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桃井梨閑聊似的展開話題, “是嗎？他叫什么呢？”

    小孩子想了想，一臉迷茫。

    桃井梨又問，“他叫桃井嵐嗎？”

    亞路嘉搖了搖頭。

    桃井梨道, “那么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是要做什么呢？”

    “和哥哥做游戲。”亞路嘉慢慢地伸出了兩只手, “大哥哥，抱抱我。”

    桃井梨傾身伸出雙臂, 穩穩把他從床上抱了起來。

    亞路嘉新奇地“啊”了一聲，“大哥哥好冷。”

    是啊，畢竟剛換上的身體，還沒捂熱乎呢。

    “大哥哥，可以摸摸我的頭發嗎？”

    還有這種好事？桃井梨沒想到還有送上門來給擼的, 十分樂意地伸手在亞路嘉的頭頂揉了兩把。

    亞路嘉歪歪頭, 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說，“可以舉高高嗎？”

    “可以。”

    三個要求了。

    桃井梨在心里計數，在完成“舉高高”這個動作的同時, 懷里的人的氣息變了。

    小孩子軟乎乎的氣息打在他的頸間, 靜悄悄的。

    桃井嵐的聲音冰涼涼地響起，“我只是暈了不到兩分鐘, 你又作了什么妖？”

    “你完成了三個撒嬌要求？”

    “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這種事情自己看就好了，不要什么都問哥哥哦。”桃井梨說著, 把懷里的小孩放下來，讓他坐在床邊。

    小孩黑窟窿似的眼睛和嘴對他咧出一個可愛的微笑。

    桃井梨觀察著他，對桃井嵐道, “這是你想找的嗎？”

    桃井嵐含糊地“唔”了一聲。

    桃井梨察覺到他突然反常起來的態度，沒繼續詢問, 抬手在小孩面前晃了兩下。

    這小孩的眼睛都變成黑窟窿了，也實在是沒法確認他在看哪，從腦袋的方向來看，應該是正在看著他。

    “小朋友，”他蹲下來，抬手拍拍小孩的腦袋，跟拍皮球一樣的動作，“我現在是可以許愿了嗎？”

    小朋友的腦袋有點遲鈍似的點了點。

    “”

    桃井嵐后知后覺地從陷入自己的沉思的狀態下反應過來，趕緊攔住他，“喂，你別隨便許愿啊。”

    “為什么？”桃井梨的手還在小孩的頭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像逗貓一樣，感覺到小孩還輕輕蹭蹭他的手心，他愉快地瞇了瞇眼睛。

    簡直就像小貓一樣，真可愛啊。

    “世上沒有掉餡餅的事你不懂嗎？”桃井嵐道，“如果你要許愿，必定會有代價的。”

    “是嗎？剛才的三個要求不是已經支付過代價了么？”

    桃井梨不緊不慢地將眉一揚，“你不會是又想來剛才那一出吧？”

    “雖然已經知道你很無恥了，肯定不在乎干出壞事把哥哥叫出來頂，好事自己上這種事，但這個家伙能分辨出來你和我，如果這個時候再炸一次，你還有信心保證自己能像上次一樣快速地反應過來嗎？”

    “我當然能了！”

    “真的嗎？”桃井梨聳聳肩，“如果是真的，那你就做吧。我也攔不住你。”

    等了好一會兒，他動了動手指，垂眸瞥去。

    看來這個家伙剛才那一下消耗是真的不輕。連出來也費勁了。

    說起來，可真沒想到，桃井嵐可真是他的好弟弟，這一波白給得也太徹底了。

    他原本來到揍敵客的打算只是想利用一下伊爾迷，那家伙慣用的武器是大頭釘，操作系，又是個控制狂，八成針能用來控制人。上一次見面，伊爾迷就對他和穿越世界的事很感興趣，眼神都懶得掩飾一下，只是沒抓住機會下手，這一次他都把自己送到狼窩里來了，給足了他下手的機會。

    他自身沒有念能力，對操作系的念能力者來說就非常好下手，即使他的直覺再準，身體的強度再高，沒有念，也缺乏對念能力的基本抵抗。

    剛才伊爾迷那么熱情讓糜稽帶他參觀，他還想著看來伊爾迷的針還能脫手操作，也許是想借他那個看著就弱的弟弟降低他的警惕性。

    只要有外力直接作用于大腦，就一定會對桃井嵐造成影響，尤其在他操控身體的時候，桃井嵐也缺乏對身體的第一時間的掌控。

    或許會有一線希望，或許他會被伊爾迷成功控制，只能說這是一次嘗試，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過來參觀參觀，順便嘗試一下。

    誰知道居然直接送了他一份這么大的驚喜。

    忽略這份驚喜的來由是自己太狗痛擊了桃井嵐的事實，桃井梨心情頗為愉快，現在，決定權到了他的手里了。

    他開口正準備說話，腦中的聲音又一次打斷了他。

    “你是不是想許愿離開我？”

    \"你覺得呢？\"桃井梨反問。

    桃井嵐安靜下來，或許是猛然意識到這一刻主動權真的不再在自己手上，一切真的有可能失控，半晌，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似的，充斥著不安，“你不可以離開我。”

