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龍,此刻嗜血
第51章
裴辛看了葉保一眼, 剛想問顧放之為什么一定要將他一起帶走,突然想起來什么。
對了,他這個時候還在扮演聾啞來著。
差點忘了。
還好只是剛發了個音節, 就被顧放之拽過來了。
顧放之卻好像知道他要問什么,壓低聲音解釋:“他……他就是頂替李昊的那個人!”
說完他還怕裴辛不信,補充道:“這也是神仙托夢給我的!”
裴辛自然是不信顧放之這一套神仙托夢的鬼話。
那顧放之是怎么知道葉保的身份的?
只有一個可能,是顧放之在戰場上見到了葉保, 認出了他。
也就是說,顧放之沒聽他的話留在那個山陵上。他從山陵上下來了,理由極有可能是為了保護他。
裴辛張了張口,神色怔怔。
已經開始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奇怪又八卦地看著角落里的顧放之和裴辛。
顧放之怕引起別人的懷疑,站直身體, 伸手在裴辛前襟上拍拍拍拍。
他皺眉,擔憂的語氣:“看你, 告訴你吃東西別忘記張嘴,你怎么又忘了, 瞧,身上都是饃饃渣子。”
裴辛:“…………”
剛還有些感動的心情頓時消失了大半, 裴辛深吸一口氣, 憋屈地轉身離開。
顧放之則坐回到篝火旁,落座的瞬間, 他聽到葉保的聲音:“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顧放之向葉保看過去。
像上次一樣, 葉保注意到顧放之的視線。
他問:“怎么?”
顧放之撐著腮看他:“我弟弟和你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葉保愣了愣。
亂世中和親人分別的人不在少數,他下意識以為顧放之也和弟弟分散了。
葉保眼中的敵意消退了一點:“這樣啊。”
顧放之好奇地觀察著葉保。
作為一個男頻游戲的主角, 葉保濃眉,麥色皮膚,薄唇,炯炯有神的雙眼。
是那種一張口好像就要說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經典長相。
其實顧放之最好奇的還是葉保的名字。
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存了個檔后問葉保:“……大雨瓢潑的雷雨夜總受發現老婆是個男人還給我生了寶寶?”
葉保茫然的表情:“什么?”
“哈哈哈沒事,”顧放之道:“我練順口溜呢。”
他讀了個檔,裝作無事發生,就是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身后有裴辛在瞪自己-
接下來,顧放之熟練運用存讀檔大法套出了葉保住在哪一間茅草屋里。
顧放之不解的是為什么葉保明明是軍人,卻還和流民住在一起。
最有可能的是覺察到有敵軍偽裝成流民潛入,所以他也扮成流民觀察眾人。
不過這樣一來也方便了他和裴辛,把人從茅草屋里打包帶走總比從軍營里打包帶走簡單一些。
再和葉保說了幾句話,聚集在一起的流民開始四散去休息了。
顧放之還想再和葉保聊一會,但怕葉保起疑,他伸了個懶腰,也跟著人群朝著茅草屋的方向走。
他面朝著墻壁歪倒在床上,沒過一會感覺到裴辛也進來了,無聲地躺在自己身后。
一只手在顧放之手肘上輕輕拍了兩下,這是他和裴辛之前定下的暗號——代表著行動開始前沒出現什么異常,還有一個原因是有這樣一個暗號會讓顧放之覺得自己很帥。
周圍鼾聲漸漸響起,夜色越發濃稠。
和上次比起來,顧放之的緊張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睜大了眼,靜靜等待著。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顧放之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翻了個身。
裴辛面朝著他這邊,枕著手臂。
裴辛睜著眼和他對視,黑夜中年輕不可一世的帝王目若星辰,明亮而清晰,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霧。
顧放之往前挪了挪,湊到裴辛耳邊:“葉保就住在右手邊第……”
話剛說到一半,角落里有人喊了句夢話。
夢話聽不清楚說了什么,但聲音很大,語氣很兇,像是在夢里和人吵架似的。
不少人都被吵到,此起彼伏的鼾聲停止了一瞬。
裴辛立刻伸手,手掌捂住顧放之的嘴。
顧放之緊張地眨眼。
似乎覺察到顧放之的緊張,裴辛抬起指尖,無聲地在顧放之面頰上拍了兩下。
顧放之感覺到裴辛帶著薄繭的指尖觸感,他點點頭。
片刻后,代表熟睡的鼾聲再次響起。
捂在顧放之嘴巴上的手掌一直沒有拿下來,起初顧放之還以為裴辛是謹慎起見,但等了又等,時間久到顧放之都覺得有點奇怪了。
他抬手扯了一下裴辛的袖子,裴辛這才慢吞吞地收回手。
顧放之繼續自己剛剛的話,把葉保住的地方告訴了裴辛。
裴辛道:“一炷香時間后,老師在門口等我。”
他說著起身。
兩個人想偷偷出城本來就很難了,何況這次還要帶一個人走,光是想想都是地獄難度。
裴辛走后,顧放之做好了裴辛被巡邏衛兵抓到的打算,支棱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隨時準備讀檔。
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外面一直都很安靜。
等時間差不多了,顧放之躡手躡腳地起身。
出門后,顧放之四下張望,看到一個人影朝著自己的方向走。
借著月色顧放之看清那人是裴辛,他手上拎著一把彎刀,背上還扛了個人,正是葉保。
葉保閉著眼,嘴上被裴辛纏了一圈粗布。
顧放之訝異地睜大眼:“你怎么,怎么做到的?實在是太厲害了……”
顧放之驚嘆的模樣大大取悅了裴辛。他挑著嘴角笑了一下,眉眼略得意:“掐暈了帶出來了,至于那么驚訝嗎?”
顧放之連連驚嘆:“手勁夠大!不敢想象你擰衣服的話得有多干。”
裴辛:“……”
裴辛的得意消失殆盡,他滿頭黑線地轉身朝城墻的方向走:“跟上!”
有了上次的經驗,顧放之這次很容易就找到了城墻上那個小門的位置。裴辛先把葉保塞出去,自己也側身鉆出去,又回頭去接顧放之:“老師過來。”
身后有火光亮起,烏城內負責夜間巡邏的衛兵們此時已經發現了失蹤不見的三人。
顧放之急急往外鉆,與此同時,裴辛抬起手,將顧放之的臉與墻外伸出的樹枝隔開。
顧放之一愣。
他都忘了,上次他鉆過來的時候就是被這里的樹枝劃傷了顴骨,臉上因此留下了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沒想到這次裴辛竟然注意到了,還幫他隔開了。
一瞬間顧放之的感受有些復雜。
四分敬佩裴辛的注意力、兩分后怕、三分感動,還有一分微妙。
但時間緊迫,容不得顧放之繼續生成扇形統計圖了。
馬蹄聲響,裴辛像上次一樣,拉著顧放之躲到角落。
在第一個衛兵騎馬沖過的瞬間,裴辛手起刀落,將人從馬上砍了下來。
他將葉保扔上馬背,自己翻身上去,又將顧放之拽上了馬。
這次的馬要載三個人,速度明顯不如上次快了,但好在顧放之記得路線,他幫裴辛指路,節省了許多時間。
但饒是如此還是有一匹快馬追了過來,裴辛嘖了聲,直接反手將手里的刀擲了出去。
馬背上的士兵跌落在地,裴辛勒停身下馬匹,在后方那匹馬經過的時候猛地伸手,拽著韁繩跳了過去。
看著裴辛在半空中紛飛的衣袍,顧放之完完全全傻眼。
裴辛這一套操作和特技演員似的,顧放之第一次意識到平時只知道黑臉的小孩是真的真的很厲害。
裴辛夾緊馬腹,過來扯顧放之這匹馬的韁繩:“低頭。”
顧放之完全聽從裴辛指令,恨不得把頭埋到馬鬃里。
有兩匹馬,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將身后追兵甩掉,裴辛帶著兩匹馬兜了幾個圈子、確認安全后,來到接應地點。
他吹了聲口哨,叫出早就等在這里的馬車。
裴辛把葉保扔在車板上,坐在顧放之旁邊。
兩人像上次一樣用布巾沾了水擦臉。
擦著擦著裴辛突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這回還沒親過顧放之。
雖然也沒有很想親,但在這輛馬車上,親顧放之,這是一個既定的事實。
這份堅定的意志不為某妖人的回溯所轉移。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其實他第二次親顧放之時候的表現也沒有很好。
這回倒是可以吸取前兩次的經驗,親得再輕一點,鼻梁也可以再錯開一點。
裴辛想著,朝顧放之伸手。
他的手掌嚴絲合縫地扣在顧放之后頸上,逼得顧放之轉頭看向自己。
逃跑的時候時間緊迫,顧放之腦子里面除了死馬再跑快一點就沒別的念頭了;這會也想起來之前兩次在這馬車上都發生過什么,裴辛還沒動作,他自己先從臉紅到了頭發絲。
顧放之突然想到了剛剛裴辛從一匹馬上跳到另一匹馬上時候那飛揚的衣角。他聽到自己很吵鬧的心跳聲。
裴辛食指摩擦了兩下他的側頰,傾身湊近-
一盞茶時間前,葉保在劇烈的后頸疼痛中睜開了眼睛。
他很茫然。他應該在睡覺,不應該在馬背上。
他謹慎地閉著眼繼續裝作昏迷,一片嘈雜聲中,他聽到了那個叫李昂納多的人的聲音,他在叫另一個人:“陛下。”
陛下?
莫非那個叫辛巴的聾啞人,就是大齊的新帝,裴辛?
這該死的暴君是什么時候來的涼山,又是怎么潛入的烏城?
還有,他們是怎么發現的自己?這次把自己掠走,又是為的什么?
葉保在一瞬間警惕起來。
為了不讓裴辛覺察到不對,葉保閉著眼,裝作自己還昏著。
他一路被帶到馬車里,被裴辛扔在地上。
葉保:“……”
不是有椅子嗎,憑什么把他扔在地上?
扔垃圾呢?
葉保忍著疼,一聲不吭地躺在地上裝死,想聽聽裴辛會和顧放之說些什么。
裴辛會選擇和顧放之一起潛入烏城,想必顧放之是他心腹。
但兩人都沒說話,葉保支棱著耳朵,也只能聽到衣服摩擦的聲音。
葉保實在好奇,悄悄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眼前的兩個人,臉湊得很近。
裴辛把顧放之逼在角落里,兩張唇瓣之間只隔著一片柳葉的距離,且愈來愈近,眼看著下一瞬就要貼上。
葉保打死自己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情景,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把身體往后挪。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聲,卻立刻被裴辛捕捉到。
他猛地回頭,看向葉保。
裴辛看向葉保的目光很冷,混合著極致的不爽。
葉保勇敢地和他對視,拉下綁在自己嘴上的粗布:“暴君,你要對我做什么?!”
“做什么?!”裴辛只覺得一股濁氣在胸前亂撞,找不到出口。
他陰惻惻地冷笑:“先拔頭發再拔指甲,先割臉皮再挖眼睛……”
龍,此刻嗜血。
第 52 章 強者的人生,無需安慰……
第52章
葉保毫不畏懼:“暴君!”
顧放之畏懼。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裴辛和葉保有沖突的, 聞言趕緊讀了個檔。
這個檔還是剛才緊急存的,時間卡在葉保說話的瞬間。
讀檔成功,葉保問裴辛:“你要對我做什么?!”
裴辛沉著臉冷笑:“先拔指甲再拔牙……”
顧放之再讀檔。
葉保:“你要對我做什么?!”
裴辛:“先割眼皮再割臉皮……”
顧放之再再再讀檔。
葉保:“你要對我做什么?!”
裴辛:“先打斷手再打斷腿……”
這兩人語速都很快, 顧放之來回了幾次愣是沒找到能插嘴的時機,裴辛和酷刑條例成精了似的,來來回回換著花樣嚇唬人,這些個刑法加在一起, 都快能把葉保剁成餃子餡了。
他再讀了個檔,趁著裴辛還沒開口說話,猛拽裴辛袖子。
裴辛雖然還是不爽,但感受著衣袖上的拉力, 抬著嘴角往后靠了靠,撐著腮, 不再說話。
顧放之松了口氣,對葉保笑笑:“小葉將軍不必緊張, 只是有些話想和小葉將軍聊聊。”
葉保道:“我和暴君沒什么好聊的!”
“有些話都是傳著傳著就嚇人了。”顧放之幫裴辛說話:“陛下并非暴君,陛下十分仁善。”
葉保問:“十分仁善是十分喜歡殺人, 十分擅長殺人的意思嗎?”
顧放之:“……”
嘶,誰教你這么擴寫的?
沒人喜歡當面被罵, 顧放之怕裴辛生氣, 回頭看了一眼裴辛。
裴辛維持著撐腮的姿勢,一動沒動, 余光瞥見顧放之的動作, 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回來:“怎么?”
