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我的終點站
Sarah熬過了最苦之時, 當(dāng)下鋒芒正露,一月的行程排得緊湊。
接到遲漪這么早撥來的電話時,她還在化妝室里坐著, 等弄完妝造,還要趕著錄制一個采訪。
遲漪也分不清在心境最是亂糟糟之時, 為什么會選擇給Sarah撥去電話。而一接通,聽到那頭有工作人員的催促聲, 她心里又反覆打起退堂鼓。
Sarah先察覺到她呼吸頻率不同尋常地急促,垂了眼簾,拂手示意工作人員先退出去。
“Celia,說說, 發(fā)生什么了?”
遲漪的心跟著靜下來, 或許是那一刻她才明白了過來, Sarah是她接觸的圈子里,唯一一個能和她聊一聊靳向東的人了。
她一五一十的, 將那本《理想國》的照片回信, 和倫敦公寓發(fā)生的意外,以及昨晚的見面……一樁樁一件t?件的, 都告訴了Sarah。
“你現(xiàn)在怎么想?”
“Sarah,中國還有一個詞, 叫“重蹈覆轍”, 我怕一切重蹈覆轍。”
Sarah沉默半晌, 說:“Celia,一直沒有和你承認(rèn)一件事,我和will分手,其實也很難過的,否則那天也不會要你陪我喝酒了。”
“那你為什么……”
“我和你說過, will對我特別好,幾乎是言聽計從。甚至提出分手那天,他一直在給我打電話,我拉黑了,他又到我酒店樓下等了一整晚,他想我能回頭,哪怕只看他一眼。而我不愿意見他,是怕見了他又有所動搖。
“他說,我是他的初戀。你知道這兩個字的含金量嗎?代表著我是他愛的第一個女人,也是他的第一任女友,包括他的第一次經(jīng)歷,全部都只有過我一個人,他是潔白的一張紙。可我不是的,我的這一頁寫過無數(shù)人的名字,已經(jīng)斑駁了。所以,當(dāng)他把所有好的、珍貴的雙手奉給我時,我才覺得很害怕。”Sarah握著手機(jī)輕笑一聲,又說:“遇見他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不堪的一面,是擦不干凈的,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我有不配得感,認(rèn)為自己不值得這樣的愛,這樣的關(guān)心,和這樣的尊重,認(rèn)為自己就該在泥污之中奮力掙扎,又或者,是我心里有一種隱隱的害怕,我怕我動了心,他卻接受不了一個黑色的Sarah。在面臨著早晚都會被拋棄的局面時,我選擇做那個先拋棄的人。”
遲漪蜷了蜷手指,低垂著視線:“可是,你還是受到了傷害。”
“對呀,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事事都有兩面性,你沒走的那條路,不一定就比你沒有走的路更平坦。”
Sarah這番話,是在說她自己,也同樣在映射著遲漪作繭自縛的這幾年。
“Celia,你愛他,是以將自己畫地為牢的方式去愛,你以為就算他有了別人,你也能微笑祝福。事實上,你沒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你根本做不到,在你得知他也還愛著你時,你就已經(jīng)騙不過自己了。”
是呀,把自己封鎖在一切所有消息之外,不聞不問有關(guān)他的一絲音訊時;
已是一場盡入彀中的無解困局。
遲漪睜著睫,望窗里灑滿的晨光,終于說出口:“就算我們抵擋住了流言蜚語,抵擋住了所有高舉反對旗幟的人,那些相抗的力氣也是會耗盡的,那時候怎么辦?”
