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司寧看著眼前的沈書酌,不知為什么總覺得他像是被人丟棄的小狗。
秒鐘“嗒、嗒”走過。
謝司寧就這么陪在沈書酌身邊等他吃完了飯,姿勢換了又換,最終靠在沙發背上,與王磊打著游戲,眼睛被手機上的光照耀得亮晶晶的,吃完了餃子的沈書酌就這么坐在沙發上,看著身旁的人,腳邊,吃飽飯的小奶狗搖著尾巴哼哼唧唧的求人摸。
一局結束。
謝司寧在王磊地哀嚎聲中退出游戲,臉上還帶著未消的笑意,彎腰摸了摸小狗毛乎乎的腦袋,謝司寧看了眼時間,馬上十一點了,他站起身,打算離開。
剛要開口與沈書酌告別,謝司寧就看到了室內只有沈書酌一個人的身影,一愣,窗外,煙花炸開的聲響令寂靜的室內少了幾分冷清。
今天是新年。
大多數人都在家里與長輩守歲到十二點,然后收下長輩給的壓歲錢,進入夢鄉。
而沈書酌,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
謝司寧沒由來的想,在沈書酌十四歲之前,也是這樣嗎?
他有父母,有家人,有一個溫馨的家庭,也會像如今這般,在新年這天孤零零的一個人嗎?
謝司寧垂眸,卻正好迎上沈書酌抬起的目光,少年的眼睛一片死寂,像是被人遺落在角落里,落滿了灰塵的玩具。
謝司寧胸口發悶。
沈書酌看出來了,他輕抖了下睫毛,知道,他又在被人可憐。
只是本該覺得厭煩的情緒怎么都沒有出現,反而是一種令沈書酌感到愉悅的情緒率先涌了上來。
他在為謝司寧憐憫他而感到開心。
甚至卑劣地想,再可憐可憐我吧。
再憐憫憐憫我。
再多看看我,視線多在我身上停留一瞬吧。
沈書酌病態的因為謝司寧的可憐感到愉悅。
謝司寧說:“你……”
他現在跟沈書酌是朋友關系,謝司寧想,邀請朋友一起過年,不算是多么奇怪的行為,于是道:“你要跟我回家嗎?沈書酌,我們一起跨年好不好?”
又像是怕沈書酌誤會,謝司寧道:“我沒有可憐你的意思,我們是朋友。而且小狗也會和我們一起走。”
沈書酌垂眸,看著圍在謝司寧腳邊哼哼唧唧搖著尾巴的小奶狗,眸色緩慢沉下,直到小狗被謝司寧抱在懷里,才收回視線,“我去刷一下飯盒。”
——沈書酌同意了。
謝司寧沒有想到會進展的這么順利,哪怕兩人一起坐上了車,回到了謝家,謝司寧都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謝母對于沈書酌的到來表示出了莫大的歡迎,畢竟誰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個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朋友。
理所當然的,沈書酌住在了謝司寧的臥室里。
連帶著那只哼哼唧唧的小奶狗,也一并進入了溫暖的房間,甚至用謝司寧的衣服在床邊給它堆了一個小窩出來。
“好可愛。”謝司寧沒忍住伸手摸了一下小狗的腦袋,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沈書酌,“你給它取名了嗎?”
沈書酌:“沒有。”
謝司寧看著小狗道:“不如就叫小乖吧。它這么乖,叫這個名字也理所應當。”
沈書酌平淡地道:“可以。”
他撿下它,也只不過是保證它不會被餓死,被人傷害罷了,名字什么的,叫什么都可以,誰取的,都行。
窗臺上,那盆生長得越來越粗壯的藤蔓在兩人談話間悄悄延伸了一點身軀,又在沈書酌的控制下,重新回到花盆里。
十二點。
隨著窗外不斷傳來的鞭炮與煙花綻放的聲音,新年的第一天到了,謝司寧興高采烈地拉著沈書酌下樓,笑著從自家長輩的手中接過一個個紅包,每拿到一個,他就往沈書酌的手里塞一個,到最后,沈書酌甚至有些拿不完,謝司寧這才停止朝他手里塞紅包的舉動。
他怕沈書酌突然的到來會讓長輩們措手不及,進而忘記準備紅包,卻沒有想到這種情況壓根沒有發生,他有的,沈書酌同樣也有。
上了樓。
穿著睡衣的謝司寧把收到的壓歲錢全部大方地給了沈書酌,不等沈書酌拒絕,謝司寧就率先說:“這是壓歲錢,不能不收。”
“太多了。”沈書酌,“而且這些是你的。”
謝司寧:“我的你的都一樣,況且,不多怎么壓歲?新的一年,我們都要好好的。”
壓歲,壓祟。
謝司寧只希望他給的這些紅包,能將這一年纏在沈書酌身邊的邪祟全部壓干凈。
·
凌晨。
躺在溫暖柔軟大床上的沈書酌睜開眼,一雙黑到詭異的眼睛靜靜注視著上空的黑暗。
身旁,屬于謝司寧的香氣緩慢將他包裹,令沈書酌幾近窒息,他像是要被溺斃在謝司寧的香氣里,卻又舍不得,于是貪婪又緩慢地呼吸著,沈書酌的意識從沒有一刻會這么的撕裂,理智告訴他,這只不過是謝小少爺一時的大發善心,可大腦卻告訴他,他在渴望。
