蜿蜒飄出。
倉皇從火場里逃了出來的趙二一只手被燒出燎泡,身上的衣服更是布滿黑灰,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被燒毀,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一聲聲哀嚎,從火中傳出來。
那道聲音由輕到重,像是有人靠在他耳邊在說著“疼”。
“好疼……好疼……”
“兒啊——!娘好疼啊……”
趙二睜大眼睛,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房子驟然響起的倒塌聲。
木材建的房子不經火燒,隨著房梁被燒透,“轟隆——”一聲,房子徹底塌了下來。
無數熱氣洶涌,灰塵漫天。
可那沖天的火勢卻半點沒有消減,反而愈演愈烈,像是要將這里完全燒成灰燼一般。
趙二癱坐在地上,周圍人來人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目眥欲裂地站起身,直直朝著正指揮著村民救火的村長走去。
他伸出手,死死掐著村長的脖子,恨聲道:“你給我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它不是紙人,不是紙人!你為什么要害我!我娘死了,我娘被你活生生害死了!你為什么不去死!!!!”
村長被他掐得上氣不接下氣,干枯的手指拼命扒著他的手。
周圍拎著水桶的人,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村里幾個漢子聯手,險險將村長從趙二手中救下來。
村長是個臉上布滿皺紋的老人,經此一事,差點活生生被趙二掐死,如今臉上鼻涕眼淚一大堆,更恐怖的是,被幾個人按倒在地上的趙二還在怒罵著:“你怎么不去死!!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告訴我去找許溫森!!我娘……我娘就不至于死無全尸,她還有機會活!她還能活啊!!!”
趙二聲嘶力竭,雙目赤紅地盯著村長。
“你給的狗屁紙人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會反噬,為什么會反噬!你到底做了什么?!”趙二不斷掙扎著,臉被按在地上,眼淚滴落,他可怖又可憐的模樣讓按著他的幾名漢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本正救著火的人,因他的話紛紛停下。
村長那邊還在艱難呼吸著,臉上缺氧的紫色還未恢復。
趙二恨得雙目通紅。
身后正噼里啪啦燒著的火勢里似乎傳來嘶啞地控訴,“救救我——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一股風吹過,將火焰越吹越高。
原本還想救火的村民如今恐懼地看著火,像是害怕那里會爬出什么東西一般。
他們后退的后退,用桶里的水澆遍自己全身的澆遍全身。
“那是……那是什么?”不知有誰突然開口問。
趙二轉過頭,脖子上青筋凸起,卻在看到從自家門口里走出來的“人”時,渾身像是卸了力,他轉頭看向村長,與周圍的同村人,突然笑出了聲,“你們……你們會遭報應的……”
他越笑越大聲,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火勢越來越大,灼熱的溫度傳遞給周圍的每一個人,趙二嘶啞的笑聲像是壓在眾人敏感神經上的一塊巨石,在所有人群龍無首時,趙二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突然掙脫開了其他人地束縛,頭也不回地跑進了火場里。
“轟——!”
火焰又一次猛竄。
屬于人類地哀嚎聲,尖銳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火焰燃燒時的噼里啪啦聲,仿佛是人的皮膚與脂肪在被吞噬。
濃煙滾滾。
一場喪事淹沒了兩個人,一名是死者,一名是死者的兒子。
翌日。
謝司寧才剛走出堂屋,就聞到了空氣里一股灼燒的氣味,他走出院子,以往人來人往的小路上,如今空無一人。
地面上卻多了許多燃燒后的灰燼。
謝司寧扭頭,就看到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來的許溫森,他懵懵地喊了一聲“哥哥”,就見許溫森走到他面前,“要去看看嗎?”
謝司寧聽不懂許溫森在說什么,但這并不妨礙他點頭。
走了許久。
原先應該是趙二家的地方,如今卻是空蕩蕩的一片,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灰燼,與零星剩下的燒焦木塊。
昨日人來人往的熱鬧場景只隔了一晚,就變了一副模樣。
謝司寧不敢相信地看著。
而就在他愣住的這幾秒,嗩吶的響聲從遠處傳來。
謝司寧轉身,看著一隊身披孝服的送葬隊伍浩浩蕩蕩的路過這里,接著走遠,紙錢一路走,一路灑,有幾張飄到謝司寧的腳邊,被許溫森不動聲色地踢開。
“哥……”
頭發柔順的小孩抬起頭,像小時候一樣,又呆又懵地看著他,問:“昨晚發生什么了嗎?”
