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1 章 劫匪
“請不要這么說。”
秦追看著格里沙,歪頭,像天真的小動物,呼喚的聲音也是柔軟的。
“格里沙?”“彩蓮妹原來也是我們鎮的,后來她招贅,需要有地產,找來找去,在隔壁鎮子買了幾畝地,才招來一個完全配不上她的男人。”
芍姐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手里提著韁繩和鞭子:“她是十里八鄉最俊的小生,嗓子也好,年輕時都道她能找著好夫婿,結果,呵。”
秦追:“很差嗎?”
芍姐嫌棄著:“很差,比彩蓮妹矮半個頭,貌不驚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還懶,不愛做活,就賴在她家吃白飯,除了給彩蓮妹兩個孩子,什么都給不了!”
秦追:懂了,寄生蟲式贅婿。
但就算是那個男人差到這個地步,大家也知道這屬于贅婿群體里相對質量好的那一批,起碼他還沒謀財害命,也沒鬧著讓孩子改姓。
秦追默默捂住臉,正因為他自己也是男的,所以他才明白男人這個群體里都是些什么貨色,原來他都不在乎這些的,可現在他有兩個姐妹,兩個啊!
等知惠和露娜長大以后,秦追覺得自己、菲尼克斯、格里沙的拳頭得硬好多年,至于羅恩……羅恩好好活著就行了。
芍姐為她曾經的朋友鳴不平,一路到了目的地,到了一處農家院子,也是青磚瓦房,修筑得體面,敲門等一陣,就有少年人來開門。
那少年瞧著十四、五歲,一雙杏仁眼,鼻梁挺直,分明其余五官平平,面龐寬闊,還有幾顆青春痘,卻硬是被高質量的眼鼻襯出幾分俊氣來。
他看了芍姐,立時低頭恭敬道:“芍姨。”
芍姨問:“王盞,你娘呢?”
王盞道:“她還沒醒。”
芍姨道:“我帶大夫來了,祖上做過御醫,讓我們進去看看。”
王盞竟沒一絲遲疑,領著他們往院里走,院中有幾畝地,里面也種了菜,有男人帶著小孩在那除草,王盞打了招呼:“爹,帶阿盤玩一陣就行了,他待會還要練功。”
男人應了一聲。
秦追知道這人就是王彩蓮的贅婿,看了一眼,果然如芍姐所說,樣貌平平,感覺連一米六都沒有,方臉瞇縫眼,塌鼻子厚嘴唇,他邊上的小男孩看著十歲,卻是鵝蛋臉配高鼻梁,只眼睛小了些。
從孩子的相貌來看,王彩蓮的確生得好,待王彩蓮的父母過來,也是好模樣。
只是秦追的年齡讓他們面露遲疑,可芍姐上前交涉,他們到底還是應了,擺著“死馬當活馬醫”的表情把他們送到王彩蓮的臥室。
蒼白消瘦的女人躺在床上,安靜得只剩呼吸,但依稀能看出她只要扮個戲裝,便是高挑俊俏的美郎君。
芍姐擔憂地問秦追:“爺,能治嗎?”
秦追回道:“我要先給她做個檢查,開窗,這里太暗了。”
他先詢問受傷時間和經過。
王父面色沉重:“是五天前受的傷,我們閔福人要反對鄰省的煙|土進來禍害老百姓,能打的漢子都去了,我們王氏雖是戲曲傳家,實則也是閔福武林的一支,自然要出人,彩蓮的武功比我還好,當然要去。”
“可那些開煙|館的老板也有錢,也養了高手,彩蓮一個打三個,贏是贏了,頭卻被人打了,她在回來的路上就不舒服,以往從來不暈車,這次蹲路邊吐了好久。”
王母抹著眼淚:“她吐完就開始睡覺,兩天前醒來一次,說她肚子餓,我把粥端過來,她卻又睡了,到現在也沒醒,只能灌點湯水。”
這里沒有條件照x光、CT和磁共振,也沒法去廈門找洋人醫院,且不說那里有沒有照x光的條件,王彩蓮也未必經得起移動。
腦血管造影也不成,腰椎穿刺更不成了,秦追手頭又沒有分析腦脊液成分的工具。
秦追拿起小本子,給人做GCS昏迷評分,這是測昏迷指數的,能拿到13分的患者只是輕型昏迷,9到12分是中度,8分及以下就是重度了,放現代最好送三甲醫院去交給大佬們處理,但金三角某個叫“老錢回春診所”的黑診所除外,他們沒有上級醫院可以送。
王彩蓮的睜眼反應、語言反應都只拿了1分,但在刺痛時出現回避動作,這個可以給4分,總分6分,確定是重度昏迷。
老錢回春診所急診科主任又給王彩蓮看了看瞳孔。
“兩邊瞳孔不等大,腦疝,她怎么活到現在的?”
