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攀巖館, 剛換好裝備,周沫鬼鬼祟祟繞過余堇,往林西的方向走。
不就是進來的時候慢了一步, 林西就已經和謝君瑜邊聊天邊往前了,害她只能站在余堇邊上。
工作人員來幫忙穿護具的時候,周沫還一直小聲麻煩人家穿快點。
余堇緊跟著穿好,注意到周沫偷偷摸摸的樣子,故意叫她:“小周沫,你怎么一直躲我?”
“小”字打頭的稱呼, 身體已經先于大腦一步自然而然連通到最熟悉的語氣——逗弄、輕快, 甚至尾音還不著痕跡拐了個彎。
不僅周沫愣了,秘密溝通的另外兩人也立刻看向聲源處。
一個在翻白眼, 另一個想撲上去。
謝君瑜面無表情走到余堇面前,勒勒她的護具, 嘴上輕飄飄道:“姐姐,怎么沒給你這張嘴裝個護具啊,萬一摔著了以后講不出話可怎么辦?”
余堇被勒得往謝君瑜那邊走了幾步,差點就要貼上。她暫時沒說話, 等到林西和周沫已經站到巖壁最下方摩拳擦掌,才靠近要吃人的小朋友耳邊作死:“說話靠的是嗓子, 嘴傷了也可以說話。小君瑜,你說錯了哦。”
她逗完就跑,在巖壁上手一抓,腳一蹬, 利落往上爬。
在場的四人里, 妹妹組沒玩過攀巖,好在都各自有個姐姐帶, 畫面還算和諧。
余堇爬得很慢,幾乎和謝君瑜在同一水平線,不像林西一直稍稍領先周沫幾個巖點,這樣好給落后些的人留下更多抓點。
謝君瑜注意到,干脆停下來看余堇爬,“你累了?”
余堇笑,忍下左肩隱隱的撕裂感,沖落在后面的謝君瑜眨眨眼,語氣輕松開著玩笑:“怎么,小瞧我?”
謝君瑜算是很有運動細胞的那種,三兩下爬到和余堇齊平的位置,沒有回懟,而是看了看余堇左臂,“以前你給我看過你攀巖的視頻,很敏捷。”
她伸出手搭在余堇左邊手臂,有些不確定:“而現在……你這里在抖。”
還好,謝君瑜的手只是搭在手臂上,而不是按在肩膀。余堇用力往上蹬一步,和謝君瑜拉開些距離。
“視頻里我才多大,剛剛大學畢業,和你差不多大,現在我都31了,哪還能和那時候比。”
謝君瑜不愛聽余堇強調兩人的年齡,淡著眼把腦袋低下去,自顧自強調一句:“明明才30,你月底才過生日,沒過生日,就是30。”
這邊兩人還在糾結年齡,另一邊的小情侶默契爬了一大截才發現這倆沒跟上來。
“喂,君瑜!你們倆好慢啊!這可是攀巖館,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周沫倚在巖壁上,林西的腿就在她邊上,她干脆靠了靠林西的腿。
也不知道談情說愛的到底是誰……
謝君瑜腹誹幾句,開始專心致志向上爬。她體力比周沫可好太多了,幾下功夫就爬到了周沫的位置,正要開腔反擊幾句玩笑,忽見林西和周沫都望著自己下方目露驚恐。
與此同時,距她已經足有六七米的地面傳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她匆匆下望,余堇像是從空中躍下的飛鳥,飛鳥收翅,直直下墜,可那頭波浪卷發散在空中時卻像極了海里的水草。
像從空中飛躍,又像是墜入海底,可不管是如何,余堇都在謝君瑜眼前墜落,她下意識跟隨,雙手松開,卻不是想象中的墜落,她只下移了半個身位就被安全帶拉起。
謝君瑜再去看余堇,也并沒有下移多少距離,只是她去看的那一瞬間恰好是余堇下落速度最快的時候。
安全落地后,不等謝君瑜解開安全帶著急找人,余堇先一步過來。
“你怎么也下來了?沒抓穩嗎?”說著還去按了按謝君瑜剛剛被安全帶勒住的地方,“勒疼了沒?”
余堇以前常玩攀巖,幾下就脫了謝君瑜身上的設備,十分熟練。
謝君瑜不答反問:“你怎么了?踩空了還是沒抓穩?”
說話間,周沫和林西也已經從崖壁上下來,雖是一起朝她們這邊過來,可明顯看得出來林西腳步更急,周沫是跟著她的步子。
然而走到了,林西只看了余堇一眼,一句話沒說,反倒是周沫問出口:“你們兩個怎么都下來了?”
“踩空了。”余堇在脫頭盔,是搭扣的,需要用力擠壓才能開,她只用右手去脫,弄了兩次都沒能成功脫下,謝君瑜直接上手幫她摘了。
攀巖館之后,林西有工作需要處理,不能再陪下去,周沫站路邊對著林西駛離的方向望眼欲穿。
“行了,以前也沒見你這么黏過哪一任,到林西姐這兒你還真是轉性了。”謝君瑜調侃。
余堇在看手機,聽了謝君瑜這話,抬起眼睛瞥周沫一眼,忍下笑。
林西找的這小朋友挺好,黏她。
她又不著痕跡看一眼正跟周沫聊天的謝君瑜,也不知道小君瑜能不能這么黏她。
周沫還在自我陶醉:“姐姐她就是最好的!做塊牛皮糖黏她一輩子就好了……”
嘖嘖嘖,謝君瑜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認識這么些年,她怎么就沒看出這人還是個隱藏的戀愛腦?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學什么戀愛腦……碰你底線就老實了。”
只是隨口一說,話沒說完她已經靠近余堇,看到余堇在手機上篩選銀作店和款式。
她都忘了還有這回事。
謝君瑜跟著一起選,沒注意孤零零望著林西離開方向的周沫沉思了好一會兒。
“底線嗎……不知道,這么多年好像沒碰上過讓我特別生氣難過的事。”
剛剛還犯花癡冒粉紅泡泡呢,現在又一副琢磨人生哲理的思考者雕塑樣,謝君瑜往她肩上一拍,打斷她可能的第三形態。
“這不是挺幸運的嘛,別想了。我們打算去銀作店,你媽媽什么時候過來?”
周沫有個家庭聚餐,一大家子好些人,不去不合適,在攀巖館的時候就被家里催了好幾次,她媽媽更是直接開車來接。
“很快就到了。你們要去哪家啊?”思考者又變成了戀愛腦,周沫一張臉上滿是雀躍,“姐姐咨詢室樓下就有一家銀作店,離這邊也不遠,規模還大,你們可以去那邊。”
“哎呀,怎么不早點說嘛,這樣就可以一起去姐姐咨詢室,我還能多和她待一會兒。”
粉紅泡泡快把人吞了。
嘖,沒眼看。
“嗯嗯嗯怪我,你把地址給我,我替你多看林西姐一眼。”
周沫哼一聲,把地址發過來,沒一會兒就被一輛車接走。
“這家店看著不錯,過去連十分鐘都不到,我們去這家?”謝君瑜在看這家店發出來的款式,等半天,才聽見余堇應聲。
“好。”
地址顯示那家店在S市人流量最大的商圈外圍,又逢周末,導航上紅彤彤一片,車以龜速往前。
依舊是謝君瑜開車,她倒是不急,反正去哪兒不重要,和余堇在一起最重要。兩人邊聊邊開,余堇卻越來越心不在焉,終于將嘴一抿,敲敲自己那邊的車玻璃。
“前面右拐吧,別跟著導航直行了,右邊有條小路,雖然繞了點,但沒什么車。”
謝君瑜依言右拐,本以為只是比大道稍窄,沒想到拐進去開了快一公里,柏油路就變成坑坑洼洼的土路,兩邊是疑似爛尾的高樓。
再往前開,是一塊提醒繞道的警示牌。
謝君瑜減速要停,余堇繼續敲車玻璃,“再右拐,那邊沒封。”
東彎西拐終于抵達氣派高聳的綜合樓下,謝君瑜狐疑地盯著余堇:“這種小路你都知道?這邊你常來嗎?”
余堇下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解了安全帶打開車門,等謝君瑜鎖好車過來,把早就準備好的手機界面遞過去:“剛搜的,爛尾好幾年了,有人趟出了路,雖然臟了點,但可以避開大道的堵塞。”
她看眼被泥土滾滿的輪胎和車尾的灰土,不甚在意,像是習以為常:“找個時間洗車就好了。”
眼前的這棟綜合樓樓層很高,一樓是一家占地面積極廣的金店,二三樓餐飲,再往上就掛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燈屏,乍一看像是粗樹干上長滿的荊棘。
中間某一層就是林西的咨詢室。
謝君瑜環顧一圈,沒找到周沫說的那家店,正要張口,余堇牽住她,指指門廳邊上的巷子。
一條巷子全是琳瑯滿目的金銀鋪。
兩人沒往里走,謝君瑜被牽著停在巷子口,跟著余堇的手指看向第一家銀作店。
“是這家吧?”
謝君瑜對照一下:“對,就這家。”
踏進去前,她回頭看了眼綜合樓,這家銀作店就在邊上,她怎么就沒看到……
視線往回收的途中瞟到了大樓中間的咨詢室廣告牌,和此時此刻眼前的銀作店招牌交疊在一起,腦中一閃,忽然記起來余堇說她去的那家心理咨詢室樓下也有銀作店。
這么巧嗎?現在的銀作店都愛跟著心理咨詢室開店?
謝君瑜心里奇怪,但也只是奇怪,沒往深處想。余堇先她一步進店,只隨便看了兩眼,就指指某款銀鏈請工作人員取出來。
銀鏈纖細流暢,色澤純凈,恰如一抹細膩月光,在光的照耀下,銀光閃閃,又如繁星散落。
“這條怎么樣?很襯你。”余堇在謝君瑜頸間比了比,比她想象中還要合適。
謝君瑜無所謂銀鏈如何,她看重的是那枚銀戒。
付好款,套上銀戒,余堇扯扯謝君瑜的手,沖她揚揚下巴,“頭低點,我給你戴上。”
謝君瑜比余堇高,哪怕已經低頭,余堇還是得舉起手臂才能成功扣上。
左肩傳來持續的鈍痛,像是被沉重無比的鉗子緊緊夾住,每一次用力都要承受傷筋動骨的疼痛。
“果然很襯你。”她不著痕跡揉捏兩下左肩,在謝君瑜看過來時又恢復如常。
謝君瑜對著店里的臺鏡細看,銀鏈和戒指仿佛本就是一體,各處十分契合。她摸摸銀戒,隨口一問:“你不會在打戒指的時候就想好要配什么樣的銀鏈了吧?”
“說什么呢,這家店我第一次來,哪能知道都有些什么款式。”余堇不打算在這個問題多說,換了話題,“回去吧,外面烏云快壓過來了,怕是又有一場暴雨。”
謝君瑜摸著戒指。
她剛剛……好像沒有說余堇不是第一次來這家店吧?
很巧,進家門的那一刻,暴雨忽降。
狂風大作,出門時沒關窗,暴雨全吹到屋里,兩人著急忙慌去關窗戶。好不容易關完窗,又開始擦地上的雨水。
謝君瑜動作很快,等她收拾好,卻見余堇坐在生活陽臺的地上沒動,面前是還沒擦干凈的水漬和抹布。
三兩下處理好,她去拉余堇,“怎么坐這兒了?屁股不涼啊?”
這一拉,人沒拉起來,卻聽到余堇倒吸氣的聲音。
謝君瑜立馬蹲下來,她看一眼余堇左臂,沒碰上去,只指了指,“傷到了嗎?”
她換到右邊把人攙起去床上坐下,伸手就要脫余堇衣服。
“喂,這才到七點多,還不算是晚上,小君瑜你就這么急啊?”余堇已經疼得臉色發白,嘴上卻玩笑不停,聽得謝君瑜只想把她的嘴捂住。
“余堇你別說話!是不是在攀巖館就開始疼了?那個時候你的臉色就不太對勁,我應該早點意識到的……”
謝君瑜拉開余堇衣服,整個左臂并沒有異常,沒腫,也沒發紅,看上去正常到不行。她輕輕按了按,余堇沒喊疼。
“這看著也沒問題啊……你是這兒疼嗎?”謝君瑜還要把衣服往上擼,余堇一把扯住,遲了,衣袖已經被擼到肩膀的位置。
有些腫。
余堇鐘愛的冰塊此刻終于派上正兒八經的用場。
謝君瑜做了個冰袋,用毛巾包好敷在余堇左肩。她按著沒動,余堇躺著,兩人就這樣不得不對視。
“我右肩沒事,自己壓著就好,你不用……這么盯著。”余堇有些心虛,想別開臉,謝君瑜另一只手直接撐在她頰側擋住她扭頭的趨勢。
“攀巖肌肉拉傷的我聽說過,但肩膀傷成你這樣的我沒見過,更何況你的攀巖技術很好。”謝君瑜目光灼灼,“余堇,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余堇這人慣會岔開話題,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憐樣,眼神垂下來,小聲怨道:“你好兇啊……就不能像周沫那樣黏一黏我嗎?”
質問被打斷,謝君瑜想起余堇白天叫的那聲“小周沫”,以及望著周沫忽然笑出聲的笑容,她瞪余堇一眼,忍了忍,從床上坐起來,讓余堇自己按著冰袋。
一看那背影就知道謝君瑜是在生氣,余堇跟著坐起來靠上去,下巴支在謝君瑜肩胛,沒管冰袋,右手環住她的腰,柔下聲音哄:“為什么生氣?不黏就不黏,沒有要你和別人一樣,我是——”
“余堇,你是不是忘記了,以前我比周沫還要黏人,但你說你不喜歡。”
剛在一起的時候,謝君瑜的確很黏人,微信沒斷過,從早發到晚,余堇下班回家普遍很晚,但謝君瑜總會在聽到門口的動靜時跑過來守著,在余堇剛進門的那一刻送上擁抱。
白天余堇問還會不會恨她,謝君瑜說會去理解,但在此刻,腦子里想起的全是自己曾經被推開的畫面。
果然,傷害一旦落下,木板上總會留有痕跡。
謝君瑜明白,余堇也明白。
外面的暴雨全都砸在窗玻璃上,吵得很,偏偏屋里又沒人說話,窗外吵鬧愈發襯出室內死寂。
“天氣預報說臺風又要來了,這次的臺風路徑沒有季風抵擋,躲不掉了。”謝君瑜看向窗外,想去拉窗簾,被余堇勾回來。
腰上的手抓著她的衣服攬緊,有吻貼在她后頸。
“沒關系,上次買的應急工具都在,就算臺風真來了也不用害怕。”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繼續上一個話題。
余堇用下巴點點謝君瑜的肩膀,輕聲喚她:“小君瑜,轉過來,親我。”
謝君瑜順從地親上來,余堇卻嫌不夠,把謝君瑜的手拉上自己心口,死死往里按,試圖隔著皮肉撫慰那顆又在戰栗的心臟。
在要進一步時,謝君瑜把人按到床上。
“肩膀都傷了還想這些。”謝君瑜把冰袋重新按上余堇左肩,將手機打開,刷刷刷劃很快。
余堇拉著她按冰袋的手不放,就看她單手操作。
“剛親完就急著看手機,手機這么好玩嗎?”
謝君瑜:……
她把屏幕懟到余堇面前,上面是固定護肩帶的購買界面。
“看清楚了嗎?誰玩手機了……”
余堇突然來勁,右手撐著床支起身,啄了下她下巴,眼睛亮亮的,“呀,是我誤會了,補償你。”
心滿意足地躺下去,指指房間外。
“不用買,家里有,就在儲物間的箱子里。”
謝君瑜去儲物間翻,上次她給儲物間打掃過衛生,看上去沒那么雜亂,翻了幾個收納箱就成功翻到了護肩。
護肩和一堆雜物放在一起,雜物下壓著好幾個文件夾,其中一個文件夾的邊緣伸出一截白紙,白紙下還露出一點點黑色的硬卡紙。
一看就是余堇隨便收拾的,說不定還打算找個空日子扔了。
謝君瑜順便理了理,抽出黑卡紙拿起來看。
才不是什么硬卡紙,而是一張X光片,看著像肩膀的位置,那張伸出來的白紙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白紙,而是報告單。
報告單上寫著,左肩肩關節脫位伴隨肱骨大結節骨折。
時間是三年前,她們分手之后的第三個月。
第52章 我想看你,給我看好不好
窗外暴雨狂響, 房間內只亮了一盞床頭燈,大半光亮都投在床上那人的臉上。
余堇靠在床頭軟包,手藏在被子里, 稍微挺了挺腰,瞟一眼拉了把椅子坐床邊的謝君瑜,摳著睡褲往后挪一挪,把臉往暗處藏。
嘴上倒是理直氣壯:“做什么,一副要審我的樣子,像要吃人一樣。”
頭抵在床頭, 左手被護肩帶吊著, 行動不便,她就用右手掀開被子一角, 拍拍床單,要謝君瑜上來。
謝君瑜把報告單扔被子上, 不動如山,只吐出兩個字:“解釋。”
余堇晃了一眼就知道這是什么報告單,瞞著不說是她不對,可這小屁孩現在兇起她來未免太過得心應手。
她隨手撥到另一邊, 再傾身拉住謝君瑜的手,用蠻力把人拽上床。謝君瑜不肯讓她打哈哈過去, 哪怕被拽上來了也要下去,余堇直接翻個身坐她腿上。
“你別動,我說。”
謝君瑜不再掙扎,但她已經決定好, 在余堇坦白之后, 她一定要問清楚余堇還有什么瞞著她的。
可余堇一開口,她忘了個干凈。
余堇很平靜, 只說了五個字:“我出過車禍。”
謝君瑜的手原本扶在余堇腰間,聽聞此話,她忽然不敢再碰余堇,眼神落遍余堇全身,試圖找出這具身軀曾經的傷痕。
她的神情轉變得太突兀,帶著恐慌的呆滯也太厚重,余堇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言簡意賅于對方而言大概太過驚濤駭浪。
到底還是年紀小,聽到這樣的話該是嚇到了吧?
“已經沒事了,我恢復得很好,也就左肩落了舊傷,平常都沒事的,不過攀巖這種運動強度還是太大了。”
余堇說得稀松平常,落在謝君瑜耳里卻如聲聲驚雷。大腦有些遲鈍,情緒也有點斷裂,比起心疼,她此刻混沌呆愣更多。
眼神發虛,甚至不太敢看余堇眼中遞過來的安撫。
她問得斷斷續續:“怎么……怎么會出車禍?”