許溫森揉了揉他的腦袋,“想知道嗎?”
謝司寧點頭,“想。”
于是他趴在許溫森的背上,被青年背著,不遠不近地跟在送葬的隊伍后面,也是在這時,謝司寧才發現,眾人抬著的不是一口棺材,而是兩口。
其中一口,謝司寧知道是誰的,那另外一口呢?
似是知道他的疑問,許溫森說:“是趙二的。”
“……”
昨天還跪在自己面前求許溫森做一個紙人的男人,今天就躺在了棺材里。
謝司寧只覺得無所適從。
【我睡著后,發生了很多事情嗎?】
世界像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天翻地覆了一回。
8806:【我喊過你,但沒喊醒。】
【……】
謝司寧沒有說話,只趴在許溫森的肩膀上,悶悶不樂,畢竟誰讓他只要躺在許溫森身邊,睡眠就出乎意料的好?
像只睡不醒的小豬。
有時連謝司寧都在懷疑,許溫森是不是偷偷給他下藥了,不然怎么會有人能睡得雷都打不醒?
送葬的隊伍走了很久,又在謝司寧記憶里的那片墳地里停下,與六年前那次一樣的程序,只是這回,在火中燒著的,不再有紙人,只剩下火紙。
兩個墳包就這么立在地里。
謝司寧看著,突然輕輕喊了一聲“哥哥”。
許溫森應了一聲,像剛才那樣,將他背回家。
自這日之后。
不知沈村是觸及了哪位神仙。
喪事一個接一個的辦,哀樂響個不停。
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
在謝司寧努力收集著信息時,夜晚——
無數電燈照在許家門口。
門打開。
無數村民站在門外,手中拿著棍子或是鋤頭,神情壓抑地盯著許溫森。
第39章 哥哥10 “哥,疼不疼啊?”……
謝司寧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這一幕。
而為首敲響院子門的人, 正是許久不見的楊嬸。
她站在眾人面前,面上的笑容幾乎僵硬,卻在看到謝司寧時, 上前抓住他的手, 像鄰居間寒暄般說:“小寧啊,楊嬸來找你哥哥有點事,你別搗亂, 好不好?”
許溫森就站在謝司寧身后,謝司寧知道, 如果自己此刻退后一步,就是把許溫森朝火坑里推, 他看著眼前的楊嬸,一聲不吭,仿佛她不再是之前給自己尋了一條活路的恩人。
周圍一切安靜得可怕。
只剩下幾道蟬鳴聲, 在夜空下叫嚷著。
楊嬸面上的表情已經僵硬,她松開謝司寧的手, 笑意也一點點消失, 她像是不理解, “小寧,你為什么要和大家對著干呢?明明像六年前那樣,讓你哥哥做幾個紙人,我們還是原來那樣和諧幸福,不好嗎?”
沈村還會是平靜且寧靜的。
村里的每個人,也還是謝司寧小時候見過的模樣, 不再變得扭曲、可怖,如同吃人的厲鬼。
謝司寧還是沒有說話。
他看著站在許家門口的人,很多很多, 像是村子里所有能動的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在這里了。
他們今晚上門并不是和許溫森商量的,而是硬逼著青年同意他們的想法。
謝司寧不明白,紙扎人到底有多么的有魔力,才能讓活生生的人,變得不人不鬼。
他扭頭:“哥……”
許溫森穿著白襯衫,小臂上為了給他做飯擼上去的袖口還沒有放下來,院子里明明漆黑一片,卻硬生生因為門外這群人照過來的光,亮如白晝。
連許溫森臉上的表情,都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安靜中。
人群里。
一位老人拄著拐杖走了出來,他咳嗽了兩聲,緩緩對許溫森說:“小許啊……你師傅死了快十年了吧……”
許溫森臉上沒有半點情緒,只剩下冷漠。
老人還在說著:“我們的要求沒有太過分,只是想讓你做幾個紙人而已,當初……”
老人的嗓音粗糲沙啞,不等他說,許溫森便打斷道:“我上大學的學費,是我師傅走的時候,幫我湊的。為此,他做了十個紙人還債,直到他死的時候,都在做紙人。”
唯一的恩情沒了用武之處。
老人不再說話,只看著許溫森,那雙渾濁的眼睛落在青年的臉上,不知怎的,謝司寧竟然在他的臉上看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卻不解,恐懼什么?