哪怕這只不過是屬于謝司寧突如其來的一絲憐憫,他也要死死抓住。
黑暗中。
無數藤蔓緩慢朝室內中央延伸。
沈書酌轉過頭,漆黑的眼瞳盯著身旁熟睡的謝司寧,不知不覺間,他的左眼緩緩開出了一朵花,原本的瞳孔與眼白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空洞的眼眶和塞滿眼眶的一朵紅到滴血的花。
沈書酌的身體在發生變化。
他好似與床下向這里靠攏的藤蔓融成一體,身體緩緩生長出根系,扎在這張充滿了謝司寧氣息的床上,無數粗壯的藤蔓組成沈書酌,他的皮膚在消融,直到只剩下一具森白的骨骼,上面纏繞滿了碧綠的藤蔓,看上去詭異又具有令人恐懼的美感。
屬于人類的骨骼白潤得像玉,被藤蔓牢牢纏住、包裹,好似它們就是沈書酌的皮肉和血液。
緩慢的。
骨骼被藤蔓淹沒,直到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根極為粗壯的藤蔓,它緩緩生長,一寸寸纏繞上謝司寧的身體,從腳踝到窄細的腰,再到脖頸,他們好似融為一體,再也不分開。
藤蔓以一副極度依賴的模樣,趴在了謝司寧懷中。
而謝司寧耳邊——
【警告——反派理智下降10%!】
【警告——反派理智下降30%!!】
【警告——!!反派理智下降50%!!!】
一陣陣尖銳的警告聲幾乎刺破謝司寧的耳膜,在無盡的困意與混沌間掙扎的謝司寧陡然睜開雙眼。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見,但耳畔刺耳的系統警告音仍舊在繼續。
謝司寧喘息著,他顫顫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脖頸,泛粉的指尖沒有第一時間觸碰到自己的皮膚,反而摸到了一根冰涼粗糙的東西,一時間,謝司寧想了很多,可不等他想出什么,纏繞在他脖子上的物體便緩慢地收緊了一點。
瀕臨窒息的恐懼感傳來。
謝司寧艱難地呼吸了一口氣,恍惚間,他像是猜到了纏在自己身上的東西是什么,但身體卻不由的恐懼起來,細微地發抖被藤蔓捕捉,黑暗中,無數向床邊靠近的藤蔓在此刻停住。
時間好似靜止。
一朵開在藤蔓上的艷麗花朵有了枯萎的痕跡。
不知是不是謝司寧的幻覺,他臉側好似有些水痕,像是眼淚。
可怪物也會流出眼淚嗎?
謝司寧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再不想辦法讓沈書酌恢復理智的話,他就會死在這里。
窗外,煙花綻放的聲響吵得人煩躁,可窗戶那里,謝司寧沒有看到半點光亮透進來。
如果他能夠看得到的話,就能發現,黑暗中,他的屋子已經完全被藤蔓充斥,好似一座由藤蔓組成的牢籠,在一步步蠶食著他的生存空間。
周圍密密麻麻的藤蔓全在朝他靠近。
——喜歡。
——好喜歡。
藤蔓相互碰撞時,“簌簌”聲響不絕于耳。
而這種聲音越是多,帶給謝司寧的恐懼感就越是強烈,手心冒出細汗,謝司寧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出淚水,濕漉著眼睫,明明已經怕到身體在發抖,可——
藤蔓感受到。
謝司寧的手輕輕放在了它的身體上。
是輕的,人類的掌心很溫暖。
謝司寧嗓音發抖,含著細微地哭腔,他說:“沈書酌,你松開我一點……好不好?我要呼吸不上來了。”
眼淚緩緩滑落。
謝司寧感覺到在他說出“沈書酌”這三個字時,纏繞在他身上的藤蔓顫了一下,隨后僵硬起來,好似木頭,一動不動。
謝司寧的身體還在抖著,這是身為人類在面對非人類的怪物時,無法避免的恐懼,但哪怕再怎么害怕,謝司寧還是抖著聲線道:“只松開一點……好不好……”
他在詢問。
聲音輕得發顫,是沈書酌從未聽到過的輕。
不由的,哪怕恐懼于被謝司寧發現了自己的怪異之處,沈書酌還是松了松,冰涼藤蔓緩緩離開少年的懷抱,只有纏繞在謝司寧腳踝上的藤蔓,始終沒有松開一點。
謝司寧重重喘了兩口氣,眼淚仍舊不受控制地流下,他轉過頭,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卻還是感覺到,沈書酌在看他。
這似乎是一種詭異的直覺。
而重新回到他身旁的沈書酌,也確確實實的在看著他。
少年空洞的眼眶里不再開出鮮艷的花朵,卻仍舊死死地盯著自己身旁的人類,看著他眼角滑下來的淚水,看著他微紅的眼圈,更看著他恐懼的神情。
臥室里,無數藤蔓在此刻像是觸及到了什么恐懼的東西般,僵硬一瞬,紛紛退縮。
窗外,煙花接連綻放所帶來的一絲絲光亮,也在此刻終于落在了房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