余堇摸上謝君瑜的臉,刮刮眉骨,再摟著后頸一點點抱緊。謝君瑜被嚇到了,她看得出來。
“我太不小心了,過馬路的時候沒注意到紅綠燈,被一輛直行的車蹭了一下。其實沒什么事的,在地上滾了幾圈,也就腦袋暈,只是沒想到直接滾綠化帶去了,胳膊往樹上撞了下狠的,所以就……”
眼見謝君瑜眼睛都要紅了,余堇趕緊含糊轉移話題。
她摸著謝君瑜的長發,輕聲安撫:“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我恢復得很好的,你看,如果不是我告訴你,你都看不出來對不對?所以啊,別擔心,我現在特別好。”
謝君瑜想用力抱緊,又顧忌著余堇的肩膀,她滿心慌亂,迫切地需要一個途徑釋放,于是咬上余堇鎖骨,留下一個緋紅牙印。
“你怎么這樣的!人家聽了這些不都會心疼地抱著姐姐親嗎?怎么到你這兒就是咬人了!”
話在抱怨,可語氣含笑,余堇還抬起頭勾上謝君瑜脖子把人按緊,好讓緊張慌亂擔驚受怕的小朋友咬得更深。
咬夠了,謝君瑜的唇挪到喉頭,這下余堇很快躲開,低頭用同樣柔軟的唇受下她可能的發泄。
“這里可不能咬,會疼的。”呵氣如蘭,幾乎是貼著謝君瑜的唇說的,右手還在時有時無地撥弄謝君瑜耳尖。
哪怕左臂吊著,余堇這樣的人物,光憑右手也能讓謝君瑜渾身發麻。
“小君瑜,你好敏感啊。”
余堇只舔了一下謝君瑜耳垂,謝君瑜悶哼一聲,腰身軟下去,徹底靠在床頭軟包上。
三十的女人,太可怕了。
手吊著,做肯定是不方便做的,但余堇蔫壞,就愛逗人。她靠在謝君瑜身上,一會兒聞聞頭發,一會兒撓撓下巴,在謝君瑜要坐遠時,又萬分委屈地指指左肩說一聲——
“怎么這么壞,弄疼了。”
謝君瑜沒辦法,只能認命被壓著受下這人沒有盡頭的挑|逗。
如狼似虎就算了,偏偏還是只慣會委屈的妖精。
“快到圣誕節了。”余堇意有所指,視線不著痕跡晃過床頭柜的底層抽屜。
圣誕節第二天,余堇的生日。
“那天早點回來,我有禮物送你。”
圣誕節那天正好是謝君瑜導師回學校的日子,終于交流結束歸國見到學生,導師很興奮,以為學生們也很激動,二話不說直接定好餐廳,再在師門群發個重磅炸彈。
『同學們,我們聚一聚。』
聚一聚,又是聚一聚,誰沒事老想和導師聚一聚的!
謝君瑜一萬個不愿意,但導師這么久才回來,缺席肯定是不好缺席的,而且導師還不知道她實習的事,必須得瞞好了。所以,她已經打算好那天早退。
當時跟余堇說起這事,余堇還睨她一眼,冷聲道:“你在我項目組,結果跟我說你為了個飯局要早退?夏尋怎么帶你的?”
公事公辦的語氣,要不是余堇拉著她的手不放,謝君瑜還真以為她要生氣。
“什么禮物啊?圣誕節第二天就是你生日,我送你禮物才對。”
余堇不在意謝君瑜送不送禮物,反正她送的那份禮物得謝君瑜在場,所以她搖搖頭,強調:“你早點回來就是禮物,我等你。”
狼牙咬下來到底可以有多疼呢?狐貍被縛在床頭掙扎不能,只能受下兇狼一口接一口不停的啃噬,狐貍雙腿夾上兇狼腰身搖尾乞憐,被回饋的究竟是溫柔的纏綿還是更為瘋狂的嗜血本能?
又或者,讓小狼成為跪地哀求的獵物,狐貍執鞭抽上狼身,在chi裸|肉身的顫抖和輕細綿長的呻|吟中,一狐一狼共同抵達疼痛與快感交混的頂峰。
有些刺激,她想嘗試很久了。
……
獨江的人都知道,最近焚野項目組很忙,因為焚野即將上線。
圣誕節前第三天,焚野上線。
項目組各項準備都很充分,各大游戲社區的宣傳和風評都是積極期待,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然而還沒等到東風來,卻先等來一場腥風血雨。
距離焚野上線只剩兩天,那天恰好是周末,上午十點多,正是大家伙無聊刷刷手機的好時候,一條爆料帖悄無聲息發布在幾大主流游戲論壇,內容直指焚野抄襲。
游戲鑒抄是常有的事,不是說文案抄襲,就是說音樂抄襲,還有說服設抄襲的,幾乎每一款游戲都會被潑上這一盆臟水。
余堇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剛從床上坐起來,臉也來不及洗,睡衣還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立馬聯系同事確認。
確認了一圈,這爆料完全是子虛烏有,爆料源頭也已經查到,是之前從項目組辭職的一個人,多半是被競爭公司買通,拿早就淘汰了的素材造謠生事。
宣發那邊的人很快在網上做澄清,公告水軍一條龍,只是這事還是影響到了焚野的造勢,很多未了解全貌的人已經給這款游戲扣上了抄襲的帽子。
大boss很生氣,大周末的直接一通電話過來,對著余堇劈頭蓋臉一頓責備,余堇憋著氣,這事非要說,她肯定也脫不了責,怎么著都能說她管理不嚴。所以余堇沒嗆,把自己這邊靜音后就去洗漱。
謝君瑜進來叫余堇吃飯,焚野的事情工作群里早就99+,她自然知道,也知道余堇作為負責人一定承受很大壓力,不管這事是真是假,那條爆料的存在,就注定會讓余堇在大boss那里挨罵。
余堇在洗手臺洗臉,雙手掬著一捧水使勁往臉上搓,手機就擱在置物架上,哪怕沒開擴音,另一端火冒三丈的聲音也能聽個一清二楚。
謝君瑜沒說話,就靠在門口看余堇,余堇情緒還算穩定,看見她來了,還沖鏡子里的她笑。
謝君瑜指指手機,用口型問余堇聽得到嗎,余堇臉也沒擦干,又是一笑:“我靜音了。”
她似乎沒有擦臉的意思,笑完后也不動,撐在洗手臺看水龍頭的流水。
“不僅玩水,還不把臉擦干凈,你真應該叫我姐姐才對。”謝君瑜把水關了,抽出邊上一張洗臉巾,把人拽到面向她,開始給余堇擦臉。
余堇只微提嘴角擺上一個極其淺淡的笑,臉上的水還沒擦干凈,直接湊上去親謝君瑜,把謝君瑜弄得一臉水。
電話那頭察覺到余堇一直沒說話,怒氣沖沖喊道:“余堇!說話!焚野是公司重點項目,這還沒上線,氣勢就矮了一截!首月營收不達標你就給我滾蛋!”
那邊說得越急,語氣越沖,余堇就親得越用力,謝君瑜知道余堇心情不好,辛辛苦苦籌備這么久的項目突然來這么一遭,那些領導又一味施壓責備,余堇現在還能對她笑出來就已經很好了。
余堇還要繼續,電話那頭已經有些氣急敗壞,謝君瑜微微退開,把手機拿過來放在余堇耳邊,再安撫性在她唇上親一下,讓她先接完電話。
余堇壓著脾氣打電話,謝君瑜先回到餐廳拿碗筷。這頓早飯格外沉默,謝君瑜看得出來余堇沒胃口,但還是很給她面子吃了精光。
余堇習慣性去洗碗,謝君瑜讓她坐著,余堇不肯,叫謝君瑜找部熱映電影,待會兒一起去看。
謝君瑜坐沙發上專注找電影,余光看到余堇出來了一次,先是去了收納柜那邊,然后去了水吧倒了一杯水,最后又回到廚房,洗碗的水流聲再次響起。
近些日子沒上太多電影,謝君瑜找了部余堇和她都能接受的題材,正要去問問余堇的意見,路過收納柜,她瞥了一眼,再回想余堇剛剛……
她立刻沖去廚房,余堇在洗水杯。
“你剛做什么了?偷偷吃藥了?”
余堇把水關了,杯子擦干凈,“洗碗啊,順帶洗了個杯子。”
謝君瑜沒再問,余堇要是想瞞,問再多都是枉然。她去到收納柜那邊,直接拉開放了黃蓋子藥的抽屜。
自從知道余堇藥物上癮,余堇每次吃藥謝君瑜都在場,吃了幾粒,藥瓶里還剩幾粒,她清清楚楚。
謝君瑜鋪開一張面巾紙,把藥倒出來,不厭其煩一粒粒數,數量和上次沒差,余堇沒撒謊。
她再把藥裝回去,腰上被人抱住。
“哪有你這樣的,像是看押犯人一樣。”余堇蹭蹭謝君瑜后頸,把她衣領往下扯,“電影票買了嗎?”
“還沒,你看看這部……”謝君瑜想轉過來,膝彎被頂了一下,失去重心的身體直接被身后的人壓上柜子。
咚——!
肩膀撞上柜子了她才伸出一只手撐上柜面,另一只手按在余堇環抱過來的手上,語氣慌亂:“余堇,電影還看不看了!”
撐在柜子上的手用力,想把身體撐起來,無果,背后的身體貼得更緊,直接欺上來。
“小君瑜,我不喜歡這部電影,不想看。”
謝君瑜動彈不得,余堇這人,就知道用蠻力壓制!
“那你想看什么嗯……”肩頭一片濕熱,電流感游躥全身,謝君瑜忍住戰栗把手機往后遞,“你、你自己選……”
收納柜對面就是電競房,余堇把謝君瑜拉進去,手機不看,接過來直接往電競椅上扔。她把謝君瑜推到沙發里,在對方反應過來前坐下去深吻。
“我想看你,給我看好不好?”
電競房窗簾是拉著的,也沒開燈,只有門口瀉進來的天光,輕輕緩緩攀上余堇的臉。
衣領快被扯到肩下,謝君瑜終于從激吻中退出來,抓住那雙毫無章法的手。
她看著余堇的眼睛。
明明余堇手上的動作是欲念,嘴上的話也是欲念,甚至激吻過后還在不停喘息,可那雙眼睛不見一絲情欲,里面裝著什么,謝君瑜看不清,她只看到了濃黑的瞳仁,暗淡的眼波,兩個疲憊無神的黑洞而已。
手泄了力,衣服被褪下,面前人俯身而下。
第53章 ……真的沒事了嗎
雖然經歷了一番波折, 幸好沒傷到根本,焚野上線當天還是占據了各大游戲榜單榜首,相關話題在微博上掛了一整天, 熱度始終不減。
前兩天還劈頭蓋臉怒罵的大boss瞬間換了一副嘴臉,快下班的時候屈尊親臨焚野項目組,一頓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還拍著余堇的肩膀,用自以為很拉近距離的語氣叫“小余”。
好不容易送走這座活佛,焚野的人默契地收拾東西打算去聚餐。
焚野上線首日成績達標, 余堇請客吃飯。
自從和好之后, 謝君瑜已經習慣慢同事一步,等余堇一起。這次也是一樣。眼見辦公區域空得差不多, 還沒走的同事也都忙著收拾東西,沒人注意, 謝君瑜溜進余堇辦公室。
余堇剛把電腦關機,桌上的文件還沒開始收。
“你好慢,每次都是項目組最晚走的,沒想到最卷的是領導。”謝君瑜沒碰文件, 只幫著收拾其他雜物。
一來她怕余堇有自己的習慣,二來她現在怎么說都還有層獨江實習生的身份, 隨意接觸文件多少有點“僭越”。
焚野成績達標,余堇心情不錯,她把廢紙卷起來,謝君瑜正好過來, 她輕輕敲上謝君瑜額頭, “我可不是領導,我就是個打工的。”
謝君瑜偏頭, 接過廢紙替余堇扔進垃圾桶,“那我就是給你這個打工的打工的打工的。”她把自己說笑了,挎上余堇的包,站門口催促:“走啦,好餓。”
余堇也被謝君瑜接連三聲“打工的”說笑了,她快步過來,想去牽手,謝君瑜沒看到,直接把門打開,碩大一個許可杵在門口。
三個人都尬住了。
余堇最先反應過來,謝君瑜肩上還挎著她的包,她十分自然接過來,又萬分自然問許可:“找我有事?”
許可先看了一眼謝君瑜才回話:“前幾天麻煩你們組的秦朝弄了點東西,本來想問問進度,結果你們焚野全空了,就剩你這個光桿司令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余堇白她一眼。自己項目組又不是沒人,許可偏偏就愛來焚野借人!
“晚上我們聚餐,你來遲了。下次可別讓我知道你又來借人!”余堇把燈關了,眼神示意謝君瑜一起走。
許可沒動,站原地盯著她們背影,等人都走出去幾步了,她忽然用極其意味深長的語氣說一句:“你們……嘖。”
意味深長就算了,還說話說一半!
余堇轉過來瞪許可,清嗓,開腔:“許經理要不要一起?”
許可立馬接上:“余經理盛情難卻,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咯。”
謝君瑜嘆為觀止。
許可明明一副聽到了什么的樣子,但她偏偏死活不主動開口,搞得余堇和謝君瑜也只能裝傻,謝君瑜還一直在回憶她剛剛到底說過哪些話。
三人各懷心思,在地庫上車的時候,這心思終于昭然若揭。
從商務禮儀來看,謝君瑜是實習生,余堇和許可都是項目經理,余堇開車,那副駕應該是許可。謝君瑜乖乖拉開后座車門,許可冷不丁冒出一句:“小謝啊,你們余經理應該更希望你坐副駕。”
見許可提了,余堇也不再遮掩,她看謝君瑜一眼,眼神詢問謝君瑜的意思。謝君瑜對許可也就見過幾次而已,就算說也是余堇來,所以她指指后座,沒去副駕。
知道了謝君瑜的意思,余堇對許可一點不客氣:“許可你快上車,餐廳挺遠的,開過去得半小時。”
雖然早就知道在獨江和余堇關系最親近的就是許可,但謝君瑜這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什么叫親近。
許可一會兒看看余堇,一會兒又扭頭過來看謝君瑜,然后壓低音量,爭取只讓余堇聽到:“還真吃上了啊?”
余堇一下沒反應過來:“什么?”
“老牛吃嫩草啊。”
許可的聲音小是小,但問題在于車內空間就那么大,還沒放歌,安靜得很,許可說的話謝君瑜聽得那叫一個清楚。
老牛和嫩草同時尷尬了。
原來辦公室戀情被撞破這么讓人腳趾抓地。
這份尷尬一直到她們抵達餐廳也沒停止,不僅吃飯的時候有一道視線黏在她們身上,閑談時許可也總是上一句提余堇,下一句就帶一嘴謝君瑜。
余堇聽不下去,出去買酒。項目組的人挺多的,謝君瑜怕余堇一個人拿不過來,也跟著出去。
余堇面前碼著幾箱酒,還有幾箱包裝好的小禮品,見謝君瑜出來了,她趕緊招招手,“我正準備叫人呢。”
這些禮品都是余堇自掏腰包買的,犒勞大家。
東西太多,兩個人搬不下,更別說余堇左肩還有舊傷。謝君瑜去包間叫人,結果一出來就看見余堇搬起一箱酒已經走到門口了。
顧忌著同事在場,謝君瑜沒直接張嘴罵人,而是立馬搶過那箱酒放好。余堇還要再出去搬,謝君瑜攔在門口,擺上乖順實習生的樣子,說:“余經理,我去。”
許可欣慰得不得了,直接跟邊上的人夸贊:“小謝這孩子不錯,機靈!”她還要再說,被余堇瞪了一眼,偃旗息鼓。
吃完飯,許可又杵在車里當電燈泡。
余堇問也不問,直接往許可家開,許可頓時明白,這倆人要么大晚上的還有活動,要么……住一起了。
車的油量告急,半道上余堇開去加油站,順帶買水。趁她下車,許可扒著靠背轉過身,直勾勾盯著謝君瑜。
“小謝啊,你們是在一起了?”
謝君瑜接不來這話,尷尬地笑兩聲,打算扯個慌下車。許可看出來,以為她是要去幫余堇拿東西,打趣道:“雖然余堇肩膀有傷,但就幾瓶水,她還是拿得動的。”
許可知道余堇受傷的事?
謝君瑜不再想著下車,雖然余堇說了肩膀受傷的前因后果,但她總覺得余堇還瞞了她什么,趁這機會,還不如多問問許可。
“許經理,余經理她為什么會受傷啊?”
許可訝異:“余堇她沒跟你說嗎?”如果余堇沒說過這件事,哪怕這倆人已經在一起了,她也不好繞開余堇這個親歷者直接告訴謝君瑜。
當下,許可玩笑的神色稍斂,想岔開話題。
謝君瑜清楚,立刻補充:“說過,但她不想我擔心,所以說得并不詳細。許經理,我和余經理……你也知道了,我比她小,她很多事情不肯說太多,總是三言兩語糊弄過去,但我對她是認真的,她以前發生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許可瞟一眼正在結賬的余堇,有些欣慰。
雖然謝君瑜比余堇小這么多,但是個懂事的,也疼人,余堇應該能過得好一點了吧?
“她肩膀的傷是車禍造成的。應該是兩三年前吧,那時候焚野還沒立項,她還沒現在這么忙,我們經常約著去吃飯。但有一段時間她請假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長到我都覺得老板得把她裁了,我問她怎么了,她只說生病,在養病。”
許可邊嘆氣邊搖頭,又看一眼拎好東西往車這邊走的余堇,“我去看她,才知道她是出車禍了。我去的時候病房里還有個女人,說著什么情緒啊壓抑啊失控的,還都是專業術語,像是做這一行的。果然,余堇說這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心理醫生。”
“那個時候,余堇患有抑郁癥,她出車禍是因為抑郁發作,情緒失控,自己主動往路邊跑……”
抑郁發作……情緒失控……這八個字在謝君瑜腦海里盤旋,余堇的確說過曾經患過抑郁,可她說得太過輕巧,三兩句就用“后來好了”輕飄飄揭過,謝君瑜沒有經歷過身邊人抑郁發作,壓根想象不到余堇用玩笑口吻說出的那幾個字代表著什么。
許可這番話,讓她受到了極大沖擊,她第一次意識到,余堇的精神問題是可以要了她的命的。
“那、那余經理現在……”
“現在沒事了,你看她平時生龍活虎那樣,哪像還抑郁著。”許可說。
……真的沒事了嗎?