五福在一旁問:“腦疝是什么?嚴重嗎?”
秦追:“顱內壓太高導致腦子移位,很嚴重,要命,看到這種情況,一般大夫只能說節哀。”
疝,粗略來說就是移位,每個器官都有自己的位置,一旦移動到不該去的地方就是大問題。
其他組織移一下,如胸疝,腹疝,地球上這些普遍進化了幾億年的生物中,還是有些生命力旺盛的個體可以勉強扛一扛,腦疝就是真要命了,即使放在21世紀也是最危險的狀況。
王彩蓮受傷是在五天前,今天檢查時出現腦疝,也就是說她的腦血腫、顱內高壓是這幾天發展的,并非最要命的急性,但放現代也夠醫生救完人后發篇論文了。
秦追在21世紀救活過腦疝患者,但在20世紀初,碰到這類患者,他沒有絲毫把握!
“情況緊急,先給她滴甘露醇,現在開始爭分奪秒。”
少年打開自己的藥箱,掏出他在雷士德醫院找馬克院長買來的甘露醇,知道王彩蓮是腦部被重擊導致昏迷后,他就把這個備上了。
感謝法國的普魯斯特在1806年從糖楓的汁液中提取出甘露醇,這是一種升高血液滲透壓的藥物,用途廣泛,利尿、脫水、緩瀉,對于腦水腫、顱內壓增高有效。
秦追弄來架子,讓五福把藥瓶掛上去,親自將針插進王彩蓮的靜脈,如今這年頭的注射器針頭比后世給牲畜打針的獸醫針頭還粗,但也不管了,王彩蓮這癥狀拖不得,把藥滴上再說。
“五福,你和芍姐去找個寬敞明亮的房間,噴碘伏消毒,準備手術臺。”
王彩蓮的父母、兩個兒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就看到秦追對他們說:“和我出來,聊一下患者病情和救治方式。”
病人都這樣了,直接進術前談話階段吧。
王盞焦急道:“不是爭分奪秒嗎?大夫,您直接救我娘就行了。”
格里沙拿起鋼筆,想用公務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他辦不到,只能將筆扔到一邊:“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的死亡,請不要再這么說。”
秦追平靜道:“格魯什卡,所有生命的盡頭都是死亡,它不可避免,而且你我都不是死了就什么都沒有的人,我在醫學界留下了成果,而你留下了理想,我們都是幸運的人,死沒那么可怕。”
比起前世猝不及防地被殺死,這一世秦追自認可以走得從容坦蕩,像個英雄。
“聽你提起死亡,我會非常痛苦。”格里沙的語氣帶上一絲哀求,“請你別說了。”
在小熊心里,六人組里最早離世的人應該是他自己,因為他從事著一項偉大又危險的事業,從他當年選擇回國開始,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有露娜,她在自己的故國從政,攫取權力的同時也發展著她的家鄉,她的工作也有危險性,菲尼克斯也是。
他們三個為了不同的目的選擇了這條道路,但他們并不后悔,只是偶爾線上聊天時,一致認為寅寅奇卡和知惠應該會是最長壽的。
羅恩的心臟不好,即使做了手術,依然是0212家族最體弱的孩子,但寅寅和知惠不一樣,他們自幼習武,還會醫術,又聰明機敏,即使身處亂世也該長命百歲。
歐美人的豬沒閹,吃起來總有股臊味,秦追下了很大力氣才把這些東西做得沒有異味。
為了將就卡佳在西伯利亞飽受摧殘的腸胃,秦追煮了病號餐,用面粉和雞蛋搞了個疙瘩湯,再加蔬菜一起煮,配上切好的鹵肝鹵腰花,一起端到地下室。
要論照顧病號,還是秦追專業,格里沙將身體控制權交給他,看秦追溫柔地喚醒卡佳,將她扶起,用勺子舀起食物,慢慢給她喂。
卡佳的嘴唇因疾病干裂,神色憔悴不堪,明麗的眼眸凝視著眼前銀發少年的面龐。
她艱難地說:“謝謝你,孩子。”
秦追隨口回道:“您盡快痊愈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這是健胃消食的水,請喝下去,盡量把我端下來的食物吃完,您非常需要補充營養。”
他都不收診費了,對病號唯一的要求就是趕緊好,病號好了,他才能松快點。
卡佳吃東西時很努力,她的腸胃狀態并不好,求生欲卻相當強,這是個好消息,只有想活的人才能續得久。
秦追對雅什卡也這個態度,把食物都吃完,不許剩,老秦家的餐桌不允許出現剩飯。
格里沙見他一副還要叮囑自己的架勢,連忙道:“我吃飯不用你催哦。”
秦追開玩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吃飯要葷素搭配,沙拉也要吃光,吃完以后站半個小時才許午睡,不要吃完就睡,不然容易長小肚子的。”
格里沙今年也在漸漸長開,正緩慢地褪去那股雌雄莫辨的銀發精靈味道,秦追有點警惕熊崽變胖熊。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又覺得格里沙長大以后一定不會殘,是那種好像在夢里見過這家伙長大后是什么模樣似的篤定。
格里沙卻覺得自己懂了:“你怕我長不過荷蘭仔吧?就像你不許知惠太胖影響她長高一樣,放心,我不會輸給菲尼克斯的。”
熊崽握拳.jpg
秦追: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看到你和荷蘭仔長那么高,我心里的不爽是平等的,不對,你怎么也叫他荷蘭仔了?