Sarah終于弄明白了一直以來將遲漪囿于其間的,她卻不敢承認(rèn)的事,是那一線相連的倫常。
“你封鎖了你和他之間所有的關(guān)聯(lián),是否也一并遺漏了另一件事。”Sarah說:“你以為的橫亙在你們之間那塊挪不動的巨石,其實已經(jīng)沒有了。”
遲漪緊緊盯著眼前這一片窗面,腦海里有畫面飛快閃動,驟然浮現(xiàn)出上個月手機(jī)里那一通通未知來電。
也許是骨肉血脈之間的那一點點連接,在Sarah告知真相之前,她似乎預(yù)見了一個可能。
“上個月,靳家小兒子沒了,先天性心臟病手術(shù)失敗走的。聽我堂哥說早產(chǎn)兒本就容易夭折,他剛滿一歲時就毫無預(yù)兆地發(fā)作過一回,好不容易鬼門關(guān)里闖回來,現(xiàn)在又要把命還回去了。”
遲漪離開香港前,靳知恒告訴過她,那孩子大名叫知延,小名叫十一。
一直到徹底離開香港那一刻,遲漪心底莫名生出一種滲透身體的蒼涼。
這些年,她與遲曼君是處在音訊隔絕的狀態(tài)里。她以為遲曼君汲汲營營這么多年,終于得到應(yīng)有的一切,卻并沒想到,會在五年后等來她這一生的結(jié)局。
靳仲琨是薄情之人,遲曼君的兒子死了,她在靳家再無倚仗,也再無貢獻(xiàn)可言。
在這幾年間,他被長子逼得舉步維艱,于是在孩子葬禮的第二天,靳仲琨便決心要遲曼君簽下凈身出戶的離婚協(xié)議,又為封口以免后患,把人送至洛杉磯的一間療養(yǎng)院里鎖著。
對外是妻子承受不住喪子之痛,精神失常,只得送去治療。
而真相只是,他們半路夫妻,本是各謀己利,利散則人散罷了。
“世事無常。Celia,我們始終得面對,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母親對自己的孩子,天生就能具有母愛的。她不愛你,并不是你不夠好,你不值得被疼愛,人總在失去中得到,也有人為了能夠愛你,而不計一切來到你面前,等著你打開那扇封鎖已久的門閂。”
這通電話得以收尾。
遲漪握著黑屏的手機(jī),怔怔坐在窗前那張灰色沙發(fā)上,一夜未眠使得她用力張開眼睫望窗外那一片湛藍(lán)天空時,瞳孔澀痛,淚輕輕溢出來劃過兩腮。
中午吃過一份沙拉,遲漪把第一版稿子修改完畢后,先發(fā)到了卡爾文的郵箱里,等待審稿。
當(dāng)天下午,Sarah在紐約的工作行程全面結(jié)束,給遲漪發(fā)了消息說了要離開時,遲漪忙放下手中一切,趕去機(jī)場送她。
兩人微笑作別,走至臨近登機(jī)口位置,周五機(jī)場是一派茫茫人海,Sarah忽而頓步,目光往那一片熙來攘往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似在尋什么。
身旁有助理喚她,Sarah飛速收了情緒,笑著往前走。
遲漪纖眉微蹙,旋身之際,瞳孔一震,看見了人流之中向她們沖過來的一道高大身影。
will抱著一束盛放的鮮花,擠過人流,神情焦急而慌亂地呼喊著Sarah的名字。
兩個人目光遙遙一撞,Sarah停了步伐,年輕的男人向她飛奔而至。
Sarah看著他:“你怎么……”
“能不能先聽我說,求你了。”男人滿眼通紅,見她點了頭,得了她應(yīng)允,will才一步步走至女人身前,垂下頭顱,聲音澀苦:“Sarah,遇見你之前,我的生活只有學(xué)習(xí)和工作,我知道我是如此平庸,如此枯燥的一個人。我不夠成熟,不夠得體,還會對你有過高的占有欲讓你感到不適。我想過答應(yīng)你,然后放手。可……我整晚整晚地在夢見你,我的意志告訴我,我是那么地不想和你分開,我是那么無法自拔不可救藥地愛上你。Sarah,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機(jī)會?”