余堇回到車上,給她們一人一瓶水。她過來的時候有看到謝君瑜和許可似乎是在聊天,她以為許可會說什么以前的事,但許可神色無虞,繼續跟她胡扯,謝君瑜也沒異常,自己坐后面看手機,于是她把心放下。
實際上,手機里的內容謝君瑜一丁點都沒看進去,她滿腦子就兩個問題,黃蓋子藥就是抗抑郁藥物,余堇的抑郁真的好了嗎?還有,葉天和余堇的關系算得上密切,余堇的心理醫生竟然不是葉天,而是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又是誰?
回到家,謝君瑜徑直去收納柜翻出黃蓋子藥,她重新閱讀一遍藥物說明,然后問:“余堇,你為什么要吃抗抑郁的藥?”
“上次不是解釋過嗎,雖然是抗抑郁的藥,但對焦慮也有抑制作用,而且沒那么容易成癮。”余堇不以為意,把暖氣開了,大衣脫下,打算去換睡衣,謝君瑜把她拉住。
不知道是因為得知余堇出車禍是抑郁發作導致的,還是余堇的眼神本就如此,謝君瑜望著那雙眼睛,總覺得在亮閃閃的波光之底,壓著的全是深重的痛苦。
余堇真的好了嗎?一種精神疾病就能讓人苦不堪言,如果焦慮和抑郁同時發作,余堇她……
謝君瑜心像空了一塊,又像是整顆心在下墜,不停下墜,墜落到萬丈深淵還不肯停止,她被這種持續的失重驚嚇到血色盡失。
再也忍受不住,她一把抱緊余堇,用力收攏。
“你、你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哪怕只有一點點,一定要跟我說好嗎?一定要告訴我,一定……”
她攀緊余堇,就像下墜途中抓住的一根樹枝,拼盡全力,死也不放。
“是不是許可跟你說什么了?沒事的,我現在很好啊,你不是都親眼所見嗎?”
謝君瑜不說話,用更加收緊的擁抱表達自己對余堇不當回事的不滿。
“好好好,我什么都告訴你,連指甲蓋疼了都會告訴你的,你別害怕。”余堇順著謝君瑜脊柱撫摸,在察覺到懷里的人平靜下來之后,她一巴掌拍上謝君瑜屁股,“把我肩膀都壓疼了,晚上給我按摩。”
謝君瑜聞所未聞,就抱一下,余堇竟然說壓疼了?!之前的擔憂害怕被余堇這話驅散,她去房間翻出余堇睡衣,塞進余堇懷里,“按就按,你先洗澡。”
余堇繼續逗弄一句:“好乖啊,真聽主人話。”然后趁謝君瑜要沖上來咬人前,立馬閃進浴室關門。
謝君瑜在浴室外怒氣沖沖叫“余堇”,浴室內的余堇偶爾以玩笑口吻應幾句,但那張臉上不見一絲笑意。
插科打諢岔開話題,她的強項。
可惜謝君瑜不明白。
幸好謝君瑜不明白。
第54章 她失控了
謝君瑜會的東西很多, 最擅長讀書,最不擅長唱歌,在極與極之間, 還有諸多有的沒的,比如鋼琴,比如做飯,再比如……按摩。
兩人都已經洗好澡,余堇迫不及待往床上一趴,腦袋埋進枕頭里, 說話甕聲甕氣:“小謝師傅, 快來快來!”
以前謝君瑜就給余堇按過,那時候她沒正兒八經學過, 但偏偏那雙手巧得很,位置力道都恰到好處, 每次都能把余堇按到幾乎睡著。
后來她還去特地學了,背了穴位圖和按摩手法,學成歸來的小謝師傅更是不得了,一出手就能讓余堇舒服到哼哼唧唧。
這也是謝君瑜愛給余堇按摩的原因之一, 余堇被按爽之后的聲音會有點啞,但又很軟, 哼哼唧唧的,像小奶狗。
謝君瑜沒立刻上手,她拍拍枕頭,讓余堇把腦袋轉過來, “還沒按到脖子呢, 一上來就埋枕頭里,不悶嗎?”
余堇雙臂交疊墊在臉頰下, 床頭燈的柔黃把她的笑容照得十分溫柔,“快來快來,技師拖延時間是要扣錢的。”
謝君瑜低頭親一親余堇,軟軟回應:“姐姐,明明現在才開始計時。”
為了按摩,余堇特地穿了薄款睡衣,薄薄一層布料覆在身體上,謝君瑜按上來時,溫熱和曲線都被掌心銘記。
本來是正兒八經的按摩,可余堇那張嘴實在多話,總是小謝師傅小謝師傅的叫個不停。
“小謝師傅,你多大了啊?才二十出頭怎么就按得這么好的?是不是經常給家里人按哦?”
“哎呀小謝師傅,你們這個店正不正規啊?什么色兒的啊?你技術好,又這么漂亮,不然跟姐姐回家,專門給姐姐一個人按,你覺得呢?”
“小謝師傅,我胸口有點難受,你按按看——”
“余堇!”謝君瑜實在忍無可忍,怎么會有余堇這么能胡說八道的人的??
余堇還沉浸在自己的演繹中,笑聲都帶著鉤子:“小謝師傅……你果然還是年輕氣盛啊,逗幾句就不行了哦?”
謝君瑜看出來了,余堇就沒想著好好按摩,這人就是來逗她玩的!手直接探進睡衣里,掌心撫上腰身,摩挲間,溫熱變為灼熱。
“姐姐,你是在跟我玩cosplay嗎?喜歡這種?”謝君瑜的手在余堇背部不斷游走,睡衣被推上去,露出一大片脊背。
唇落上去,手開始往身前探……然后,謝君瑜聽到一聲沉悶的嚶嚀。
吻游弋到余堇耳后,謝君瑜咬住她的耳垂,用氣聲嗔出三個字:“紙老虎。”
cosplay很成功,成功到混亂結束后余堇還笑著叫“小謝師傅”,聲音微啞輕軟,謝君瑜很滿意,滿意到事后還纏吻著余堇要她多說幾個字。
一次按摩,賓主盡歡。
過程中余堇說了太多話,哼了太多聲,現在她嗓子干得難受,把睡衣往身上一披,去水吧倒了兩杯水回來。
“喝嗎?”余堇把一杯遞過去。
謝君瑜在看手機日歷,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就放床頭柜上,“過兩天我們去林西姐那兒看看好不好?”
余堇重新上床,抽出謝君瑜手機直接把人拉下來躺好。關燈,閉眼,睡覺。
謝君瑜支起身,嚴肅又急切:“余堇!”
總是這樣不當回事,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拉余堇去看看,只有專業的心理醫生說沒事,她才能真正放下心。
余堇睜開眼,哪怕是在黑暗中,謝君瑜眼里的擔憂也經由窗外月色映照進瞳孔的那一點光亮傳遞過來,她湊上去親親謝君瑜嘴角,柔聲應下:“知道了,我去,但過幾天好不好?”
謝君瑜以為這是她的推辭,當下就要質問,余堇把人拉下來,不再是親親嘴角,而是唇舌交纏。
等謝君瑜開始回應,她微微退開,給出理由:“過幾天就是我生日了,哪有人在生日前幾天去看醫生的?陪我過完生日,我們再一起去林醫生那里。小謝師傅,這樣可以嗎?”
謝君瑜望著余堇的眼睛,沒說可不可以,只問:“還渴嗎?”
余堇搖頭。
后腰一重,整個人被拉下,胸前緊貼另一片溫熱。
“誒誒誒,”壞狐貍抵上眼前人的肩膀,又在欲擒故縱,“小謝師傅,已經到點了。”
說著到點,某人的膝蓋卻稍稍曲起摩擦起來。
壞狐貍聲音掐得比蜜還要軟,無辜地再強調一次:“到點了,你該收工了。”
微微用力一頂,頂開閘口,潮水嘩啦。
謝君瑜抖著呼吸看過去一眼,壞啊,真壞,再不會有比余堇更壞的人了。
她把唇壓上來,細密急切的吻攪碎這人的柔媚,肩頭那一只手卻還使了力不肯撤去,哪怕已經被親到喘|息,喉嚨里都還隱隱含著“小謝師傅”四個字。
壞人總是壞主意多,cosplay玩起來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她按住肩上那只手,唇吻至已經升溫發紅的耳垂,屈服于壞人yin威——
“姐姐,加鐘。”
輕笑響起,下一刻,主動權終于讓渡。
……
圣誕節當天,謝君瑜下午兩點半點就早退了,她去辦公室跟余堇說時,余堇忍了忍,沒把那句“這算哪門子早退明明是缺勤半天,早退這么多你今天還不如不來”說出口,反而叫她晚上早點回家。
謝君瑜沒辦法,她也不想提早這么多,無奈導師異常興奮,前一天又冷不丁在師門群甩出一張ktv預約截圖。
她真的……煩死這種冷不丁的預約信息了!
導師想得可好了,大家先一起唱半天歌,再吃個飯,今天圣誕節,大街上多多少少會有活動,談戀愛的可以去談戀愛,回家的時間也不算太晚。
完美,他可真是一個為學生著想的好導師。
謝君瑜趕到ktv的時候,正好趕上導師拿著麥克風唱歌。快五十的人了,握著麥克風的神氣樣兒比年輕人還足。見謝君瑜推門進來,導師歌也不唱了,直接問:“君瑜,你怎么才來?”
謝君瑜尬到不行……問就問,干嘛要舉著麥克風問……
謝君瑜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說辭,剛要開腔,身后的門又被打開,有個人撞上她的背。
“不好意思我——君瑜?”向舒言本想道歉,看清是謝君瑜,她有些驚訝,然而更讓她驚訝的是……導師和所有同門都望著門口。
導師有些明白了:“舒言,你和君瑜一起過來的啊?是不是又給君瑜開小灶呢?”
師門里,向舒言常常和謝君瑜待在一起,導師雖然沒怎么關注到,但私下聽別的學生提過多次。這次見她倆前后腳,導師想當然以為是師姐去教師妹了。
好好好,師門互幫互助,真是和諧。
導師沒再問,讓她們去坐著。
謝君瑜和向舒言來得最遲,又是前后腳到,同門讓位置自然是讓她倆坐一起。
謝君瑜已經很久沒見到向舒言了,這次見面,向舒言的發色已經從栗色變為米灰棕,襯得向舒言膚色更白,她看上去依舊溫柔,可那溫柔中卻多了好幾分尖銳的個性。
謝君瑜不知道怎么開口,還是向舒言主動:“周沫告訴我了,你們復合了。”
周沫這人,什么都往外說……
謝君瑜點點頭,她想說點別的,可向舒言已經別開臉,抱著一杯果汁抿。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謝君瑜如坐針氈,兩個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好不容易捱到要去吃飯了,師門人多,分了好幾輛車過去,按人數來看,有一輛車只會坐兩個人。導師大手一揮,讓謝君瑜和向舒言一起。
謝君瑜很煎熬,向舒言是她師姐,一直以來都對她很好,偏偏向舒言喜歡她,偏偏這份喜歡還擺在了明面上……
“跟她和好了,所以連話都不打算和我說了嗎?”向舒言笑著開玩笑,可她心里只覺得好悶。她在等謝君瑜主動和她說話,然而等了好幾個小時,謝君瑜一句話不說,甚至兩個人坐上同一輛車,謝君瑜也不肯跟她說一個字。
“不是,師姐,我沒有這個意思……”謝君瑜連忙解釋,向舒言看向她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專注,但她現在已經不能再坦然回望。
她看向向舒言的卷發,夸贊:“什么時候染的?很好看。”
向舒言瞥一眼垂落在胸前的發梢,笑出聲:“我也覺得這個顏色好看,有些鋒芒,不是一味的溫柔。”
意有所指。
至于什么時候染的……在周沫告訴她謝君瑜和余堇復合的那一天。
還是不要說出來好了,她不想連朋友都做不成。
對話匆匆,結束也匆匆,三兩句之后,又是沉默。
中途謝君瑜接了個電話,是媽媽,說今晚有個聚餐,叫她過去,還說這段時間因為工作關系都會待在S市,讓她搬過來一起住。
謝君瑜知道,那個聚餐多半又是她媽媽認識的哪位朋友,叫她去是刷臉。她媽媽平常不在家,幾乎沒給過陪伴,但并不代表對謝君瑜沒有要求。
她媽媽是個工作狂,人生信條是事業大過一切,所以也希望謝君瑜跟她一樣。
中學的時候,謝君瑜早不早戀無所謂,只要成績不掉,只要謝君瑜不戀愛腦要死要活,談就談吧,她媽媽從不過問,所以直到現在,她媽都不知道她談過幾場戀愛。
長這么大,謝君瑜從她媽媽嘴里聽過最多的就是“好好學習”,考到S大之后,她不僅要繼續保持優異成績,還要開始參加她媽叫她去的各種聚餐聚會。她不想去,她媽就會說“這都是為你以后鋪路,等你開始工作,這都是你的人脈”。
跟她媽講是講不通的,只能服從。
邊上還坐著向舒言,而且她答應了余堇今晚要早點回家,她媽媽的這個聚餐她不想去,也不想多費口舌。
“媽,晚上師門聚餐,你那邊我去不了,你和叔叔阿姨們吃就好了,祝你們玩得開心。”
說完就掛,完全不給她媽回話的時間。
雖然有這一插曲,但謝君瑜沒放心上,車輛抵達后和向舒言一起往餐廳走。
導師預訂的餐廳是在一個廣場邊上,廣場中央架了舞臺,聽說是請了哪個樂隊過來演出,前面圍了烏央烏央一大片人。
她們下車的地方和餐廳相對,得穿過廣場才行。
路過時樂隊正好在開場,歌很嗨,臺下觀眾都在跟著節奏蹦跶。廣場人太多,走不快,甚至走到一半還被當做是觀眾,被后面涌過來的人推前面去了。
謝君瑜壓根沒注意到后面的人,一個沒站穩,眼見就要栽地上去,向舒言眼疾手快拉住她。只是有些尷尬,向舒言是直接攬住她的腰把她抱穩的。
“謝謝師姐……”謝君瑜很快退開距離,硬生生從人群里擠出一條路。
向舒言眼眸微暗,跟上去。
此時,歌曲正好到高潮,節奏無比輕快,幾乎全部人都在蹦,有個蘑菇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在低頭擺弄手機。
“小尋姐,這么嗨你都不蹦?!”秦朝蹦得老高,還時不時跟著吼兩嗓子。
夏尋甩甩手機,罵一聲:“人太多了,水果手機真就破網破信號!發個圖片都半天發不過去。”
秦朝剛吼完一嗓子:“你女朋友過來沒啊,你小心點,別把照片發給余堇姐了,你女朋友的微信頭像看著跟余堇姐的可像了。”
“不會不會,我哪能犯這么低級的錯誤。安安她剛下車——我靠?!!!”夏尋一巴掌拍上秦朝的背,力氣之大,秦朝差點栽在前面那人身上。
“秦朝你什么破烏鴉嘴!!靠靠靠,怎么撤回也這么慢啊!!破爛玩意兒,怎么都得把水果手機給換了!!”
余堇剛洗好澡呢,手機一震,本以為是謝君瑜發消息,美滋滋拿起來一看,夏尋莫名其妙發過來一張照片。
全是人頭,看著像是音樂節那種演出。
多半是發錯了。
余堇發過去一個問號,再附上一句:下次看看清楚再發。
本以為夏尋會立刻撤回,結果一點動靜也沒有,也沒回個消息。
什么意思,這張圖沒發錯?真就是發給她看的?
余堇重新點開那張圖細看。不就是演出現場嗎,怎么就非得發給……
余堇看到了。
人群之中,有兩個女孩子相擁在一起,夏尋的位置在她們正前方的幾排,正好看得清那兩個女生的臉。
謝君瑜和向舒言。
信號姍姍來遲,夏尋的道歉噼里啪啦一股腦發過來,余堇只簡單回復“沒事”兩個字。
不是說師門聚餐嗎?為什么謝君瑜會和向舒言抱在一起……
各種情緒紛沓而來,無一例外,全是這段時間以來的積淀壓抑的悲傷。
手在下意識攥拳,胸口悶得像石頭,余堇立刻開窗透氣。臉都吹到發僵,她才從窗邊回到沙發。
胸口還是有些堵,腿開始軟,她去水吧倒水喝,然而沒走幾步,她忽然邁不開步子,只能癱坐在地毯上。
已經是圣誕節了,天冷得可以,家里的地毯不夠厚,坐在上面好冷。余堇想爬起來,她俯下身,手撐在地上。
她首先看到的,是地毯上的小魚圖案,這是上個月新買的地毯,謝君瑜挑的,她說是魚也是余。
然后看到的,是滴滴落下來的水珠。她不知道是哪里落下來的。窗外的風刮進來,臉上冷到發疼,她反應過來,啊,原來是她的眼淚。
最后,她看到自己撐在地上的雙手,骨節分明,很瘦,但此刻在不停顫抖的手。
好冷,可是哪里冷?她說不上來,臉冷,屁股冷,哪里都冷。
她也好疼,但她說不上來哪里疼,眼睛疼,胸口疼,哪里都疼。但她知道一點,心最疼。
巨大的悲傷織就為黑洞,啃噬她的心,壓制她的理智,眼前的世界在分解,在塌陷,靈魂像是和身體分開,身體在做什么?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靈魂浮起來了,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逃離那個會吃人的黑洞。
不知道飄了多久,她只知道馬上就要逃離黑洞,一通電話把她拉回來。
她愣愣看著面前歪倒的茶幾、摔得粉碎的玻璃杯,以及踩上玻璃碎片開始流血的腳,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什么會看到這些。
她沒管地上的狼藉,趿拉著步子,任由血腳印踏在地毯上。她拿過沙發上的手機,舉到耳邊。
“……喂?”