    毫無威懾力可言，幼稚又蒼白得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

    桃井梨早就覺得他的性格很像個熊孩子了，又尖銳又陰陽怪氣，又單純得有點不諳世事，只知道執著于自己想要的那點東西，即使已經面目全非。

    就像是，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確切要找的是什么，就只是不知道從哪得來那么一個概念，就盲目的去追尋。

    就像現在，他這幾天什么事也沒干光坑他了，還這么舍不得他走。

    他挑了下眉毛，“我能問問，你到底圖什么嗎？”

    桃井嵐可憐巴巴地道，“不圖什么，但我只有你了嘛。”

    這“我只有你了”到底是從何而來啊？

    桃井梨對此感到有些好奇，自從一點點恢復情緒控制之后，他就開始對各種情緒產生好奇心，干脆先對等著他許愿的拿尼加說，“你稍等一下。”

    拿尼加很好脾氣地點了點頭，桃井梨轉過頭問桃井嵐道，“為什么這么說？”

    “如果能解釋得我滿意的話，我不介意考慮一下你說的話哦。”

    桃井嵐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我從來不騙人。”

    “好吧但真的沒有為什么。”

    “你妹妹看起來很樂意一直陪著你。”雖然和桃井五月交流不多，但還是給他留下了相當深的印象。

    “她不會很樂意一直在我身邊的。”桃井嵐用確信的語氣說。

    “我是怪物，大家只會怕我，討厭我，會被我不小心殺掉。”他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后，像是只是說給自己聽，“就像小金魚，會被我殺掉的。只有被我創造出來，留在我的身體和黑暗的意識里的另一個怪物，才是真正的，不可能離開我，懂我的人。”

    第102章

    桃井梨覺得自己這個不具備造人功能的人是不可能理解他了, 但這也不妨礙他分析對方的話。

    桃井嵐坐在自己的意識海里，一心只顧著縮在密不透風的黑暗里，一點點把自己的傷疤撕開, 露出鮮血淋漓, 卻沒人看得見的紅肉，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 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只是受夠了一個人面對一切了。別人都有人陪伴，都有家可回，我也想要而已，我只是想要大家都有的東西, 我有錯嗎？”

    “難道你沒有同感嗎？”他企圖給自己的痛苦找一個伙伴, 聲音稍微提起一點，“你也是一個人掙扎著活下來的，你在身體失去控制倒在垃圾堆上，被骯臟的老鼠啃噬血肉, 你的同伴卻拋下你扭頭就跑的時候, 不想要有人能陪你一起面對嗎？他不需要為你做什么，只要有個人一直在看著自己, 等著自己的話，就能感到一種什么也給不了的安全的感覺，不是嗎？”

    桃井梨耐心聽他說完這么多, “那種情況，一個只能跟我聊天的人和跑了有什么區別？”

    其實他還想吐槽一句，他所謂的自己創造出來能永遠陪著他的人, 已經毫不猶豫地拋下他跑了啊喂。

    果然，這個家伙對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 追求什么根本就沒有概念吧。

    桃井嵐大概是明白這個家伙是完全沒辦法理解他了，閉上嘴不再費口舌，“反正就是這樣。”

    “不論你是不是情愿的也好，還是對我有惡意也罷，你都不可以走。”桃井嵐說，“讓你走了，我就只能一個人面對了。”

    桃井梨問，“面對什么？”

    桃井嵐說，“黑暗。”

    “還真是抽象的東西啊。”桃井梨道，“我很好奇，如果按照你的說法，一個人的痛苦是痛苦，兩個人的痛苦就會變得不痛苦了嗎？”

    “你是不會理解我的。”桃井嵐說，聲音飄忽不定，說出的話像是夢囈一樣，“你也不需要理解我。因為你沒有去過那個地方，所以你不會理解我。”

    什么地方？

    在之前可從來沒聽這家伙說起過這樣的字眼。桃井梨垂著眼，不動聲色地想。

    這時，一只小手在他的腰上戳了一下。

    這一下存在感挺強，桃井梨低下頭，看向小孩。

    桃井嵐還在說，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怪圈，魔怔了一樣不停地重復，“哥哥，別離開我，我們才是家人，只要我們在一起，就永遠都能陪伴著彼此了，哥哥”

    桃井梨蹲下來，看向那兩個深得看不見底的窟窿。

    就在這時，桃井嵐輕輕的說，“哥哥，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拿尼加的許愿機制，”他說，“剛才那個叫伊爾迷的家伙沒說全。”

    “三個要求沒有完成的話，除了本人會死，他愛的人，和跟他相處時間最長的人都會死。”

    桃井梨道，“剛才沒有達成的人是你，不是我。”

    “但我的行為是【作弊】哦。”桃井嵐說悄悄話一樣的語調忽然上揚了一下，透著詭異的愉悅，“作弊的結果就是，傷害轉移，我和我最愛的你幸免于難，這一懲罰會轉移到你愛的人或相處時間最長的人身上。”

    “你會怎么選呢，”他說，“你會選擇留下來陪我，還是選擇用最愛的人死去來換自己的自由呢？”