機(jī)場光線明亮而灼目,將一個淚流滿面的男人是照得那么清晰透明,他為心愛的女人而跳動的那顆心臟,也是那么熱烈而怦然。
will哭紅了眼,捧著鮮花的雙手不停地在顫抖,他單膝跪下去。
遲漪側(cè)過眼眸,看見了Sarah眼底藏著的淚光,等待答案的那幾十秒里,她竟也能共情地感知到那一份他們都在受著的熬煎與折磨。
試問心中是否已有一個期冀答案。
無數(shù)趕路人為他們而停駐,投去的一道道目光里,Sarah忽而彎腰,手掌撫住will的臉頰,低頭吻住他的唇,他們的眼淚化作了唇齒間交融的咸濕。
這一次落下眼淚,不再是分開產(chǎn)生的痛苦,而是他們決心要執(zhí)子之手,一起往那人人道之為幸福的路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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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之后,遲漪往回走,準(zhǔn)備離開機(jī)場。在一次次穿過航站臺時,她手里亮著的手機(jī)屏幕頁面,是一份已經(jīng)撰寫完整的請假申請表。
通往出口的電梯就在眼前,遲漪盯著那徐徐而開的轎廂,忽而深呼一口氣,點了假條發(fā)送。
不再顧及是否能得到領(lǐng)導(dǎo)的準(zhǔn)許,人生總該瘋狂一次吧。
她轉(zhuǎn)過身,直接向著機(jī)場購票臺而狂奔。
紐約直飛洛杉磯,最近一趟能買到票的航班是下午三點,航程六個多小時,抵達(dá)LA已經(jīng)晚上七點多了。
遲漪到達(dá)之后,先去了往上訂的酒店休整。
點開ins,她從私信里翻找出一年前Amy曾給她發(fā)過私信的那個聊天框。
抱著試一試的彷徨心情,她給對方發(fā)了消息。
半小時過去,幾乎都要石沉大海,遲漪掌心一震,收到了Amy的回音,遲曼君被關(guān)在一個療養(yǎng)村里。
湊巧的是,不知是否受宿命論的牽引,定位距離遲漪下榻酒店的位置相隔不遠(yuǎn)。她可以好好休息一夜,再重新整裝待發(fā),與那個人見上此生最后一面。
清晨九點,遲漪打車至療養(yǎng)村的入口前,Amy來接的t?她。
久別多年,往事隔著重山隔著深海遼闊,誰也沒有再虛偽寒暄的必要。
Amy不問她好不好,只微笑著帶遲漪走進(jìn)大門,繞過院子里鋪陳修繕的花圃與噴泉。
這里的環(huán)境很好,沒有想像中的陰沉寡悶,不知算不算遲曼君生命剩下的最后一點優(yōu)待了。
走進(jìn)別墅樓里,遲曼君住在這長長走廊最末的一處房間里。
Amy沒有再往前推門,反而往遲漪面前擋了下,提醒道:“Mandy姐,狀態(tài)特別不好,很可能會傷到你,所以我們提前做好了一切的部署,用……用……”
“她被束縛了所有行動力。”
遲漪替Amy說出未盡的話,她猜到了,正如很多年前,她第一次產(chǎn)生自殺念頭,割了腕,血不停地從她身體里流出來。
被搶救送進(jìn)急癥室后,再出來,也是被捆了四肢,像一個物件一樣,固在那一架鐵床之上,癡癡望著那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遲漪推開了那扇房門,步子放得很輕很輕,走進(jìn)去。
一覽無余的陳設(shè),四壁雪白得能讓人失去所有生的渴望。
白色鐵架床上,躺著的女人形銷骨立,面如枯槁,那一雙曾經(jīng)美麗的眼睛,現(xiàn)在一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直視著天花板,像一具提線木偶。
遲漪沒再往前走,只站在離她很遠(yuǎn)的位置,深深地看床上的女人。
她如今失去了所有的行動力,只剩下茫然等待著死亡的慘狀。
曾經(jīng)一直支撐著她往下走的那些抵抗與恨意,
到此刻,還恨嗎?
她不知道。
遲漪眼波顫動,紅唇微張,問:“您,還認(rèn)得出我嗎?”
遲曼君一直被束縛著四肢的身體很僵,聽到熟悉的聲音時,她干澀的眼睛滯了滯,很緩慢很緩慢地轉(zhuǎn)過臉,盯著那個離她很遠(yuǎn)的人。
“……遲,遲漪。”
從前,那一把好嗓子也沒了,變得那么沙啞粗獷。
遲漪吸了吸鼻翼,點下頭,擇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在一點點確認(rèn)了是真的她,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后。遲曼君的眼神變了又變,惶惑,不解,困頓,恍悟,難堪,再到體面撕碎的憤怒與怨恨。
遲曼君嘶啞著聲音,問:“……你為什么要來?你來看我笑話是不是?”
“我給你打過那么多電話,你一次也沒接,現(xiàn)在你弟弟沒了,你反倒出現(xiàn)了,遲漪,怎么死的那個人就不是你呢!你才是最不應(yīng)該活在這世上的錯誤!”
遲漪擰了下眉,深吁一息,用困惑而又瞬間了然的目光,注視著病容滿面的女人,問:“原來你一直這么恨我?就這么想讓我死呀。那為什么當(dāng)初我自殺,你還要費勁地拉我一把呢?”
“不用你回答,我自己來說吧。因為那時候,我在你這里還有能夠利用和犧牲一下價值。”
房間那么空曠,以至于遲漪的字字句句都能重重落進(jìn)她耳中。
遲漪輕笑著,說:“遲曼君,我小時候怨過你,怨你為什么不能多愛我一點,長大一點,又開始恨,恨我為什么能有這么惡心的出生。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原本該光鮮亮麗的人生,卻意外地被拐賣到那樣逃無可逃的荒島上,你也絕望,你也恨,所以你逃出來了。你不愛我,是因為我代表著你一生中最不堪、最受盡凌辱、最想忘記的那段經(jīng)歷。”
“所以媽媽,我也心疼過你,我也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原諒你。”
遲曼君眼眶變得很濕,她閉上眼,一字一頓道:“……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原諒!你以為你現(xiàn)在來假慈悲,我就會認(rèn)為自己以前錯了嗎?”