“余堇,我回家得晚一點了,你——”
“好。”
余堇沒有聽下去,很快掛斷電話。
她坐下來,盤起腿,然后什么也不干,就盯著扎進腳底的碎玻璃。
她剛剛……失控了。
第55章 這次是真的躲不掉了
水晶吊燈璀璨, 碎光如繁星灑落,將整個包間映照得金碧輝煌。擺在面前的菜色都精致如藝術品,轉過去一道又一道, 謝君瑜卻沒一丁點胃口。
都說了師門聚餐,她媽不管,直接把餐廳地址發她,硬邦邦要求:晚上八點,準時到。
總是這樣,平常毫不關心, 一到要見人的場面, 又操著為她好的話術硬逼她參加。
同桌的也有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異性,一看也是被家里父母帶過來刷臉的。其中有個男生的父母有意無意讓自家兒子和謝君瑜接觸, 被她媽媽擋了回去。
她媽以前說過,萬事靠自己, 結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男人還會成為事業上的累贅。
也多虧了她媽的這一觀點,這些年謝君瑜雖然參加了那么多場聚會,但從沒有亂七八糟的人纏上來。
謝君瑜客套完一圈就縮在座位上看手機, 她給余堇打電話,話都沒說完, 余堇就急匆匆掛了。發微信給余堇,余堇也是老半天才回復。她直覺余堇心情不好了,所以趁她媽跟別人閑聊時先斬后奏,人已經坐上回家的車了才發條微信給她媽。
謝君瑜按大門密碼時已經快十點了, 余堇也沒說吃沒吃飯, 她怕余堇沒吃,還特意繞去美食街打包了些余堇愛吃的。
明明師門聚餐的時候還沒下雨, 去美食街打包的時候刮風暴雨全趕上了,謝君瑜小半邊身子都被淋濕,大冬天的格外冷。
一進門,暖氣撲面而來,舒服得謝君瑜雞皮疙瘩都起來一層。雞皮疙瘩下去后她才注意到,玄關處的小燈在她進門前就亮著,但客廳沒燈,也不知道有人沒人。她邊換鞋邊問:“余堇,你吃飯了嗎?我給你帶了吃的。”
沒人應她。
余堇不在客廳嗎?
客廳黑糊糊的,只看得到家具的隱約輪廓。謝君瑜打開燈,愣在原地,手里拎著的東西差點沒拿穩掉地上。
客廳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地毯上的血跡。
沒有絲毫猶豫,謝君瑜把吃的往電視柜上一扔,轉身沖進臥室。臥室里也是一片漆黑,但謝君瑜看到了,床上有個拱起的輪廓。
余堇在里面。
謝君瑜坐在床邊,余堇把自己完全縮在被子里,她要去拉被子,里面的一股力量死死對抗。她松開手,轉而俯身抱住被子里蜷縮成一團的身影,輕聲哄著:“姐姐,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大腦不受控地一遍遍回憶許可說的那些話,謝君瑜心空得厲害,把余堇抱得越來越緊。
謝君瑜沒有強行拽被子,就維持把余堇包裹起來的擁抱,嘴上一會兒叫姐姐,一會兒又叫小堇。
在某一聲小堇之后,謝君瑜聽到了嗚咽聲,很短,很輕,還很悶。心疼瞬間頂上腦門,謝君瑜眼底也開始濕潤。
“是不是難受了?我回來了,不怕,不怕……”
被子里的對抗消失,謝君瑜輕而易舉拉下被子,她撥開余堇長發,剛碰到,發絲就在她指尖留下濕潤。
分不清這是汗還是淚,謝君瑜心空得更加厲害,她三兩下撥開亂發,終于看到余堇的臉。
該怎么形容這樣一張臉呢?
一塊上好的玉玨,本是清透亮潤,此刻卻裂痕遍布,正因清透,所以甚至還能看到玉內裂縫的生長蔓延。
——碎裂有聲,可你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碎裂。
謝君瑜捧起這張臉,指腹摸到的全是水潤,那水潤洇進她身體,于是她跟著一起潮濕腐敗。
“不哭了……不哭了……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謝君瑜把床頭小燈打開,亮度開到最低。燈光很暗,照得余堇面上的脆弱無望更添幾分。
謝君瑜坐過去,摸上余堇的臉,輕輕柔柔地問:“是不是受傷了?”
謝君瑜先晃一眼余堇手腕,沒傷口,視線跟著落在余堇還縮在被子里的下半身。她去掀被子,余堇又在對抗。于是謝君瑜干脆湊上去親,趁余堇不備,擠開她的手終于把被子掀開。
——兩只腳都纏著繃帶,腳底的位置還滲出了點點血跡。
謝君瑜看了半天,她有好多話想說,可望著那幾點扎眼的血紅,其他的話她都說不出口了,只在紗布上輕輕摸了摸,問:“……故意的嗎?”
余堇仿佛已經疲憊到極點,她把腳往被子里縮了縮,啞著聲音:“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謝君瑜心悶得難受,她想抱余堇,但身上被雨水打濕,怕冷到余堇,她親親余堇的臉,哄著:“我先去換衣服,很快就回來。”
謝君瑜去客廳把濕衣服扔進臟衣簍,換上家居服,路過地毯,她蹲下來仔細看,在一灘血邊上發現了沒被清理干凈的玻璃渣。
她更加心驚,連忙回房。
卻在路過收納柜時停下腳步。
其中某一層沒關緊,留了條縫。
謝君瑜一看便知,那一層是放黃蓋子藥的。她把藥翻出來,可一時半會兒她根本沒心情數有沒有少,于是匆匆擰開又匆匆蓋上。
她知道余堇是發病了,這一結論和剛剛地毯上的血跡不斷刺激著她的大腦,以至于把藥放回抽屜時手都在抖,藥瓶直接掉在地上。
謝君瑜彎下腰去撿藥瓶,起身時不小心拉開了另一層抽屜。里面放的全是余堇之前吃的那種藥,余堇說這里面都是空藥瓶。
明明余堇沒有再吃這種藥了,堆了這么多空藥瓶為什么還不扔呢?
這里面……真的都是空的嗎?
上次她連抽五瓶都是空的,這次她摸向最不起眼的角落……捏起,晃晃,咣咣作響。
這瓶,不是空的。
謝君瑜手抖得更加厲害,她把藥瓶轉過來,上面的信息紙沒撕全,依稀辨認得出來一兩個字。她立刻去網上搜索,終于被她找到藥名,以及詳細信息。
主治焦慮癥,不良反應……用藥期間可能出現抑郁情緒加重、新發抑郁癥狀……
她把藥瓶扔回抽屜,跌跌撞撞沖進臥室。
余堇已經自己坐起來了,靠在床頭軟包,神色倦怠。她什么也沒干,就抱著□□熊,口鼻掩在小熊腦袋后面,眼睛里被濕潤和血絲占滿。
狂風搖晃窗戶,天際扯出閃電,亮白閃進屋內,謝君瑜意識到,這一次的臺風,是真的躲不掉了。
本想問余堇是不是在背著她偷偷吃以前的藥,可窗外雷電交加扯出的轟鳴和亮白幾乎要將床上那人吞噬,謝君瑜什么都問不出了。
她把打包好的吃的加熱后端過來,看著余堇吃完,照顧余堇躺下后,她去洗浴間放水洗澡。
水很暖,打在身上很舒服,可謝君瑜卻覺得好冷,冷到她開始倒吸氣。她像是也病了,臉上不停有濕潤淌下,可她分不清那是眼淚還是水汽。
謝君瑜洗完余堇已經抱著□□熊睡過去了,依舊是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看上去和嬰兒一樣。謝君瑜把燈關了,拿著手機去客廳給林西發消息。
手機屏幕亮起的時候,謝君瑜才知道原來現在已經是零點,到余堇生日了。
生日當天去看醫生,確實不太吉利,但謝君瑜管不了那么多,地毯上的血跡太扎眼,她不可能視而不見。
點開微信,剛給林西發了條消息詢問余堇的情況,對面秒回,卻不是答復,而是突然叫她大名。
『謝君瑜』
兩秒后,是更加莫名其妙的四個字。
『你好笨啊』
林西這是什么意思?從認識到現在,林西從沒有叫過她大名,一直是溫和有禮地叫她君瑜,語氣也不會是現在這么……這么不平靜。
對面還在發。
『你被人騙了知道嗎?』
『你以為余堇真的只是為了愛你才追回你的嗎?』
……什么意思?
心里在發出疑問,可腦海里竟然第一時間就浮現出她曾經的猜測——
余堇對她的感情真的純粹嗎?當初余堇纏著她的那么多次親密,是因為愛?是因為寂寞?還是因為……她不知道的原因?
仿佛知她所想,對面哐哐哐發來好幾張照片。
全是散在地上的照片堆,不同角度的照片堆。
而照片里的人……
是她。
下課后回宿舍途中的她,拒絕別人表白的她,獨自坐在公園長椅發愣的她,靠在明日門口的垃圾桶旁邊喝邊哭的她,醉后抓著周沫衣服情緒失控的她……
好多好多的她,漸漸拼湊出了她和余堇分開的這幾年。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痛苦被窺探了。
明明白白,分毫不落,全都成了藏在暗處那人的養料。
而對面,將這一切蓋棺定論。
『余堇找人拍的』
『她從來沒有放過你』
血液倒流回心臟,堵脹得喘不過氣,淚腺卻異常通暢,在大腦反應過來前,早已自作主張作威作福,洶涌之勢如同改朝換代的最后一戰。
所以,她還是被玩弄了嗎?終究是魔高一丈,讓她輸得一塌糊涂。
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
謝君瑜沒有動作,對面也沒有再發來一句話。
直到情緒的保護機制被攻破,洶涌的疼痛和憤怒流遍身體每一寸,她竟看到對面又發來一句。
『君瑜,她也騙了我』
謝君瑜在情緒的浪潮里茍延殘喘,憑著僅存的理智想通了對面究竟是誰。她退出聊天框,直接撥出一個電話。
對方接得很慢,鈴聲都快響完才被接起。
剛接通,謝君瑜只聽到很嘈雜的音樂聲和碰杯的聲音。
尚未平息的情緒浪潮更加激蕩,一浪一浪往頭頂涌,太陽穴跳得厲害,整個腦袋像被踢進正被猛擊的鼓里,震耳欲聾的嘯叫頑固又惡心。
“周沫。”
忍著疼,她叫出聲。
對面的動靜忽然沉悶了一瞬,有什么東西死死捂住了麥,之后,嘈雜重新涌動,可在嘈雜之下,還有幾聲快要憋不住的嗚咽。
“別哭。”謝君瑜啞著聲音,理智在和情緒殊死搏斗,撕扯得她快呼吸不了,“你在酒吧?你一個人去的嗎?有人陪你沒有?”
明明剛經歷了信息轟炸,明明自己現在手都在抖,但聽到周沫的嗚咽,她不能放任不管。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周沫,聽得到嗎?”
那端的吵鬧聲漸小,應該是周沫換了地方。
“林西和余堇早就認識,她們一直在演戲。”周沫不管不顧,張嘴就扔過來一道雷。
然后,像微信里那樣,噼里啪啦扔過來一堆雷。
“林西騙了我。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她在利用我。”
“她接近我,是為了給余堇套你的消息。”
手機一震,微信又來了消息。
周沫剛發的,一張三人合照,兩女一男,這三個人,謝君瑜都認識。
余堇,林西,葉天。
仿佛是覺得這樣還不夠,林西的微信號又發來好幾張聊天記錄截圖。
第一張,似乎是余堇剛確診抑郁癥的時候。
『林醫生,我還能好嗎?』
『中度抑郁治愈的可能性最高能到80%,只要你好好配合,按時過來診療,很快就能恢復的。』
第二張,是余堇藥物成癮。
『堇,我跟你說了很多次,雖然這藥對焦慮有很大抑制作用,但你不按劑量吃不僅會產生抗藥性,還會加重你的抑郁情緒!』
『可是林西,驚恐發作真的好痛苦,我一丁點都不想再經歷了。』
第三張,余堇情緒失控。
『她不是說愛我嗎?為什么要離開我?她也不要我,都不要我……分開的時候她明明很難過,可是她只說恨我,她恨我,好恨我……』
『林西,恨是不是也是愛的一種呢?她是愛我的,她和他們不一樣,我真的擁有她的愛。每次想到這一點,我的不安總會消退一點。』
『她的愛比藥都管用,發病的時候真的好痛苦啊,我不想再疼了,我要把她找回來。』
……
后面還有好幾張,都是她們重逢后林西把她的行蹤告訴余堇。
兩端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謝君瑜才慢慢開口,卻是一句——
“對不起。”
周沫雖然愛去酒吧,但并不濫交,性子坦蕩敞亮。認識這么些年,她不是沒見過周沫失戀,但周沫向來是晃著腦袋嘆嘆氣,說一聲“哎呀,是我跟她沒緣分”,再對試圖寬慰她的自己做個鬼臉,繼續當回古靈精怪樂得自在的小神仙。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可現在,周沫因為她別人騙,咬著牙顫著音,聲音是不知道哭過多少回的嘶啞,向她要一個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她為什么要騙我?
對啊,為什么要騙她呢?
騙我就好了啊,為什么還要騙周沫呢?余堇,你不放過我,怎么連我珍視的朋友也不放過?我和你的糾葛,為什么要拉上無辜的人痛苦?
謝君瑜用了全身力氣忍耐,喉嚨不斷抽動,喉管內氣體涌動的聲音像索命的厲鬼,她抓著陽臺的窗簾,腿軟到差點跪下。
“謝君瑜!”
周沫吼出聲,徹底蓋過酒吧伺機反撲的嘈雜。
“你對不起什么啊!她們騙人,跟你有什么關系!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聽道歉的!”
謝君瑜太久沒說話,只有一兩聲氣體抽動的動靜傳來,周沫眼睛又濕了幾分,緩下語氣:“君瑜,我不怪你,你別怪自己好嗎?我告訴你這些,是不想讓你繼續蒙在鼓里。君瑜,你很好,特別特別好。”
抽動聲更加深刻,有情緒即將破土而出。
周沫站在酒吧門口等著,等著那端破口大罵,或是大哭出聲,可等來等去,等到她的視線又開始不受控地往酒吧里的那人瞟,那端終于嘶聲開腔。
“這件事,源頭在我,是我對不起你,我……改天我再和你說好嗎?周沫,對不起……”
再想說什么,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周沫重重呵出一口氣,冬夜太冷,白氣緩慢上飄,擋住視線,只聽到叮鈴一聲,酒吧大門被推開,有人叫她。
“沫姐,林西姐酒量還是沒你厲害啊,直接睡過去了,叫都叫不醒,你快來看看!”
見周沫不動,來人又道:“你今晚咋了?大家伙喝得正開心呢,叫你點個外賣磨磨蹭蹭,捧著林西姐手機一個勁發愣,林西姐往你身上靠也沒反應,洗手間一去就是半個小時,回來跟連吹八百瓶似的,臉比我本命年內褲還紅!”
周沫看了眼林西的方向,用力捏了捏嵌進掌心里的手機,然后踏進門,對跟在邊上的人說:“她醉了,我送她回去。”
十二月的夜太冷了,風大凍人,還飄著細雨,卻有人受虐般開著窗發愣。
冷,好冷啊,這具身體的里里外外都冷透了。
謝君瑜縮縮脖子,那張濕潤麻木的臉忽然毫無征兆地笑了一下。
好扯啊,她竟然又被騙了。
窗外飄進來的雨讓她身上再一次濕掉,可她這次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洗澡。
發了好一會兒呆,她拖著步子回到臥室,余堇抱著wei尼熊睡得正酣。
看著wei尼熊,她想起余堇的微博。
余堇的手機就放在床頭柜上,謝君瑜知道密碼,三兩下翻到微博,從第一條開始,看到最后一條。
像她之前猜測的那樣,余堇公開可見的微博只有不到二十條,但實際有好幾百條,全都被隱藏了。
『她也走了,她也不要我,都是騙子。』
『恨的源頭是愛,她還在恨我,她還在愛我,我沒有被拋棄。』
『她是最好的藥,我不想再病了。』
……
整整832條微博,謝君瑜一條不落全看了。
有了迎風發呆那會兒的緩沖,她現在已經能麻木地看完了。
余堇發微博沒什么規律,有時候一個星期一條都不發,有時候一天就能發上十多條。
可832條,那么多的文字,余堇提到最多的詞匯是“痛苦”,說過最頻繁的一句話是“不想生病,她能救我”。
“她”這個字,總是與“藥”和“救”掛鉤。
余堇會說想她,也會說愛她,可后面一定會再跟一句與生病相關的話。
原來是這樣的嗎?原來只是因為她的愛是余堇唯一能抓緊的嗎?誰都行,只要能讓余堇安心,余堇就能對那人說愛,就能親吻那人,就能跟那人上床。
三年前她鼓足勇氣斬斷這段扭曲關系,很疼,疼了很久很久,但她沒有后悔過的,她成功斷舍離了一次,她該為自己鼓掌。
卻原來從來沒有成功過。
陰影如跗骨之蛆般從未散去,在她心上捅一刀還不夠,幕后黑手是要將她抽筋剝骨敲骨吸髓!