顧放之安慰地拍拍裴辛手臂。
裴辛挑了挑嘴角,覺得顧放之的安慰實在是多余。
他現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得驚人,現在就算楊祿海突然跑過來說他馬上就要下崽了,裴辛也只會抬抬手讓人去找穩婆, 并衷心祝福楊祿海母子平安。
只因他早已,被活爹,千錘百煉。
強者的人生,無需安慰-
馬車一路駛回軍營。
裴辛讓人找了個空帳篷把葉保關起來,直奔主軍營去找顧云川和秦瑄。
這次的時間比上次還要緊迫,好在之前他已經籌謀過一次,本就稱得上完美的計劃被查缺補漏后,更是無懈可擊。
說到負責繞后包餃子的那隊騎兵時,裴辛手指點了兩下地圖,轉頭看向顧云川:“你去。”
聞言,顧云川和顧放之都是一愣。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面上看到驚喜。
上次裴辛任命顧云川,還是顧放之主動去說的。但這次因為時間緊,人手不夠,裴辛竟主動任命了他。
顧放之忍不住感嘆:“命運真是奇妙。”
顧云川點頭:“是啊。”
裴辛也點頭:“啊對對。”
等裴辛火速安排完,時間才過去了不到兩個時辰。
秦瑄問裴辛:“那個人,陛下打算怎么處置?”
按理說,和葉保他們有矛盾的是西胡,是蒼生教將西胡當成跳板,將刀尖對準大齊,雙方這才變得水火不容。
面對這樣一個不算敵人,更不算同盟的人,秦瑄感到棘手。
裴辛將目光看向顧放之:“老師怎么看?”
顧放之問:“能結盟嗎?”
——《開國皇帝》能選擇攻打一個國家或和其他國家結盟。顧放之玩游戲的時候是屬于能打就打,打個過癮的類型,但也有別的玩家是靠走和平路線通關的。
秦瑄沉吟:“葉保他們人雖然不多,卻是個個精兵,驍勇善戰。不少人都覬覦著,想將他們吞并到自己手里……我們與他們本就不算深仇大恨,若能與其結盟,想必能將蒼生教徹底鏟除。”
頓了頓,秦瑄又道:“就是不知道陛下和葉保的意思。”
裴辛把玩著手上的白玉戒指,沉吟。
半晌后他抬了抬頭,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道:“先去看一眼再說。”
從帳篷里出來,顧放之才發現天邊已經開始在泛魚肚白,晨曦的微光透過云層,一切都霧蒙蒙的。
進到葉保的帳篷后,葉保正在睡覺;
他這會睡得正沉,竟然沒發現顧放之和裴辛進來。
裴辛沒讓顧放之叫醒葉保,背靠著墻,站得遠遠地打量,邊從懷里拿出一個鐵盒。
顧放之認出來這是自己上次送給裴辛當生日禮物的奶糖。
裴辛也懶得脫手套了,直接拿出來一顆放入口中含著。
顧放之問:“陛下喜歡嗎?臣的小弟就可喜歡吃了。”
裴辛淡淡:“還行吧。”
其實還是不好吃,只是他一想起來馬車上那個近在咫尺卻因為葉保的醒來而沒能觸碰到的吻就心生煩躁,只是隨便做點什么轉移注意力。
奶糖軟甜的觸感纏繞在舌尖上,裴辛問顧放之:“老師累么?”
顧放之道:“和陛下比起來,臣哪好意思說累。”
——顧放之說得是實話,上次沒把葉保帶回來,裴辛還能睡上一覺,現在裴辛都快三個晚上沒合眼了,還能這么精神,顧放之是真的佩服的。
裴辛道:“那晚些老師來給朕守夜。”
顧放之:“好。陛下現在的夢魘好些了嗎?”
一提這個,裴辛就想到自己上次做的夢。
他竟然在夢里摸顧放之的手,這實在太不像他了。
裴辛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夢境內容告訴顧放之,只是道:“還行吧,無非是一些在戰場上殺敵的夢。”
拍龍臀,也就是順手的事。顧放之贊道:“不愧是陛下!夢中都那樣驍勇善戰!”
裴辛:“……”-
床上,葉保悄悄睜開了眼。
他是睡得沉了一點,但他不是死了。
顧放之和裴辛聊了這樣久的天,他自然是醒了。
他瞇著眼,觀察裴辛。
正聽二人說話聽得入神,卻聽裴辛抬高了聲音:“醒了就別裝睡。”
葉保睜開眼,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的武器早就被人收走,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得只剩里衣。但他氣勢不能輸:“把我的刀還給我!”
裴辛本來就煩葉保,這人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陰魂不散地圍在顧放之旁邊。
這會裴辛聽他說話差點被逗笑了:“……朕把刀給你,讓你砍朕?”
他看向顧放之:“老師,你要保的人,像傻子。”
顧放之:“……”
啊當面說壞話這么直接的嗎?
葉保臉黑了一瞬,他揚聲:“要殺要剮盡快!”
裴辛也不繞彎子:“你和你的兵,來這邊。”
葉保道:“怎么可能?你……”
他似乎是要數落裴辛的殘暴行為,但剛開了個口,卻聽帳篷外傳來動靜:“……爺。”
裴辛抬頭:“進來。”
這是個傳令兵,風塵仆仆的樣子,他行禮后把一個包裹交到裴辛手上:“這是這幾日的份。”
葉保問:“什么東西?”
“奏折。”裴辛從包裹里取出幾本折子,神色如常地翻開,又拿起朱筆,低頭批改幾句后,對葉保道:“你說你的。”
葉保:“……”
還能這樣一心二用?
顧放之幫裴辛解釋:“陛下這幾日都沒能好好休息,這樣效率最高,并非不重視葉保將軍你,見諒見諒。”
“聽起來好慘,”葉保忍不住了:“當皇帝都這么累的嗎?”
裴辛淡然得好像渾身冒出佛光。他道:“還好吧。”
葉保抿了抿唇:“蒼生教為蒼生為民,旨在平定天下戰亂,你大齊橫行霸道,踐踏百姓,又怎能帶來安寧?”
裴辛冷呵一聲。
葉保問:“有什么好笑的?”
“沒在笑你。”裴辛冷笑著翻奏折:“朕的瘋狗把朕寢殿的柱子啃了。”
葉保:“…………”
還能不能行了。
這根本也不像談正事的場合啊?!
葉保幾乎陷入混亂,卻聽裴辛道:“說什么平定天下,無非也和許多人一樣,想站在蒼生頭頂。”
他抬眼,冷峻又充滿威壓的眼看向葉保:“一直以來以仁道之名為禍四方的是他們,而非朕。”
顧放之聽得熱血沸騰,附議:“就是就是就是!!”
猝不及防的一聲,裴辛差點被逗笑。
他趕緊板住臉:“今晚朕會攻破烏城,你的兵也在城內,要不要把他們撤出來,看你。”
裴辛說完,低頭再看一眼奏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嫌棄地嘖了一聲,轉身離開。
顧放之還在原地,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什么,但話到嘴邊,想說的又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
沉默的時間太長了,會讓人覺得自己不聰明。
顧放之讀了個檔,時間回到裴辛剛轉身離開的時候。
顧放之告訴葉保:“若你不信,今晚就能看到證據。還有,餓了的話就叫人,會有人給你送吃的。”
他說完,對葉保笑笑,也轉身離開。
而門外的裴辛:“……”
可惡,大意了,他放松了對活爹的警惕。
……朱批……他的朱批……他剛寫了一半的朱批……-
帳篷內,裴辛和顧放之走后,葉保陷入沉思。
傳說中殺人如麻、冷酷無情、兇殘蠻橫的暴君,周身的氣息并不暴戾,反而環繞著一股超脫的……佛性。
和裴辛說了這么幾句話,葉保覺得,裴辛是真的忙。
看著那厚厚一沓奏折,他感覺到裴辛好像累到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了。
另外就是,葉保還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
馬車上葉保見到兩人差點親在一起,還以為裴辛和顧放之是那種……那種……那種關系。
但他剛剛聽了一會兩人的對話,很正常的對話,葉保又覺得顧放之和裴辛應該還沒有跨過君臣那條線。
但是裴辛應該挺中意顧放之的。
也不知道裴辛自己有沒有注意到,和顧放之說話的時候,他幾乎完全是另一個聲線、身體微微向對方傾斜著,還低頭配合對方的身高,就算不說話的時候也是總把肩膀往人家身上靠,非得貼在一起才舒心似的。
暴君這一點,葉保暫時還沒感覺到。
……他倒是明顯感覺到裴辛饞人家顧放之身子了,噫。
第 53 章 陛下,你今天特別帥
第53章
顧放之先回自己帳篷簡單擦洗了一下。
桌上有顧云川留給他的字條, 上面是四個大字:一切當心!
字寫得挺好看的,規整,沉穩, 有力。
比顧放之用右手寫得都好,讓顧放之自嘆不如。
顧放之把這張紙條揣進懷里,又往裴辛那趕。
裴辛正靠在榻上看那些奏折,眉頭皺得很緊。
聽到顧放之進來, 他也沒抬頭,只是道:“等朕看完這些。”
顧放之:“……”
他嚴重懷疑是不是裴辛把睡眠進化掉了。
他伸手去拿奏折:“陛下還是現在就睡吧。”
裴辛手中一空,維持著拿奏折的姿勢看了顧放之一眼。
怎么了?生氣了?
顧放之剛想讀檔,裴辛卻站起身, 朝床鋪方向走去。
顧放之伸手在裴辛眼前晃了晃:“小眼睛閉起來閉起來閉起來……”
裴辛:“……”
顧放之這是把他當成小孩子了??
顧放之皮這一下很開心,讀了個檔。
裴辛:“……”
顧放之此人, 真是愈發沒規矩,沒分寸。
他不喜歡。
顧放之沒能覺察到龍的不悅, 身體往后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裴辛抬眼掃了一眼顧放之, 突然抬頭,將頭枕在顧放之腿上。
顧放之一愣。
他下意識想把腿縮回來, 但看著裴辛筆挺的側顏到底還是沒動。
心軟的后果就是他在裴辛睡著后, 拖著麻掉的腿,每走一步都無聲地哀嚎-
這一覺睡到黃昏。
兩人隨便吃了點東西, 太陽落山時, 有人來稟裴辛,秦瑄和顧云川已經就位。
相比上次,這次的行動足足提前了一天,時間更緊。
顧放之覺得自己比上次更緊張了, 繞著屋子一邊走一邊存檔。
裴辛抬著下巴,一邊讓人幫自己穿戴好了盔甲,一邊斜著眼睛看顧放之轉圈圈。
有一小兵從帳篷外跑進來:“爺,葉保說有話想對您說。”
裴辛毫不意外地揚了揚眉。
只要是有點腦子的人,就知道今晚烏城一定會大敗。葉保只要心里有他的兵,自然不會讓他的人以身犯險,和裴辛硬碰硬。
聞言顧放之也是一喜,跟著裴辛去葉保帳篷的路上時臉上都帶著輕松的笑意。
裴辛瞥他一眼:“老師很關心他。”
葉保身份特殊,是他們綁回來的敵方將領。若是別人聽到裴辛這一句,想必腿都會嚇軟,急急解釋自己和葉保毫無關系。
但顧放之實在沒想到這么多,或者說,他知道裴辛不會對自己怎么樣。
他笑:“臣更關心陛下。”
裴辛哼了聲,低聲:“花言巧語。”
前面就是葉保的帳篷,二人進去時,葉保正坐在椅子上發呆。
見二人進來,他立刻起身。
安靜片刻后,葉保問:“你真能保證不傷我的人?”
裴辛靠著墻壁,目光看著葉保,沒說話。
葉保猶豫了一下:“……城門外三里有個小亭子,里面有個七八十的老人。你們將這個給他,他會幫你們打開城門。”
他說著,突然抬手扯下自己發繩——原來那發繩的尾部還吊著一個小巧的玉制虎頭印章。
他將這印章向顧放之拋過來。
顧放之大驚失色,連忙去接,印章擦著他的指尖被他顛起來,又落下去,再顛起來……
裴辛:“……”
炒菜顛勺呢?
再顛了兩下,那小巧的印章到底順著顧放之的指縫掉落下去,砸在地上,發出了很清脆的一聲玉碎聲。
顧放之:“……”
他差點被自己和葉保一起氣暈。
他上前一步,拽著葉保的領子前后搖晃:“那么重要的東西,你說扔就扔,啊?啊?!”