算了,因為今天買到了很優惠的葵花籽油,秦追思考一陣,決定再做個鍋包肉給格里沙和雅什卡做小零嘴。
說歸說鬧歸鬧,秦追還是很疼熊崽的。
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缺油水,阿爾喬姆這樣的海軍上尉也是這樣,秦追穿越后就沒見過不愛吃油炸食品的人,格里沙那么懂事,學習之余還要做飯,照顧病人,給他吃點好的是應該的。
阿爾喬姆上尉:吧唧吧唧。
卓婭:嚼嚼嚼,吸溜吸溜。
秦追做的一桌子好菜得到了房主兩口子的一致好評,菜就面包,吃下平時兩倍的份量。
就是卓婭喝湯的時候面露疑惑:“格里沙,你今天煮的羅宋湯和平時不一樣,感覺更酸。”
因為那湯是秦追煮的!格里沙努力描補:“今天多放了些香料。”
小熊心里帶著幸福的苦惱,唉,寅寅奇卡對他太好了,明明下午還要和三叔三嬸出門逛街,做飯時都沒有讓他插手,做得還這么好吃,但是他們做飯的口味不同,要是被人發現可怎么辦啊。
清國,申城。
秦追和三叔三嬸約好了一起去逛古董攤兒,雖然很多小攤最老的就是墊貨物下面那塊布,所謂貨物極有可能是上周才做舊的,但萬一買到商周的東西,那就賺大發了。
實際上郎善佑也沒指望今日淘到什么古董,就想買幾件帶古韻的女子飾物,帶年頭的飾物可以戴,也可以做理財的物件收藏,沒年頭的,只要好看也行。
他在前面和龍更實說:“我這輩子就好一個古董,也不是一定要把這些納懷里,而是讓我能從一堆堆的泥土塊兒中發現它們,就發現的那一刻,感覺特別好。”
“我翻了好多書,專門研究這些,別看我這樣,我還認識古時候的字呢,可惜咱家醫學傳家,長輩們總說我不務正業,可我也沒亂花錢,娶老婆用的都是我自己的積蓄呢。”
秦追跟著逛,眼睛掃著四周,看中個玉白的玉壺春瓶,蹲在攤前指著春瓶問:“這個怎么賣?”
小販道:“這是宋代的老物件了,您得給這個數。”
秦追:“得了吧,頂天明朝,你別不信,我在潘家園看過這個瓶的兄弟,就這角落是不是有個印?這是工匠留的記號,這是明朝天啟年仿造的宋物。”
小販內心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似是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個這么小的娃子能將古董物件的來歷說得這么清楚,但不妨礙他和秦追討價還價。
兩人你來我往,斗了一陣嘴,又攏了袖子去比劃,最后秦追拿二百兩把春瓶抱走了。
郎善佑站一邊,樂呵呵地對龍更實說:“看,這就是得了我真傳的了,侄子,你買這玉壺春瓶做什么?”