——你可以愛我,也可以恨我,但不能不要我。
她終于懂了余堇的話。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啊,霸占她的愛還不夠,連恨也在覬覦,她的痛苦,她的愛恨,通通成了余堇的養料。
哪怕此刻她不愿意繼續愛下去,這次她卻連恨一場都不再坦蕩。
余堇沒有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為什么這一次又被余堇騙到了……
謝君瑜把余堇的手機放回去,關好門,忍不住再一次回到陽臺吹風。
她吹了好久的夜風,吹到開始咳嗽,她緩緩拖著步子清理地毯上的血跡。
地毯很難清理,她就跪在血跡邊,俯下身,用力揉搓。
血液不是幾滴,而是拳頭大小的一小灘,在淺色地毯上結成塊,怎么都搓不干凈。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不語,雙手揉搓到發紅也不肯停,直到嗒一下,有溫熱打在凍得快麻木的手背——
動作一頓,脊背壓得更彎,然后,是壓抑到極致的顫抖,錯亂含混的嗚咽再沒停過。
溫熱的眼淚化開鮮血,染紅了脫力砸下來的額頭。
眼前的血紅刺痛她的神經,心跟著疼起來,她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怨恨自己的不爭氣。
為什么都到現在了,她還是會心疼余堇啊?復合前所體會過的愛恨兩難卷土重來,可如今要更加折磨,因為這一次,她不能愛,不能恨,她要親手將自己的心剝離。
茍延殘喘的人跪在血邊顫抖,冬夜的濕冷順著濕漉漉的身體爬滿四肢百骸,除了疼,再感受不到其他任何。
她什么都沒想,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不該的。
地毯不該買的,血不該滴到地毯上的,臺風不該來的,不該給林西發微信的……
不該,不該,好多個不該堆滿大腦,又漸漸占據身體,壓得她幾乎俯身貼地。
——虔誠得像在獻祭。
于是神明輕彈指間,賜予她半分清明。
眼淚濡濕地毯上早就干涸的血跡,沖走千萬個不該,只在她心頭留下一個無論如何都揮之不散的不該。
她不該遇上余堇的。
第56章 余堇,臺風來了
余堇是被雨敲玻璃的聲音吵醒的, 噠啦啦的,像在催命。可是還好,她醒來時天色已明, 整座城市都被籠進雨霧里。
這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現在都還不肯停。
余堇撐起身,往邊上看一眼,謝君瑜不在。懷里的wei尼熊滾到床邊,神智都尚未完全清醒,手已經下意識探去撈過來。她把小熊放好, 掌心揉了揉右耳, 望著小熊憨厚的笑容,她也跟著笑笑。
床上沒收拾, 掀開被子就急著將腳伸出來要去找人。
嘶——
疼。
差點忘了,腳受傷了。
腳底很疼, 好在腳后跟和足外側沒傷到,勉強能走。
她扶著墻出了臥室,本以為謝君瑜在做早飯或是喝水,沒想到是在客廳看到了要找的人。
客廳窗簾拉得很開, 窗戶也開了一小半,整個空間冷絲絲的, 暗沉的天光蔓延進來,攀上沙發上那人的手背。
謝君瑜抱著毯子坐沙發上,腦袋歪向一邊,眼睛閉著, 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余堇蹣跚過去關好窗, 坐在謝君瑜身邊把她環住。謝君瑜的手很涼,摸上去像凍了一夜的鐵。余堇撈進懷里捂了捂, 揉揉她掌心,小聲問:“醒著嗎?”
懷里人沒說話,但余堇感受到脖子一癢。
——謝君瑜睜眼了,睫毛就擦著她的脖頸。
“今天上下班你開車吧,我腳疼。”
當情緒褪下,再次回憶起夏尋發來的那張照片,余堇已經能很理智地看待。一個擁抱而已,況且算不上相擁,謝君瑜根本沒有回抱。
所以余堇也不打算重提此事,她只想和謝君瑜好好在一起。
謝君瑜似乎很累,她深深吸進一口氣,卻是很輕很輕地嘆出來,“你沒看工作群和新聞嗎?受臺風影響,大半個城市都停擺了,根本出不去。”
“余堇,臺風來了,這次……是真的來了。”
余堇起來時急著出來找謝君瑜,沒去看手機,當下聽了謝君瑜的話,她才注意到窗外的景致。
小區里的樹攔腰折了好幾根,水邊的亭子被砸塌,外面的行人幾乎是被風吹著走的。
謝君瑜剛剛說話時的聲音很啞,余堇以為她害怕,把她抱得更緊,安撫道:“沒關系,儲物間里有應急工具,廚房里吃的也夠,就當是放假了。”
謝君瑜卻沒有接著這話說下去,反倒自顧自說回這場雨。
“你來金釧找我的那晚,雨也下得很大,我當時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這雨聲好吵啊,吵得我的心一直在為你跳動。”
“我搬來之后,雨還是沒停,一直下一直下,每次我和你接吻,和你做,這場雨都在窗外看著。”
“現在它還是在下,從我們和好開始,這場雨就沒停過。我以為它是在慶賀,但現在才知道,它是在警告。”
謝君瑜從余堇懷里退出來,布滿血絲的眼睛對上去,余堇從里面看到的只有淡漠和疲憊。
“它在警告我,不要再愛你,每一天,都在警告。”
謝君瑜沒管余堇的呆滯,她把余堇手機拿過來,居高臨下伸到余堇面前,“看看吧,林西應該給你發了很多消息。”
……
死寂在屋內流淌半個小時后,謝君瑜接到了一通電話。
“喂,媽。”
“嗯,這學期剛開學就搬出去了。”
“現在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的,我也出不去啊。嗯,知道了,等臺風天過去了我就搬。”
一直滯愣的余堇終于有了反應,她看向謝君瑜,問:“你要搬去哪里?”
謝君瑜沒心情做早飯,去廚房拿了一袋吐司,自己抽出一片,再把剩下的一袋放茶幾上,往余堇的方向推了推。
“我媽因為工作需要,這兩個月會待在S市,叫我跟她一起住。”
余堇想留人,可林西發來的那句“君瑜知道了”還刻在腦海里,而且媽媽要女兒搬去一起住,她哪有理由去爭。
所以,她什么都不再問,也什么都不再留,只用很悶很悶的聲音,簡短地,小聲地,“嗯”一下。
這一聲嗯,讓謝君瑜比昨晚跪在地毯上啞聲痛哭還要疼。
她以為今天會和余堇大吵一架,也有想過余堇會解釋會抱著她挽回,唯獨想不到余堇會什么都不說,看完手機上彈出的滿屏幕消息后就一個人坐著,安安靜靜的,要不是她媽來了通電話,她甚至覺得余堇再也不會開口了。
她站起來,說一句“這幾天我住客房,臺風天之后搬走”,然后徑直去收拾客房。
其實客房挺干凈的,根本用不上怎么打掃收拾,可謝君瑜還是逃避似地收拾了半個小時。她很累,撐在桌邊緩神,沒有注意到房門已經被打開。
余堇沒有扶墻,也沒有用任何稀奇古怪的姿勢避開傷口走路,每走一步,腳底就會竄上來鉆心的疼,她不管,受虐般忍下疼,然后傾身,抱緊抓住桌邊明顯有些脫力的人。
她在客廳一忍再忍,還是受不了謝君瑜又要離開的惶恐不安,終于憋足勇氣乞求。
“不走好不好?我做錯了,瞞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小君瑜,我——”
咚——!
拳頭砸上桌板,打斷余堇即將拋棄自尊的挽留。
拳頭捏得很緊,骨節突出明顯,用力砸上桌面的那一刻浮出黃白色,漸漸又被薄紅掩埋。
謝君瑜將拳頭緊了緊,余堇的視線就跟著她的手抖了抖。
“余堇,你為什么非得抓著我一個人傷?我是不是真的很好拿捏?你勾勾手指,我就二話不說朝你跑來。跟蹤、偷拍、設計接近、拿我當工具……”
謝君瑜細數余堇的荒唐,說到后面說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氣,胸口悶得臉都在發紅。
“騙我就騙我好了啊,為什么要讓林西去騙周沫?我沒幾個朋友,周沫跟我最親近,為什么要讓她因為我受傷……”
拳頭無力攤開,薄紅褪去,又只剩蒼白一片。
余堇把人抱得更緊,緊到她都忽略了腳底的疼,“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想挽回你,對你說過的話都是認真的。我的確騙了你,是我設計主動接近的,我也承認最開始挽回的目的里,的確有你陪在我身邊能讓我心安這一點,但這不是全部,更多的是因為我放不下你,也真的后悔曾經對你造成的傷害……”
“小君瑜,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特別特別想你,每次我想放棄的時候,都是你把我拉回來。”
這些年,她被心理疾病折磨過太多次,最嚴重的時候,也有過好幾次想要輕生的念頭,每一次都是林西叫著謝君瑜的名字把她的理智喚回來。
“我對你的感情沒有摻假,如果非說摻入了什么,那也是病痛折磨下對你產生的依賴。”
余堇的擁抱實在太過用力,用力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小君瑜,我愛你,離不開你……我有病,沒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了,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我除了想該怎樣活下去,剩下所有力氣全都用來想你。”
“我這輩子只愛你,只想愛你,只能愛你,我只有你。”
話趕話,生怕慢一秒都來不及訴盡衷腸。
謝君瑜沒說話,也沒掙脫這個擁抱,無動于衷地站在那里,像尊冰涼的雕塑,不聽不答。
可余堇實在受不住了,腳像踩在水底的刀尖上,又疼又濕冷,她疼到站不穩,往邊上一歪,坐到床上。
剛剛站立的地方留下一個隱隱約約的血腳印。
傷口很疼,疼得余堇想喘氣,她卻沒放任,像再也見不到似地,只牢牢盯著面前人的背影,抓緊掌心的床單,克制著不出聲。
可她此刻的忍耐實在不夠高明,呼吸的顫抖分毫不落鉆進謝君瑜耳中,甚至還在耳中自行擴散游躥,聲聲響如驚雷。
余堇,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人啊?又在騙我了嗎?能不能別再動搖我?
謝君瑜漠然轉身,一眼都不肯看余堇,然而僵持片刻,又認命般蹲下來,把余堇鞋脫了,腳底的繃帶已經被血染成半紅。
她去收納柜拿了醫藥箱過來,半跪在地上給余堇處理傷口。
血染紅的繃帶被扔到一邊。
“余堇,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
清理傷口,消毒,上藥。
“或許是我誤會了,又或許沒有誤會,都沒關系。”
取出新的繃帶,小心纏好,然后抱住余堇,讓她的腰靠上床頭軟包。她望著余堇,眼睛里沒有情緒。
“我現在累了,不想愛,也不想恨。你的腳傷了,需要人照顧,外面臺風天,我也搬不了,所以,我們一起過完這幾天。”
她直起身,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離開房間前,她對著余堇笑一笑,“等臺風天過去,我的實習就結束了。”
謝君瑜沒有再說其他,可余堇聽懂了,謝君瑜是在說,她們該結束了。
她真的要失去謝君瑜了。
謝君瑜沒什么異常,和余堇像之前一樣相處,余堇咳嗽的時候會從房間拿出外套給她穿上,吃飯的時候會把余堇愛吃的擺在她面前,因為腳受傷,謝君瑜甚至會幫她洗澡。
明明是愛的,明明是舍不得的,偏不肯再靠近。
晚上,兩人各睡一屋,謝君瑜睡得不踏實,翻來覆去的,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床墊一沉,背后抱上來個人。
她睜開眼,想掙脫,反被箍得更緊,“余堇,我以為你明白的。”
余堇靠上謝君瑜肩胛,隔著睡衣吻了吻,垂死掙扎:“小君瑜,你太狠心。”
既然還愛著,為什么不能再給一次機會繼續?
謝君瑜笑起來,胸腔一顫一顫的,連帶著整個人都在輕顫,余堇的吻被迫終止。
“笑什么?”余堇問。她以為謝君瑜會嘲諷,或是謾罵,但都沒有,謝君瑜笑了幾聲就停下,語氣平靜地說起其他。
“白天刷到個帖子,講各大寺廟和緣分的關系。”
在北市時,她們本要去云山寺,卻陰差陽錯,去了風隱寺。
“你知道云山寺為什么全國聞名,而風隱寺名氣不如云山寺嗎?”
“云山寺扶正緣,風隱寺斬孽緣。陷入愛里的人,哪怕知道身側非良人,也不肯坦蕩地承認這是一樁孽緣,更沒有勇氣斬斷情緣。可是我們陰差陽錯,偏偏去了風隱寺。”
“余堇,我們是孽緣,無論怎么看,都是孽緣。那一次陰差陽錯,說不定其實是冥冥之中,命運已經替我們做了決定。”
“余堇,好累啊,和你糾纏太累了,我們認命吧。”
謝君瑜自認說得足夠清楚,然而肩頭一沉,余堇用力把她掰過來,掐住兩頰逼她張口,然后毫無章法地吻上來。
“我知道、我知道,累了,不想愛了,那不愛了、不愛了……”
嘣——
謝君瑜的睡衣扣子被崩掉一粒。
“恨我,恨我,小君瑜,恨我好不好?像之前那樣恨我……小君瑜,恨我……”
嗒嗒——
如斷了線的珠子,好幾枚扣子相繼掉在地上,敲碎忍耐,敲碎自尊,敲碎一切理智構筑的平和。
仿佛已是末日前最后一天,無望的人瘋狂揮霍著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所有財富,身下的人多次去推、去拍、去打,余堇使出全部力氣將那雙手壓在床墊上,鷹爪般扣緊。
十指相扣,脈搏相貼,跳動的每一下,都在乞求對方不要離開。
呼吸成了喘息,喘息又成了嘶喊,聽著全無旖旎,只有悲哀。
余堇的胸腔抖了好幾下,有兩聲細碎的嗚咽被抖落出來,她匆匆別開臉,反而捂住謝君瑜的嘴,把那一聲又一聲嘶喊壓回嗓子里。
可吻還是不停,謝君瑜耳朵敏感,余堇就頻繁在她耳畔流連,吻得越快越急,壓在唇上的手就越用力。
激烈卻安靜的xing愛,只有說不清是抗拒還是心死的細微泣聲。
這是一場瀕臨窒息的親密,謝君瑜缺氧到頭暈,可余堇不放過她,讓她喘上幾口氣后又欺上來。
直到力竭,直到謝君瑜再也受不住咬破余堇的下唇,血滲出來,余堇沒說疼,反而盯緊謝君瑜,再緩緩低頭,把那滴血蹭在她唇瓣輕輕碾磨,然后抿入口中。
“我是個沒有佛緣的人,佛祖從不肯讓我如愿,所以正緣也好,孽緣也罷,我從不問佛。”
“世界幾十億人,偏偏我們相遇,這就是你我的緣。”
“此刻我們相愛,互相在意,這便是再正不過的正緣。”
“小君瑜,別問佛,”余堇俯下身,把頭靠在謝君瑜的心口,“問問你的心。”
“和我分開,你真的舍得嗎?”
一晚的忍耐,終于在此刻到達臨界線,黑暗中一抹水色在月光下閃爍。
已是殊死一搏。
第57章 我的生日愿望
那一晚, 謝君瑜被禁錮在余堇的懷里,正如認識余堇以來的每一天,她被禁錮在對余堇的愛里。
動彈不得, 申訴無門。
沒有盡頭的瘋狂終于結束,謝君瑜平躺著一動不動,呆滯地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余堇躺在她旁邊,牽著手,將頭靠上她的肩膀。
酥麻濕潤的感覺猶在耳畔,眼前是快要將人吞噬的黑暗虛無, 肩頭壓過來的重量似有千斤, 整根手臂直至指尖通通觸電般發麻,以至于被旁側那人緊握住手時竟無半分力氣掙脫。
“對不起……”
在死寂里, 謝君瑜聽到肩頭處飄過來這樣一聲。
對不起嗎?在對不起什么呢?
是對不起最開始在一起時對她的冷漠無情?對不起分開的那三年荒唐至極的跟蹤偷拍?還是對不起將她當作獵物和工具一般設計接近?又或是對不起將這一切隱瞞得如此徹底,竟未動過一絲一毫坦白的念頭?
總不至于, 是在對不起剛剛將她壓制在床上的強迫吧?
這已經是最無足掛齒的事了。
她眨一下眼,眼前的虛無跟著扭曲一瞬,像異時空的漩渦門,這一端是苦悶纏結的現實, 另一端是多年前尚未相識的她們。
余堇,這么些年, 你對不起我的事太多太多了。
——2025年最后那天,你為什么要對我笑呢?
她閉上眼,身心俱疲完全懈怠的當下,她感受到了肩頭的溫熱濕意。
眼淚無聲, 每一滴落下來時卻像滾燙的水潑在冰上, 留下一個又一個坑。
眼淚無聲,卻觸目驚心。
——糾纏多年后的此時此刻, 你又為什么要因我哭呢?
“余堇,我真的累了。”
所以此刻她想睡了,所以今后也想走了。
余堇聽明白了,謝君瑜是真的不想要繼續,她們只剩最后這幾天,一旦臺風結束,她和謝君瑜多年來的糾纏也將到此為止。
過往將成空。
只剩最后幾日,她必須在這幾天里留住謝君瑜。
余堇從未如此迫切過,迫切到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放過,她只想纏著謝君瑜,把自己的心剖開,好讓謝君瑜仔細辨明她的情意,再由她親手執刃,將這顆真心掰開切碎,喂給眼前人吞食入腹。
——她愿意的,被謝君瑜剝開吞凈,她愿意的。
余堇太急了,實在太急了,她也太怕了。
她捧過謝君瑜的臉,細細地吻,切切地吻,一聲又一聲對不起被吻碎,再經由她的眼淚傳達給對方。
“余堇……別這樣……”謝君瑜不忍看余堇這樣,她別開臉,不敢看那雙乞求的眼睛,“臺風天結束之前,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謝君瑜以為,她和余堇重歸于好后,曾經種種她可以不再在意,可如今才知道,一旦她和余堇的感情遇上問題,余堇曾帶給她的傷害就像是伺機報復的仇敵,回饋的是更加剜心刮骨的疼痛。
然后,她會抗拒,會質疑,如果感情是面鏡子,她會毫不猶豫捏起拳頭揮向她們好不容易修復好的鏡面。
不是她把鏡面砸得支離破碎,是她們的感情本就搖搖欲墜。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在記恨著余堇,她還是不肯原諒她。更何況她又一次被欺騙。
她愛余堇,卻仍舊邁不過面前一道又一道坎,粉飾太平只會讓她覺得疲憊,倒不如先停一停,等她看清自己的心,再做決定。
雜亂的吻停下,濕熱的呼吸湊近謝君瑜耳邊,三兩聲呼吸后,她聽到余堇帶著哭腔的笑:“小君瑜,今天是我生日,壽星最大。”
明明以前最愛拿年齡說事的人,明明總是哄著逼著讓她叫姐姐的人,此刻竟然用哭腔說著小孩子才當真的話。
“你……”
剛張口,余堇捂住她的嘴,仿佛在水里滾過一圈的臉抬起來,她望著,視線落在余堇的下巴——
一滴又一滴眼淚奮不顧身飛躍而下,悲壯得視死如歸。
“我不會提別的要求,”余堇將笑揚得更開,飛躍而下的眼淚卻更加瘋狂,“抱抱我。”
“我的生日愿望,抱抱我。”
謝君瑜依舊靜默地望著,將這一場安靜的對峙無限拉長,直到看到眼前人即將徹底碎裂的笑容,腮幫猛然酸緊,口腔內全是澀意。
她捏緊拳,自我對抗三秒,然后,用力到顫動的拳頭泄力攤開,她將掌心輕輕覆上余堇肩胛……
可還未搭上,余堇已經先一步崩潰,笑容碎成齏粉,整個人撞進她懷里。
壽星最大,壽星最大……余堇埋進謝君瑜脖子里,不斷重復這四個字。
謝君瑜眉眼一酸,下意識倒吸一口氣。
果真是孽緣,哪怕還是怨著恨著,可看見余堇的脆弱和眼淚,她心里幾乎被疼惜漲滿。
遲了一步的掌心最終還是搭上了余堇肩胛。
輕輕緩緩,一下,又一下,無聲而克制地安撫余堇的情緒。
壽星最大,壽星最大,她默念著,壓退心里頭的所有疼惜。
……
剛認識余堇的時候,謝君瑜就知道,這人很怪,之后拉扯糾葛這么多年,關于這一點她就更明確。
年齡在余堇身上不起作用,年齡給凡人施加的條條框框在余堇這兒隱遁無形,她本就隨心所欲,或許又因為心理上的桎梏,她對其他事物就更隨性,像是要用對外界的無謂去與心靈上的枷鎖對抗。
心上的枷鎖越重,她對外界就越瘋。
余堇每晚都會拖著步子躺上客房的床,雙手一環,把謝君瑜禁錮在懷里。謝君瑜動手推,張嘴罵,余堇就像是一面墻,不動,不聽,一味把謝君瑜嵌入自己的懷抱。
謝君瑜的確還愛余堇,甚至是深愛,可她尚未理清自己對過往的態度,無法準確估量余堇給她帶來的傷害和欺瞞是否會影響到她們安然繼續下去的可能,她急需一段時間——空白的時間、遠離余堇的時間——一個人好好想清楚。
所以余堇此刻的死纏爛打只會讓她煩躁。
且是無比煩躁。
煩躁于余堇打亂她的計劃,煩躁于余堇的眼淚和乞求帶給她的動搖,煩躁于她仍舊期盼余堇成為明亮溫暖的太陽,可當下在她面前的余堇只是一只遍體鱗傷又濕漉漉亟待旁人治愈的小狗。
余堇希望她救她,可誰又能來救救自己?