許溫森嗎?
這個想法剛一跳出來,就被謝司寧壓了下去。
畢竟怎么可能。
許溫森的性格和脾氣,是謝司寧所遇到的人里,最溫柔、好說話、耐心的那個,沒有人會恐懼他,只會親近。
不然大半夜敢堵在他們家門口的村民,就不會有這么的多了。
老人道:“所以紙人這件事……”
許溫森:“我不會再扎紙人。”
許溫森的態度很明確。
可得到了他這個回答的村里人卻焦躁了起來,人群里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多,直到最后,一個個人影逼近,他們手中的鋤頭、木棍全部舉了起來。
燈光晃眼。
嘈雜聲越來越盛,他們想殺人。
沒等謝司寧做什么,他的眼睛被許溫森捂住,耳畔傳來青年溫柔的嗓音,“別看。”
不知怎么。
謝司寧的眼淚就這么掉了下來。
一滴一滴,像珍珠,順著許溫森的掌心砸在地上。
周圍人的鋤頭和木棍已經舉起,謝司寧被許溫森抱在懷中,眼睛被青年捂住,但一聲聲砸到肉上的悶響卻聽得一清二楚。
每一聲出現,都讓謝司寧的心重重跳一下。
可許溫森還在說:“別怕。”
他越是溫柔,謝司寧的眼淚就越是多。
為什么會這樣?
有片刻的空隙里,謝司寧甚至懷疑起了自己不讓許溫森制作紙人,是不是做錯了。
不然許溫森怎么會落得這么個下場。
但只要想到青年是制作紙扎人的原材料之一,每一個紙人,都是他劃開自己皮膚做出來的,謝司寧就喘不上來氣。
進退兩難。
謝司寧甚至想推開許溫森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替他承受那些痛苦,去問到底是為什么,憑什么許溫森要承受這些。
這不公平。
恨意在心中翻涌。
可不知何時——
那些砸在肉上的悶響突然消失。
謝司寧睜開眼,眼前卻一片黑暗,他想開口說話,可嗓子早在最開始,就被許溫森用了辦法封住。
他像是一個沒有五感的木偶,被人抱在懷中。
但幸好,謝司寧還有聽覺。
他聽到棍子落地的聲音,也聽到紙張摩擦的聲音,更聽到,許溫森的心跳。
“咚——咚——咚……”
聲音漸漸微弱。
謝司寧感受到,捂在他眼前的那只手不知何時失去了活人的溫度,冰涼一片。
身后紙張摩擦的聲音越來越明顯。
明顯到讓謝司寧想要忽略都不行,許溫森……好像變成了——
紙人。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來,就令謝司寧驚了一瞬。
漆黑的夜空下。
原本圍在許家院子外的人像是被什么外力沖擊,此刻全部躺在地上哀嚎,手中的鋤頭棍子更是散落一地。
小孩尖銳的哭鬧聲與大人艱難地哀嚎聲組成眼前混亂的一幕。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他們,而是遠處,正一點一點朝這里移動過來的紙人。
它們外表蒼白得嚇人,臉上是鮮艷的妝容,其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更有人張開了猩紅的嘴巴。
“啊——!!!!”
一聲尖叫劃破夜空。
謝司寧茫然地睜開眼,卻看不見分毫眼前的場景。
與他們相隔不過五米的地方,無數紙人圍在癱倒在地的村民身龐,和謝司寧之前見過的紙人不一樣,它們有眼睛,有鼻子,也有嘴巴,但唯獨沒有骨架。
它們是一層層單薄的紙張。
于是連走路都沒有辦法,只能“移動”過來,原本鮮活的五官在此過程中扭曲,它們像是鬼門大開時,從中掙扎逃離出來的惡鬼。
來到人間的第一件事,就是啃食人類的心臟。
一張張蒼白無骨的人類面孔出現在各個村民眼前,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但它們湊到他們臉上的皮膚觸感告訴著他們,這是那些紙人。
那些被人扔在火里,燒去骨架,只剩下皮囊的紙人。
一時間,原本還在哀嚎著的人像是被剝去了聲帶,張著嘴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睜大眼睛,死死地看著那些逐漸靠近自己的紙人。
隱隱間,尿騷味浮現。
有人被嚇到失禁。
周圍安靜極了,不少人在無可避免的恐懼過后,伸出手,艱難地爬著,想要逃離這里,口中喃喃著“放過我”這幾個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可紙人卻沒有因為他們的恐懼而離開,反而像是品嘗到了什么美味一樣,扭曲著皮囊跟在他們身后,嘴巴不斷動著,像是在咀嚼著什么。
“咔、咔……”
令人頭皮發麻地咀嚼聲出現。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不顧被尿打濕的褲子,轉頭看向站在原地,正溫聲和謝司寧說著什么的許溫森,如同厲鬼,聲嘶力竭地喊道:“他呢?他去哪了?它們活著,那他呢?”