葉保被他晃得暈乎乎的,眼睛驚訝地睜大,不知道顧放之一個溫文爾雅的美人怎么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最可怕的是后面的裴辛。
一動不動地靠墻站著,嘴角竟然還揚起了笑容。
給葉保一種這兩個人在剛剛那一秒突然都瘋了的錯覺。
幸好剛剛葉保說話的時候顧放之有存檔,他發泄完怒火,讀取了存檔。
像上次一樣,葉保解下頭上發繩,將印章拋過來。
顧放之早已提前做好了準備,但還是沒能接住。
第三次時,顧放之已經相當有經驗,這回他穩穩地將印章接在手里。
顧放之莫名有些得意,挑著眼角回頭看了裴辛一眼。
裴辛:“……”
要不是他剛剛看過顧放之那狼狽的樣子,說不定真的會以為顧放之身手很好呢。
但他很給面子地給顧放之捧了個場:“老師威瘋凜凜,威瘋堂堂。”
葉保眨眨眼,也不知道為什么,裴辛這一秒看起來突然滄桑了一些-
待夜幕降臨,裴辛帶著軍隊安靜無聲地出發。
這回在顧放之的強烈要求下,裴辛沒有把顧放之留在那片丘陵上。
但攻城的時候他照顧不到顧放之,權衡之下,他把顧放之留在戰場邊緣,讓顧放之剛好能看到自己,也不至于受傷。
裴辛將手指放在唇邊,吹出一聲詭異的鳥叫聲。
片刻的安靜后,刺耳的爆/炸聲從城墻里發出,幾道沖天的火光燃燒起來,將黑夜徹底點亮。
葉保的玄甲軍接應從內將城門打開,裴辛的軍隊浩浩蕩蕩地殺進了城池,顧放之感覺到地面都因為他們的行進在顫抖著。
城門洞開,顧放之緊緊盯著裴辛的身影,隨時準備讀檔。
但年輕的帝王已經相當熟練戰斗了,他沖在最前面,面對敵人毫不畏懼,手中長槍像是蛇一樣靈活,刺穿敵人心口。
只有一次,一個瘦弱的男人趁著裴辛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敵人的身上時,像鬼魅一樣混進了軍隊里,奪走了一名將士的馬后,驅馬上前,舉起短刀刺向裴辛!
待裴辛注意到的時候,那柄短刀已經朝他的喉嚨狠狠扎來。
裴辛猛地偏頭。
但完全避開已經是來不及了,恐怕這把刀還是會刺進他的側頸。
冰冷又鋒利的刀尖抵在他側頸上,裴辛感覺到側頸傳來尖銳的疼痛。
下一瞬,裴辛眼前發黑。
脖頸的痛楚消失不見,裴辛回頭,看到那個男人還在距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裴辛突然間爽到頭皮發麻——
天殺的顧放之用巫術折磨了他那么久,平時雖然也有幫他,但今天,現在,還是頭一次幫了他這么大的忙。
裴辛暢快地笑起來。
他愉快的笑聲在這樣肅殺的戰場可謂實在突兀,讓所有聽到的人都是一愣。
此時此刻,不論是跟在裴辛身后的將士還是敵人,腦海里都浮現出一個共同的念頭。
裴辛,終究還是……瘋了?-
因玄甲軍的內應,這次戰爭結束得很快。
蒼生教在烏城的兵馬幾乎全都被清繳干凈,只留下了一小撮向著西胡的方向逃走,秦瑄已經帶人去追了。
但戰爭一定會有傷亡,顧放之看到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倒在地上,那人之前還和他說過話,這會卻沒了呼吸。
顧放之只覺得心頭發緊,眼眶不知道怎么也變得酸澀。
說到底他是個現代人,戰爭距離他太遙遠了,看著地上蔓延的血跡,顧放之身體不自覺有些發抖。
但他心里還是高興的,為的是裴辛這次的大勝。
留下一部分將士清理戰場,裴辛則先回軍營。
待裴辛清洗干凈身上的血跡時,時間也才不過晌午。
桌子上又多出了一沓奏折,最上面的那一封是右相寫的,他說京里已經有人在懷疑裴辛是不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不然怎么這樣久還不露面,不過老狐貍也趁機拽出了幾個想趁亂搞事的臣子。
另一封密信是楊祿海傳來的,第一句話就讓裴辛呼吸停滯——雪球又把書房的柱子給啃了。
裴辛看的心煩,把奏折一推去找顧放之了——他是先讓人把顧放之送回來的,自己多交代了秦瑄幾句話,耽誤了一些時間。
他過去的時候顧放之正在和顧云川說話。
兄弟倆都對顧云川上戰場的事情很興奮,顧放之問:“這樣的軍功,能值兩套四合院嗎?”
顧云川哭笑不得:“放之。”
顧放之:“我就說說……哈哈這年頭誰愛錢啊大哥你說對不對?”
顧云川鏗鏘道:“對。”
顧放之淡然地微笑著,伸手掐了下自己的人中:“……”
還是顧云川先發現裴辛過來,他慌忙請安,顧放之也從床上翻下來:“陛下。”
裴辛“嗯”了一聲。
顧云川和顧放之都在等裴辛說話。
但裴辛只是從桌上拿起之前顧放之隨手放在那的發簪把玩著,也不說自己到底是為什么來的。
顧云川恍惚間明白了什么,他起身:“陛下可是有話要和放之說?末將先出去了。”
裴辛輕點下巴。
待顧云川走后,裴辛道:“老師,多謝。”
他是在謝顧放之為他回溯的事。
顧放之道:“臣是自愿為陛下排憂解難的。”
裴辛揚了揚眉。
他總覺得這會兒的顧放之有些不對勁,似乎情緒有些低落,就連拍馬屁的力道都比往常輕了些。
指尖的木簪轉了一圈,裴辛問:“老師心情不好?”
顧放之一愣。
他的表現應該和平時沒什么兩樣,顧云川都沒看出來他情緒不佳,裴辛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過也不是什么大事,顧放之搖了搖頭,本不想說,卻聽裴辛又叫自己:“老師?”
“唉。”顧放之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倒起了豆子:“臣只是見到死了人,還是認識的人,覺得心里難受。”
裴辛沒想到顧放之是在為這事煩憂。
靜了靜,裴辛突然問顧放之:“老師知道這次我們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嗎?”
顧放之搖頭。
裴辛:“二十四人。”
六千對萬余人,只死了二十四人,這數字太驚人了。
“他們沒有白白犧牲,戰場上的鮮血,旗幟,百姓們即將迎來的安穩未來,都會為他們送行。”
頓了頓,裴辛再道:“多虧了老師。”
顧放之緊繃的心臟像是被人浸泡在溫水中,緩緩舒展。
他低頭沉吟片刻后,對裴辛展顏笑道:“陛下,你今天特別帥。”
裴辛:“……”
他怎么都沒想到顧放之會突然夸這么一句,嘴角不受控制地飛起來,又故作成熟地落下去。
他輕飄飄地道:“哼,還好吧。”
第 54 章 義父你好香
第54章
京中不可離開太久, 眼見著烏城攻破,蒼生教逃竄,裴辛不愿耽擱時間, 決定明日便啟程回京。
但走之前,還要為將士們舉辦一場慶功宴。
大鍋里燉著平時根本舍不得吃的好肉,油脂豐富的肉汁將湯都變成金黃的色澤,噴香撲鼻。
酒水也被一壇一壇地送來, 整個軍營上空都漂浮著香暖的氣息。
裴辛站在上首,舉起手中銀杯。
他將酒水灑向地面,第一杯敬給所有戰死的將士們。
又有人上前替他將酒水斟滿。
裴辛舉鋒利的目光緩緩劃過下方每一個人,大家都是剛從戰場上歸來, 有很多人衣服還沒換,還沾著塵土和血。
裴辛抬高聲音:“今日的勝利, 來之不易。是你們的勇敢為蒼生送來了片刻的安寧。”
他舉杯:“大齊敬你們,百姓敬你們, 朕敬你們。”
他話少,卻讓下方所有人都聽得熱血沸騰。
所有人跟著裴辛舉起酒杯歡呼著喝下美酒。
顧放之也很沸騰, 學著將士們的樣子將酒杯里的酒水一飲而盡。
但比起宮里經常喝的葡萄酒,軍營里的酒水實在是太辛辣了, 顧放之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 咳嗽得滿臉通紅。
他剛想讀檔,卻聽旁邊有人問自己:“我說, 你們真就這么信得過我啊?”
顧放之抬眼。
提問的人正是葉保, 他抱著手臂端坐著,斜著眼看著顧放之。
顧放之知道葉保在問什么——裴辛決定讓葉保留在涼山,作為秦瑄的手下,和秦瑄一起圍剿蒼生教殘黨。
“在烏城里搜出來的密信你不是都看過了嗎?”顧放之笑:“陛下知道你能明辨是非, 心懷大義的人,我們當然信得過你了。”
其實裴辛到底相不相信葉保,顧放之也不知道,顧放之也就是根據經驗隨手一捧。
事實證明18歲的小孩都吃這一套,葉保聽完,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了好幾個像素點。
但他才剛笑了一下就覺得有人在瞪自己,葉保循著目光看過去,看到了上首的裴辛。
葉保突然覺得牙酸:“……嘶。”
他扭頭,很突然地問顧放之:“你們皇帝是不是還沒有皇后?”
“沒。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妃子呢?”
“也沒有。”顧放之道:“陛下心無旁騖,志在天下蒼生。”
葉保嗤了一聲,又問顧放之:“那有沒有子嗣?”
顧放之道:“還沒娶妻,自然是沒有子嗣。”
葉保嗯了聲。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理解一切。
“怎么了?”顧放之不解。
葉保道:“無事,只是覺得你我的前途都是一片灰暗。”
“?”顧放之問:“灰暗在哪里?”
灰暗在你我二人會以不同的身份,書寫在斷袖皇帝的身側。
葉保雙手抱胸,目光幽幽。
酒過三巡,氣氛更是熱鬧。
軍中的人大多強壯威武,倒是難得有顧放之這樣文弱漂亮的人。
就和村里唯一一個大學生那樣,有不少人來找顧放之說話。
但這些人說話都喜歡拍拍打打,手勁又大,顧放之被拍一下肩膀覺得自己差點被拍出肩周炎,他喊了無數遍住手,最后灰溜溜地端著酒杯站到旁邊去了。
一安靜下來,顧放之的思緒就忍不住發散。
他想著這次的勝利,想著顧云川重回戰場,想到了葉保竟然愿意成為大齊軍中一員。
最后他想到裴辛今天夸了自己。
哎嘿。
之前幾次裴辛夸他,顧放之都沒來得及存檔,但上次他倒是順手存了。
顧放之讀了個檔。
場景立刻從熱鬧的慶功宴上切到了溫暖的軍帳中。
小孩真切地道:“多虧了老師。”
哎嘿。
再聽億遍-
前方。
一些之前跟過他的將士們來對裴辛敬酒,裴辛難得心情好,多喝了一些,也多說了幾句。
他道:“正是你們的多虧了刀槍多虧了老師撕裂了烏城的多虧了老師防線,但你們多虧了老師要記得,大齊多虧了的榮譽多虧了。”
裴辛:“?”
將士們:“?”