秦追回道:“放花。”
他院落中的杏花在他去草原救人時便花開花落,只能透過知惠的眼睛去看,想再找花放在春瓶中,就得去買。
申城也有賣花女,她們提著鮮花走過大街小巷,換來幾個銅板糊口,若是年輕好看的,男人買花時順手揩油,她們也不敢反抗,不過幾日,就看不到她們的身影,許是被嫁掉了,許是被賣掉了。
秦追住的榆錢街有個賣花婆婆常來,她的手粗糙,皮膚黝黑,每年春季都帶著鮮花入城,各色花都有,說是自家院子里種的,攤兒一擺,香氣撲鼻。
據說婆婆年輕時也是走街串巷的賣花女,被哥哥賣給城外一個老鰥夫做續弦,卻依然放不下這些花哩。
秦追抱著春瓶回家,路過她的攤子,蹲著挑了一陣,要了梔子,賣花婆婆拿報紙將花包好遞給他,龍更實幫忙拿著,郎善佑買了一朵芍藥,別到她發間。
郎善佑夸:“好看。”
龍更實嗔:“別亂說,我個大臉盤子配這么大的花,像什么樣?”
郎善佑道:“像月圓花好,見之可親。”
雅克夫以為秦追視力好,看到后方車輛駕駛位上的人,他正在開車,也不敢回頭亂看,怕不小心把車開到溝里,他心想格里戈里這時候來干嘛啊?腳下一踩剎車。
車輛停在原地,而那橙黃眼燈的怪獸迅疾地停靠在他們旁邊。
格里沙沉著臉下車,他的身量極為高大,穿著黑色長皮衣,僅僅是站在那里都能讓人感受到強烈的生理性的恐懼,如同一頭危險的巨獸,可以輕易擰斷所有人的脖子,這樣的生物,就算放到大自然里也是一頭不折不扣的暴君。
他的聲音很冷:“下來!”
秦追乖巧地打開車門,挪著下車,格里沙已經粗暴地拽住他的手臂將他拖下車,單肩將他扛起,走了兩步,扔進自己的車后座。
雅克夫簡直要看呆了,格里沙對他一點頭,又上車離開。
向導驚恐道:“那是什么?開車的土匪嗎?天吶,秦教授被他搶走了!”
雅克夫眨了下眼睛,努力給自己的上司打圓場:“呃,那是秦教授的高加索朋友格里戈里,高加索你知道吧?出了名的民風彪悍,找朋友喝酒的方式也比較不同尋常哈哈哈……”
天吶,格里戈里那氣勢簡直像是噬人的銀虎,而那個上半夜和他們找極光時遭遇了狼群,還一槍托砸倒頭狼的秦教授卻像溫順的綿羊,就那么讓格里戈里叼著脖子帶走了!
雅克夫已經成為唯物主義者很久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畫了個十字,心里祈禱。
但愿秦教授能好好地回摩爾曼斯克吧,別搞出什么要進醫院的傷就好了。
第 312 章 潛鯨
秦追穿得很厚,被格里沙扔了一下,雖然跌得七葷八素,實際并不怎么疼。
車輛駛過草地,車身不斷顛簸著,秦追爬起來,透過后視鏡看到格里沙冰冷的面孔,說此刻的他像將羊羔送去屠宰場的屠夫都不為過,因為格里沙就是那樣美麗而有威懾力的人。
但秦追心中沒有絲毫恐懼,通感的連接讓他們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很快,格里沙的身體在發熱,連帶著秦追也感到口干舌燥,揪著自己的衣領深深呼吸。
他微微閉上眼睛,伸出舌尖去觸碰北極圈夜晚的冷空氣,潔白的牙齒開合著,吐出一個名字。
“格里戈里.雅克夫耶維奇.維什尼佐夫。”
他很少叫格里沙的全名,但現在他想這么做。
車輛最終停在山下,格里沙提著槍下車,把秦追從車里扛出來,帶著他上山。
在帶學員們做野外訓練的時候,格里沙已經對附近的地形諳熟于心,他在山巒中極快地奔跑,肩上的秦追的重量對他來說就像不存在似的,全然不耽誤他的行進,雄健的軀體藏著恐怖的力量。
最終,格里沙帶著秦追到了一個山洞,里面有用軍大衣堆出來的床,火堆,充作木樁的桌子,煤氣燈。
盛和武館自開館以來已過了八年,培養出門徒無數,其總教頭衛盛炎更是南方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
但這回和洋人打起來的卻不是衛盛炎,而是他隔壁跌打損傷醫館的坐診大夫,何水英,比武場地則是盛和武館提供。
這年頭,他們大夫也是要有武力護體才能混飯吃的!