“余堇,給我點時間。”
在又一次被余堇束縛進懷里時,謝君瑜忍耐情緒,溫聲細語。
余堇是個怪人,空有三十一歲的年齡,卻像是一個剛入情場的愣頭青,她聽不明白謝君瑜話里的強忍——或許她聽明白了,但她打算將愣頭青這個角色飾演到底。
余堇依舊束緊懷抱,用最可憐無辜的語氣回應:“不給,給了你就不會回來了。”
煩躁,無比煩躁,謝君瑜想發泄,可余堇脆弱,更何況她才見過余堇發病的樣子,她不可以,也不愿意讓余堇承受皆因她自己思量不清而致的煩躁。
于是謝君瑜選擇沉默。
用沉默吞下上涌的情緒,她以為保護了余堇,可她把這份沉默同樣用在了余堇全然拋棄自尊的示弱和裝傻耍賴上,最終只是事與愿違。
謝君瑜已經接連好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余堇每晚都會過來,從背后牢牢抱住她,每個清晨起來,她換下睡衣,總能在睡衣背后摸到濡濕半干的痕跡。
——也不知是那人在夢中流下的淚,還是一夜無眠哭了整晚。
從最開始的發愣心疼,再到現在的心悶煩躁,謝君瑜刻意忽略掉種種心緒,把睡衣和臟衣簍里的換洗衣物通通扔進洗衣機,用力按下開始鍵。
小小一個按鍵,卻像是用了大半力氣,撐在洗衣機上的身影佝僂得像個耄耋老人。
謝君瑜扶著洗衣機,扭頭去看窗外。
S市經濟發達,市政路建一向是全國前列,此時全被一場臺風毀得七七八八。超過一半的區都停電了,余堇家也停了,但很快就修好,畢竟絕大部分政府機構的辦公點都在這個區,緩不得。
今早打開電視,電視還差點因為水汽太重短路,當時余堇就坐在沙發上等著看新聞——她原本并沒有這個習慣,臺風天之后才開始時時關注氣象,可究竟是關心這場惱人的天災什么時候過去,還是在意些什么別的,她不說,謝君瑜也就不提。
屏幕花了好幾下,謝君瑜皺著個眉,用沒什么技術含量但格外好用的方式——拍幾下電視——成功修好。
謝君瑜還記得,早間新聞說,這次臺風是近三十年來最高等級的臺風,其破壞力難以估量,結束時間也將從最開始預估的十二月底一月初,推遲至次年一月中上旬。
臺風的混亂延長了,她和余堇的混亂也跟著延長。
謝君瑜很煩躁,但她對余堇依舊無微不至,可這無微不至卻讓她看不到成效。
某一日,看完新聞的謝君瑜習慣性拿來醫藥箱蹲在余堇面前。
“怎么傷口還是這么深……”謝君瑜半跪在地毯上,捧著余堇的腳仔細檢查,眉頭快要皺成死結。
謝君瑜在自言自語,本意不是問話,所以余堇目光灼灼盯著她微垂的眼睫,只嬌軟重復:“小君瑜,好疼。”
關于那次發病的原因,謝君瑜沒問,于是余堇也不主動提。謝君瑜查過,抑郁癥發病不一定需要原因,有時候就是突如其來發作,她也擔心多問會讓余堇再次被負面情緒折磨,所以壓著不提。
可不提,不代表她不想了解。
在心理疾病這件事上,余堇太過被動,從不肯主動說些什么,謝君瑜只能自己在網上搜索,從日常生活中觀察余堇,之前還能咨詢林西,現在這條途徑也早就被堵死。
想到林西,她不可避免想到周沫……圣誕節那通電話之后,兩人再沒有聯系過,但想想也猜得到,那邊大概是更加轟轟烈烈的腥風血雨。
謝君瑜很累,小心翼翼地照顧余堇的情緒,同時,曾目睹余堇發病而產生的心疼擔憂,與內心決定與余堇分開這一決策,兩者相悖,日日夜夜在她心頭撕扯折磨,幾重壓力下,她早已不堪重負。
所以聽到余堇軟著嗓音喊疼,她也只是抬起眼睛,淺淺笑著,幾乎沒什么力氣,“我換藥再勤一點,肯定很快就能好的。”
謝君瑜的疲憊顯而易見,余堇頓住,瞬間撤下面上的嬌軟,她把謝君瑜拉起來,按在沙發上,扯過一邊的厚毛毯把人裹得嚴嚴實實。
“你太累了,睡會兒吧。”見到謝君瑜習慣性強撐著精神要推人的姿勢,余堇微微笑,淡聲補充,“我不鬧你,就坐在這里陪你。”
溫柔體貼成熟可靠,一點都不像方才軟著聲音喊疼的樣子。
——余堇,你又騙我。
謝君瑜的確累極,三分鐘不到就已經睡過去。腦袋左歪右倒,終于還是靠在余堇肩頭。
余堇沒急著動,望著電視黑屏映照出的兩人相靠的身影,她打開手機,拍了一張照。
兩個親密依偎的人,任誰見了都要說一聲般配。
忘記靜音,畫面定格那一瞬間的“咔嚓”聲讓謝君瑜不滿地蹭了蹭,喉嚨里也發出含混不清的“嗯”。余堇輕輕按住謝君瑜的頭,捂住她的耳朵,用臉頰蹭兩下她的額頂。
睡著的樣子好乖啊……
余堇想和謝君瑜親近,也真的這樣做了,掌心依舊捂住她的耳朵,唇下移,印上那對紅潤。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體香,熟悉的戀人。
余堇淺嘗輒止,她注視著謝君瑜,直到眼睛發熱,才匆匆把臉別過。
為什么要走呢?明明是相愛的,如果謝君瑜怨她欺瞞,大可以用別的方式懲罰她,為什么一定要走呢?
兩個人在一起,有濃烈深沉的愛,不夠嗎?
她給謝君瑜后頸和后腰都塞了枕頭,再小心退出來,回頭看一眼還在熟睡的謝君瑜,去了主臥。
主臥已經空了多日,看上去倒更像是尋常家里不住人的客臥。wei尼熊的笑容還是那樣憨厚,只是它孤零零地歪在床上,被周圍的孤寂一襯,憨厚也品出了寂寥。
余堇抱過wei尼熊,拉過背后的拉鏈,兩根手指在棉花堆里翻攪幾下,從里面夾出一片碎玻璃。
復原,放好,她捏著那片碎玻璃走進浴室。
打開水龍頭,調到熱水,碎玻璃浸在熱水里,很快也帶上溫度。
余堇坐在馬桶蓋上,把謝君瑜才綁好的繃帶一圈圈拆下,她掬一捧熱水,淋在腳底的傷口上,軟化表面結下的淺痂。
她安靜地看著,面無表情。
然后——
怔愣混沌的眼神在鉆心的疼痛竄上來時劇烈顫動,她望著不斷滴落的紅梅,在劇痛中無聲大笑,笑自己年長八歲卻荒唐可悲,笑她們分明相愛卻前路不明,笑過往之事扔不掉,笑曾經的傷害怎么就滾雪球般永不停。
笑過去,笑此刻,笑將來。
笑到目眥欲裂,笑到臉紅腦脹,笑到滿臉是淚。
當啷——
還滴著血的碎玻璃被扔到一邊,她望著,將笑扯到最大。
第58章 一場臺風一場雪
余堇傷害自己的行為, 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在余堇又一次縮進主臥浴室舉起那片碎玻璃時,浴室門被推開,謝君瑜滿面怒火, 一把奪過碎玻璃扔進垃圾桶。
除了重逢后復合前的幾次發狠,雖然語氣上偶爾會兇巴巴的,但謝君瑜對余堇從來沒有真正發過火,這次實在是余堇太過分了。
本來看完新聞就各做各的事了,余堇喊冷,去主臥拿外套, 結果去了快半個小時還不出來, 她還以為余堇睡了,進去一看, 床上沒人,窗簾拉得很嚴實, 只露了半條縫,正好照亮wei尼熊的笑容……后面隱隱約約的,還露出一小團沒來得及塞回去的棉團。
浴室傳來放水的聲音,她只以為余堇打算洗澡, 自然而然進去幫忙,結果卻看到余堇握著一塊尖銳的玻璃往腳底割。
謝君瑜氣到說不出話, 扔完碎玻璃后轉頭沖出去拿了醫藥箱過來,處理好后又扶著墻忍了老半天,才把余堇抱到床上,退開, 隔著兩步距離。
然后, 爆發。
“你把我對你的在意關心當什么了?!你不重視自己的身體,不重視我的心情, 你只會自以為是地用這些幼稚透頂的舉動妄想給這段本就從未明晰過的感情續命!!”
“余堇,你都三十一歲了,在感情里卻連剛進大學的大學生都不如!你的愛一塌糊涂!”
謝君瑜罵急了,整張臉都在泛紅,她用力把窗簾扯開,讓天光潑滿余堇全身。
“哦,不,你的愛不是一塌糊涂,你是壓根不懂愛。”
“只會嘴上說愛,卻從不肯交心。”
“復合這么久,你有主動提過你的這幾年嗎?我像個偵探,到處打探你的過去,還要顧忌著你的情緒,不讓你知道。”
“明明我們是戀人,明明我們是平等的,可從認識你到現在,一直是我追逐你走向你,我配合你的節奏,照顧你的心情,明明你是姐姐,可我卻要等你成熟!”
謝君瑜實在太生氣了,但這氣并不僅僅為著余堇傷害自己,還有這么久以來她壓抑于心無法輕言的煩悶。
余堇過來拉她的手,不小心扯到傷口,腳底淌著血的人半跪在床邊,用力去夠怎么都碰不到的手。
謝君瑜心猛地跳動一下,戰栗反讓她更加生氣,或者說,是她在逼著自己更加生氣,這樣才好完完全全地發泄,才好毫無負擔地發泄。
既然是發泄,那便從頭到尾,從里到外,把她忍耐的,把余堇隱瞞的,全都說個干凈。
她去收納柜拿了余堇之前吃的藥過來,舉起來,晃得咣咣作響。
“你不是說這藥都吃完了嗎?這里面是什么?!這藥吃多了會加重抑郁你不知道嗎?抑郁發作嚴重起來會危及性命你不知道嗎?你本來就有焦慮癥,焦慮抑郁同時發作會受怎樣的痛苦你不知道嗎?!”
謝君瑜眼睛都氣紅了,紅血絲交纏攀附在眼球上,猙獰可怖。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但你還是不當回事!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更不把我當回事!你總是一意孤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考慮過我嗎?在意過我嗎?我說的話你聽過哪一句!”
她把藥瓶用力砸在地上,“砰”一聲,恰與天際扯過的雷鳴同時迸發。
“那塊碎玻璃,你還不如直接扎進我心里,總好過日日夜夜受你的折磨!”
余堇從半跪,已經變為完全跪下,雙膝在床墊上挪動,她本就跪在床邊,再往前挪,就會直接栽在地上。可她不管,一味去拉謝君瑜的手。
謝君瑜望著,心里愈發悲涼。她邁一步,讓余堇握住手。
余堇把謝君瑜不斷往床邊拽,她抱住謝君瑜的腰,跪在床上,涕淚橫流,將謝君瑜曾經想知道卻不敢問出口的問題通通說個干凈。
折磨多年的心理疾病、一味想要留下她的病態想法、復合后想坦白又害怕一無所有的惶恐不安……
從頭到尾,里里外外,再不瞞一句。
可末了,謝君瑜什么反應也沒有,只是望著窗外又下起來的暴雨,聲淡,心死。
“余堇,因為你,我也快瘋了。”
“就當心疼我一回。”
“放我走。”
……
不管再怎么肆虐,不管再怎么拖長,臺風天終于還是過去了。
謝君瑜最后一次做早飯給余堇吃,余堇吃得格外緩慢,謝君瑜已經沒有一丁點力氣陪余堇玩這些幼稚游戲,她很快吃完,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凈放好,坐沙發上給萬斯然發消息問到哪里了。
害怕余堇又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又正趕上萬斯然忙完一大堆通告得了一個月空閑,謝君瑜和萬斯然聯系,麻煩她過來看著余堇。
碎玻璃的事被發現后,謝君瑜把余堇看得很死,余堇去哪里她都跟著,甚至余堇要去廁所,她也會事先檢查好有沒有尖銳物品。
她的確快瘋了,快被余堇逼瘋了。
也正因謝君瑜的寸步不離,余堇的腳終于見好,然而此刻余堇還是坐在餐廳一動不動,仿佛站起來就會鉆心的疼。
她把還剩下大半的面往前推了推,慢慢抽過紙巾擦嘴,再以更慢的速度開口:“地址給我。”
萬斯然回復已經到小區門口,謝君瑜放下心,把手機塞回口袋。她沒看餐廳,如釋重負嘆出一口氣,望向陽臺外正在清理路面重栽植被的工人。
一切都在修復。
“余堇,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言下之意,她不會把搬去的地址告訴余堇。
余堇還是沒動,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裝委屈或死纏爛打。她往后一靠,椅背托住她的腰身,卻托不住她飛速墜下的心。
她笑,全是無力:“小君瑜,你太狠心。”
門鈴響起,多半是萬斯然到了。謝君瑜起身去開門,路過餐廳,看著余堇臉上蒼白易碎的笑,還是沒忍住,柔下聲音說一句:“好好照顧自己。”
來人果然是萬斯然,提著行李箱,正撣著衣服上的雪。
謝君瑜有些訝異:“斯然姐姐,外面下雪了?”她幫忙把箱子拎進來,拿拖鞋,接外套,十分有主人家的樣子。
可惜,她要走了。
謝君瑜和萬斯然認識的年頭,和認識余堇的年頭一樣,謝君瑜對余堇直呼大名,但對萬斯然還是會乖乖叫上一聲“斯然姐姐”。
萬斯然剛從國外回來,她回來得巧,S市的臺風正好過去。雖然藝人的身份讓她總是天南海北忙得不可開交,但余堇和謝君瑜的糾葛她一點沒落下,也知道這次這倆人怕是真的到了盡頭,所以也不多勸。
“給你發消息的時候還沒下,快到樓下的時候突然開始的。”她帶了伴手禮,給謝君瑜遞過去,跟著謝君瑜往客廳走。
余堇還坐餐廳沒動,見萬斯然來了也不起來說幾句,萬斯然明白她的心情,更何況兩人從高一就是好友,這么多年了,余堇這人有多怪她清楚得很。
萬斯然來了,可以安心離開了。
謝君瑜從房里推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此刻余堇終于站起來,一句話不說,就用滿是碎光的眼睛望著她。
曾經的那么多次親密,在這一時刻全都不起作用,兩人對望,可對望無聲。
謝君瑜只與萬斯然說了告別,她往門口走,身后有道腳步一路相跟。
那晚在金釧小巷中,她們也是這樣,一個在前,一個在后,謝君瑜在前緩緩挪步地走,余堇在后亦步亦趨地跟。
一路走到門口,謝君瑜本不想轉身,可為了關門,她不得不轉身,這一轉身,余堇抱了上來。
并不用力,甚至稱得上松垮,于是謝君瑜也輕輕回抱,然后,她聽到余堇幾不可聞地嘆問:“真的再不見了嗎?”