“我只是想要自己的人生回到原有的軌跡,我有什么錯?那是你、你那個惡心的生父,你們欠我的!你做一些犧牲,還給我,不是應(yīng)該的嗎?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從我身邊奪走知延……”
遲漪交握的手攥緊了些,她平靜回:“可是你選錯了路。生養(yǎng)之恩,在你對我實施那么多次的囚禁,和精神暴力里,我都還清了。你走的那條路,我曾經(jīng)也試圖著走過一回,可是走到半途,有個人出現(xiàn),他教我迷途知返,幫我及時懸崖勒馬。他為我鋪好另一條四面通達(dá)的道路,讓我已經(jīng)瀕臨萬丈懸崖的人生,還能有生路可行。”
“今生我親緣已盡,我來,是為見你最后一面。以后,我會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我想試一試,這一生能夠勇敢赤忱地去愛一個人。我想和他,一起走上一條更遠(yuǎn)的路,看一看更好的風(fēng)景,我不想再為了別人而去辜負(fù)他,也不想再辜負(fù)我自己的心意。”
在遲漪轉(zhuǎn)身之前,遲曼君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眼淚跟著流進(jìn)她的皺紋里,“遲漪,你以為我進(jìn)這里,是拜誰所賜?”
“你以為他是清風(fēng)霽月的君子,實際上,他就是個魔鬼!”
闔上了房門,身后那些詛咒的話跟著消失在耳邊,遲漪抬眸望這長長的走廊,黑魆魆一片像一座無盡深淵,她往前走,終于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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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磯的雨季來得那么突然。
遲漪沒撐傘,沿著這條街的檐邊慢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機(jī)Uber軟件上,目的地定位在機(jī)場。
漸大的雨勢,擋不住她一顆想要回到他身邊的燃燃決心。
街口忽而傳進(jìn)來一陣汽車鳴笛聲,遲漪舉著手機(jī)垂著臉,下意識要側(cè)身讓行,身體剛轉(zhuǎn)一下,那臺黑車便至她身前位置緩慢滑停下來。
后座車門打開,男人一襲長風(fēng)衣款款向她走來,衣擺曳動,風(fēng)過樹梢,打下院墻那一樹紅色海棠花。
雨簾之下,一柄傘攏在了頭頂,隔絕所有風(fēng)雨。
遲漪慢慢抬起臉龐,眼睫輕顫,遙遙撞上他深邃的眼眸中。
“靳向東——”
靳向東至她身前,繼而俯身垂首,目光一寸一寸逡巡于她臉上,他眼底還泛著未定焦色,一言不發(fā)地一把將人帶進(jìn)懷里,雙臂緊圈,不放絲毫。
那一閃而過的慌亂,似失而復(fù)得什么珍寶般。
令他急迫,令他焦灼。
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的那個人,就這樣出現(xiàn)在她眼前。遲漪神情中還泛著些許怔神,有些出神,直到他的擁抱越來越緊,將她裹挾,給她足夠多的真實感。
遲漪輕眨眼睫,視線抬上去,凝望他的臉,看他微亂的衣襟,想到他又是如何風(fēng)塵仆仆來的畫面。
心底驟然一熱,濕了眼眶。
一個長而深的擁抱,靳向東才能緩過神,垂臉,去循她是否無恙,“怎么自己來這里?”
他說得那么急,關(guān)心則亂,他所有的從容不迫都為她而消失,遲漪循望著他的那雙眼眸彎唇笑了起來,眼淚順著往下流。
“我有話要對你說。”
“你說。”
“分開這五年,你有沒有過別人?”
“沒有。”
“你那時問我,我的終點站是哪里,我說了謊,我的終點站,一直一直是你。去劍橋郡,也是因為想去大哥曾去過的地方,三一學(xué)院的那顆蘋果樹,我見過了,只是再也不會長出蘋果了。”遲漪睜著明亮的一雙眸,盈盈望住他,努力平定著發(fā)顫的聲線:“靳向東,我生病了,是重抑重焦,情況壞時,可能一生都無法痊愈,情況好時,也可能不會再犯了,至少我已經(jīng)有接近兩年的時間沒有再發(fā)病了。你現(xiàn)在,能懂我的意思嗎?”