裴辛是真的有點喝多了,只覺得眼花,卻沒能分辨出來自己一會身在軍帳一會身在慶功宴。
反應過來是顧放之在回溯后,他猛地住口。
同時他閉上眼,不愿再睜開。
他聽到將士們善意的笑聲:“陛下不勝酒力,喝多了。哈哈。”
“怎么剛才還說話,立刻就睡著了,年輕就是睡眠好。哈哈。”
“是夢到什么了?做噩夢了?怎么嘴角往下撇的這么厲害?哈哈。”
又有人道:“陛下是當真喜歡那位小顧大人啊,嘴里一直念叨著。哈哈。”
哈哈。
談笑風生間裴辛又被顧放之回溯了幾次,說那話時候柔軟的心情已經蕩然無存了,裴辛看著顧放之,恨不得抬手使勁掐一下他的臉。
但看到顧放之笑得眼尾都彎彎的時候他還是忍住了。
好在這場折磨只是迅猛,并不持久。
顧放之再聽了兩遍,心滿意足了,高抬貴手地放過了裴辛。
裴辛睜開眼。
將士們深邃的眼神是他現在最害怕的東西,裴辛誰也沒看,只是站起身:“朕多喝了一些,先回帳了。”
回了帳中,裴辛本來是想再看看奏折,但那些字仿佛會跳舞,左搖右晃地看地他眼睛疼。
裴辛宣布放棄,和衣倒在榻上。
他有些困,介于睡著和沒睡著之間的感覺,腦子里面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想事情,雪球瘋了似的跑過來,雪球瘋了似的跑過去。
裴辛被瘋狗吵得頭痛,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卻聽到有人“咦”了一聲:“睡覺還皺眉。”
接著一根涼涼的手指抵在他眉心,像是要幫他舒展開眉頭似的。
裴辛聞到清淺的桂香。
那根手指后撤,像是要離開,裴辛猛地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拽-
“哎↑哎↑”
外面除了放哨的士兵,基本上都醉成一團了,顧云川和葉保也沒少喝,舌頭都大了,顧放之又不想喝多,連和自己說話的人找不到。
他看到裴辛進帳篷,就想著來瞧一眼,見裴辛少見地自己睡著了,正想離開,卻被裴辛猛地拽到床上。
裴辛像是摟什么大型玩具一樣摟著他,這會兒倒不像什么帝王了,就是個普通小孩。
顧放之撐著手臂要起來,聽見裴辛冷冷地命令:“雪球別動。”
顧放之:“……”
喝醉了酒的人力氣都不是一般的大,顧放之再拽了兩下,也沒能把自己從裴辛手里拽出來。
他索性打開面板準備讀檔,卻因肩膀上奇異的觸感微微愣神。
裴辛枕在他肩膀上,呼吸落在顧放之脖頸上,有微微的癢意。
微涼的鼻尖蹭在顧放之側頸的皮膚上,吸氣吸得有些厲害,像是在嗅聞。
裴辛像是醒了又像是沒醒,迷迷糊糊地往下蹭,臉埋在顧放之前襟上,高挺的鼻梁貼著顧放之的衣物。
這次顧放之看的和聽得都很清楚,裴辛就是在聞他,鼻尖反復的,輕輕的摩擦著他衣服布料,薄唇都微微張開。
一個和裴辛很不搭,但和他現在樣子很配的成語闖入顧放之的腦海。這個成語是意亂情迷。
顧放之聽到裴辛的聲音:“……好香。”
布料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變得很大聲,傳到顧放之耳中。
許是因為自己也喝了酒,或是什么別的原因,顧放之莫名漲紅了臉,讀檔的手都微微搖晃起來,本來要讀3號檔位的手讀錯了1檔。
西胡使節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身旁的裴辛有些茫然地抬頭看了顧放之一眼。
顧放之“哎呀”一聲,趕緊又讀了3檔。
時間總算是切回到了他剛進裴辛帳篷的時候。
神奇的是時間往回挪了,顧放之的臉還是熱的,他拍了兩下臉,看了一眼裴辛的睡顏,這回不打算去打擾裴辛睡覺了。
顧放之掀開簾子,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離開-
賬內。
裴辛按著太陽穴睜開眼。
多虧了西胡使節的光頭和濃密的胡須,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他方才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顧放之進來的,還以為自己抱著的是之前顧放之留在養心殿的那件外袍。
雖說夢里也覺得奇怪,明明顧放之早就將那件衣服取走了,怎么又會出現在這里,但還是摟著聞了一會。
這會醒了倒是明白過來了,那不是衣服,就是顧放之本人,被他抓著聞了一會。
裴辛緩緩起身,抓了個軟墊靠在后腰,手背撐著下巴,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他發現自己有些矛盾。
他不喜歡別人啰嗦。
但顧放之啰嗦他的時候他不會太煩。
他是個著眼當下的人。
但離京后確實偶爾會惦記幾下顧放之,想想他現在在做什么。
他不喜歡身體接觸。
但會主動讓顧放之碰自己,把頭枕在顧放之腿上。
之前他親了顧放之,不是有誰拿刀逼著他去親,完完全全是出于他的個人意愿,且感覺還不錯。
甚至有些意猶未盡,以至于這次被葉保打斷,他還很不爽。
一個答案在裴辛腦海里成型,清晰且迅速,極有說服力,讓裴辛無從反駁。
裴辛起身,走至桌旁拿了杯水,抿了兩口。
水放了有一陣子,很冰冷,正如裴辛冷靜的心情。
裴辛淡定地將水杯放回到桌上。
他被折騰沒夠,他愛受虐,他大不敬。
龍確實喜歡上了龍の活爹。
裴辛手指按著額頭,帶笑長嘆一聲-
另一邊的顧放之。
他回了慶功宴的場地,找到了顧云川。
顧云川亦喝的有些多,正在和他之前帶的那個叫路赫的士兵說話。
見到顧放之來,顧云川朝他伸出手,笑:“拽大哥起來。”
顧放之伸手握住顧云川的手。
一瞬間,他眼前發黑。
【恭喜玩家達成be結局——君君臣臣心如水到渠成人之美不勝收攬人心口不一步登天經地……義父你好香】
顧放之:……???
突然間怎么了這是,怎么狂冒成語??
他就和顧云川握個手啊,這系統瘋了??
第 55 章 “老師親啟”
第55章
翌日天還沒亮, 回京的隊伍就已經收拾妥當,停在營前準備離開。
裴辛是不用睡覺的大卷王,他手下是不用睡覺的小卷王, 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就顧放之一個困得想吐——這還是在他已經讀檔兩回重睡的前提下。
顧放之搓著臉試圖讓自己精神起來,回頭看到站在最前方為眾人送行的葉保。
自己在游戲里面一手捏出來的角色變成了人,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讓顧放之感覺很奇妙。
顧放之走上前:“崽。”
葉保:“……?什么?”
顧放之讀了個檔:“小葉副將。”
葉保問:“怎么了?”
顧老父親隱隱叮囑:“你在這兒一定跟著小秦將軍好好干,好好學習!俗話說得好,少年應有鴻鵠志,當騎駿馬踏平川!還有, 遇到困難也不要怕,職場就像馬拉松, 只要跑下去,總能吃到補給的!”
“哦。”葉保雙手環胸, 經典的龍傲天姿勢。他用“?_?”的表情問顧放之:“說得好,但馬拉松是什么?”
顧放之:“……”
對顧放之, 葉保討厭不起來。
他曾在李昊手下做事,這位曾經的玄甲軍頭領打仗練兵雖猛, 卻并不算一個合格的頭領, 出爾反爾已是他最小的缺點,若是遇到不順心的事, 板著一張臉見誰都罵。
裴辛在外面的名聲也不算好。
他和顧放之都是給捉摸不透的上級賣命的, 同病相憐還來不及。
葉保道:“放心,我既然選擇了相信你們大齊,你們皇帝,自然會好好干。”
顧放之眨眨眼:“……”
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在擔心葉保會不會打過來, 先殺裴辛再殺他,現在葉保就已經變成自己人了。
像是做夢一樣。
還沒等顧放之松一口氣,卻聽葉保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們皇帝控制不住殺性,為禍蒼生,那我——”
“不會的不會的!”顧放之立刻道。
裴辛現在多乖啊,就是有時候說話和表情嚇人了一點,容易讓人誤解。
葉保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還想再說什么,卻覺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回頭葉保都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誰,他對顧放之一拱手:“你,我,保重。”
顧放之笑一下,爬上裴辛特意讓人給自己準備的小馬車。
皚皚白雪,銀裝素裹。
淡金色的晨光落下時,裴辛啟程回京-
五日后,京城。
太和殿內,百官垂首站著,鴉雀無聲。
距離裴辛生病已過去都快一個月的時間了。
可裴辛才十八,怎么就生了這樣一場一個月都不能露面的大病?
臣子們人心惶惶,就算心中抵觸,可為了生計,也開始為自己謀劃起了退路。
可寧王滿腦子只有貍奴,其他幾個王爺也都閑散。
唉……唉……
眾臣垂著頭無聲嘆氣,眼角卻見到一抹藍影從后方閃過。
宋景舟是最先覺察到自己身旁多出來個人的。
他回頭去看。
一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旁邊。
這人身著藍色官服,膚如凝脂,面容清雋溫潤,桃花眼下一點紅痣。
宋景舟愣了愣,眼登時睜得老大:“賢……賢兄??!你回來啦?!”
他這一聲有些大,前后左右的同僚們都回過頭來,同樣發現了顧放之。
眾人用氣音與顧放之寒暄——
“顧郎,你回來了。”
“顧郎好像清瘦了許多,齋飯不好吃吧?”
“顧郎顧郎,你戴的可是假發?倒是看不出來和之前有什么區別。”
“沒想到顧郎你真的有將頭發剃光的勇氣……一腔衷心,實在佩服……”
顧放之:“?”
什么東西?他怎么就成光頭了?
他存了個檔:“啊?你們以為我是去做什么了?”
宋景舟道:“難道顧郎不是去山上的寺廟里,剃發修行,為陛下的龍體祈福嗎?”
“……?”顧放之問:“敢問這條小道消息的來源?”
宋景舟答:“右相說的啊。”
顧放之:“……”
他抬起眼,控訴地看向前方右相的背影。
老人家抬頭望天,欣賞著殿頂花紋-
裴辛低頭看看自己。
比起繁雜的龍袍,他更習慣盔甲沉甸甸地壓在身上的感覺。
但不論什么衣服,穿在身上,就不能出紕漏。
裴辛之間掃過自己腰間的幾只玉佩,確認了楊祿海沒給他少戴什么,抬腿要進太和殿。
他收復烏城的事除了右相幾人還誰都不知道,一想到等下要在朝堂上看到眾人驚訝又敬佩的目光,裴辛的嘴角就往上抬了抬。
下一瞬裴辛只覺得眼前一黑,走了幾步的路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裴辛沒什么波動。
他早就被顧放之折騰習慣了,意識到自己喜歡上活爹后更是心如止水。
別的少年郎情竇初開是小鹿亂撞,他情竇初開是六根清凈,是立地成佛,是四大皆空,是向苦澀的命運低頭。
裴辛渾身冒著佛光地站在原地等了等,發現顧放之竟真的只回溯了這一次。
就這?
還不夠塞牙縫的。
裴辛嗤笑一聲,再次抬腿進殿。
本就安靜的朝堂一瞬間更是針落可聞。
朝臣們匆忙跪拜,山呼萬歲。
裴辛隨意抬抬手:“都起來吧。”
眾臣雖然都盼著能見到裴辛,但也是真沒想到能見到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
有幾個老臣忍不住上前,關切地詢問:“陛下現在還時不時地發冷發熱嗎?”
“陛下還心情郁結狂躁嗎?”
“陛下突然大笑的癥狀好一些了嗎?”
“陛下……”
裴辛:“?”
他是讓人幫著自己編理由瞞一瞞,但是誰把雪球的癥狀安他身上了?
他不動聲色地問:“朕好全了。你們從哪里聽來的朕病了?”
有人道:“是顧郎。”
裴辛:“……”
他抬起眼,控訴地看向前方顧放之的身影。
活爹抬頭望天,欣賞著殿頂花紋-
直到早朝,百官才知道裴辛和顧放之竟然是去了一趟涼山,還順便打了個勝仗,一個個驚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
有一個算一個,官員們幾乎快要把裴辛和顧云川夸贊到天上去,連帶著顧放之都被夸得整個人輕飄飄的。
為了慶祝和接風,今晚裴辛準備宮宴,何讓直接安排顧放之回家休息,連禮部的工作都不用他做了。
回了顧府,顧云川和滿滿正在院子里踢不用手也能玩的蹴鞠。
顧懷玉則撐著下巴在一旁看著。
顧放之“咦”了一聲:“大哥你沒去睡一會嗎?”
這幾日趕路實在太累了,為了能盡快回京,通常是天不亮就出發,夜深了才歇息。
顧放之坐在馬車里都被折騰得不輕,顧云川還能這么有精神。
顧云川將蹴鞠在腳背上顛了兩下,笑:“睡不著。”
他馬上要進宮領賞受封,拿回軍權,再一路南下。
這是好事,是他一心期盼的事,只是也因此,他留在京中的時間不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鐘他都不想錯過。
滿滿撲到顧放之身上:“放放哥,我好想你啊。”
顧放之彎腰把滿滿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今晚帶你去吃好吃的。”
又看向顧懷玉:“懷玉也一起去。”
顧懷玉唔了聲。
他問顧放之:“你這次也有立功吧?大哥都升官了,你升官嗎?”
“升不升官的不重要。”顧放之眼睛亮晶晶的:“只求能多給點金子。”
顧懷玉又唔了一聲,糾結地皺起眉。
他之前只知道裴辛愿意黏著顧放之,卻沒想到顧放之也愿意為了裴辛出生入死。
這涼山走了一遭,也算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裴辛總得給個名分吧?
但要顧放之進宮,他也是不樂意的。他可不想改口叫顧放之“娘娘”。
可憑什么孫太師能,他哥不能?
正想著,顧放之走過來戳戳他額頭:“想什么呢?”
顧懷玉道:“想皇上,你,孫太師。”
顧放之:“……?我們三個?”
“對。”顧懷玉道。
想你們仨的曠世忘年虐心之戀-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個飯,顧放之困意上涌,本還想再和兄弟們說說話,但他困得直點頭的模樣實在有些可憐,直接被趕回了房間。
滿滿陪著他午睡,小貓似的趴在他胸口,手握著一縷他的卷發,身體暖洋洋的。
顧放之很快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是聽到阿奇在外面叫自己:“二爺二爺,該收拾去宮宴了。”
“起來了。”
顧放之撐起身,滿滿已經不在床上了,正坐在桌前自娛自樂地折紙玩。
見顧放之看過來,滿滿舉起手里的東西:“放放哥你看!”