    愛的人？

    桃井梨并沒有全信他的話，說實話，他完全不信，這個家伙撒謊不帶眨眼的，說的是假話的概率高過真話，而且愛的人，他想應該是沒有的。

    他離這個過于純粹的字眼太遙遠了，即使在電視里看了再多的相愛，也還是不理解。

    而相處最多的人這個人選沒什么懸念，他一向獨來獨往，相處最多的人，也就是中也了吧。

    他死了嗎？

    不是會死，而是已經死了，這樣一個完成時的問法讓桃井梨有種錯位的怪異感。

    明明這些都不關那個人的事，但有可能，那個人已經因為他剛才的行為而死了嗎？

    然后他又感到更深一層的怪異，他從有意識起到現在，殺過的人難道還少嗎？為什么現在會因為有人為他死了而感到感到什么呢，這種感覺是后悔嗎？

    這種，心臟好像猛地收縮抽痛了一下的感覺，有一瞬連呼吸都無以為繼。

    桃井梨冷淡地垂著眼，沒有把內心表現出來一分一毫。

    “那又怎么樣？”

    “首先，我不相信你。其次，傷害轉移又怎么樣？”他抬起眼，面前忽然不再是裝飾得可愛漂亮的嬰兒房，而是一片漆黑的空間，和站起身來，有些搖搖晃晃的少年。

    少年和他長得一模一樣，長長的劉海下是一雙被半遮半掩住的黑色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在純粹的黑暗中一點光亮也沒有。

    桃井梨很習慣面對這樣了無生氣的眼睛了，他的眉眼間沒有一點動容的痕跡，雙臂環胸，滿臉寫著無動于衷四個大字，“你不會覺得這個條件能影響到我什么吧？”

    桃井嵐道，“你愛信不信，哥哥，有本事你就嘗試一下好了，但這一次許愿是你最后能把人救回來的機會哦。”

    桃井梨輕輕笑了一下，嘴角卻沒有弧度，“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我很討厭別人威脅我。”

    “既然你想跟我撕破臉，那不如也來聊一聊你吧？”

    “你想要的真的只是我不要離開你嗎？”

    明明在見到亞路嘉之前這個家伙還很急的非得找到那個“讓他覺得熟悉的東西”不可，但[拿尼加]真的出現了，他卻突然變得態度非常冷淡，沉默得就像是在害怕被人發現他的不正常一樣。

    “可以啊，”桃井梨道，“如果你一定要的話，不過這個世界已經呆膩了呢，要不向他許愿，讓我們一起回去你來自的地方吧？”

    站在對面的少年沉默下來，看著他的那雙一潭死水一樣的眼睛忽然瞪大了，瞳孔猛地縮起來。

    這安靜像是暴雨前的寧靜，讓人極度不安，桃井梨卻沒什么表情地看著這一幕，百無聊賴的像是在看什么無聊的，已經被他猜到結尾的電視劇。

    在極度的死寂之后，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突然張大了嘴，爆發出刺耳的尖叫聲，簡直就不像人的聲音了。桃井梨疑心自己的腦仁都要被震碎了，后來一想，現在這身體的腦仁也不是他的，那沒事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是剛剛才知道，你為什么會知道？！”桃井嵐一邊無意義地尖叫，一邊夾雜著讓人聽不清的問話，“為什么，你是不是偷看我的腦子了，為什么，為什么，明明你只是一個不應該有意識的復制品——”

    桃井嵐要瘋了，后悔得要死，他錯了，在感覺到熟悉的那一瞬間他就應該跑的，為什么，都怪他，為什么他還非要上趕著找過來？！

    如果不是和拿尼加近距離接觸，他不會想起來這些，自己是來自什么地方，他向那個東西許愿，離開了那里，擠進另一個人的身體里，替代了別人的人生——

    他并不是因為那個地方的危險而恐懼，他就是那個地方的產物，身處那其中的生物鏈的一環，他不知道什么叫危險，可是那個地方卻是極致的孤獨。

    他是受夠了那樣的沒完沒了的孤獨，才想要離開那里。

    可是外面也是同樣的孤獨。

    腳下堅如磐石的黑暗開始坍塌，意識到他要強行奪取身體的控制權，桃井梨不緊不慢地道，“別著急啊。”

    “我又不像你那么缺德，我不趕盡殺絕的。”他擺出一副非常通情達理的樣子，“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我陪你回你老家，和你一個人留在這里，你選擇哪一個呢，親愛的弟弟？”

    “”

    沒完沒了的尖叫聲停息下來。

    桃井梨好整以暇，又有點倦怠地等待著他回答。

    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讓人急著知道結果的價值，他們都知道他一定會選哪一個。

    即使按照他剛剛那一套理論，他應該選另一個。

    他現在已經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趣，只想快點擺脫腦袋里這個尖叫雞，回到家里窩到沙發上昏天黑地地睡上一天一夜。

    桃井嵐思考的時間真的有點長，桃井梨在床上坐了下來，拉過旁邊的小朋友，抱在懷里，困倦上頭，他差點就要打起瞌睡來。

    “我選一個人留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桃井嵐說。

    “這一次倒是能平靜地做下決定了啊。”桃井梨把腦袋從拿尼加的肩膀上抬起來，蔫噠噠地說，“那就太好了，我們達成共識了呢。”