開口的人神情癲狂,手指扒在地上,快要磨出血,他死死地盯著自己面前扭曲的紙扎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抖著手,一點點將它歪曲、混亂的五官拼好,在看到正臉的一瞬間,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啊啊啊——!!!兒子——!!!”
他狀若瘋魔,不斷不斷伸出手想要把這名紙人抱在懷中,臉上不知是血還是淚,可被他抱在懷中的紙人卻張開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撕拉——”一聲,大塊血肉被撕扯下來,又被紙人心滿意足地吃進肚子里。
因這突如其來的插曲。
許多還陷入恐懼中的村民終于反應過來了什么,一個個崩潰地去看圍在自己身邊的紙人到底是誰。
在看清楚后。
有人流淚,有人發瘋,有人干嘔。
明明這些都是他們不顧一切,都想要復活的家人、朋友,可在真正看到后,又恐懼得恨不得暈死過去。
一時間,令人感到詭異地咀嚼聲響徹寂靜的夜空。
每一塊血肉被吞吃入腹,都能看到原本身體干癟的紙人在一點點充盈。
它們沒有理智,沒有意識,只知道撕咬。
沒有骨架的它們臉上掛著笑容,眼睛鼻子混在一起,只有一張猩紅的嘴巴張開,一口一口咬下人類的身軀。
痛苦地嚎叫與恐懼地哭泣不斷。
而身為始作俑者的許溫森卻抱著謝司寧一步步離開了這里。
許家的大門被人關上。
院子里。
皎潔的月光下。
一只蒼白無比的手蒙在謝司寧眼前,許溫森眉眼溫柔,眼睛認真地注視著懷中的少年,但眼眶里的眼睛卻有些生硬,像是人用墨水畫上去的一樣。
每走一步,許溫森肢體上的僵硬,就明顯一分。
紙張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響。
許溫森始終沒有將蒙在謝司寧眼前的手放下來,哪怕他知道,謝司寧已經感受到了他冰涼的體溫。
可抱著能瞞一秒,就瞞一秒的心態,讓許溫森選擇掩耳盜鈴。
直到進了屋子里。
謝司寧才感覺自己能夠說話了,他微微張口,輕喊了一聲“哥”。
許溫森應了一聲。
嗓音溫柔。
下一秒,就聽謝司寧帶著一絲未消的哭腔道:“哥,你疼不疼?”
謝司寧始終記得最開始時,那幾聲砸在肉上的悶響。
許溫森將他護得極好,半點傷都沒有受,但謝司寧卻恨不得自己能夠替許溫森受著那些疼。
先前努力忍住的眼淚在這一刻掉了下來。
許溫森捂在謝司寧眼前的手顫了下。
第40章 哥哥11 貪欲
許溫森垂眸, 視線落在謝司寧身上,遲疑許久,才說出那句“不疼”。
畢竟他確實沒有什么痛覺。
在變成紙人后, 許溫森的一切感官都會消失, 只是此刻的他,仍舊能夠感受到掌心中濕漉漉的淚水。
這名他一手養大的小孩在哭。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下來, 哪怕不去看,許溫森都能知道謝司寧的眼圈已經紅了起來, 連帶著鼻尖,看上去像是個應該被人放在櫥窗里, 好好愛護的洋娃娃。
“哭什么?”許溫森猶豫許久,終于放下捂住謝司寧眼睛的那只手,輕聲道, “哥哥不疼。”
可已經哭懵了的小孩已經不再相信他的話,只看著他掉眼淚, “哥哥……”
謝司寧布滿淚水的眼睛不斷在許溫森身上找著被人打傷的痕跡, 但找了許久, 都沒有找到,只能含糊地重復著“疼”這個字,哪怕平日里謝司寧看上去再怎么長大了,也只不過是名十一二歲的小孩子。
纖長卷翹的睫毛被淚水打濕,謝司寧仰起頭,迎著燈光不住地盯著許溫森, 生怕下一秒,自己面前活生生的青年,就會倒下去。
今晚發生的事情已經超過了謝司寧的承受能力, 甚至讓他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父母躺在棺材里的時候。
眼淚不斷順著下巴滴在地上。
這是謝司寧第一次哭得這么的兇,不管許溫森怎么哄,都沒有哄好。直到眼睛哭腫,抽噎著睡去,房間里,屬于許溫森的手足無措才堪堪好上那么一點。