“啊,”顧放之看了一會,謹慎地存了個檔:“好優雅地一只大狗。”
滿滿紅著眼睛:“這是一對鴛鴦!”
顧放之讀了個檔:“好優雅美麗的一對鴛鴦。”
滿滿開心地笑起來:“送給你!”
他舉著鴛鴦跳下椅子,袖子卻刮到了什么東西,把那東西掃到了地上。
滿滿回頭撿起來,認著上面的字:“老……老……放放哥哥,后面的字是什么?”
顧放之伸手接過。
這是一張信封。
信封古樸精致,觸摸有絹布質感,邊緣嵌著金線、描繪著祥云紋樣,封口處則用細膩的火漆封住。
上面是筆鋒凌厲的四個大字:“老師親啟”
顧放之“啊”了一聲,想起來了——
這是裴辛去涼山前給他留的信,說要是戰敗了就讓他打開。
那要是沒戰敗呢?要不要打開?
小孩不會寫了什么很煽情的話吧?
說不好奇是假的。顧放之心癢癢的,想著偷偷瞄一眼信的內容,但剛撕開封口,就聽阿奇又叫自己:“二爺,二爺?又睡啦?”
顧放之把信往懷里一揣,抱著滿滿往外走:“來了來了。”
第 56 章 哦豁
第56章
宮宴很熱鬧。
就是顧放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涼山粗糲寒冷的空氣他仿佛還能聞到似的。
期間不斷有人來敬酒, 稱贊顧云川和顧放之為了裴辛趕到涼山去的勇氣。
顧放之被夸得輕飄飄的,多喝了兩杯。他本來就不勝酒力,酒水下肚后聽到滿滿說自己:“放放哥哥的臉好紅。像山楂。”
顧放之覺得滿滿很聰明, 他直到大學的時候還只會“他的臉紅得像蘋果”這樣一個比喻。
今日裴辛心情不錯,連帶著所有人都吃得很開心滿足。
但酒過三巡后發生了一個很可怕的事情,大家不知道怎么突然開始聊工作。
何讓說要給裴辛重新補一個生日,又說馬上要過年了, 得趕緊置辦今年的祭祀。
顧放之:“……”
看吧,他早說了,裴辛是大卷王,他手下全是小卷王。
想起裴辛, 顧放之抬眼看向上首。
裴辛正壓低了眉眼和一個臣子說話,有些嚴肅的表情, 但下一秒像是覺察到什么似的,別過頭朝顧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兩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裴辛又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移開視線。
再過了一會有個宮女雙手托著一個食盤過來:“這是陛下給顧郎的醒酒湯。”
顧放之怔了怔,盛了一勺喝, 是桂花味的小甜水。
宮宴結束時分,眾臣叩謝裴辛, 準備離場。
顧放之蹲下身給滿滿穿外套, 邊把滿滿裹成一個球邊抬頭看顧云川和顧懷玉:“我今晚給陛下守夜。”
剛才楊祿海已經求助似的給他遞了好幾個眼神,不過就算楊祿海不說, 顧放之本來也打算留下來給裴辛守夜的——
裴辛本來睡眠不好, 這幾日趕路他基本上就沒怎么闔眼,鐵人都架不住這么熬。
顧云川“嗯”了聲,顧懷玉“嘶”了聲。
裴辛已經起身離場,顧放之小跑了兩步趕到裴辛身邊:“陛下。”
裴辛側眸看了顧放之一眼。
他猜到顧放之會趕上來, 特意沒乘龍輦,顧放之果然來了,和他一前一后地走著。
裴辛盡量沒讓自己的表情有太多波動,他轉了兩下手上白玉戒指:“老師來了。”
顧放之注意到什么,好奇地問:“陛下,戒指上是不是有字?”
裴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指,將戒指褪下遞給顧放之。
顧放之伸手接過來。
戒指上還帶著裴辛的體溫,在冬夜里格外明顯。顧放之將戒指舉起來對著月亮看了好一會,總算看清了那戒指上的刻痕。
確實是字,被人刻上去的四個字:“天下第二”
顧放之:“……”
好中二啊。
這和買印著“玩歸玩,鬧歸鬧,別和哥的女人開玩笑”的T恤有什么區別?
不過——
顧放之問:“為什么是天下第二?”
裴辛道:“本來要刻天下第一,刻到一半有事出去了,朕的二皇兄搗亂刻了個‘二’字。”
顧放之一愣。
這是裴辛第一次和他說家人的事情,顧放之沒說話,把戒指還給裴辛,裴辛接過去重新戴在手上-
到了養心殿顧放之一愣。
幾根金柱明顯有修補過的痕跡,還有一根沒來得及修,上面尚留有淺淺的牙印。
裴辛午時已經看到過了,但這會兒再看一遍,還是覺得胸悶。他冷哼一聲,罵:“瘋狗。”
“雪球這么可愛,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什么誤會?會不會是錯怪它啦?”顧放之問:“比如因為熱脹冷縮,是柱子突然自己爆炸了?”
裴辛:“…………”
曾經滄海難為水,如今顧放之和雪球輪番來難為他來了。
顧放之讀了個檔:“雪球呢?臣好久沒見它了。”
別說,還真有點想。
話音剛落,一個雪白的圓球從陰影處探出腦袋。
顧放之立刻蹲下身:“嘬嘬嘬雪球嘬嘬嘬。”
雪球看起來和兩人離開前沒什么區別,還是那么圓,還是小小的。
它抽了抽鼻子,認出了顧放之的味道,葡萄似的黑眼睛立刻變得亮晶晶的。
它撒開四肢朝顧放之跑,速度快得和發射出來的弓箭似的。
它直直撞到顧放之懷里,力氣還挺大。顧放之本來就蹲在地上沒什么著力點,被這么一撞直接倒在地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下,反正裴辛的養心殿也不冷,顧放之索性平躺在地上。
裴辛斜著眸子看了一眼。
太沒規矩了,人和狗都是,簡直就是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裴辛走到柜旁去解自己大氅。
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顧放之鋪在地上面上卷發,烏黑柔軟,蜿蜒盤繞,像順著宣紙紋路暈開的墨跡。
顧放之舉著雪球的咯吱窩想把它抱到自己胸口上,但雪球平時也沒被這么抱過,顯得有些慌亂,別著耳朵不斷左右搖晃著身體,想從顧放之身上跳下去。
顧放之只有宣布放棄。
他松開手,又撐著身體坐起來,想站起身。
一個東西從他胸襟里滑了出來,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還沒等顧放之看清那是什么,雪球已經沖過來,像是玩玩具一樣咬在嘴里左右搖晃。
顧放之認出來那是裴辛給自己的那封信,今天出門匆忙,被他順手塞在胸前。
雪球連金柱子都能啃碎,何況只是一封信。
顧放之生怕這封信在雪球手里活不過三秒,趕緊去追。
好在雪球對這封信沒什么興趣,叼著跑了兩步,就將其甩開。
不過雪球牙口確實不錯,原本封得結結實實的信封直接被它撕開,露出里面信紙。
顧放之夸了雪球一句好牙口,彎腰將信封和信紙都撿了起來。
裴辛脫好了大氅回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認出顧放之手里的東西的是什么的時候他只覺得呼吸一滯。
他飛快轉身朝著顧放之走:“……老師別看!”
但顧放之已經下意識展開信紙。
裴辛的字跡凌厲清晰,很好辨認。
信的第一行是這樣的——
“凡事皆有成敗,此番出征,朕恐不能歸來。”
信的第二行是這樣的——
“老師的回溯之法,朕已知曉。”
顧放之眨了眨眼。
他看看信,抬頭看看裴辛,再看看信,再看看裴辛。表情很茫然。
裴辛看他表情就知道顧放之已經知道了。
他清楚顧放之的巫術這件事,本不想叫顧放之知道,若是被顧放之知道,想必會牽扯出許多麻煩。
就在剛剛宮宴上,他還想了想要用什么理由收回那封信。
誰能想到顧放之竟然是當著他的面打開了信。
不過……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裴辛竟莫名覺得心里輕松了一些。
他輕輕吸了口氣,沉聲:“老師知道了。”
顧放之沒說話,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姿勢,仿佛凝固住了。
這封信很短,他已經看完了。
后面幾行是裴辛說他在上朝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顧放之的巫術,承諾顧放之要是能施展巫術,逆轉戰況,他定會賞顧放之一生榮華富貴。
顧放之醒酒了,他徹徹底底地醒了。接著他切了個檔。
一號存檔還是老朋友西胡使節,昏黃的京郊行宮燈光下,裴辛抬頭看了顧放之一眼:“老師不信朕在信中所言?”
已經走遠的西胡使節回了個頭:“叫我?”
顧放之又切了個檔。
二號存檔還是從涼山離開的那天存的。
顧放之從馬車上跳下來,葉保還站在原地抱著手臂給他們送行,看到顧放之下車很奇怪:“怎么了?落東西了?”
前方戰馬上的裴辛回頭來看了顧放之一眼,嘴唇動了兩下,離得太遠顧放之聽不到裴辛說了什么,但他知道那兩個字是“老師。”
顧放之切回到現在的場景。
裴辛問:“老師的巫術為何會牽連到朕?老師可有頭緒?”
顧放之沒答。
他看了裴辛一眼,緩緩倒了下去,躺在了地上。
像無骨雞爪一般,柔弱,無骨。
【恭喜玩家達成be結局——哦豁】
裴辛:“……”
怎么還像孩子一樣躺在地上了?這是覺得太丟人,耍賴上了?
顧放之也有今天。
他被折騰成什么樣子了都,顧放之也有今天。
喜歡歸喜歡,爽也是真的爽,裴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飛:“哈。”
他問顧放之:“老師知道穿了好幾遍衣服身上卻什么都沒有的滋味嗎?”
“老師知道睡著睡著站起來的滋味嗎?”
“老師知道一封奏折批完了,上面卻一個字都沒有的滋味嗎?”
“老師知道吃著飯,突然睡著了是什么滋味嗎?”
“……”
裴辛還想再說,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不會訴太多苦,只會點到為止。
龍,成熟。
成龍。
顧放之抬起頭看了裴辛一眼,還是沒說話。
沒什么好說的,尸體是不會說話的,他在看到信的時候人就已經沒了,沒得很徹底很不安詳。
一想到自己隨口開的玩笑,那些笨手笨腳的瞬間,甚至皮了吧唧地和裴辛開玩笑,管裴辛叫小孩,全都被裴辛知道,被裴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顧放之就快把自己尷尬死了。
他甚至都分不出神去想裴辛為什么能感知到他的讀檔。
可能是躺在地上的時間長了點,裴辛和雪球都朝他走過來。
裴辛應該是想扶他起來,雪球應該是看中了他落在地上的玉佩。
但一人一狗走了半天,還在原地,誰都近不了顧放之的身。
裴辛:“……”
他道:“老老老老師別別別別回回回溯了。”
顧放之手指點點點點。
上次系統莫名其妙給他彈出來了一個成語接龍的BE結局,顧放之還以為系統壞了,這幾天都在有意減少讀檔的次數。
但現在他也不在意了。
他自暴自棄,相當虛無地告訴裴辛:“我會一輩子躺在這里,再也不起來,永永遠遠。”
裴辛:“……”
逃避可恥但有用,是吧?
第 57 章 初吻已經沒了1+2次了……
第57章
顧放之倒在地上繼續扮演了一會無骨雞爪。
突然他雙手捂住臉, 手掌下爆發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
雪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很給面子的別著耳朵,和顧放之一起仰天長吠:“嗷嗷嗷嗷嗚——!!”
裴辛:“……”
哇, 好熱鬧。
癲人瘋狗,真是絕配。
他一頓一頓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悠閑道:“這么這么這么會唱唱歌,下下下次宮宮宴老師和雪雪球來來——”
短短一句話被裴辛說得翻來覆去的, 但他現在也不在乎了,龍顏大悅地看顧放之露在外面紅到滴血的耳朵。
顧放之被他這么一調侃,猛地安靜下來。
他在雪球狂吠的叫聲中試圖讓自己過熱的大腦冷靜下來。
無數個深呼吸之后,顧放之緩緩拿下擋臉的手掌。
裴辛正一邊喝水一邊垂著眸俯視著看他。
和顧放之對上眼睛后, 他問顧放之:“曾經朕走了十六遍也沒能喝到一口茶,老師現在知道朕為什么不喜茶了吧?”