秦追還沒看到人,先在心里給這位姓何的同行點了個贊。
要說熱鬧人人愛,在靠近盛和武館時,人群已經擠滿了武館門口,甚至能看到有記者帶著這年頭笨重的相機在附近拍照。
秦追努力伸長脖子。秦追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侯盛元是想帶他在申城這繁華錦繡之地定下來的。
不然這位前天下第一刀馬旦不會到盛和武館里掛職教習,衛盛炎也有意留他。
秦追還看到這哥倆相攜去買海棠糕吃,師伯付錢師父吃,侯盛元吃得臉都鼓起來了,衛盛炎笑著站一邊,手里捧著兩杯飲子。
那日風很暖,民國街景如一副古典畫報,如果師父師伯的腦門不是光禿禿的就更好了。
秦追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決心守三年孝,扛到1912年再說,肉的話,等守完一年就可以解禁了,反正他不想再剃頭了。
過了些日子,連柳如瓏和金子來都和他說,他們在上海一家戲院里搭了班,準備唱幾場賺些銀兩。
國喪已經過完了,如今民間已恢復嫁娶,唱開口飯的重新開張,申城這邊恢復得更早一些,梨園眾人已能在此吃上飯了。
大人們用他們的方式告訴秦追——你可以在這安心成長一段日子。
秦追心中高興,和曲思江坐在黃浦江畔一個小餛飩店里,坐著小馬扎,耳畔是江水流動之聲,聽曲思江講他和母親的事。
“我生下來就只有娘,她也是漢女,豫南人,善彥叔叔給了她幾千兩銀子,她就盤了家很小的店子,賣裹涼皮。”
曲思江比劃著:“非常好吃,整條街就我們家生意最好,只是她后來得了乳巖,醫生說治不好,洋大夫說她一直忍痛,忍到病很重了,做手術也治不好,只能吃止痛藥,可那止痛藥帶癮,她發現后,就賣了鋪子,把我送到了盛和武館,自己挑了個日子跳江里了。”
“我不會醫術,但我會做涼皮,還會武功。”曲思江咧嘴一笑,“別看我這樣,手頭還有點錢,過幾年我滿十六歲,就在武館邊上買一個小院子,三十歲前我就走鏢,專心攢錢,錢攢夠了就娶媳婦。”
“我不在乎媳婦是滿人漢人,漂不漂亮也不要緊,是個好人就行,我會對她好,我們生幾個孩子,不能太多,不然養不過來,等老了身體不夠強壯了,我就去開涼皮店。”
十一歲的小少年將自己的人生規劃得很好:“我要好好過這一輩子。”
“追弟,你呢?以后想怎么過?”
秦追喝著餛飩湯,笑了下:“我想做我阿瑪那樣的醫生,傳承他的醫德與醫術,然后盡可能活久一點,多走些地方,看看各處風光,這輩子起碼要活到四十年后吧,我想,那個時候的太陽會比現在更溫暖明亮,我看到那時的太陽,就去和我阿瑪說一聲,天亮了。”
曲思江茫然:“天本來就是亮的呀?”
秦追笑:“如今世道變化大,一年一個變化,幾十年后肯定和現在不一樣嘛。”
兩個孩子聊了聊,了解了彼此,曲思江付了餛飩錢,領著秦追去吃生煎,兩人吃了個十成飽,見秦追實在塞不進東西了,他才把秦追送回衛家。
秦追站在衛家門口,看著曲思江背影清瘦筆直,心中有點欣慰。
翌日,秦追花錢在申報的角落印了尋人啟事。
知惠也是個小八卦,她語速極快地問:“怎么打起來的?已經打起來了嗎?打成什么樣了?贏了嗎?”
就連羅恩也爬上線,蜜糖色的眼睛閃爍著期待的光:“有人打架了?”一邊問,這小孩還順口吃了口土耳其軟糖,這種糖被英國人所喜愛,因此被羅恩的英國舅舅送給他做了禮物。
秦追被齁了個倒仰,他使勁深呼吸,心說難怪后世傳聞土耳其是各大生產胰島素的醫藥公司的戰略合作伙伴,糖尿病和腸癌高發,這也太甜了!土耳其人是想殺光自己的胰島細胞嗎?
他緩了好一陣才說:“我去問問吧。”
見他開始往人群里鉆,羅恩小聲問知惠:“寅寅不是說他喜歡甜品嗎?為什么我們吃糖他總是不開心?”