    桃井嵐跟被閉麥了一樣，一聲不吭。

    “別太在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桃井梨漫不經心地道，“有時間命運的牽引是阻擋不了的，現在后悔也沒用了。”

    “開心一點吧，至少你遇到了我，這個善良又不愛打擊報復的人。”

    他手里勾著小孩子軟乎乎的黑色頭發玩著，聲音顯得漫不經心，“所以現在告訴我，你剛剛所說的‘作弊’的機制，是真的么？”

    “以防你作出錯誤的回答，我還是提醒你一下，你想好再說。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么，這個問題只是為了考驗一下你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不要讓哥哥失望啊。”

    “”

    如果說本來桃井嵐還會考慮一下桃井梨是不是在詐他，在桃井梨說出他“來自的地方”——而他自己都剛剛覺醒曾經的記憶——之后，他已經不抱這種想法了。

    這個家伙不知為何，真的什么都知道。

    桃井嵐最終道，“假的。”

    桃井梨眉眼彎了彎，像是胸有成竹，一直在勾著亞路嘉頭發玩的手放下來，撐在了床上，“乖孩子。”

    第103章

    “滴滴滴”

    儀器的聲音在耳邊規律性地響起, 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皺了皺眉。

    “滴滴”

    上下眼皮好像被膠水黏在了一起一樣，沉重得撕都撕不開。

    桃井梨掙扎著睜開雙眼，雪白的天花板和墻面豁然撞進眼簾, 窗簾拉開著, 陽光不要錢似的灑進來，明亮得刺眼。

    他“唔”了一聲, 聲音啞得厲害，想抬起手擋一下光，卻扯動了旁邊的儀器。

    叮哐的幾聲，他胳膊在半空晃了一下又被迫垂回床上，偏下頭看去, 怪不得聽見沒完沒了的滴滴滴, 他現在插著一身的管子，帶著心臟監控，輸著液，沒一處地方是能隨便動得了的。

    還從來沒見過這陣仗, 他仰頭看著病房白花花的天花板, 有點懵，他是離死不遠了嗎？

    身體從來沒這么沉重過, 但同時又有一種奇異的輕快和空虛。

    那股力量消失了。

    來不及多想，病房的門從外被打開，一群白大褂蜂擁而至, 桃井梨一動也動不了地躺在床上，被他們圍了個嚴嚴實實，每個人的眼神都好像在冒著詭異的光。

    桃井梨：“？”

    為首的白大褂一邊檢查儀器上的數據一邊問, “桃井先生，您現在覺得怎么樣？”

    桃井梨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 “還行。”

    就被人簇擁著推去做了一通檢查。

    耳邊不斷傳來報告聲，“心跳、血壓平穩，內臟停止衰竭，正在逐步恢復正常，肌肉張力恢復，給他驗個血”

    直到所有檢查做完，桃井梨都快睡著了，聽到醫生用一種壓抑著驚嘆的語氣說，“桃井先生，您的身體已恢復正常，隨時可以出院了。”

    他看著醫生眼冒精光的臉，感覺他想說的不是“可以出院了”，而是“再給他抽三管血研究研究”。

    回來之前他就已經知道自己這個身體就算還沒涼，也在涼的路上了，所以倒也不奇怪他們的反應。

    一個將死的人突然自愈了，確實挺值得震驚一下的。

    他和桃井嵐的約定很簡單，就只是讓他回到他自己的身體。

    “你的身體已經快破爛成泥了，你確定？而且現在你的身體里還停留著另一個意識呢。”

    說到這，桃井嵐嗤笑了一聲，聲音冰冷，“那個背叛了我的討厭的家伙，他真的以為離開我他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了，活該他離死不遠。”

    桃井梨忽聞自己都快“爛成泥了”的噩耗，內心也沒什么波動。

    跟他猜的相差無幾，系統的確是有某種辦法能解決附著在他身上的力量的——從一開始他離開桃井嵐帶著這具身體和這份力量逃到另一個世界，目的就不單純，還順便給自己找了心理上安慰自己這不算背叛的理由。

    而這一次，所謂的“和這股力量一起同歸于盡”，也不過是又一個顯得自己無私奉獻的說辭，實際是準備把他踢走就鳩占鵲巢吧。

    可惜直到他完成了一切準備步驟，把他擠走，才發現這具身體的內部已經破碎到拿膠水都粘不起來的地步了。

    嘖嘖，這一波翻車翻得可以說是相當慘烈了。

    “怎么樣，”桃井嵐的聲音不穩定地起伏著，透著壓不住的瘋狂扭曲，“要不要看他徹底自取滅亡？”

    桃井梨對這個興趣不太大，“我的交換條件我已經告訴你了。”

    “至于他，你們兩個的事自己解決，我不管。”

    桃井嵐道，“他那么坑你，你就不想報復他一下？”

    “不想。”桃井梨心情很平和，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在不擇手段的拼命而已。

    他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么不對的，至于波及到他的部分的報復，現在系統已經吃到苦頭了。

