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魂怨,陰氣十足,也不知這里是浮華世的哪一重幻境。楚北清獨自一人立于河畔,眼前昏天黑地沒有半點生機,河水也森森然暗不見底,偶爾可以看到河底游竄的亡魂,和對岸牌匾蒙著白布的詭異客棧,唯一勉強能當作照明的,便是沿著河岸浮在空中的一排排紅燈籠,長長的布條系在燈籠尾端,陰風一吹,飄飄幽幽的晃著,盯著看久了,倒真像一行集體上吊的尸身。
腹部的傷口越來越疼,將青色的衣裙染的不成樣子,她低頭看了眼自己還在不停往外冒血的地方,歪著頭思索了一陣,再往前走,就換上了一身紅衣,不偏不倚,和這滲人的氛圍倒還算相配。
河堤上靠著一架木舟,楚北清自然而然走進去,一甩寬袖,舟身便晃晃悠悠的行了起來,她便在此時趁機鉆研起了那個眼前離得越來越近的客棧。
說是客棧,其實像棟荒樓,什么客棧開門做生意能一盞燈都不點?她兩只手環抱在胸前,探個腦袋直往樓里看,烏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出來。
那好辦。
她雙目一閉,再度睜開,慧眼暗閃靈光,整座客棧原形畢露,就連白布后隱藏的牌匾也看得清清楚楚:九幽客棧。
客棧里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亡魂,都沒有腳,齊刷刷晃來晃去,面相各有各的猙獰可怖:有沒了半個腦袋,血淋淋的帶著剩下的半個腦袋的,有被一劍封喉,脖頸上手臂粗的刀口的,有瞎了看不見,眼眶里是塞進去充數的豬眼的,還有的被開膛破肚,白花花掛著腸子到處亂跑的……
總而言之,生前是什么死法,死后魂身就成了什么樣,多看一眼都要雞皮疙瘩滿地掉。
木舟靠岸了,楚北清深吸一口氣,邁開腿硬著頭皮,朝客棧大門走了過去,有鬼察覺到來了新客,暗示彼此往門外看,只見一紅衣女子面容完整,相貌絕佳,紛紛愣了神,癡呆一樣使勁盯著她瞧,楚北清被這么多雙風格迥異的眼睛上上下下看個沒完,總歸有些心里發毛,就是膽子再大也經不住這么多雙鬼眼要把你盯穿一樣的看,她抬起頭,面不改色環顧一圈客棧,詢問道:“客棧老板呢?怎么有客人來了也不見招待。”
眾鬼面面相覷,誰也不回應,像是沒料到這個新客的聲音是這個樣子,一時扭捏起來,誰也不想第一個排在她后面說話,楚北清等了半天不見有人來,只好坐下來,又耐著性子重問了一遍:“老板人呢?”
“誒!來了來了!這兒呢這兒呢!”眾鬼身后擠進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人,楚北清立刻被他吸引走了目光,倒不是因為長的有多好看,相反,是個扔進人堆里再也找不到的面孔,只是他相比于這里的其他“人”以外,顯得格外……正常。
他面相端正,沒有殘缺,身體健全不見血腥,更沒有漂浮在空中晃悠來晃悠去,而是腳踩著實地,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這倒是稀奇,九幽客棧的老板,難不成不是亡魂?
男人笑瞇瞇的湊到楚北清身旁,搓著一雙沾了面粉的肉手道:“這位客官來點什么?”
楚北清深看他一眼,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看上去有些苦惱的想了一圈還是沒決定好,就又抬起頭來問男人:“沒想好,你最拿手的是什么。”
此話一出,眾鬼臉色大變,就連點了一客棧的鬼燭都晃動一瞬,離她最近的男人自然也面露驚色,只是依舊禮貌的微笑道:“…拿手的不少,還要看客官您是走白日道的,還是夜里道的。”
這叫什么話,白天晚上的還區別對待啊?什么歪風邪氣,哪個都不走!
她胡亂道:“走的黃泉道!”
眾鬼嘩然,一彈指間退避三舍,猛猛撞墻,恨不得一個接一個順著地縫跑出去,男人顯然已快被嚇破了膽,還是一雙腳踏實地的腿腳撐著他沒有滿屋亂飄,他哆哆嗦嗦,畢恭畢敬的小心詢問道:“大人,今兒怎么有空,到九幽城來了,是上頭的公務吧?你們幾個死鬼愣著做什么,快給大人斟茶啊!”
楚北清一肚子的莫名其妙,這才明白自己是歪打誤著,對上他們這什么九幽城的暗號了,荒禹這浮華世也忒奇怪,她一個外人隨隨便便擅闖進來也就算了,都這么好一會兒了也不見這些亡魂群起而攻,反而把她當成了什么大官一樣畢恭畢敬的伺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管他呢,先順著走,裝不下去了再說,眼下找到謝聽塵才是當務之急!