顧放之:“……”
他強忍著自己想玩喜茶梗的欲望, 又用手把臉擋住了。
見顧放之吃癟,裴辛龍顏大大大悅。
這幾個月以來的惡氣總算是出得差不多了, 裴辛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叫顧放之:“行了,朕又沒要怪老師。”
顧放之虛弱地道:“我沒辦法原諒我自己……”
說完, 顧放之想起自己沒用自稱,下意識讀了個檔重說:“臣沒辦法原諒自己。”
但他又立刻反應過來其實這檔不讀也罷, 反正裴辛都知道了。
裴辛扯著嘴角“哈”了一聲, 顧放之在這聲笑中聽出了三分苦澀,三分嘲笑, 三分無奈……
顧放之使勁讓自己冷靜下來。
再怎么說他比裴辛大了五歲——哦他還沒過生日, 現在是四歲,裴辛還叫他一句老師,他是想繼續逃避下去,但不能連帶著裴辛一起。
顧放之反復打開自己的面板看了幾眼。
頁面還是那個熟悉的頁面, 漂浮在半空中,《開國皇帝》的金字logo的左下角是讀檔和存檔兩個醒目的按鈕,點進去是三個存檔位置。
除此之外就沒有什么別的東西了,連個使用說明也沒有,顧放之想搞明白裴辛為什么會跟著自己一起讀檔,都不知道要從哪里開始調查。
顧放之第三次把捂著臉的手放下來。
他虛弱地告訴裴辛:“陛下,臣真的不知道你也會跟著一起讀檔。”
“朕早就知道了。朕也知道老師并沒惡意。”
裴辛“叩”地一聲將茶盞放在桌上,道:“所以朕也沒有計較老師坐在朕的龍床上叫朕小孩偷看朕的身體還用手摸朕腰上的疤逼朕吃青菜逼朕背書讓朕秋獵時射歪了好幾次獵物等事。”
顧放之:“……”
說什么不計較,這不是明明記得很清楚,說話的語氣都是咬牙切齒的。
不過顧放之現在很能理解裴辛的心情。
要是他和裴辛角色互換一下,他平白無故地被不斷回溯時間的話,他估計早幾個月就已經崩潰了。
要么說裴辛能當皇帝呢。
古話說得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磨他,折騰他,刺激他,震撼他。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1)
看著裴辛眼下的黑青色,顧放之生出了一些愧意,他低聲:“皇上受委屈了。”
成熟男人不言委屈。裴辛咬著牙硬撐:“朕、不、委、屈。”
顧放之:“……”
裴辛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老師還是趕快從地上起來吧。”
無骨雞爪終于長出了骨頭,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顧放之看天看地不敢看裴辛,扶著額頭站著,滿臉都寫滿了虛無,雪球順著他的褲腿往上爬,像是想鉆到顧放之懷里,但它爬不上去,就改成了用牙齒咬著顧放之的袍角蕩秋千。
裴辛雙手環胸,想了想。
他道:“朕知道老師不是故意,回溯也是為了朕好。此前種種冒犯,朕既往不咎,只是接下來,朕要與老師約法三章。”
顧放之點點點點頭:“您說。”
裴辛道:“一,以后老師回溯,除非情況緊急,否則務必提前告知。”
“二,朕若有需要,遇到什么麻煩或是難事,老師需借朕一臂之力。”
“三,不許再借回溯之便冒犯朕。”
裴辛板著臉:“不許再趁機叫朕小孩,調侃朕。”
顧放之的臉已經在裴辛那里都丟光了。他哪敢說別的,他道:“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當然當然。”
裴辛:“……”
敷衍!
他哼了聲,終于決定結束這場對顧放之的討伐:“朕去沐浴。”
他意有所指地道:“這次朕可不想再被按在浴池里爬都爬不出來。”
顧放之羞愧地抬手捂臉。
裴辛伸手,強行把顧放之的手拉下來握在掌心。他逼顧放之看自己:“老師聽到沒有?”
雪球直到現在還掛在顧放之袍角上晃蕩,見裴辛突然靠近,哼唧了一聲跳了下來,突然撒開腿在屋里狂奔。
白色球體在屋子里彈射來彈射去,兩人誰也沒空看它。
顧放之忙道:“聽到……”
話說到一半,顧放之猛地頓住。
兩人現在離得有些近,顧放之很清晰聞到裴辛身上苦澀的藥味。
他看著裴辛鋒利的雙眼,幾段記憶突然闖入了顧放之的腦海。
他想到那天自己被裴辛拉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親了裴辛的面頰。
又想到那天從烏城回來的時候,在馬車上,裴辛親了他,兩次。
他曾經以為自己用存檔把這些都抹去了。
但現在——
所以其實,裴辛,每一次!都記得!
有些人表面上初吻還在,實際上初吻已經沒了1+2次了。
顧放之猛地漲紅了臉,眼神開始躲閃。
他害羞的表情太明顯,裴辛立刻知道了顧放之在想什么。
可他偏偏還要問,那雙握著顧放之手腕的手緊了緊:“老師是不是記起來了什么?”
顧放之臉更紅,他手指搓著身后的桌面:“這桌子,還挺桌子的,挺貴的吧。”
裴辛:“……”
他嗤笑一聲,再上前一步,直接進一步壓縮了兩人的距離。
顧放之的后腰靠在桌角,退無可退。
他下意識想讀個檔,但手腕還被裴辛捏在手里,根本動彈不得。
裴辛筆直地看著他的眼睛,還在不斷逼近。
“老師在想什么?”
一只手扶住了顧放之的后頸,涼涼的,激得顧放之一個哆嗦。裴辛的聲線好像變的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他聲音很輕,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顧放之:“老師也會想把那次落下的補回來嗎?”
說話的工夫,裴辛的鼻梁已經貼在了他的鼻梁上,兩個人的距離已經近到顧放之幾乎可以數清裴辛一共有多少根睫毛。
剛剛因為驚嚇而褪去的酒意再次涌了上來,顧放之心跳快得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顧放之毫不懷疑下一秒裴辛的唇就會落在自己唇瓣上。
因為之前被親過兩次,顧放之甚至知道那觸感——比他體溫略低,干燥的薄唇,壓在他的唇瓣上時會很用力。
裴辛低低笑了一聲,似乎很滿意顧放之的反應:“老師的臉很紅。”
他說著,松開按在顧放之后頸上的手,后退了一步。
顧放之松了口氣,不知為何又隱隱有些失落。
可還沒等顧放之緩過來,那只手再次按在顧放之后頸上,把他往前一帶——
裴辛的唇碰了碰他的面頰,輕輕的,一觸即離。
裴辛一本正經的表情告訴顧放之:“這是還老師親朕的那一次的。”-
晚上。
裴辛很體諒社死到了極點的顧放之,今晚只是讓顧放之睡在小榻上,沒讓他再按摩拍背。
不過可能是因為終于出了一口惡氣,裴辛心情不錯,就算沒有顧放之幫忙今晚也睡得很快。
顧放之倒是失眠了。
他翻來覆去去覆來翻,土耳其烤肉一樣在床上轉圈,時不時把臉埋在被子里,無聲地尖叫。
還好他的淚腺不算發達,不然這會兒眼淚早就流成蘭州拉面了。
顧放之唉聲嘆氣,心里還在盤算著自己到底都對裴辛做過什么。
原來之前那幾次自己覺得奇怪,是因為裴辛真的能和他同步讀檔,虧他還用雪球做了實驗。
也怪不得裴辛會選他一起去烏城當臥底,還信了他神仙托夢的那番話,感情是因為裴辛真的陪著他把那些倉庫都查了一遍。
想著想著天都亮了,外面傳來宮人們走動的聲音。
熬大夜,好難受。
裴辛淺眠,不多時也醒了。
他一抬眼就看到裹著被子坐在床上入定的顧放之。
“陛下早上好。”
顧放之無精打采地提出申請:“臣能讀檔重睡嗎?”
裴辛:“……老師一夜沒睡?”
顧放之點頭:“好困啊陛下。”
顧放之這是在撒嬌?
昏君才吃這一套。
但昨晚那一覺他睡得還不錯,香甜無夢,裴辛不介意重來一遍。
裴辛冷著臉:“準。”
顧放之道:“謝謝陛下,陛下晚安。”
下一瞬,清晨的微光消失不見,外殿走動的宮女不翼而飛;
被子自動飛回到了身上,裴辛倒頭就睡:“Zzzzz……”
然后他做了噩夢。
裴辛:“……”
夢里的裴辛憤恨地想,他再也不當昏君了。
除非,顧放之,還對他撒嬌。
第 58 章 很難看出來嗎?
第58章
睡了一覺顧放之舒服多了。
就是醒的時候頭有點疼,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裴辛嚇的。
裴辛已經醒了,正坐在桌前寫著什么,聽到悉索的被褥動靜回頭看了一眼:“雪球別咬人頭發。”
雪球哼哼唧唧地松開了嘴。
顧放之:“……”
“好神奇噯, 頭不疼了。”顧放之道:“陛下醫術高明。”
裴辛:“……”
顧放之洗漱一番后,裴辛還在寫東西。
顧放之抹著臉上的水珠湊過去:“陛下在寫什么呢?”
裴辛側了側身,讓顧放之看清他在宣紙上所寫。
他道:“朕是在想,若老師愿意, 我們可以用老師的回溯之法做許多事。”
“比如?”
“比如試探臣子,發現所有礦產位置,摸清敵國底細……”
好家伙。
裴辛這是直接打算玩破解版游戲。
顧放之捏著下巴沉吟了一會:“行是行,只是——”
裴辛看他:“嗯?”
“只是世間事情, 就算刻意追求,又哪能做到完美。”
顧放之道:“若是做錯了選擇, 臣自然十分愿意幫陛下重來一回,但若是事事重來, 恐怕會失去許多意趣……陛下尚且年輕,正應該多多體驗世間百態, 方能不辜負時光。”
裴辛似是沒想到顧放之會這么說。
他沉吟一會,鋒利的眉眼先是深沉, 又漸漸舒展。
他笑道:“老師的話亦有道理。”
他將面前那張寫滿了字的紙倒扣過去, 突然用手中筆桿戳了戳顧放之腰眼:“正經起來倒真像是老師模樣了。”
“小——”
顧放之失笑,一句“小孩兒”到了嘴邊下意識就要說出來, 卻見裴辛正挑著眼睛看自己。
顧放之嘴里的話拐了個彎, 他恭敬道:“小臣子不才,多謝陛下青睞。”
裴辛:“…………”
懶得罵-
下了早朝后顧放之同宋景舟一道去了禮部。
好久沒工作了顧放之又有點生疏。
偏偏禮部上下都忙得厲害,又要準備過年又要準備祭祀,還要封顧云川的軍功。
忙亂就容易出錯, 顧放之寫了幾個錯字,看著紙上時不時出現的刺眼的改錯痕跡,實在繃不住了。
他讀了個檔到今天早上和裴辛一起吃完早膳后那會兒。
裴辛此時正在和右相議事。
裴辛看到右相對自己笑了一下,可下一瞬他眼前發黑,再抬眼的時候看到右相變成了雪球,正別著耳朵鬼鬼祟祟地舔墨水。
裴辛:“?”
他可真是太喜歡現在的生活了,真是每天都有新驚嚇。
門口處傳來動靜,顧放之從外面走進來:“陛下,剛剛你那邊方便嗎?臣要讀個檔!”
裴辛心如死水地問:“所為何事?”
顧放之表情嚴肅:“臣在工作上出現了一些小小的紕漏。”
裴辛問:“什么紕漏?睡著了?”
“怎么會呢。”顧放之道:“是文書上的一些紕漏。”
“哦,”裴辛道:“那就是寫錯字了。”
顧放之:“……”
嘶。
平時一本正經的老實人被人發現私下里愛穿女裝也就這么尷尬吧……
顧放之有點臉紅:“可以嗎陛下?”
“可以。”裴辛道:“不過一個時辰之后老師幫朕也回溯一下。”
“嗯?陛下有事?”
裴辛:“朕晚些要見幾個大臣,要試探一下。”
顧放之懂了,他拍拍胸脯:“包在臣身上。”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對視,均露出一抹狐貍般狡黠的笑意。
下一瞬,裴辛眼前發黑。
顧放之和雪球全都消失不見,右相重新坐回到了裴辛的面前。
顧放之和雪球雖然癲狂了一些,但一人一狗確實好看養眼。
突然換成右相,裴辛還有點接受不了。
他撐著額頭嘆了口氣。
右相:“……?”
“陛下,”右相問:“是老臣的老臉讓陛下感到憂愁嗎?”-
被裴辛知道自己能讀檔一事,完完全全在顧放之計劃之外。
但又經過了兩日的磨合,顧放之也漸漸有些習慣了。
無非是讀檔前先提醒裴辛一聲,只要讀檔的時間裴辛不是在洗澡什么的,他基本上都會同意。
當然適應得快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實在太忙了,忙到根本就沒空去想這些事。
臨近年末,六部比豬還害怕過年。
所有人都是忙到腳不沾地,顧放之連著兩個晚上都是和同僚們一起橫七豎八地睡在禮部的。
第三日是休沐日,何讓把人分成了兩批,上下午分別來加了個小班,但總算是沒有再熬到半夜了。
顧放之是下午那批的,回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沿街有叫賣西域糖果的,顧放之想起來滿滿喜歡,叫阿奇去買了一些,打算回家送給兄弟們。
吃過晚飯,顧放之陪滿滿玩了一會翻花繩的游戲,一想到明日的工作,身心俱疲,打算早些休息。
打開房門的瞬間,顧放之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聞到了裴辛身上那特有的,苦澀的藥味。
黑暗中傳出裴辛的聲音:“老師。”
顧放之實實在在地被嚇了一跳,腿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卻被門檻絆到,身體后仰——
【恭喜玩家達成be結局——同學這里不讓睡覺】
顧放之:“……”
他讀了個檔,裝作沒事兒人一樣笑著和裴辛打了個招呼:“陛下。”
裴辛看顧放之裝模作樣的樣子只覺得牙癢癢。
顧放之上前,將桌上蠟燭點燃:“陛下怎么來了?”