一整晚,許溫森都沒有睡好,時不時就要起身看一眼謝司寧有沒有發燒。
情緒起伏的太大,小孩子晚上很容易生病。
屬于許溫森微涼的手指輕輕貼在謝司寧的額頭上,被睡夢中的小孩依賴地蹭了一下。
額頭的溫度不燙。
許溫森稍稍放下心,窗外的月亮被烏云遮蓋,他眼睛緊緊落在謝司寧身上。
【叮!反派黑化值-10,黑化值:11%。】
翌日。
今天是個晴天,萬里無云。
謝司寧昨晚并沒有仔細的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只在8806的口述中,隱約窺探了一點沈村的真相,他本以為今早起床后,看到的應該是殘肢遍地的小院,卻沒有想到,不管是院子里還是院子外,都意外的干凈整潔,像昨晚什么都沒有發生般。
走出許家門口,謝司寧看到了正從楊嬸家里出來的楊文。
見到他,時隔幾年不見的楊文笑著和他打了聲招呼,“小寧。”
謝司寧看著她,不知該作何反應,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和幾年前一樣,不管是模樣還是性格,但謝司寧卻朝后退了一步,在回了一句“楊文姐”后,轉身關上門。
很沒有禮貌。
但楊文緊緊黏在他身上的視線,讓謝司寧感到害怕。
暑假的兩個月過得很快。
謝司寧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到了要開學的日子。
早在離開學還有半個月前,許溫森就帶著他去了市里,并在學校附近的小區里買了一套不算大的房子,方便他每天上下學。
離開沈村的那日。
謝司寧看到了許多那晚出現在許家門口的人,他們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正準備去地里伺候莊稼,看到他和許溫森,全都停下腳步,一雙雙眼睛緊緊黏在他們身上,想要靠近,又像是害怕畏懼什么,始終沒有上前一步,連說話都沒有。
謝司寧覺得奇怪,但抓著許溫森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片詭異且吃人的地方。
開學那天。
謝司寧穿著許溫森給他買的新衣服,在學校門口與林禮相遇,邊說著話,邊轉身朝許溫森揮手。
初中的生活不算多姿多彩,但也沒有多么的乏味。
謝司寧還是又悶又呆的老樣子,只偶爾在林禮的帶動下,才能勉強動一動。
他學習成績算不上是好,畢竟能從小時候被人稱為“傻子”,走到如今這一步,已經是不易,但也沒有那么的差,基本在班級里中游徘徊。
學習的日子對于謝司寧來說,如同坐牢。
可只要想到如今他上完一整天的課,放學時,就能在學校門口看到來接他回家的許溫森,就有說不出的動力。
初一初二就這么平平淡淡的度過。
唯一不變的是,林禮始終是他的同桌。
初三下學期,謝司寧罕見的被請了家長。
只因一次模擬考,他成績下滑的實在嚴重,而在這一年,脫離了沈村那個小地方的許溫森正在創業,每天早出晚歸,連接謝司寧放學,都變成了有一天沒一天。
站在辦公室里,謝司寧低頭乖乖聽著班主任地訓話,在聽到要打電話給家長時,臉上才終于出現了幾分慌亂。
他張了張口,可班主任已經遞在面前的手機,讓他無法求情。
艱難地播出那串熟記于心的號碼。
撥打后的“嘟嘟”聲響起,每一聲都像是在謝司寧的敏感神經上起舞。
許溫森為了以后能夠給謝司寧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最近越來越忙了,有時甚至要半夜才能回家,謝司寧不想因為自己學習上的事打擾到許溫森,在心中不斷祈禱著不要接時,電話被人接響:“喂?”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謝司寧強壓下眼中的淚水,慢慢說:“哥……”
那頭的許溫森愣了一下,隨即嗓音變輕,“怎么了小寧?是出什么事情了嗎?”