    剩下的就跟他沒關系了，這兩個人之間的事，他管不了那么寬。

    “所以你就只想離開我嗎？”桃井嵐不知又腦補了些什么，低落地問，“我就這么讓人討厭嗎？”

    桃井梨頓了一下，搖搖頭。

    “和你沒有關系，只是我有想要回去的地方而已。”

    如果他無處可去，那在哪里都一樣，活著和死了也只是生命的兩種狀態，不值得在意。

    可是現在他有想回去的地方，如果在回去之前死去了，總覺得會有些不甘心。

    “真好。”桃井嵐說，“你們都這么輕易就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好像一個怪物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人，因此對人類無多少嫉恨，但對于和自己一樣的怪物成為了人這件事，卻會感到嫉妒和不公。

    真不公平啊。

    明明當初許愿的是他啊。

    你們？

    桃井梨注意到這個字眼，也沒多問，只是說了一句，“有些東西強求不來，但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了，多走一走看一看的話，一定總會遇到你想要的東西的吧。”

    之后桃井嵐就沒再說話，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

    不要再給自己造家人了，這是他能給他的唯一一個由衷的建議。

    雖然他們的合作很愉快，完全沒有哪一方不情不愿，但以防萬一，臨走時，他還是向亞路嘉許愿，如果桃井嵐違約，就把他送回老家。

    嘛，其實他也不知道讓桃井嵐那么害怕的到底是什么地方，但無所謂了，本來他就只是聽他的話推測出來的一個可能性說出來詐他而已，誰知道那家伙那么容易上當。

    是什么地方都不重要了，反正只要桃井嵐對那個地方心懷忌憚，不敢違約就夠了。

    至于為什么不直接向亞路嘉許愿——說實話，對第一次見到的人，他還是很難有那份信任的，而且這一次許愿之后桃井嵐那家伙再搞事他也依然還是沒有防備。

    所以還不如像現在這樣，既達成目的，還給桃井嵐上了道枷鎖。

    現在看起來，這個家伙還挺良心，他只要求回到自己的身體，他還買一送一幫他修復好了。

    “——桃井先生，桃井先生？”

    桃井梨回過神來，看見護士懷里拿著一套新衣服，緊張兮兮地看著他，“您沒事吧，又不舒服了嗎？”

    “我沒事。”他把衣服接過來，對她笑了一下。

    護士確定他真的沒問題才松了口氣，“那您先換衣服吧，恭喜您痊愈出院，祝您出院后一切順利。”

    “今天是幾號？”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號圣誕節哦，對于冬天來說，今天的天氣很好呢。”

    “好的，謝謝。”

    已經十二月了啊。

    對各種節日了解基本為零，桃井梨唯一的感覺只是，居然一下子就已經十二月了。

    這下別說期中考，期末考都結束了吧？

    不對，他現在壓根已經不需要去上學，也不用考慮這些了。

    他換好衣服，離開醫院，直到走在大街上，帶著涼意的風先一步帶走臉頰的溫度，緊接著燦爛的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抬腳就能踩碎滿地晨光時，他抬起頭，迎著刺眼的光望向泛白的太陽，感到一陣眩暈，才忽然產生了一種恍惚的實感。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到底是什么，似乎是終結，又像是一個全新的開端。

    第104章

    這家醫院的位置比較偏, 看起來也不是什么正經的醫院，桃井梨猜測這大概是個什么港口黑手黨有合作的診所，離開醫院后, 他站在門口, 口袋里一分錢也沒有，手機倒是有, 但已經沒電關機了。

    風吹在臉上有點疼，他把外套的領子拉高，把臉埋進去，邁開步子往前走去。

    那給他帶來無數麻煩的力量消失了，不用再在每踏出一步的時候衡量力度, 每一步都有一種很輕快的腳踏實地的感覺。

    東京街頭看起來和平時區別很大, 每個店鋪都貼著圣誕的裝飾，走過幾個街道桃井梨已經看到了好幾棵被點綴得閃閃發光的樹。

    走在街上就能聽到不知是從哪里傳來的音樂，他沒聽過，但在好幾家店門口聽到之后, 他意識到這大概是專屬于圣誕節的音樂。

    他的目光在路邊精致又活潑的裝飾上不斷掃過, 忽然他腳步一頓，目光灼灼地望向一家裝扮得漂亮又溫馨的店面櫥窗。

    啊。

    是圣誕限定的巧克力蛋糕。

    可惡,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不過他沒錢能拿來買蛋糕，現在也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桃井梨把快要黏在巧克力身上的目光狠狠挪開，在心里安慰自己, 等見到中也了，再請他一起吃吧。

    畢竟這次他突然那個樣子，大概也把他嚇了個夠嗆吧, 請他吃蛋糕就當賠罪好啦。

    沒有人能拒絕巧克力蛋糕的吧？

    這么想著，正準備離開甜品店, 一個聲音忽然叫住了他。

    “喂！”

    桃井梨眼神都沒偏一寸，繼續走自己的路。

    “喂，桃井梨——我叫你呢，怎么裝不認識我啊？”