謝君瑜沒有回答,她退出這個曾安放過她滿腔情意的懷抱,最后對余堇笑一笑,“砰”一聲,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門被關上。
兩人在門口時萬斯然特意沒過去,聽到這聲門關,她把還呆立在玄關的余堇往家里拉,“君瑜已經走了,站那里也沒用。”
余堇的神情很恍惚,眼睛里像是有淚,但又半天掉不下來。
萬斯然用力拍拍余堇的肩膀,把她喚回神:“余堇,你得振作點,君瑜和我聯系的時候說得最多的就是你的情緒,她希望你好,不管你們是什么身份,她都希望你好。”
落在余堇耳里卻是——謝君瑜不恨了,安靜平和,是真正要結束的意思。
余堇僵硬地動動眼珠,再遲緩地點點頭,微微笑了下,坐回餐廳。
萬斯然默嘆聲氣,瞥見餐桌上那碗明顯冷掉的面,剛要問是不是要收去廚房,就看見余堇抱著那碗面一個勁往嘴里塞。
是牛肉面,紅油已經冷得有些凝固了,看著就難以下咽,但余堇用筷子插進去,戳起一整塊“面餅”,直接上嘴啃。
邊啃,邊掉眼淚。
看著可憐又滑稽。
萬斯然霎時明白,那碗面,大概率是謝君瑜做的,余堇舍不得,無論如何,她都舍不得。
如萬斯然所說,外面下雪了,而且這雪越來越大,謝君瑜沒撐傘,戴著帽子站路邊等車。
今天是1月7號,已經到2032年,這個冬天的初雪才姍姍來遲。
都說在初雪下接吻會永遠在一起,可惜這場雪來得太遲,只見證了她與余堇的分離。
抵達媽媽租的房子時,與謝君瑜預想的分毫不差,空無一人。她習慣了,安安靜靜收拾好東西,給媽媽發過去一條已經到家的消息,然后坐沙發上閉眼小憩。
一場臺風的結束,帶出了一連串結束,在獨江的實習結束,和余堇的關系結束。
一場雪的降臨,掩埋了過去,讓她目之所及,全是新生的亮白。
一場臺風,一場雪,揭過她與余堇兵荒馬亂的重逢。
她再一次回到沒有余堇的日子里。
手機震動一下,謝君瑜正奇怪,除了工作消息,她媽媽向來回復很慢,這次竟然在幾分鐘之內就回復了。
拿過來一看,不是她媽媽,而是她躲了幾乎半個月的人,周沫。
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周沫,從小到大,她朋友很少,交心的更是少之又少,長這么大,也就和周沫走得最近,她十分珍惜和周沫的友誼。
可也正因她,周沫被林西欺騙,她想要的珍惜不成,反倒因她的存在狠狠傷害了周沫。
一時之間,她竟不敢點進去看。
再三思量,終于做好準備,她點開,先看到的是無數個快要把屏幕淹沒的感嘆號,然后才是周沫發來的文字。
『謝君瑜你個沒良心的!!!』
謝君瑜有些不明所以,周沫這話看著也不像正經罵人的。
下一秒,周沫直接一通電話過來,剛一接通,立刻怒吼:“謝君瑜!我不管你現在在哪兒!現在!立刻!馬上!來明日陪我!!!”
第59章 好奇怪啊,為什么不敢了呢?
謝君瑜趕到明日時, 周沫正半癱在吧臺邊,雙眼發直,眼圈緋紅。
季潔見謝君瑜來了, 把手里頭正忙活的家伙什推邊上的酒保懷里。
可算是來了個能治周沫這小姑奶奶的!
周沫這人實在可惡,都臺風天了,店里沒幾個人來,她本想著干脆關店歇幾天,這姑奶奶哭著喊著死活不肯,天天晚上來明日喝酒發瘋不說, 每次還都喝到不省人事, 像是篤定季潔不會把她扔這兒不管。
季潔像個老媽子,勤勤懇懇照顧了好些日子, 實在受不了了,對周沫下死命令——要來明日可以, 要么不準喝酒,要么找個能把你拖回去的!
現在才上午,季潔來明日是為了一批新到的酒水,打算趁著白天試試新酒單的滋味, 臺風天生意不好,她沒閑著, 鉆研了幾款新酒,終于等到臺風天過去,正好試試。
誰知剛把車停好,遠遠就看見周沫坐石頭墩子上對著手機點點點, 下一秒, 她手機就響了。
“潔姐!開門!!”
這小妮子是直接喝了酒來的!張嘴就要她過來開門,叫她那個天津名字就算了, 說完還打了個酒嗝給她聽!
真是個祖宗!
當下見謝君瑜來了,季潔一通訴苦吐槽,還說要把周沫拉進明日黑名單,所有消費翻倍!
說話時季潔一直沖周沫指指點點,謝君瑜順著去看,平日總是話多耍寶的小神仙不見了,只有個哭腫眼頭發毛躁不停摳吧臺的委屈貓貓東歪西倒。
謝君瑜安撫季潔幾句,坐到周沫身邊,把人扶正。
“大白天的喝成這樣,身體不要了嗎?”
看見謝君瑜的臉,周沫張嘴就是一頓哭,一會兒罵謝君瑜沒良心都不和她聯系,一會兒又罵林西狼心狗肺騙人感情。
周沫扯著謝君瑜的毛衣領子,差點揪下來一撮毛:“謝君瑜你沒良心!”
謝君瑜神色淺淡,點頭應下:“嗯,我沒良心。”
周沫眼淚不停,她抹了兩下眼角,要去擦謝君瑜身上,被躲開,于是張嘴,哭得更大聲:“謝君瑜你躲我!”
謝君瑜沒說話,抽了張紙巾搭在衣領,抓著周沫的手按上來。
哭聲立刻小了點,周沫抽過謝君瑜衣領的紙巾,擤鼻涕的動靜差點讓一邊看熱鬧的季潔聾掉。
周沫把鼻涕紙往垃圾桶用力一扔:“林西她孤獨終老!”
謝君瑜不想應,但在周沫直勾勾的注視下,點頭:“嗯,她孤獨終老。”
兩個罪人批判完,周沫往嘴里灌下一大杯,聲音小下來,開始走心:“君瑜,我分手了,我分手了……我去他爺爺個熊,我還想著跟她在一起一輩子!”
謝君瑜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飲盡,嚇得季潔一把搶過她倆面前的酒,“君瑜,你酒量比小沫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她能一口悶,你可不能。”
謝君瑜呼出一口濁氣,把空杯擱在吧臺轉圈,盯著燈光經由杯壁投在桌面上的光影,語氣沒什么起伏:“我也分手了。”
平靜得像只是說了一句“這酒真難喝”。
剛剛還東倒西歪撒潑打滾的周沫“噔”一下挺直背,連林西也不想了,和季潔對視一眼,把謝君瑜觸之可及的所有酒水全部撤下。
三年前謝君瑜分手后要死要活的樣子還讓這倆人心有余悸,二次分手,謝君瑜指不定要鬧成什么樣!
周沫酒量其實很好,那些撒潑打滾不過是給自己的情緒一個出口,發泄了好些日子,悲傷多少拋出去幾分,因而當下謝君瑜分手給她帶來的驚訝壓過了其他。
她想過謝君瑜會和余堇大吵一架,然后抱頭痛哭和好如初,畢竟謝君瑜能對余堇念念不忘三年,即便不提感情深淺,旁人也看得出來余堇早成了她的執念,哪會輕易放手。所以此刻從謝君瑜嘴里聽聞“分手”二字,實在是非同尋常。
周沫的表情一言難盡,蘋果肌和眼角快要擠在一起:“你跟余堇分手不會是因為我吧……雖然我對她確實沒什么好感,但你們之間好歹發生過那么多故事……”
謝君瑜差點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擱在吧臺的杯子歪了,骨碌滾到周沫面前,杯底的無語小人logo十分應景,“你想多了。”
這倆人不給她喝酒,謝君瑜也沒要,雙手一插,縮進口袋里,依舊端著平靜:“我和她之間有太多沒說清楚的話,也說不清楚了,她不明白我,或許我也不明白她。林西這事只是導火索,讓我看清……我和她其實并沒有走進彼此心里。”
她晃晃頭發,把掖進衣領里的發絲勾出來,微抬下巴,吧臺頂燈的光影暈在她眼角,模模糊糊的,給她此刻擺上的笑容蒙上一層霧紗。
謝君瑜的這個笑容,周沫呆愣愣地看了好幾秒,她趁季潔不備,重新奪回酒瓶,往喉嚨里灌??進去一滿杯。
空酒杯往吧臺重重一砸,周沫罵出一聲國粹:“靠!你這副樣子就是書里寫的,要么是大徹大悟,要么是心如死灰,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兒!我倒寧愿你像之前那樣做個酒鬼,喝醉了哭哭罵罵,好歹是個發泄。”
過了會兒,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沫將眼神暗了暗,摳著吧臺的手指縮回衣袖里,無知無覺地開始摳起指腹來。她用下巴蹭蹭衣領,輕聲問:“你那么喜歡她,從沒有把這樣多的感情放在另一個人身上過……你跟她還會重來嗎?”
燈光忽然就晃了眼,謝君瑜瞇瞇眼,微微偏過頭,避開頭頂漸漸灼熱起來的光線。
重來嗎?
她不是沒想過。哪怕她拼了全力想要狠心,哪怕她再怎么不肯承認,被困在臺風天的每時每分,看到余堇流淚乞求的每時每刻,靈魂裂痕里、骨頭夾縫中、血液激蕩時,都溢出同樣一道聲音——
真的不可以了嗎?
當她望著余堇蒼白濕潤的臉,當她摸上余堇怎么都擦不干的眼角,她也好想問一句——余堇,我們真的不可以了嗎?
可她始終沒有問出口。
余堇的答案顯而易見,可她要的從來不是未經思考只顧當下的輕飄飄的挽留,太輕易了,太沒有價值了,太不可信了。
——被余堇束縛在懷里的時刻,她都想這樣說的,余堇,讓我信你,我想信你。
“咕嘟咕嘟——”
液體傾倒的聲音打斷謝君瑜的思緒,她看向旁側,神色暗淡的周沫仰頭又吞下一杯。
“是你問的我,怎么自己喝上了?”
周沫咬著杯沿,勉強堆了一層淺笑的眼睛望過來,打趣聽著像訴苦:“那你倒是說啊,等半天了,懶得再等你。”
眼見這人干脆舍了酒杯直接抱著酒瓶懟在唇下,謝君瑜一把搶過酒瓶,表情平靜,一絲悲傷不見有,只淡聲道:“如果你的勇敢還沒有透支,重來一次未免不可。”
“周沫,你敢嗎?”
語氣平淡,神情漠然,看著這樣的謝君瑜,周沫一時愣在原地,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對方早就聽出自己話里的意有所指。
君瑜她真的不在意了嗎?同樣是分手,三年前她要死要活,現在冷靜到不近人情,究竟是她這次真的心死再也不愿回頭,還是……
“什么跟什么啊……我問你呢,你問我干什么……”季潔剛搬完一箱酒,周沫賴賴唧唧哼幾聲,逼得季潔給她開了一瓶。
謝君瑜沒理會周沫這般突兀的打止話題,依舊用淡到無情的眼睛盯著周沫,在周沫不自在地扭動起肩膀時,她雙眼驀地一彎,笑容明媚燦爛,讓周沫想起剛進大學她第一次見到謝君瑜的樣子——
高高瘦瘦的女生推著行李箱站在宿舍門口,有些靦腆地笑著,眼神卻靈動明亮,一副朝氣蓬勃的少年心性,正小幅度沖她揮手,溫和有禮地說:“你好,我是謝君瑜,我東西有點多,你可以幫幫我嗎?”
那時她以為謝君瑜應該是個溫柔好相處的性子,也不知怎么,開學一個多月后,在她少有的幾次在宿舍過夜的經歷中,幾乎再也沒看過謝君瑜像最開始那樣溫溫柔柔地笑。直到后來相熟,她才知道余堇的存在。
此時此刻,謝君瑜柔柔笑著,奪過周沫手里的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周沫沒再攔,安靜地看著她倒酒、喝酒,再將酒瓶輕輕塞回自己手中。
然后,她聽到謝君瑜像是帶著笑又像是藏滿嘆息的聲音:“我不敢。”
不敢再伸手,不敢再相信,不敢再重來。
謝君瑜揣著口袋笑,忽然想起余堇好像格外喜歡揣口袋,打盹時總是揣著口袋收著下巴,像個小老太太。
什么時候自己也有了這個習慣?
她笑得更厲害,沒看任何人,就盯著臺面呵呵笑,縮在口袋里的手也在笑了,笑到蜷縮,笑到發顫,笑到捏在一起拼命摳撓,然后她深吸一口氣,笑到濕潤的眼睛看著周沫,重復一遍。
“周沫,我不敢。”
好奇怪啊,為什么不敢了呢?勇氣究竟都跑到哪里去了?誰能借給她一點勇氣呢?
好奇怪啊。
好可惜啊。
話鋒一轉,她說回周沫身上:“你還喜歡林西吧?”
季潔忙著往酒吧搬東西,她倆的談話沒聽全,等她終于收拾好,就看到哭哭笑笑的周沫靠在謝君瑜肩頭,嘴巴囁嚅不停,手還往酒瓶的方向探,被謝君瑜用力拍了下手背,周沫就哭得更大聲,說什么都要去揪謝君瑜的毛衣領子。
季潔過去幫忙按住耍酒瘋的人,見謝君瑜神情正常,沒哭沒醉,連眼睛都沒紅一下,忍不住問:“是真想通了?不難過?”
謝君瑜張嘴要答,才被制伏的周沫一膀子過來勾住她脖頸,豪氣萬丈:“那必定是想通了!她是誰!我姐們兒!雌性中的雌性!本來還以為咱倆是難姐難妹,看來不成,還是做新時代好青年努力建設吧。”
說完,周沫對著手機點點點,謝君瑜還被勾著,周沫手指翻飛打下的字一字不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后天晚上九點,單身的姐姐妹妹們,明日不見不散~』
“……這就是你說的好青年……做建設?”
“好青年不也得有感情滋潤啊,滋潤夠了才有精力做更多建設。你不懂,別說話。”周沫打個響指,把好姐們兒的腦袋往下按了按。
“等著!周沫大人帶你吃香喝辣!”
……
周沫攢局本事很大,謝君瑜經常感嘆周沫到底是從哪里攬來這么一屋子女人。
S市的拉拉真的有這么多嗎?她平常上街怎么碰不到一個?
謝君瑜坐在搖曳的燈光極少光顧的角落,捧著一杯季潔特調的果酒,百無聊賴聽駐唱歌手的歌聲。
這個局比上次的前任局還要大,謝君瑜看得出來,什么吃香喝辣,周沫就是在偷偷和自己較勁,那時候她和林西甜蜜恩愛,現在沒了林西,她過得只會更好。
周沫扎進女人堆里,幾乎左擁右抱,哪還管得上??她這個好姐們兒在干什么。
謝君瑜沒交友的心思,懶怠怠掃視全場,不承想,目睹了一出好戲。
出演人:她好姐們兒,周沫。
明日大門被用力推開,有人攜著一股冷氣堂而皇之登場,直奔正跟一個美女親密擁抱的周沫。
一句話沒說,來人居高臨下盯著陷進美女懷抱里的周沫,一頭金發在斑斕燈光下曖昧旖旎。
美女看出這人跟周沫認識,哪怕覺得無比可惜——周沫實在對她胃口——她也沒有卷入一場紛爭的打算,推推周沫的肩,指著面前神色不明的女人,小聲而繾綣地提醒:“有人找你呢,等會兒再抱。”
周沫一動不動,甚至把美女抱得更緊。早在大門開合時她就看到了,來人直奔而來的每一步都落在她眼里。
美女琢磨出點什么來了,雖然不想當小情侶之間調情的工具,但誰能拒絕拱火看熱鬧呢?她干脆勾上周沫脖子,親了親耳垂,在看到對面明顯黑掉的臉色后,用力把人推開。
拱火完成,下面該看表演了。
只是沒想到,金發女人竟然一把拉起周沫,直接把人帶到酒吧外去了。
有人小聲議論她們的關系,腦補出各種故事,還有心善的問剛剛算是強行把人帶走吧,要不要出去看看。
目睹這出戲的不止美女,一邊的謝君瑜也看完全程,別人不清楚,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怎么是強行呢?被林西拽出酒吧時,周沫的眼神一直黏在林西身上。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罷了。
愛恨糾葛,還是做旁觀者時覺得精彩跌宕,一旦踏足,只覺折磨。
謝君瑜本來沒什么喝酒的心情,一直有一口沒一口的淺嘗,林西的突兀進場,讓她將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明日大門口,一杯酒也在無意中快速見底。
上一次交友會,余堇來了,這一次,林西會不會告訴余堇她在這里呢?
余堇……還會來嗎?
謝君瑜把自己想笑了,笑自己癡心妄想,林西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給余堇發消息,就算余堇知道了……算了,不該想的。
謝君瑜更沒心情待下去,三兩下收拾好就出門,不巧了,正撞上門口不遠處的小亭子里對林西又哭又罵的周沫。
她自覺不該摻和,拐個彎要避開,沒走幾步,再次看過去,周沫像根木頭樁子,正被林西死死攬進懷里。
也不知林西說了什么,周沫哭得一抖一抖的,還伸手去擦眼淚,正好是攀住林西脊背的姿勢,像極了回抱。
明明是朋友,余堇就沒有林西這么會哄人。
不過看了場和好的戲碼,繃緊的弦略微松上一點,她竟然又想起余堇。好在情緒足夠堅|挺,將所有與悲傷相關的情緒通通關押,哪怕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已經兩度想起余堇,她也沒有嘗到一絲傷悲。
季潔問的那兩句,當時她沒來得及回答,此刻倒突兀出現在腦海里。
——是真想通了?不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想通,但她確實不難過了。
她終于可以不用再為余堇難過了。
這樣,算不算已經走出來了?
謝君瑜想得有些出神,沒注意到身后急切的腳步聲。
“我都叫你好幾聲了,你像丟魂了一樣,走得跟行尸走肉似的,大晚上怪嚇人的。”周沫把謝君瑜拉住,眼睛還紅紅的,“你不玩了?怎么回去啊?”
謝君瑜不太明白周沫說的話,丟魂?行尸走肉?她不是很正常嗎?小季姐的新酒單還是太過頭了,周沫號稱千杯不醉,竟然也開始說醉話,改天她得和小季姐提一提。
“君瑜?君瑜?”周沫拉著謝君瑜晃晃,終于把眼前人喚回神,“小季姐給你的不是特調嗎?那酒度數可低了,你怎么會醉成這樣……你酒量不好,少偷偷摸摸喝烈酒。”
初雪就像是開了閘,此后的日子里總是隔三差五不分晝夜地下雪,周沫叫了車,拉著她一起等,她就盯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耳邊是周沫格外起勁的啰嗦。
一會兒說她酒量不好別偷喝,一會兒又說這天真冷不是人待的。
她哪有偷喝烈酒,連那杯特調都沒怎么入口。不過她沒反駁,自打初雪那天從余堇家搬走后,疲憊像是寄生在她靈魂上,每天累得很,一個字都不想多說的累,看東西聽東西都恍恍惚惚,若要試圖辨明,靈魂深處的疲憊感就會鉆出來。
好奇怪啊,她只是丟掉了勇氣而已,怎么連精力也弄丟了呢?
她弄丟的東西,會有人小心收好嗎?
她弄丟的人,會有別人好好對待嗎?
叫的車終于到了,周沫把謝君瑜薅上車,“我先送你回去。”
謝君瑜神情還是很淡,她望著車窗外的夜景,終于想起來踏出明日大門后看見的那一幕。
“你和林西和好了?”