不然謝司寧一般很少給他打電話,基本都是發消息,更何況,這個電話號碼不是他給謝司寧辦的那張。
“哥,你……有時間嗎?”謝司寧有些難以啟齒,“老師讓你來學校一趟。”
……
許溫森來的時候氣喘吁吁,他不知道謝司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慌忙推掉自己今天所有的工作,努力擠出時間來到學校。
在看到辦公室里安然無恙的小孩后,許溫森那顆高懸著的心臟,才緩慢落地。
他一身西裝走到謝司寧面前,習慣性安撫地揉了揉他的頭發,上前溫和的與老師交談。
在得知打電話的原因,是因為謝司寧最近的學習成績下滑得太厲害時,許溫森面上沒有露出半點生氣的情緒,只平靜的與班主任交流著,并保證會好好關注謝司寧這方面的原因后,才帶著一旁低頭罰站的少年離開。
“哥……”
臨近放學時間,謝司寧迎著傍晚的晚霞停住腳步,“……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他知道許溫森這段時間過得有多么的疲憊,就連凌晨回到家,都在和別人打著電話,仔細核對公司里的一個項目。
謝司寧不怕自己被老師罵,也不怕被罰抄和反省,但他害怕自己會拖累許溫森,更害怕許溫森會覺得他是個麻煩。
不止一次,謝司寧撞到過別人給許溫森介紹對象時的場景,他們都說女方不介意他有這么大的一個弟弟,想讓許溫森考慮考慮,早日成家,但每一次,都被許溫森溫和的拒絕了。
于是他們看謝司寧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麻煩精,一個拖累。
眼淚在掉。
好像自從被許溫森養著后,謝司寧的眼淚就掉得更加頻繁了。
像生活在童話故事里的小王子,受不得一點委屈。
可今天的眼淚,卻不是因為委屈。
謝司寧說:“哥,你別不要我……我長大以后,會報答你的……”
穿著校服的少年哭得很可憐,宛若即將被主人遺棄的貓,讓許溫森想起了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
可九年前,他將他撿回了家,如今又怎么可能會不要他。
于是許溫森微微俯身,幫謝司寧擦掉臉頰上的淚水,輕聲說:“不會,哥哥不會不要你,永遠都不會。”
這天。
許溫森帶著謝司寧出格的翹了課。
夜晚的繁星下。
許溫森沒有問謝司寧的學習成績為什么下滑,也沒有問他,今天為什么會哭,只是帶著眼皮還有些紅的小孩,坐了一次又一次的摩天輪。
他說:“小寧就是哥哥努力的動力。”
他說:“哥哥才是害怕被小寧不要的那個人。”
他說:“哥哥這么努力,是因為想到了未來里有小寧。”
于是滿天的繁星閃爍,亮得可怕,就像謝司寧的眼睛。
初三畢業,謝司寧擦著邊考到了他們市的重點高中里,而許溫森的事業也越做越大。
但謝司寧的每個重要時刻,他都在場,從未缺席。
高三那年。
周末還在做著題的謝司寧被林禮約去了他家,神神秘秘地說要給他看一個好東西。
也就是那天,謝司寧才知道,原來……男人和男人,也是能在一起的。
看著電腦里那些朦朧的畫面,謝司寧無所適從地轉過頭,在聽到林禮悄悄問刺激嗎時,他腦海中卻第一時間閃過了許溫森的那張臉。
睫毛微顫。
謝司寧沒有想到自己會想到許溫森。
也正是這天,林禮向謝司寧告白了。
他喜歡謝司寧。
兩人從小到大的感情讓林禮沒有辦法逃避,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謝司寧,等待少年給予他一個回應。
可讓林禮失望了,謝司寧白著一張臉搖了搖頭,“抱、抱歉。”
“為什么?”林禮問,“你明明不抗拒,為什么不能答應和我在一起?”
已經滿十八歲的林禮五官立體,是學校里女生最愛的開朗健氣少年模樣。
謝司寧愣了一瞬,他慌張站起身,在看到林禮的那張臉時,腦海中卻不由想到了許溫森,“我……不抗拒,就要和你在一起嗎?”他努力想恢復兩人平日里的相處模式,但幾番張口,最終只潦草落下一句“我走了”。
回到家以后。
謝司寧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想到許溫森。
一整天魂不守舍。
直到夜晚。
混亂的夢境里,他第一次在青春期的夢中,夢到了許溫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