    一只手扯上他的袖子，使勁拉住。

    桃井梨“嘖”了一聲，回過頭，“沒有人和你說過，不要突然從別人背后靠近嗎？”

    眼前的人儼然和他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穿著熟悉的校服，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稍長的劉海從中間分開，并到耳后，因為急著拉住他差點自己絆了自己一跤，踉蹌了一下才扯著他的袖子站穩了。

    后面粉色頭發的少女追過來，“哥哥，怎么不等我就跑了？”

    跑過來后看到兩個即使不像照鏡子也差不多了的人，桃井五月一愣，“啊，是阿梨嗎？”

    桃井梨把還扯著他袖子不放的手扒拉掉，把衣領往上一拉，“認錯人了。”

    “哎——”少年扭頭對桃井五月道，“五月，你先等我一下，我有點事要和他說。”

    “不能讓我聽嗎？”桃井五月問，直到少年露出求饒的表情，才噗的笑出來道，“好啦，那你們快一點。”

    桃井梨正準備開溜——不管這個家伙是桃井嵐本人還是系統，他都不想再跟他們扯上半毛錢關系。

    這兩個家伙就是大麻煩。

    “我就說兩句話，不打擾你時間。”

    “喂——”少年的目光在街邊一掃而過，“我請你吃Godiwi的圣誕限定巧克力。”

    桃井梨的腳步一頓。

    緊接著就拔腿準備繼續走。

    “兩份——三份，好吧，請你三份！不同口味，再請你吃一個冰淇淋！”

    “”桃井梨勉為其難地轉過身，“你不會以為這點東西就能賄賂我吧？”

    面前的少年哼笑一聲，“不用我以為，你這不是回來了嗎？”

    桃井梨不受他刺激，面無表情地跟他擦肩而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帶進甜品店，“少廢話，邊買邊說，買完走人。”

    甜品店里也在放輕快的圣誕歌，搭配著圣誕主題的裝飾，顯得溫馨又熱鬧。桃井梨站在甜品柜前，眼也不眨地把甜品柜里全部圣誕新品都點了個遍。

    少年看得心驚肉跳，感覺錢包一涼，“除了我剛才答應你的，其余部分都是你自己結賬對吧？”

    桃井梨道，“我一分錢也沒有。”

    少年：“”

    “我只是給你多一點說話的時間而已，”桃井梨無辜地看向他，“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媽的，這個人變臉怎么這么快。

    無奈掏腰包買了單，少年道，“我先提前確認一下，你知道我是誰吧？”

    “系統。”

    “我連個人的名字都沒有的嗎，”少年無奈地道，“好吧，隨便你怎么叫了。”

    “雖然不知道都發生了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說一聲抱歉，還有，謝謝你。”他說，“或許你并不是有意想救我，但你確實救了我，差一點我就死了。”

    “確實不是，”桃井梨心不在焉地道，“只是因為你打算帶著我的身體一塊同歸于盡，所以不小心把你一起救了。”

    “倒也不用這么直白吧。”系統露出一個苦笑。

    “如你所見，我現在有了我自己的身體，回到家人身邊這是我從有意識起最大的愿望，沒想到真的有實現的一天。”

    “無論你本意如何，但你能讓他愿意放過我，我都要謝謝你。”少年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雖然不知道我的家人們到底是把我當成了誰我自己或許也不知道。”

    “但這一點小代價，和得到的相比，算不上什么。”

    店員麻利地把蛋糕打包好，開始做冰淇淋，桃井梨看著他的冰淇淋一點點被裝點成一棵小型圣誕樹，“別謝我。”

    “我沒想幫你，你坑我的賬還沒跟你算呢，沒殺了你已經是因為這是法治社會了。”

    “我只是告訴他，你們兩個的事你們自己解決而已。”

    已經獲得了自己的身體的系統動作一頓，隨即才緩緩抬起頭，在店內的燈光下，那雙眼睛被映得亮得驚人，也讓里面復雜交織的情緒無處遁形，“你騙我的吧？阿嵐那家伙不可能”

    “你要是覺得我在騙你，那就是吧，”桃井梨道，“冰淇淋幫我打包謝謝，我趕時間。”

    “好的。”店員利索地把冰淇淋打包好，和其他蛋糕一起遞給他，“您的蛋糕請拿好，歡迎下次光臨~”

    桃井梨拿上東西，想起什么，看向系統問道，“對了，你現在叫什么？”

    少年從衣服的口袋拿出一張學生證，攤開在他面前，上面是黑發少年略顯陰郁的面龐，照片旁的名字是，桃井嵐。

    桃井梨點了點頭，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轉身要走，少年猶豫著叫住他，“所以他呢？”

    他身體向前傾，像是想往前邁一步又不敢，“他現在在哪？到底發生了什么，能告訴我嗎？”

    桃井梨瞥向他，看見他的手垂在身側僵硬地攥成拳，幾乎是在顫抖。他一時間有些好奇，這家伙問出這個問題，到底是害怕如今的一切某天又會被輕易奪走，還是真有那么一部分情感是在為那個人擔心呢？