她終于鼓足了勇氣要同他坦誠以待。
靳向東心中跟著發(fā)緊,為他早已預(yù)設(shè)到她曾經(jīng)的那些經(jīng)歷,嗓音沉了沉:“你說過的那座小島是真實存在的,而這些都是你生病的原因之一,對嗎?”
“是。遲曼君當(dāng)年是被人拐到島上來的,成為了一個坡腿男人的老婆,而我就是這樣出生的。那座島要吃人,尤其是所有的女孩子,女孩子生來就是為了給他們傳宗接代的。我那時候還很小,在你們眼里那才不過是一個剛要念書的年紀(jì),卻被我血緣上的爸爸訂了娃娃親,要送給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于是我害怕,我奮力逃跑,逃到香港,逃到遲曼君身邊,人生從最壞的局面扭轉(zhuǎn)了。她恨我,我都能理解,因為我的出生,就是不詳,不吉利的。只是,好可惜我沒有死在那個島上,成為了一個擁有健全四肢和自我意志的人,我生出了不該有的貪妄,想有自己的生活,想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想要得到自由。可t?是我的人生從始至終都是那么的破爛不堪,后來遇見你,讓我看見另一種可能,在尼泊爾,我算計過你,想過你會不會為了對我的那一點鐘意而救我于水火,可到了最后,我又躑躅不前,明明那么不堪卻要因為自己的心而動搖不該有的感情,不敢……再那樣算計你,我看見了,也知道了愛一個人不該如此……”
“到最后,你還是愿意原諒我,甚至給了我能夠重新選擇人生的機(jī)會。在香港那段時間,雖然總聚少離多,可是我覺得那時候活著很好,因為一醒來,就能看見你的臉。你給了我那么多,我那時候自私地以為自己能做的,只剩下離開你。一旦我離開你,你就可以繼續(xù)過著你本該很好很好的一生。我以為我這樣是理智的,正確的選擇。一直到再次見到你,書里的字跡,我都看見了,有人和我說,我在畫地為牢,作繭自縛,還說……人總在失去中得到。”
“以前,我會不以為然,而現(xiàn)在我想,也許我失去那么多,是為了能和你再次重逢。從前,一直一直都是你向我走來,現(xiàn)在,我想向你走一步,你……還愿意接受我嗎?”
既然,愛你是一宗罪。
而在,那些千千萬萬個所謂“正確”的分開選擇里,我們也不曾好過;
那不如,就向著這條錯誤的岐路而行,我們明火執(zhí)仗,不管流言蜚語,也要延續(xù)這個世上最壞罪名。
靳向東的目光停駐在她臉龐上,他抬手去撫她那些流不盡的淚水,又撫一撫她的臉頰,“我說過,我在你身后,只要你回一回頭,我會一直在你身后。不管以前發(fā)生過什么,或是未來還會再發(fā)生什么,我都不會再放開你的手,我會付出全力,去托住你。”
半扶半抱的姿勢,他俯身低頭,與她額心相抵,一個溫?zé)岬奈乔椴蛔越囟蛇^去,吻她那一顆一顆為他而落的眼淚,吻她在顫抖的嘴唇。
一個纏綿繾綣的吻終于停了下來。
雨幕如此,他仰臉勾了下唇,眼底閃過一抹水光,雨絲打過來,綴在他臉側(cè),他無端的想起了他們初見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一場雨。
他在車內(nèi),她站在車外,如一縷即將離他而去的飄絮。
而現(xiàn)在,他最心愛的姑娘被他緊抱在懷。
他們分開的五年,是接近整整兩千個日日夜夜。
夜里總在重復(fù)著那一個夢,夢里是無燈可照的不盡夜路,夢里是藏著一個想見不能見的人,夢里是時間永遠(yuǎn)凝固在失去她的那一晚。
這一條路,他們走了那么長,那么遠(yuǎn),眼前所能望見的,卻始終只是一片茫然歧路。
而這一刻,上帝聽到了信徒虔誠的禱告,降臨好景,命運肯眷顧這一雙戀人。
兩條平行之路得以扭轉(zhuǎn)而交錯,他們終于來到了這一條再無阻擋的明路上,將要去到他們心中的理想國。
靳向東輕輕捧起她的臉,溫柔地笑:“我愛你,遲漪。”
我愛你,
不是黃粱一夢。
我愛你,
是要你能快意人生,有酒祝東風(fēng)。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