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溫?zé)嵋挥|即離,桑嫵眸光猛地一沉,四周空氣瞬間冰冷,甚至帶上了刺骨寒意。
好,好得很,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上趕著受刑罰,既然這是他想要的,她成全他!
桑嫵坐在太師椅上,含怒閉上了眼。兩人一坐一跪,新一輪的折磨已然來臨。
這一次她并沒有封住少年啞穴,在鐵鏈劇烈撞擊的嘩啦聲中,伴隨著少年痛苦的嘶鳴和呻/吟。
或高或低,或長或短,卻沒有絲毫間斷,心臟像被猛地揪緊,她知道,少年這是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或者理智去克制自己了。
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敲擊著,雙目緊閉雙眉卻越蹙越深,這一次,她絲毫沒有以往審問犯人那種暢快,反而心中一股氣越憋越怒。
他這是在和她賭氣!
看究竟是她先心軟,還是他先堅(jiān)持不住。
當(dāng)年那個(gè)練功不利被爹娘說上一句都會跑到河邊哭的小土豆,竟會變得像現(xiàn)在這般善于忍耐,她想起曾在他身上看到的道道傷痕,這些年他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但凡嘗過蠱蟲滋味的人,無一例外最后都會痛哭求饒,能自己主動第二次服下蠱蟲的人,這么多年還是第一個(gè)。
桑嫵心底竟莫名地升出一股詭異的自豪,這是她的土豆,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土豆,她恨他欺她瞞她,卻也欣慰于他不僅活著,還變得這般出色。
直到耳邊少年的喘息和呻/吟越來越弱——
她猛地睜開眼,眼前的一幕讓她所有冷漠暴戾盡皆一滯。
少年頭顱高高揚(yáng)著,青筋爆起,烏黑的長發(fā)凌亂地散落身側(cè),修長的身軀因?yàn)樘弁炊纬梢粋(gè)漂亮的反弓,像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逃脫命運(yùn)束縛的蟬繭。
顧清淮已然痛的瞳孔渙散,無數(shù)細(xì)長的絲線同時(shí)刺入他的皮膚、肌肉、筋脈,一下一下地割肉、切膚,早已被冷汗浸濕的身軀不受控制地痙攣抽搐,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筋脈都在疼痛,他像是籠罩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尋不到絲毫光亮。
“郁小六!”桑嫵猛地一聲厲喝,在空曠的寒獄中隱隱有回聲傳來——
郁小六郁小六……
仿若跨越了時(shí)間,直擊人內(nèi)心最深處。
“阿姐……”顧清淮艱難地抬起頭,恍惚呢喃。
桑嫵直直盯著少年顫著水氣的目光,厲聲問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一直瞞著我,不敢告訴我?”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一直藏在心底,不敢吐露,更不敢傾訴人前?”
“你到底藏著什么事情,寧愿受此鉆心之痛也要隱瞞!”
桑嫵連聲質(zhì)問,一聲高過一聲,一聲冷過一聲。
顧清淮仰著頭痛苦地呻/吟喘息,高吊著的小臂上浮起暗紅色脈絡(luò),皮下似有活物在蜿蜒爬行,劇痛之下腦袋一片混沌。
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瞞著阿姐,不敢告訴她,他到底有什么心事一直藏在心底,不敢對人言,他到底是因?yàn)槭裁磳幵竿纯嘀链艘惨卦谛闹校?br />
他不敢告訴阿姐他的過往,不敢告訴阿姐他的身份,而他最不敢告訴阿姐的,是他的心思,他的心思……他深深藏于心底,就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
在寒鐵鏈的錚鳴聲中,在少年痛苦的嘶鳴聲中,破碎的字句混著血沫,如同月下霧影般,在寒獄中低低響起。
“我喜歡阿姐……”
少年的嗓音低到幾不可聞,甚至沒有水滴落下的聲音清晰,卻恍若在她耳畔轟然炸開,桑嫵蹭的站起身來,紅色裙裾如暗夜紅梅般盛開,“你說什么!”
顧清淮仿佛置身于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周遭一片安靜,直到桑嫵一聲厲喝,于濃稠的黑暗中撩動心弦——
他,剛剛說了什么……
桑嫵雙眸清湛,在陰暗的寒獄中宛如璀璨明珠,在劇烈的疼痛面前,沒有人有多余的意志和理智可以用來編造謊言。
可是不管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她都只把他當(dāng)?shù)艿埽呛螘r(shí)對她起了這種心思?
桑嫵驀地俯身,她撩開粘在少年臉頰的凌亂烏發(fā),露出那張如月下古竹般清冷的臉龐,素來沉靜的目光此刻顫抖而又迷離,淡薄的嘴唇已被咬的斑斑血色,讓人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暴戾,想要將那血跡一一舔凈。
灼灼的視線漸漸下移,少年一身白衣早已被汗水浸濕,淡藍(lán)錦帶勾勒出緊實(shí)修長的腰身,單薄卻充滿了力量。
桑嫵幽暗的目光倏地燃起危險(xiǎn)的光芒,她把他當(dāng)?shù)艿苡秩绾,她自己的弟弟,她想怎樣便怎樣?br />
她一把攫住少年下頜,逼迫他直視她的目光,嗓音低軟而又魅惑,“你說你喜歡我,是想和我在一起,還是把我當(dāng)姐姐?”