    惡趣味升起來就按不下去了，他決定勉為其難地再浪費幾分鐘時間，轉過身，對他道，“死了，被我忽悠得自殺了。”

    如今已經名為桃井嵐的少年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像是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來面對這個答案。

    半晌，他扯出一抹無奈的笑。

    “你又騙我。”

    桃井梨見他不信，聳了聳肩，“那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走了。”

    “所以他不會再回來了對嗎？”少年躊躇片刻，還是再一次求證。

    “不會了。”

    少年的表情還緊繃著，牙咬得死緊，肌肉卻一點點松弛下來，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下意識如釋重負的神情，“好吧，那看來以后我就是桃井嵐了。”

    他了了心頭的事，精神松懈下來，將雙臂在胸前一環，語氣帶著揶揄道，“你這么著急，是要去找你那個上司了么？”

    “這段時間他應該挺難受的吧。”他回憶道，“那時候我在你身體里，我又控制不住那股力量，身體內部和外殼都在不斷破裂，畫面應該真的非常可怕呢——醫生已經放棄了，到后面根本不敢靠近，那個家伙還站在那里看。”

    “也不知道那家伙過去是經歷過什么，一副心理陰影要發作的樣子，還好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呢。”

    他欣慰地說完，伸手想拍拍桃井梨的肩膀，抬起頭卻直直對上了一雙冰冷得毫無溫度的眼睛。

    笑意僵硬在嘴角，冷汗瞬間從額角滾落了下來，他的手卻連抬起來擦一下都做不到。

    ——會被殺死。

    這個想法在他腦中叫囂著出現，比曾有過的任何一個想法都清晰深刻。

    他想要殺死他。

    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正要說什么，就聽見面前的人平靜地開口道，“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如果讓我再看見你，我會殺了你。”他的聲音半點情緒也無，仿佛僅僅是一句不帶半分感情色彩的通知。

    “以你最恐懼的方式。”

    店門口的風鈴隨著人進人出不斷發出脆響，連成歡快的樂曲。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桃井五月疑惑的聲音伴隨著音樂和嘈雜的人聲回響在他耳邊，“你在干什么呢？”

    他才猛然回神，面色發白，重重地喘息起來。

    “哥哥？”桃井五月抬手在他背上輕拍了幾下，擔憂道，“我剛剛看到他走了，等了好久你都沒出來，你沒事吧？又哪里不舒服了嗎？”

    不，不是的。

    他張了張嘴，想說不是的，身體不好的那個不是他，又想說別的什么，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地在四周掃了一圈，最終喉頭滾動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來。

    “哥哥沒事，走吧五月，不是想給你的朋友買禮物嗎？”

    第105章

    蛋糕有點多, 桃井梨一手拎著好幾個盒子，離開時想起來可以打個電話問問中也現在在哪，找桃井五月借了手機打過去, 沒打通, 只好又給井上打了個電話。

    井上對于就在昨天還靠儀器吊著一口氣的同事今天就活回來了這一事實顯然有點接受困難，但在確認了電話另一頭的人的身份之后, 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中也大人現在應該在橫濱本部，不過具體的行程小人就不知道了。”

    “所以您是怎”

    “啊，手機沒電了，先掛了, 回聊哦拜拜。”

    桃井梨一聽他這是個問句就直覺回答起來會很麻煩, 莫得感情地掛掉了電話，把手機還給桃井五月，“謝謝。”

    “不用客氣，”桃井五月接過手機, 抿了抿唇, 道，“阿梨, 今天是圣誕節，要來家里玩嗎？讓哥哥給你做好吃的，那家伙做飯還不賴哦。”

    桃井梨道, “不用了，我怕他給我下毒。”

    “哎？”

    “走了，拜拜。”

    桃井梨跟她告別, 繼續往前走出了一段距離，忽然站定在十字路口。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他要怎么去橫濱？

    早知道剛才應該讓井上給他弄輛車的。

    唔，要不在路邊弄一輛算了。

    即使在這個世界停留了一段時間，也暫且沒能把他的道德觀掰成正常人，身體畢竟剛剛修復，過了這么一段時間已經感到有些疲乏，腦子都要轉不動了，他抿了抿嘴角，眼神在周圍的車上掃過。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視線中忽然闖進一個身影。

    那雙四處張望的藍寶石般的眼睛在和他對視的那一刻停頓下來。

    周圍的人潮竄動，耳邊是輕快的圣誕歌的曲調和人們的歡語，空氣卻忽然像被按了暫停鍵，凝滯在兩人之間，停止了流動。

    他來找他了。

    桃井梨想，好吧，看來果然驚喜是不可能驚喜的了。

    穿著一身極正式的西服套裝的橘發青年隔著一條狹窄的路注視著他，眼中的情緒相比起重逢的喜悅，更多的卻是強烈卻又小心翼翼的，仿佛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站在那里的人，而是一幅哪怕用力點去看，都會破碎掉的畫。

    他不過來嗎？

    桃井梨有些困惑，他其實有點累得走不動了，不過沒辦法，既然中也不過來，那他就過去找他好了。

    他邁開步子向他走去，衣角被突如其來的風吹起鼓脹的弧度，發絲有些凌亂，沒手能把它捋開，干脆任由視線被擋住一點，直到走到對方面前。他抬起胳膊，把手里拎著的精致可愛的蛋糕盒子舉到他面前，“看，中也，給你帶的驚喜哦。”