熱騰騰的茶水遞到手邊,她捏著茶杯端詳一眼,沒打算喝這鬼地方的東西,而是站起身,背著一雙手,開始里里外外仔細探看這間客棧。
由于開著慧眼,她的眼眸一直是金色的,那些亡魂當然也注意到了,只是不知是個什么法寶,看一眼會不會灰飛煙滅,于是便收起好奇心,沒一個敢跟她對上正眼的,這也正好合了楚北清意,畢竟有些眼睛實在是……
客棧很大,足足有九層樓,每一層都深不見底,看不到走廊是否有盡頭,除了一樓,其余的應該全都是客房,只是既然一樓本該歇腳用飯的地方不是如此,那其余八層樓想必也不是僅供住店過夜的,那老板方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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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有空到九幽城來了?
莫不是這客棧只是個幌子,那個九幽城的入口,或許就在這幾層樓當中,只是她眼下沒搞清楚他們到底是什么來頭,不急于一時,讓她多問出點話來,免得到時霸王硬上弓闖進那九幽城去,反而睜眼瞎一般惹了懷疑,屆時全城群起而攻,那她還怎么找人。
店主兩只手握在身前,很諂媚的笑的更加燦爛,他跟在楚北清身后,見她半天不問話便更為慌亂,非常殷勤的開口自我介紹道:“大人是看我眼生,不愿和我說話,那小的來說,小的來說!”他嘿嘿的笑著:“我是城里新闖出來的,在陽間還沒死透,所以看上去不人不鬼的,但我可對咱們九幽城那是赤膽忠心吶!您放心,就算我陽間那幾口子請來什么真人道長做多少還魂大陣,我也絕不離開,永生永世,留在九幽,孝敬大人們。”
楚北清一陣無言,心間,恍然大悟。
原來這九幽城,通著三千塵世,一切將死未死,本該過且休鏡之人,都被攔下踏入了這里,眾生愚昧,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間何處,還當這里是真正的歸宿,耽誤了輪轉下一世,怪不得這些亡魂死了那么久還是面目可怖,怪不得她非用慧眼不可,好一個荒禹,好一個魔神,做出這樣的勾當,她還當真是沒有底線!可恥至極!
楚北清壓下怒火,正事要緊,她漫不經心應了聲,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隨口問道:“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找你們問個人…”
店主連連點頭:“大人您說!”
她一只手搭在桌面,有意無意的慢慢叩響,似是會意道:“你們誰可曾見過,有位一身白衣的郎君?”
“這……”
“他容貌俊美,佩一把雪色長劍,很好認的。”
眾鬼陷入沉思,這店主也面露難色,有些為難的敲了敲頭,像是痛恨這個不中用的腦袋怎么一點有用的想不起來,其實楚北清也沒報多大希望,浮華世幻境千千萬,或許謝聽塵還沒有來過這一重幻境,又或許,他來過,可陣外彈指,浮華百年,他不知是何時進的陣,陣內早就過去了不知多少劫光景了,若他當真看不破玄機,被幻境蠱惑,在此處安家定居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此處,她不欲多加停留,站起身敲了敲桌子道:“多謝你的茶,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此物給你…”她掌心化出一顆傳音石:“如果你們誰見到他,麻煩以此物知會我一聲。”
店主如獲至寶般恭恭敬敬接過手,連聲答應。
她輕輕低頭示意,而后,飛身而起上了二樓,果然如她所想,這里的走廊深不見底,一定是通往九幽城的必經之路,事不宜遲,楚北清拔腿就走,這時,樓下突然有個亡魂沙啞的聲音傳過來:“大人…我好像記得…您說的那人。”
楚北清猝然回頭:“你,你說什么?”
那亡魂努力回想,聲音粗糙沙啞,難以分辨,楚北清一字一句的細細聽著。
“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畢竟,我那時,還沒死透,就記得那天是黃昏,日頭馬上就要降下去,您說的這個人,就這么走進客棧來了,這么多年了,除了您,他是我在這九幽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他進了客棧,什么話也不問,悶著頭趕路,急匆匆的,闖進城里去,再也沒回來了。”
謝聽塵當真來過這里!還進了九幽城!
楚北清心里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幾分,她深深喘了幾口氣,面上終于有了點喜色,眾鬼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垂笑,再度瞠目結舌,直愣愣的看著這人,很急切的道了聲謝,然后頭也不回的,和當年那位白衣郎君一樣,消失在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走廊。
“那姑娘…怎么可能是魔差…”有人喃喃自語。
“她分明,是天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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