“不算……分手后她來找過我好幾次,除了第一次,之后的都被我躲掉了。我不能見她,見她就會哭,這次是我失誤,讓她趁虛而入。和好不和好的,哪有那么容易,再考察考察吧。”
謝君瑜安靜聽完,平靜“嗯”一聲,閉上眼休息,因而她錯過了周沫不斷向她瞥過來的眼神。
周沫讓司機先送的謝君瑜,謝君瑜下車前,周沫拉住她。
“君瑜……你還好嗎?”
謝君瑜更加覺得要盡快讓季潔調整酒單,連周沫都能醉成這樣,店里的客人哪還有招架之力。
她拍拍周沫的手,回以一笑:“我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早點回去歇著吧。”
周沫看著謝君瑜下車、關門,車重新啟動,后者的身影漸漸縮為一個黑點,直至被漸漸拉長的距離完全吞噬。
然而周沫望著車后窗久久沒有正過身,腦子里全是剛剛看到的那一笑。
微咧的雙唇不見一絲暖意,淺彎的眼眸只有滲人的僵硬,如冬日瀕死的殘燭,微弱而飄忽,只望一眼,便生出無盡的蒼白無力。
君瑜她……真的還好嗎?
第60章 我的愿望,想見你
一月已經過了大半,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給道路披上厚厚一層雪被。
打工的只覺得道路濕滑開車走路不便,為了不遲到扣錢, 只能更提早起床,然后在很偶爾的閑時隨口嘆上一句“啊,這雪下得真大”。
學生們卻對這場雪十分歡喜,S大甚至舉辦了堆雪人大賽,校園中央的大廣場上全是形形色色天馬行空的雪人。
臨近放假,學生會開起了工作總結會議, 向舒言被其他事耽擱了, 趕往會議室時距離開會時間只剩十五分鐘。
路過廣場,有好些同學在打雪仗堆雪人, 向舒言僅僅隨意一瞥,在一棵松柏下有個女孩子正蹲著玩雪, 烏黑順直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在胸前輕晃,時不時掃過攏起的雪堆,發梢末端都染上了點點白星。
周圍都是三五成群的學生商量著該堆出怎樣一個驚世駭俗的雪人巨作,她卻一個人靠在松柏下, 眼眸輕淡心不在焉地捏著掌心的雪球。
明明動作幅度不大,但她好像很累, 忽然把掌心里的雪球整個掐碎,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凍紅的手埋入白雪下,再也沒拿出來。
腳步頓時就緩下來, 最后干脆停在原地, 向舒言看著那個女生。
是謝君瑜,她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么多年, 她光憑背影就能認出謝君瑜的次數太多了,或遠,或近,她這樣望著謝君瑜的次數也太多了。
說起來真像電視劇里苦戀主角的悲情配角,可她做不到那樣大度,她不是只要對方幸福就能甘愿放手的傻子,她只是愿意暫時退一步給很多的耐心和尊重,等對方想明白了、決定好了,她牽了她的手就再不會放了。
可惜,她的主角總是追隨著別人,她等了一年又一年,耳聞她們的曾經,目睹她們的現在,她的溫吞還是讓她活成了悲情配角。
可總想再試一試,再等一等。
說不定呢,說不定呢。
腳步往那棵松柏邁了一步,下一步要落腳時,催促開會的電話拉住了向舒言。
她注定是配角嗎?心上人近在眼前,上天卻不肯讓她上前說上一句話。
腳尖最終還是拐了彎,向舒言低下頭,徑直趕往會議室。她只能默默期待,等這場會議結束,謝君瑜還能在這里。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指責,會議結束順利快速,向舒言匆匆收拾東西往廣場走,盼著能再和謝君瑜說上幾句話。
“舒言師姐!”周沫小跑趕上,“看你這方向,你也是去廣場的嗎?”
“……嗯,打算去看看大家堆的雪人。”
“君瑜也在那兒,咱們一起吧?”周沫是個人精,向舒言剛剛那句話的遲疑逃不過她的眼睛,向舒言多半是看到謝君瑜了。
對謝君瑜來說,余堇已經是過去式了,那向舒言能不能成為她的現在時呢?
周沫邊走邊狀似無意提起:“君瑜天天不肯出門,今天要不是我死活把她叫出來,她早晚發霉。”
心一顫,向舒言聽出言外之意:“君瑜她……心情不好嗎?”
“我覺得多少是有的,雖然她自己不承認。但分手了怎么可能無動于衷,我看她就是在逞強。所以啊,過幾天我們打算一起去爬山,聽說冬天的歸雁山可好看了,君瑜心情應該也能好點。”
分手了……
心跳停滯一下,連呼吸也忘了。
會不會,她并不是注定的配角呢?
向舒言不負沫望準確捕捉到關鍵信息,周沫已經很滿意了,沒想到還聽到讓她更加欣喜的答復。
“我早就想去歸雁山看看了,不如一起?”
……
謝君瑜被蒙在鼓里,直到在歸雁山下見到向舒言,她才后知后覺周沫干的好事。
謝君瑜是個體面人,面上不顯,和向舒言正常相處,在向舒言腳滑時還會好心扶住,但當向舒言去買吃的,她一把拽住也要跟過去買烤腸的周沫。
“周沫你什么意思?”
周沫自然不肯說真實目的,只打哈哈道:“前幾天碰上舒言師姐了,她也想爬歸雁山,咱們三個都認識,一起爬山怎么了?”
見謝君瑜望著遠方的云霧不說話,周沫多了些語重心長:“君瑜,你們都快分開一個月了,你已經跟她沒關系了,和更好的人多接觸接觸,不是很好嗎?”
“她”指誰,謝君瑜心知肚明。她承認向舒言是個很好的人,也相信她會是一個很棒的戀人,可她不認同周沫的比較。
不是因為覺得余堇更好,而是因為她覺得沒有比較的必要,她愛人,也從來不是追尋更好的那一個。
謝君瑜不打算多說這個話題,她見周沫近幾天眉飛色舞,一改往日頹靡,心里已有了猜測:“林西姐又來找你了?”
從“林西姐”到“林西”,再從“林西”到“林西姐”,謝君瑜對林西的稱謂完全取決于周沫對林西的態度。這段日子提起林西,周沫不再紅著眼睛罵人,而是扭扭捏捏地推著她的肩,嘴上嘟囔著“謝君瑜你再提她我就把你毛衣領子揪爛!”
惱羞成怒的樣子,生怕她看不出來對林西的在意。
聽聞她提到林西,周沫果然又開始扭捏:“哎呀,你這人怎么老是亂說!她明明就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
說話間,向舒言已經回來,三人吃飽喝足,繼續往山頂爬。
途徑一塊指示牌,這幾天雪下得大,很少有人出來爬山,連指示牌也被雪蓋住,看不分明上面的文字。
謝君瑜直接用手去抹,白凈纖長的手指按進雪里,隱去了原本分明的輪廓,只留下一片隱約模糊的白與雪色相融,在茫茫中,透著一股難言的孤寂靜美。
三兩下掃凈覆雪,謝君瑜指指山頂,“距離山頂的歸雁寺還有五百米。”
周沫上前細看,驚詫:“歸雁山上還有座廟啊?虧我還是個本地人!舒言師姐,你聽說過這廟嗎?”
向舒言要比周沫靠譜得多,她先是看了一眼謝君瑜因掃雪而被凍得通紅的手,然后才答話:“嗯,我去過歸雁寺,不過那都是初中的時候了。聽說后面因一次雷暴,大殿裂了,哪怕已經修繕好,但很多人認為兆頭不好,所以也沒什么人再光顧,久而久之就荒廢了。”
“原來是座荒廟,不去也罷。”周沫擺擺手,繼續往上爬。
謝君瑜沒立刻動身,她往山頂望了望,依稀看得見歸雁寺的古樸飛檐。
廟無過,佛無過,過在人心。
“想去看看嗎?”向舒言和謝君瑜并肩,她想抓緊謝君瑜的手替她暖著,但她也只是忍了忍,從包里翻出暖寶寶塞進謝君瑜掌心,“這么多年沒去歸雁寺,哪怕它已經荒廢,我也想再看看。”
“君瑜,我們一起好不好?”
不要再等在身后了,她要和她并肩。
謝君瑜低頭看手里的暖寶寶,要不是手握溫暖,她差點忘了這只手已經被凍到僵硬。可當溫暖靠近,僵硬漸融,她首先感受到的卻是疼痛。
謝君瑜把手縮回口袋,用力抓緊暖寶寶。
疼過之后,應該就好了吧?
謝君瑜沒有避開和向舒言拉開距離,兩人并肩而立,在向舒言略帶忐忑期待的眼神里,她彎起眼睛點頭。
“好,我們一起。”
……
余堇已經連續加班兩個多星期,拼命到大boss恨不得往死里夸她,路過焚野項目組的獨江同事都要說一聲“焚野項目負責人可真不要命”。
夏尋看得心驚肉跳,余堇的臉色都已經開始病態白了,眼神也總是失魂落魄的,紅血絲幾乎沒有褪下去過。她自認勸不動余堇,于是給許可打小報告,萬一哪天工傷就不好了。
許可先去余堇辦公室仔細確認夏尋的話是否有誤,這一看,她只覺得夏尋還是說得太保守,余堇這笑不像笑哭不像哭行尸走肉的鬼樣子,分明離被救護車拉走就個把天的時候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替余堇請了幾天假,大boss一開始還不肯放人,結果一聽她的病情闡述,情況被渲染得余堇離躺棺材就差大boss一句不肯,嚇得大boss大手一揮趕緊讓余堇回家休息。
被勒令回家休息的余堇也沒有閑下來,天天窩在電競房打游戲。她像是身后的發條擰到最緊,只能不分晝夜地忙碌消耗,不然擰到極致的發條遲早要將她的五臟六腑攪碎。
余堇正常的時候就不是個聽勸的,現在這恍惚的樣子就更不用說,犟得跟頭牛一樣,萬斯然看不過去,直接把網線拔了,把人拽出來,只差捆在床上讓她睡覺。
“斯然,我睡不著。”余堇直直盯著天花板,眼神呆滯得像被奪舍。
萬斯然拿了眼罩過來直接給余堇戴上,強行關機:“你把眼睛閉上,很快就睡著了。”她還把藍牙音響弄過來,給余堇放了個催眠曲。
半小時后,萬斯然進來關音響,見余堇還是之前那個姿勢,一丁點沒動過,心想,這是睡著了沒睡著了?都過去半小時了,應該睡著了吧?
她過去給余堇掖被子,突然瞥見眼罩上的不對勁。
眼罩是淺黃色的,但現在看上去卻成了深黃色。
伸手一摸,濕透了。
她把眼罩摘下,余堇的眼神依舊呆滯,與半小時前唯一不同的是,余堇的眼瞳里滿是渾濁的悲色。
噙著淚,血絲遍布,原本無暇明媚的狗狗眼,此刻卻像是深海,眼淚作海水,血絲化海草,她快將自己溺斃。
萬斯然倚在飄窗邊,嘆聲氣:“余堇,你不能自暴自棄。”
余堇充耳不聞,眼睛里的海涌動得更歡,她張嘴,只問:“我和她明明感情很好,為什么走不下去?”
忽而又開始喃喃:“她連恨都不肯了,她是真的放棄了……她不要我了……”
萬斯然來回敲著音響,打斷余堇的喃喃:“你究竟是愛她,還是需要她?”
余堇住了嘴,海水開始朝萬斯然涌動。
然而萬斯然只將音響敲得更快更響,用下一個問句堵住快要失控的海水。
“或者說,你是因為愛她才需要她,還是因為需要她才愛她?”
余堇的眼淚也止住了。
“如果是后者,那你不配說愛這個字。但如果是前者……”
萬斯然停下手,看著濕透的眼罩嘆了氣。
“如果是前者,你不該是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君瑜她希望你好,這些天我總能收到她的消息,別的什么也不說,就一直重復,問你怎么樣,問你還開心嗎,有好好生活嗎。”
平靜的海面又開始涌動,這次沒有人再阻止。萬斯然遞過去一個紙盒,安靜地聽海潮瘋涌的聲音。
等到余堇平息,萬斯然才再度開口。
“余堇,說實話,你們不合適。”她言簡意賅,“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光有愛就可以的,相處方式同樣重要。”
余堇遲緩地眨眨眼,聽進去了。
光有愛,不夠嗎?
“你家的情況我雖然知道得不全,但也了解了部分,你質疑愛,心防重,需要對方用濃烈持續的感情軟化你。而君瑜她父母缺位,導致她十分缺愛,或許她愿意主動靠近,但同時她希望得到對方翻一倍、兩倍,甚至更多的愛。”
“看出來了嗎?你們都在索取。”
“君瑜她對你感情深,愿意為你壓抑自己的需求,可這并不是健康的相處之道。兩個人在一起,光靠愛不夠,光靠一方給予也不夠,你要真正明白她,滿足她,而不是一味強調愛她。”
萬斯然把藍牙音響撤走,離開房間前,余堇終于從床上坐起來,說:“你看得真明白。”
“余堇,不是我明白。”萬斯然回憶起前不久陪余堇去林西那兒診療得知的消息,有些拿不準要不要告訴余堇。
“上次你去林醫生那里檢查,她和我聊了幾句……這些話也是林醫生想跟你說的。”
林西還說了些別的,萬斯然看余堇現在的狀態,決定先壓下不提。
“出去散散心吧,有些事情,換個環境或許你能想得更清楚。”
余堇沒有再充耳不聞,幾天后,她跟著萬斯然來到歸雁山。
余堇不愛爬山,無奈萬斯然喜歡,哪怕全副武裝旁人看一眼都覺得喘不過氣,萬斯然還是興致勃勃地往山頂沖。
余堇懶怠怠地跟在后頭,大冬天的本來就冷,山上更冷,看著前面的萬斯然,她沒忍住,彎腰團了個雪球砸上萬斯然的背。
“不是說好帶我散心嗎?哪有你這樣只顧自己喜好的!山上冷死了!”
萬斯然不以為意:“等你到了山頂就知道了。”
終于抵達山頂,當望著被踩在腳下的風光,原本壓在身心的負累忽然輕了不少,尤其在深吸進一口沁涼冷氣后,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像是被這團冷氣重塑,那一瞬間,只覺得無比暢快。
望著山下世界的那段時間,余堇想了很多,思緒像是脫離肉身,將她自己也視作這凡世的一粒塵埃。
當脫離一切,她終于能看清自己。
她曾糾結謝君瑜為什么明明還愛著也要離開,她不明白人因愛而攜手同行,為何卻在愛依舊濃烈時分道揚鑣。
她太執著于愛一字——只是膚淺的、表層的愛——她不懂得愛的含義不僅包括愛本身,還應當含有理解對方的過去、洞悉對方的需求、滿足對方的期待。
她太過看重此時此刻正在進行的愛,卻一次又一次忽略支撐這份愛走到現在的過往,和這份愛將要抵達的未來。
她短視、幼稚,或許還很愚笨,她是“愛”這門課程中不折不扣的的差生,謝君瑜是愛交給她的課題,她完成得一塌糊涂,甚至質疑成績不公。
此刻她終于悟明真諦,不知道這一課題還會不會給她重修一次的機會?
“余堇,這兒有座廟。”萬斯然已經走到廟門口。
朱漆早已斑駁脫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板,門上銅鎖也已銹跡斑斑,失去往日光澤。
這扇廟門,曾經或許見證過香火繚繞、人來人往,如今卻只剩破敗凄涼之景。
余堇對寺廟無感,只在靠近廟門的地方逛了逛就要走,卻在高墻邊發現一條小巷,尚未踏足,便能望到巷尾的那片池塘。
俗人香客求神拜佛填己欲壑,大殿拜完跪偏殿,偏殿跪完,竟連這一方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池塘也不放過。
池底不過有幾只石頭做的龜背,便有人當許愿池投擲硬幣。整座廟都荒廢成這樣了,這池塘不知道干了多少年,全是污穢,卻依稀看得出來被污穢纏裹起來的幾枚硬幣。
萬斯然見余堇對這池塘出神,從包里翻出幾枚硬幣,“我這正好有硬幣,你扔吧。”說著,自己先低頭許愿扔了枚硬幣進去。
對著池塘扔硬幣,見怪不怪。
余堇沒要萬斯然的硬幣,上次在風隱寺她還剩了三枚,放進包里后一直沒有拿出來,她翻幾下,找齊了。
然而捏著硬幣,她卻不知道該許下什么愿望。
隨便吧,一個荒廢的廟而已,橫豎實現不了,不如說些天方夜譚。
第一個愿望,余堇四下望望,那就愿這座廟香火不斷。
第二個愿望,她盯著池底已經發黑的石頭龜,笑了,希望這只龜活過來。
輪到第三個愿望……她遲疑了,她想起謝君瑜。
紛揚的雪花忽然從天而降,不知攜滿了什么,被風一刮,全都緩緩蕩蕩地奔她而來。
“下雪了。”萬斯然戴起帽子,環顧一圈,前面是個大殿,雖然殿門關著,但檐下能避一避。
她往前方指指,催促:“快點,這雪看著挺大的,先去避一避。”
好幾片雪花在空中團成一團,慢慢晃過余堇眼前,再以更慢的速度落在她鼻尖。
雪花被體溫融化的那刻,余堇握緊硬幣,放手一拋。
第三個愿望,想見她。
余堇跑到檐下時沒看到萬斯然,她順著屋檐伸出來的遮擋往前走,拐過一個彎,她走不動了。
這一次,她沒有被佛祖拋棄。
她的愿望實現了。
前方幾步遠,謝君瑜安安靜靜地站在臺階邊緣,有紛揚雪花擦著她的鼻尖飄過。她眼睫微垂,深吸一口氣,抬頭,那雪花點上她的唇瓣,頃刻化為水,被她的淺笑帶入唇齒。
余堇下意識往前一步,她想叫她。
然而——
“君瑜。”
有人先她一步,不僅將謝君瑜喚回頭,還將掌心按上謝君瑜額頂,溫溫柔柔,拂去發間碎雪。
“跑這兒來淋雪,不冷嗎?”向舒言去拉謝君瑜的手,給她掌心換了個暖寶寶,“我們過去吧。”
謝君瑜沒有絲毫推拒,順從握緊掌心的溫暖。
兩人摩肩而行的身影漸行漸遠。
余堇在角落旁觀這一切,謝君瑜在那一刻的柔軟讓她明白,“愛”留下的這一課題,或許從來都沒有重修的機會,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交出的答卷再不堪入目,也不可能再重來一次。
佛祖實現了她的愿望,卻是讓她更徹底地死心。
這么多年,她還是那個沒有佛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