    遮住視線的發絲被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拂去，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腰上一緊，身體一空，被勾著往前帶去，仿佛是讓人緊緊勒住，掙脫不開，卻沒有真實地感覺到一點勒緊感。

    他睜大了眼，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是被人輕輕的抱住了。

    “沒關系，”他小聲說，“你不用這么小心，用力也不會壞掉的。”

    對方的動作停滯了一瞬，隨即變成一個更深更徹底的擁抱，呼吸灑在沒有衣物遮蓋的脖頸皮膚上，半晌，他才聽到中原中也低啞的聲音道，“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啊！”

    “噢，”桃井梨眨了眨眼，沒什么誠意地道，“抱歉。”

    鑒于再在路中間抱一會兒他們倆大概要雙雙被周圍的小姑娘拍下來發上社交軟件，為避免變成無數人的飯后談資，他們很快就分開來，桃井梨晃悠地往后倒了一步，懷里空蕩蕩的只剩下冷風，忽然覺得有點不舍。

    中原中也被他這一晃悠嚇了一跳，伸手把他扶穩了，目光才總算落在他手里多得拿不過來的蛋糕盒上，他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把盒子從他手上接過來，“你怎么回事，醒了不好好休息，到處瞎跑什么？”

    他不放心地打量他蒼白的臉，“不會是你自己偷偷跑出來吃蛋糕吧？”

    “當然不是了，醫生說我能出院了哦。而且說了是買給中也的。”

    “是賠罪禮。”他看著中原中也的眼睛，那是比天空要更深更透徹一些，仿佛帶著傲慢的藍，其中倒映著他縮小了的身影。

    他忽然有種自己伸出手就能將這漂亮得讓他忍不住喜歡的寶石偷到手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像怕驚擾了什么，“對不起，讓你害怕了。”

    “”

    “中也？”桃井梨歪頭看他，“感動的說不出話來了嗎？”

    “才沒有，只是在想你用錯詞了！是擔心，不是害怕。”

    “好吧，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從善如流地改口，笑了起來，手里的東西都被接走了，他一身輕松地道，“中也難道是工作中臨時趕過來的嗎？”

    “當然不是了，”中原中也道，“怎么可能，當然是工作正好處理完了才過來的。結果醫生就告訴我某個人已經跑沒影了，害得我到處找——”

    “所以已經沒有工作了嗎？”

    見他問的刨根問底的，中原中也只好解釋道，“倉庫區有人鬧事，已經派人過去壓住了，其余暫時沒什么需要我緊急處理的事。”

    “那中也請我吃飯嗎？”

    “就知道你就這點事。”

    中原中也徹底無奈了，這可真是這家伙的風格，讓別人操心得要死，他就只惦記著吃。

    這一下午提心吊膽，從得知消息起他的心跳就沒下過一百二，此時看著桃井梨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邊，那雙黑色的眼睛鮮活明亮地望過來，他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皺著的眉頭稍稍放下來。

    心也仿佛緩緩地落了地。

    “別在外面吃了，回家吧，想吃什么給你做。”

    ——“說好的我想吃什么就給我做呢？”

    坐在餐桌前，黑發少年對著一桌子清湯寡水的粥和小菜，瞪圓了眼睛，難得的滿臉震驚，“我要吃燒烤關東煮可麗餅——還有冰淇淋，你給我留一口啊！”

    中原中也卡著他說的最后一個字把最后一口巧克力冰淇淋送進了自己嘴里，“想得美，剛出院老老實實吃清淡點吧。”

    然后被膩得猛灌了一大杯水。

    “讓你吃我的冰淇淋。”

    “不是本來就是給我買的嗎？”中原中也被膩得直皺眉，這家伙都什么口味啊，這種東西也能吃進去那么多啊？！

    “誰知道你真吃啊，”桃井梨往嘴里塞了一塊白蘿卜，頓時更委屈了，“你又不愛吃這些。”

    “我剛回來，你就欺負我。”

    “少來，誰欺負你了。”中原中也拒不接受這種無賴的控訴，看向他問，“所以你是非要等我問你才準備老實交代發生什么了嗎？是回到你的世界去了嗎，發生什么了嗎？”

    “什么我的世界，”桃井梨用筷子插起一塊燉的爛熟的胡蘿卜，咬了一口，“不是我的世界了哦。”

    “什么意思？”

    “唔，給我一塊蛋糕我就告訴你。”

    中原中也從他那一堆蛋糕盒子里挑出巧克力的塞給他。

    對面的黑發少年伸手接過去，動作熟練且利落地拆開包裝，臉上是生動的開心神情，灑落在他身上的燈光出奇地柔和，過多的蛋糕數量讓空氣中充斥了仿佛能麻痹人的神經的甜膩氣息。

    “意思就是，我不會離開了。”少年說，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他，柔和又清亮得給人一種他此時說的話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認真的感覺，“我想留在有中也在的世界，所以我才回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