裴辛回頭看了顧放之一眼。
這幾天雖然上朝的時候、顧放之想讀檔的時候,他也能見到顧放之幾面,但兩人這幾天都沒能好好說話。
先皇說無需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但既然他偶爾會想起已經逝去的爹,為什么不能也思念一下活爹呢?
知道顧放之這幾天忙碌,也好幾天沒見到家人,裴辛不想折騰顧放之,便鬼使神差地來了。
他想見見顧放之的樣子,和他不那么匆忙的,兩個人單獨說會話。
只是這些話他當然不能對顧放之說,裴辛板著臉道:“朕微服私訪。”
顧放之不疑有他:“陛下自己一個來的?這么遠的路都能自己一個人來,哎呀真厲害。”
裴辛:“……”
顧放之這是把他當三歲孩子糊弄了。
裴辛無奈:“楊祿海和朕一道來的。”
顧放之“哦”了聲,問:“陛下吃過飯了嗎?”
裴辛還沒回答,外面響起叩門的聲音。
阿奇的聲音:“二爺,我來送洗好的朝服。”
一只手突然在顧放之手背上按了一下,裴辛對顧放之搖了搖頭,示意顧放之不要將他也在的事說出去。
就這么一會工夫,門外就又響起阿奇自言自語的聲音:“二爺這么快就睡著啦?”
阿奇說著輕輕推開門。
顧放之忙上前,用身體擋住阿奇的視線:“我……醒著呢。”
阿奇被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顧放之嚇了一跳:“二爺怎么了?怎么這樣驚慌?”
顧放之余光還能看到裴辛坐在桌前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開始緊張了。
他伸手去接阿奇手里的衣服:“給我吧。”
“還有這個,”阿奇又從袖子里拿出一只方正的木盒放在衣服上:“二爺買的奶糖忘記拿了。”
“好,好。”
許是顧放之表現的有些奇怪,阿奇茫然地走了,看著阿奇遠去的背影,顧放之松了口氣。
他回頭看裴辛:“陛下應提前打個招呼的。”
裴辛上前,他拿起那只裝奶糖的盒子,打開,取了一顆放在自己口中含著,還是說了:“朕過來與老師說說話。”
顧放之一愣。
他稱不上聰明絕頂,也稱不上敏銳,但也算是英俊瀟灑機靈大方成熟穩重端莊——咳,扯遠了。
他雖沒談過戀愛,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裴辛看向他的眼神,說話的態度,對他的好,都和對待旁人不同。
還有那兩個馬車上的吻,和前兩日那個落在他臉頰上的,輕柔的親吻。
裴辛雖然總被他當成小孩子來對待,但他確實不是小孩子了,那個吻有且只能有一個解釋。
顧放之心哆嗦了兩下。
他看向裴辛。
裴辛這會兒已經回到了桌旁,拿起桌上他看了一半的民間話本隨意翻看著。
顧放之深吸一口氣,還是把那個問題問出了口:“……陛下……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顧放之的聲音有些小,裴辛毫無察覺地翻看著話本,還翻了一頁。
顧放之:“……”
行吧,沒聽見也行。
不然不論裴辛是承認還是否認,都怪讓人尷尬的。
他清咳一聲,又提高了一些聲音問裴辛:“陛下今晚要留宿嗎?”
裴辛這回聽見了,他抬起眼:“嗯,好。”
上回裴辛來顧府時顧放之睡的小榻還沒收起來,這段日子他偷懶,脫下來的外套啊衣服啊都往上面扔,阿奇要洗的時候就直接給抱走,有時候補覺也直接躺在上面小睡。
顧放之把上面的衣服塞回柜子里。
他忙活的時候裴辛還在看那本話本,坐在桌前,背挺得很直,全神貫注的樣子。
“這是近日民間最火爆的四男五女一狼一蛇爭一男的話本。”
顧放之道:“好看是好看,但時間已經不早了,陛下要不要先歇息了?”
裴辛道:“還剩最后幾頁,馬上。”
顧放之哭笑不得。
裴辛說是要來和自己說話,沒想到被一本小說給勾住了,話沒說幾句,小說倒是要看完了。
不過等下他可以直接讀檔到鋪好床的時候,這樣還能多睡一會。
聰明,顧郎著實有大智慧。
正想著,顧放之聽到“叩”的一聲輕響。
他抬頭,見裴辛將手中的書合起,放回到桌上。
“陛下看完——”
顧放之的話剛問到一半,卻被裴辛打斷。
他問:“很難看出來嗎?”
顧放之一愣:“什么?”
裴辛定定地和顧放之對視,鋒利的眼比平時要亮一些,帶著少年人的無畏。
他問顧放之:“朕喜歡老師這件事,很難看出來嗎?”
第 59 章 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第59章
【恭喜玩家達成be結局——喂, 教育局嗎?】
【恭喜玩家達成be結局——老師我們家孩子怎么了一下朝就哭】
【恭喜玩家達成be結局——師德!哎!師德!】
【恭喜玩家達……】
裴辛話音剛落,顧放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眼前就被鋪天蓋地的BE結局填滿了。
游戲系統不停地因為BE而讀取自動存檔, 然后再彈出新的BE結局頁面,簡直像是永動機。
顧放之眼前除了那些文字什么都看不見,聽力倒是還在,聽到裴辛因為系統的自動讀檔不斷重復著什么:“朕朕喜歡朕朕朕喜歡朕喜歡老師——”
顧放之頭暈眼花, 突然間他捕捉到了一絲靈光,恍惚間明白了什么。
他張了張口,試圖說話:“你捏泥你膩妮……”
……別說,不停回溯的時候說話還是相當有困難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會發出什么音節, 聽起來好像個牙疼的遠古人在唱歌。
顧放之突然就有點佩服裴辛了。
難為他還能在讀檔的時候把話說囫圇了-
同一時間,裴辛:“……”
年輕的皇帝表情看起來有些不悅。
其實他本沒想這么快叫顧放之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也并非要刻意隱瞞。
既然顧放之發現了, 問了,他也沒什么好怕的, 坦言承認便是。
他想過顧放之很多反應,可能會欣喜若狂地親他一口, 可能會害羞地同意,當然最有可能的是慌亂不知所措。
但他還真沒想到顧放之會回溯, 還回溯了這么多次。
什么意思?顧放之是想當沒發生過?
裴辛壓低眉眼, 抿了抿唇。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水潑了裴辛就沒想過再收回去, 即便顧放之能回溯時間。
正打定了主意要鍥而不舍, 把那句話一直說下去,卻聽顧放之匆忙道:“你你你先先別別說話!”
裴辛:“?”
平時都是他結巴,顧放之怎么還結巴上了?
這種事倒是從來沒發生過,裴辛直覺不對, 依言安靜下來。
須臾后,那令兩人都感到頭暈目眩的回溯終于停了下來。
“老……”
裴辛想叫人,顧放之卻如臨大敵似的猛地抬頭:“別,別叫老師。”
顧放之上前,拉著裴辛衣袖帶他走到桌前:“陛下坐。”
又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裴辛對面。
裴辛疑惑:“這是做什么?”
大半夜的是突然要給他上課么?
正奇怪,卻聽顧放之問自己:“陛下,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裴辛:“?”
這話問的,好幽默。
難道顧放之以為他是第一次冒犯自己嗎?
裴辛內心沒有絲毫波動,他沉著一張俊臉,抬了抬手:“老師冒吧。”
得到裴辛首肯后,顧放之輕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將手指輕輕搭在裴辛修長的手指上。
裴辛:“……”
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的肢體接觸,裴辛只覺心臟像是秋日里被風吹過的飽滿麥穗,輕輕搖晃了下。
他抬眼看顧放之,卻見顧放之一臉嚴肅。
顧放之捏了捏裴辛的指骨,等了等,又問:“臣還能不能再冒犯一下。”
這次裴辛的臉色看起來一點都不沉了:“老師隨意冒。”
顧放之想了想,捏了捏裴辛手臂,又將手虛虛放在了裴辛胸口上。
裴辛呼吸猛地一滯,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他低頭看著顧放之在自己胸口上拍拍打打的手指,覺得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同時裴辛更奇怪了——顧放之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說為了是確定他的心意,他其實是不介意直接親一口的,正好他這會兒嘴巴也有點癢,顧放之可以用他的嘴唇撓一下,堪稱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正想著,顧放之卻拿開了手,捏著下巴沉吟起來。
裴辛看他好像沒有要繼續下去的意思,頗遺憾地問:“老師不繼續冒了嗎?”
“不冒了。”顧放之道:“陛下,能叫臣一聲老師嗎?”
裴辛依言喚道:“老師。”
空氣安靜了片刻。
顧放之的表情突然有點不好意思。
他用手抓了抓面頰,眼神有些躲閃:“陛下,能把‘老師’和‘我喜歡你’連起來說一次嗎?”
裴辛:“?”
他問:“老師是方才沒聽清嗎?”
“聽清了,聽得很清楚。”提起剛剛那裴辛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告白,顧放之的面色更紅了一些。
他解釋:“臣……臣是要做個實驗。”
裴辛哦了聲:“那——老師,朕喜歡你。”
說話的時候裴辛身體往后靠了靠,隨便拿起桌上雕刻成烏龜形狀的鎮紙在手里把玩,語氣風輕云淡的,好像只是說了句“今天天氣真好。”
只是耳尖好像泛了點紅色。
不過很快這抹紅色就消失了——
因為顧放之回溯了。
裴辛不解地看向顧放之。
卻見顧放之“啪”地一下捂住了額頭:“……果然跳BE了。天啊。我終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裴辛:“?什么?”
顧放之無奈嘆氣。
游戲系統在剛剛裴辛表白的時候狂蹦BE成就,顧放之還以為是Bug了,狠狠嚇了一跳。
但緩過神來的時候又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剛剛他讓裴辛配合自己做了個實驗才終于知道,原來這個游戲系統不光有未成年保護法,還一年356天,有366天都在參加抵制師生戀的活動。
不過這系統好像也不算特別智能。
牽手,摸身體,包括顧放之上次被親的時候,系統都沒彈BE結局。
但實打實的告白在系統那兒應該是行不通的。
可能是靠聽的。
不過這都是顧放之猜的,具體是什么原因顧放之還是不知道。看著一臉好奇的裴辛,顧放之將自己的推測告訴了裴辛。
裴辛聞言沉默了一會。
他沒好意思告訴顧放之,其實還有一個可能導致那個名叫“系統”的東西回溯的原因,是因為他總在心里管顧放之叫活爹。
頓了頓,裴辛問:“所以老師并不是不想聽朕說那句話才回溯的。”
顧放之剛才還像是在講課一樣說個不停,聽裴辛這樣一問,恍然想起來自己做這些、說這些的大前提還是因為聽到了裴辛的告白。
顧放之的臉又開始紅了,熱氣騰騰的冒著蒸汽:“……怎么會因為不想聽就回溯?臣知道,陛下是認真在說,臣也會認真聽的。”
一本正經的語氣,這時候的顧放之又像個真正的好老師了。
裴辛彎起唇角。他用膝蓋碰了碰顧放之的膝蓋,問:“那,聽完了。老師的想法是?”
顧放之坦言:“……臣、臣其實還沒想過要和誰在一起。”
他穿越到這里之后忙得像個陀螺,忙得像個犁了一百畝地的牛,忙得像個突然接到了一千個單子的奶茶店店員——扯遠了,太有文化就是容易這樣。
和誰談戀愛,和誰在一起,這種事顧放之是真的還沒來得及想。
“而且……”
顧放之道:“陛下,你和臣在一起的話會很辛苦的。”
裴辛又拿起桌上的小烏龜玩起來:“此話怎講?”