“呃——。
“啊啊!”
劇烈的疼痛再次襲來,此時(shí)哪怕是一陣風(fēng)吹在他身上,都仿佛刀割般疼痛,更不用說被手這般緊緊攫住下頜。
顧清淮掙扎著睜開眼,眼前女子紅色的身影,仿佛將世間光彩攬于一身,如艷艷紅梅耀眼不可方物,和他記憶中那個(gè)令他魂?duì)繅衾@的身影,漸漸合二為一,滾燙的眼淚瞬間無聲地溢出——
他竟然會喜歡上自己的阿姐,他竟然對阿姐抱著這種心思,他怎么可以如此卑劣,如此無恥,他怎么可以……
好痛,好痛……心臟像是有上萬只螞蟻同時(shí)噬咬,四肢都已痛到不似自己的。
桑嫵皺起雙眉,手下的肌膚瞬間燙到她無法觸摸,“千絲”和“千日錘”不同,“千絲”不需解蠱,隨著時(shí)間推移蠱蟲的影響只會越來越輕,算算時(shí)辰此時(shí)蠱蟲已然快要死去,這人怎么還會痛成這副模樣。
甚至看上去比一開始還要慘烈。
桑嫵目光瞥到一旁空著的錦盒,她想到什么心中倏地一緊,難道是連用兩蠱所致?從來沒有人在這么短的時(shí)間接連被種下兩種蠱蟲,更沒有人知道這樣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千絲”和“絕情蠱”兩蠱疊加,滔天疼痛齊齊沖來,顧清淮本就渙散的神志終是所剩無幾,體內(nèi)澎湃的真氣瞬間失去束縛,如同脫韁的野馬般在體內(nèi)快速亂竄——
“咔嚓!”
用昆侖山最上乘寒鐵制成的鎖鏈竟被硬生生掙斷,金甲衛(wèi)長戢同時(shí)舉起,桑嫵眼眸更是頓時(shí)一凝,這人劇痛之下竟能掙脫束縛,當(dāng)真是出人意料,他若發(fā)起瘋來,在場的恐怕只有她親自出手才能制服。
少年驟然掙脫鎖鏈,竟踉蹌地朝她走近一步,迷離的眼眸里驀地閃過一絲顫抖的紅。
“嘣!”的一聲巨響,這人竟是再次將手腕和腳踝處仍留著的鎖拷齊齊崩裂,整個(gè)人已然處于失控邊緣。
“保護(hù)尊主!”墨崖作為金甲衛(wèi)統(tǒng)領(lǐng),登時(shí)大喊一聲,沖到桑嫵身旁。
“啊——”
少年站在原地,驀然一聲長嘯,浩瀚內(nèi)力震的后壁山石簌簌而落,桑嫵渾身真氣瞬間凝聚,卻見少年艱難地抬起手,在眾人嚴(yán)陣以待的凝重目光中,竟是一掌向自己胸口拍去!
“唔——”
一口鮮血猛地噴出,白色的清峻身影像斷線的風(fēng)箏般,向前倒去。
四下一片寂靜。
就連金甲衛(wèi)都猛地握緊手中長戢不知該如何是好。
桑嫵卻突然動了。
動作先于意識,待她反應(yīng)過來時(shí),少年已經(jīng)靜靜躺在她懷中,雙目緊閉氣若游絲,俊美臉龐蒼白到近乎透明,垂著的手腕處更是一圈刺目血紅深可見骨,揭示著他剛剛經(jīng)歷了怎樣的酷刑。
她三指搭在少年腕間凝神把脈,過了片刻心中懸著的巨石才終于落了下去。這人瘋魔之下內(nèi)力渾然不受控制,這一掌下去內(nèi)傷極重,若換了旁人早已回天乏術(shù),好在少年身子強(qiáng)健,而她剛好內(nèi)力精深。
墨崖臉色陰沉地看向桑嫵懷中昏迷不醒的少年,對著桑嫵雙手行禮:“尊主,此人拒絕招供又擅自掙脫鎖鏈,可要屬下現(xiàn)在殺了他?”
這人剛剛以一己之力力敵金甲衛(wèi),讓他在尊主面前顏面無存,他本以為這人今日定會死在寒獄,不想這般酷刑他竟然熬了過來。
若僅是如此他也就罷了,可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尊主待此人明顯和旁人不同。
從來不讓男子近身的尊主,從來待人冷漠的尊主,竟會接住這一身是血的少年,將他抱在懷中。
墨崖躬著的身軀因?yàn)閼嵟途o張而微微顫抖,桑嫵并沒有理會更沒有回答,她將懷中少年輕輕放在地上,雙手運(yùn)功抵住他后背,精深的霜天功內(nèi)力瞬間涌入——直到少年臉色漸漸有了一絲紅潤,才緩緩撤掌。
她再次把了下脈,確認(rèn)少年無性命之憂后,終于愉快地?fù)P了揚(yáng)唇。
女子笑容明艷而又張揚(yáng),帶著讓人怦然心動的嫵媚熱烈,她指著懷中少年,嗓音輕柔魅惑:“把他洗干凈,送到我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