“因為陛下你會和臣一起讀檔啊。”
顧放之掰著手指:“臣偶爾會犯迷糊做一些錯事啊,總會需要讀檔修正一下。”
“萬一丟個東西,臣還要回去找。”
“萬一白天和人吵架沒吵過,臣也會讀檔回去重新吵的。”
“說不定這些時候陛下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比如喝茶啦,批改奏折啦。萬一臣讀檔的突然,忘了通知陛下一聲,搞不齊陛下又會喝不到茶,或是朱批消失不見。”
“還有就是,臣特別特別惜命,目前還沒有結束的打算,說不定等十幾年,幾十年后,突然讀回到現在的檔重來一遍。”
“綜上所訴——”
顧放之做最后總結:“和臣在一起的話,一定會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的折騰。”不在一起時這些折騰他還能彌補,可如果真在一起,這些折騰又是另一個說法。
“哦,”裴辛表情淡淡,不為所動:“好處說完了,壞處呢?”
顧放之:“……”
顧放之實在沒想到裴辛會這樣說,他被戳中笑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桃花眼笑得彎彎,眸色波光瀲滟,連帶著面頰上的小痣都被笑意染成了胭脂紅色,看起來愈發溫柔誘人。
唉,妖人妖人。
裴辛把小烏龜放回到桌上,伸手把顧放之拉近了一點。
“老師巫……法力高強,旁人卻無法感知。”
裴辛的拇指無意識地小幅度摩挲著顧放之手腕內側:“方圓難周,異道不安。唯有朕陪著老師,老師方能吾道不孤。”-
是夜。
顧放之又一次失眠了。
他在小榻上翻來覆去,想著裴辛的話。
裴辛其實說的對,他沒辦法告訴別人自己有系統,而且其實就算說了,別人也不一定信,信了,也未必能像裴辛一樣接受良好。
今天和裴辛解釋系統的運作原理的時候,能把這件事說出來,他其實還挺開心的。
另外就是十七八歲的男生也太拼了。
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被拒絕,告白之后要怎么辦。真的就是全憑一腔勇氣,好像用“喜歡”兩個字把人砸暈了他才開心似的。
對了,也不知道裴辛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
秋獵的時候?他幫裴辛值夜之后?或者是前段時間在涼山的時候?
總不能是一見鐘情吧雖然他是長得有些姿色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
顧放之捂著自己發熱的臉不知不覺地睡著。
他不像裴辛,總是做夢,平時都是一覺睡到天亮的。
但他今晚卻突然夢到了裴辛。
夢里的小孩一臉崇拜地看著他,說:“老師你好帥。”
放,大悅。
第 60 章 對不住了,親爹
第60章
對于裴辛突然出現在顧府一事, 全府上下都驚得不行。
本來兄弟幾人早上都不怎么愛吃飯,早膳通常都是一碟白粥,一塊小餅或點心。但因裴辛的到來, 廚房忙碌著又飛快趕出了幾道精致小菜。
裴辛坐在主位上,沒什么架子。
他道:“坐,吃。”
顧云川和顧懷玉對視一眼。
想到滿滿今早去找顧放之的時候,竟然在他房里撞見了裴辛, 又跑出來對二人說看見了皇帝哥哥的時候,兩人都還以為滿滿是在做夢。
直到他們真的看見裴辛從顧放之房里出來,幾乎驚得愣住,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回想起早上看到裴辛時的一瞬, 顧云川和顧懷玉都仍在心悸。
顧云川定了定神:“陛下如此垂青二弟,垂恩顧家, 臣等愧不敢當,必定不負圣恩, 竭力相報!”
顧懷玉從嗓子里發出了“唔,嗯”的含糊兩聲。
顧放之跟著效仿:“唔, 嗯。”
他醒來時還不知道滿滿已經發發現裴辛來了,隨手覆蓋了昨天晚上睡前的存檔, 等看到顧云川匆忙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要想讓裴辛不被發現, 就只能讀昨天上朝時候的檔2。
裴辛懶得折騰,也并不介意被人發現自己來了顧府, 便沒讓顧放之讀檔。
對顧云川等人, 裴辛也沒多解釋,只是說自己是來微服私訪。
也是多虧了顧云川性格直爽,沒去細想裴辛大半夜的到底要私訪什么。
不過顧云川不細想,不代表別人不去想。
就算裴辛刻意隱瞞行蹤, 但出現在顧府門口的看著低調實則一看就很貴的馬車,馬車旁邊站著的雖然貼了假胡子,但一看就知道是裴辛外置聲帶的楊祿海,無一不在告訴眾人,裴辛昨晚又一次在顧府留宿了。
一時間整個京城猜測不斷。
有人暗中猜測以后顧家要得勢了的,有人猜顧云川可能要封爵的,有說顧懷玉馬上就要當上皇商,還有人猜裴辛是看中了顧府家某一個旁支的小姐……
不過被猜測最多的是顧放之。
人們早就知道顧放之深得裴辛信賴,可兩度留宿實在是太出人意料。
莫非顧放之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領,又或是……
只是猜歸猜,大家也都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沒有人真的把這事拿到明面上來討論。
裴辛這個皇帝當得是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尤其是從涼山回來后,整個人較之前都成熟了些,那酷似先皇的暴脾氣和急性子也好轉了不少,真是過了個生日,人也變了個模樣。
眾人敬重裴辛,想著他愿意做什么,雖然不知道為何,但就讓他去做吧。
沒想到眾人都這樣小心了,上朝的時候裴辛還是不知怎么就黑了臉-
其實裴辛還是心里有點期待大家能說一說他從顧府出來的事的。
不是像之前那樣離譜的,什么“顧郎其實是女子,已經懷了龍種”,或“其實陛下才是女子”之類的混蛋話。
春心萌動的少年人,其實有時候還是挺想聽聽別人口中,把他的名字和心上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念。
但等了一個早上,也沒聽到別人說。
裴辛不由臉色有些陰沉。
但下方朝臣哪里知道裴辛在想什么,看到裴辛周身暴虐的龍氣,還以為裴辛又動了殺性。
瑟瑟發抖地低著頭,眾臣左腦緩緩飄出來一個“暴”字,又過了一會,再緩緩飄出來一個“君”字-
下朝后,禮部。
宋景舟把手里的烤紅薯分了半個給顧放之:“賢兄,先吃些東西吧。”
顧放之笑道:“先放在旁邊吧,我再看一眼禮樂怎么安排。”
宋景舟敬仰道:“賢兄真是勤勉。”
顧放之笑而不語——他剛才倒是接了那半塊烤紅薯,吃了一口,碳一樣的熱度從嗓子眼一路燒到胃里。
還沒等他緩過來,系統直接給他跳了個名叫“哎呀,真是個熱心腸啊”的BE結局。
這回他得等涼一涼再吃。
顧放之繼續低頭看手里的文書。
何讓讓他來草擬初一祭祀時的流程,從祭品,到祭祀時的隨行人員。
祭品倒是好說,只要翻翻往年的記錄,也能安排得八/九不離十。
但隨行官員對顧放之來說有點難。
首先跟著先皇的那一批老臣基本上都又跟著先皇去了,導致歷年的文書上那些人顧放之都不認識。
其次還要根據官位職稱、互相之間的關系,和裴辛的信任程度來安排。
還有個最難的,是要算眾人的生辰八字與皇陵合不合。
顧放之對照著年歷表和周易看了半天,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突然他在宋景舟關心又驚訝的眼神中,平靜地把面前的紙撕成了一條一條。
撕完后他讀了個檔,面前宣紙完好如初,顧放之像是從沒有崩潰過似的,淺笑著翻了一頁書。
宋景舟一手啃紅薯,一手也翻起了書,他寫著寫著突然想起了什么,撐腮:“對了賢兄。”
“什么?”
“聽他們去過的人說,我們大齊的皇陵修繕得很別致。”
顧放之:“?”
他一瞬間頭上冒出來了個問號。
修繕得再別致,那不也是……也是……
像是知道顧放之心中所想,宋景舟多說了幾句。
從穹頂上的星圖,威嚴的石俑,永不熄滅的長明燈,再到描繪著兩位皇帝生平的壁畫。
又說皇陵內光是玉器、青銅器等陪葬品,已是許多人窮盡一生都不能見到的孤品。
顧放之聽著也漸漸收起了方才打趣的心境,忍不住有些好奇向往。
“不過——”
宋景舟再啃一口紅薯:“我們想看也進不去,陛下說今年要自己進去呢。”-
放值后顧放之便去了宮里。
這幾日都有先生來給裴辛講書,但根據右相他老人家的轉述,裴辛近日上課會出現走神和不耐等情況。
此種情況,正是需要猿輔導的時候。
顧放之到的時候正好在路上遇見了那位姓張的先生。
先生還是很怕裴辛,瑟瑟發抖地拽著顧放之的袖子。
顧放之聽著先生口中裴辛的形象,怎么也無法和昨晚那個,只是因為被他捏了捏手,就呼吸都亂了的裴辛重疊在一起。
他很公道地幫裴辛說了句話:“陛下這幾日不是在齋戒嗎?不吃肉就是容易脾氣大的。”
到了養心殿后,先生還在外面深呼吸做心理準備,顧放之則先進去了。
裴辛往他的方向扔了個什么東西,顧放之下意識去接——沒接住。
裴辛揚了揚眉,滿是愉悅地“哈”地笑一聲。
顧放之:“?”
調戲他?
顧放之讀了個檔重來,這回穩穩把東西接在手里了,低頭一看發現是顆荔枝。
古代水果都貴,何況現在并不是荔枝時令,說夸張點,石榴荔枝等物可謂價值連城。
顧放之幾乎舍不得吃了:“哪里來的?”
“彌羅那邊送來的。”
他又把什么東西扔到顧放之懷里,這次距離近了些,顧放之終于能一次接住了。
他低頭,這次是一顆葡萄。
裴辛道:“晚些老師帶一些走。”
近乎是明晃晃的示好,顧放之覺得掌心里的荔枝和葡萄有點發燙。
裴辛又拿起一把造型奇異的小刀給顧放之看:“這個也是一起送來的。”
裴辛手里那把有點像蝴蝶刀,也有點像現代的多功能軍刀,好幾個薄如蟬翼的刀片藏在細長的刀柄中,漂亮又危險。
顧放之湊上前看了看:“還怪精致的。”
他彎腰的時候,一縷卷發從他肩膀上垂下來,恰巧落在裴辛手腕上,勾勾纏纏。
裴辛手抖了一下,鋒利的刀片擦過他的指骨,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與此同時,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先生剛進門就看到拿刀的裴辛,只覺得眼前一黑,渾身直冒冷汗。
刀,代表了帝王的殘酷與無情。
刀上的紅寶石,代表了帝王的嗜血。
刀尖朝著他,代表了他今日可能要命喪于此。
又與此同時,雪球突然不知從何處沖了進來,身上披著……一大塊碎裂的床單,它似乎被床單咬了,掙扎嗚咽不停。
亂,太亂了。
顧放之一時不知道該先給裴辛止血還是先扶教書先生還是先解救雪球。
電光火石后,顧放之把手帕扔給裴辛讓他止血,又趕緊去扶疑似撞到了頭的先生。
裴辛慢悠悠擦著指頭上的血珠,看兩人疊在一起的胳膊,哼:“老師回溯不就好了?”
顧放之:……
先生都六十了!這也吃醋!這也吃醋!
不過裴辛的話也提醒了顧放之,他直接讀了個檔。
裴辛開始一遍遍割到手,先生開始一遍遍摔倒,雪球開始一遍遍哀嚎。
“啊。”顧放之訕笑:“存錯時間了。”
裴辛:“……”
還沒到年三十宮宴,怎么有人就開始表演節目了?
好精彩,好令人驚嘆。
好在一通折騰后,兩人一狗都沒出事,裴辛的傷口很快愈合,先生也沒傷到哪里,雪球則自己掙脫了床單跑出去了。
顧放之松了口氣。
待下課后顧放之想起來什么:“陛下,聽說皇陵里很漂亮?”
裴辛“唔”了聲:“還行吧。”
“真有永不熄滅的長明燈?還是做成了童子造型的?”
“確實是有。”
裴辛不理解他爹的審美,甬道兩旁擺著幾個栩栩如生的小娃娃,實在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裴辛不信鬼神,這點在遇到顧放之之后產生了一些微小的動搖。但不論怎么動搖,還是覺得人死了就是死了。
皇陵再好看也只是個墓,初一祭祀只是走個過場,裴辛興致不高。
但顧放之聽起來卻興沖沖的。
裴辛抬頭看了顧放之一眼:“既然好奇,老師和朕一道進去就是。”
顧放之一愣:“能行嗎?”
裴辛道:“沒人敢說不行。”
顧放之猶豫了下:“……還是算了。”
裴辛:“沒事。老師又不是外人。”
他這話一出,顧放之反而不好再推脫了。
裴辛見顧放之不再說話,道:“那就這樣定了。”
說完,他又拿起那把小刀繞在手指上轉了兩圈。
裴辛承認,邀請顧放之去皇陵一事,他確實動機不純。
他就是想和顧放之多待會。
即便二人世界的地方是在皇陵里。
話本里別人不都是說皇家沒有親情,只有利用嗎?
對不住了,親爹。
裴辛冷酷地在心里道了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