知惠:“我也不知道啊,他吃的甜品對我來說都太淡了。”
什么豆沙包、奶餑餑、雙皮奶之類秦追自己吃的小點心,其甜度對通感六人組的其他五個孩子來說都過于寡淡無味,甜食過激愛好者露娜則認為那些東西不配叫甜品,哪怕秦追是她的游泳教練,她也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據說格里沙在這件事上和她一拍即合。
但很快,大家的關注度又回到八卦上,這一刻,秦追的語言天賦在八卦這一核動力的推進下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他拉住一個人就開始飚申城話。
那個人也balabala。
金子來和柳如瓏抓耳撓腮:“說什么了?里面怎么回事啊?”
而侯盛元還在試圖往里頭擠,聲嘶力竭地大喊:“讓一讓讓一讓,我是武館總教頭的師弟!自己人,讓我進去!”
場面一片混亂,最后您猜怎么著?誒,秦追問完事情的經過,靠著體型優勢率先鉆到圍觀人群第一排,蹦著大喊。
“我是衛盛炎總教頭師弟的徒弟秦追,讓我進去!師伯!師伯!”
衛盛炎被喊出來,就看到一個約莫八、九歲的漂亮孩子正蹦豆一樣的喊著自己,他應道:“誒,我是衛盛炎,你說你是我師侄,那你師傅十歲前叫什么?”
這題秦追會,金子來教過,他響亮地回道:“侯猻子!”
侯盛元的聲音遠遠傳來:“我叫侯盛元!”
衛盛炎當即熱淚盈眶:“你的確是我的親師侄,來,師伯領你進去。”他牽住秦追的小手,帶著孩子往里走。
侯盛元還在大喊:“師兄!我是猻子啊!我在這呢!師兄!”
進了武館內,衛盛炎突然雙手托住秦追腋下,秦追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衛盛炎舉起放到桌子上。
衛盛炎平視著他:“你師傅當初和我分開時還穿走我一條褲子,這事你知道嗎?”
秦追:“他說和你感情很好,常穿同一條褲子、穿同一雙鞋,用同一盆水洗臉。”不然侯盛元也不會那么自信地帶秦追南下找師兄玩。
衛盛炎:“水是我打好了想自己用的,他卻先我一步用了,鞋底是我娘納的,褲子是我親手縫的。”
格里沙看了一眼:“嗯,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在這里看到鯨魚,我們運氣不錯。”
“鯨魚啊——”秦追拉長了聲音,“我乘船去過很多地方,跨越亞洲大陸,越過大西洋,之前只在火地島省的海邊看到過它們,今天是第二次。”
那在夜色中于海浪中翻滾的鯨游動著,嬉鬧著,躍出巴倫支海又潛入水中,巨大的尾最后沒入海面。
直到太陽升起,朝霞從天空的邊緣開始燃燒,秦追再次吻了格里沙。
“我愛你,格魯什卡。”
“無論晝夜,你都高懸于我的心中,索尼斯卡。”
即使他們的關系只能在海面之下,如同深潛的鯨,依然有著溫暖格里沙靈魂的力量,而這就是秦追想要的。
他想要格里沙,然后他得到了。
第 313 章 誘人
秦追發了點低燒,吃了消炎藥,按時清潔換藥,躺了兩天,雖然大腿肌肉還有被撕裂的痛感,起碼走路時看不出異樣了。
格里沙再也不遮掩自己粘人的本性,每天下班以后就到秦追住的旅館,爬窗跳進他的房間,兩人在不大的床上擠擠抱抱。
即使秦追還傷著,他們做不了什么,只這么抱著也足以讓他們開心。
秦追一點也沒有去其他地方游玩的意思,就這么停留在可以看見巴倫支海的海邊旅館里,每天吃著當地菜,在溫暖的酒館里找個角落坐下,攤開紙張寫論文。
有時候,秦追會去海邊看海浪,這兒的生態環境不錯,日日乘船出海,便又見到了兩次鯨魚。
再有就是騎著馬去附近的綠色苔原,這些凍土層長不出樹木,但還是有些頑強的青苔與野草在上面生長,和雪橇犬們一起拍合影,吃當地新打撈起來的扇貝、北極貝、海膽,價格比其他地方便宜得多,味道卻相當不錯。
趁著格里沙有空陪他吃飯的時候,秦追還亮了一手廚藝,拿著白蘭地燉了個海鮮鍋,和小熊挨在一塊兒吃海鮮。
格里沙滿嘴都是“真好吃”,這既是實話,又是“寅寅做什么都好”的偏愛,雅克夫看著他倆都牙疼。
但雅克夫知道,秦追是為了格里沙才選擇停留在摩爾曼斯克,不然他大可以用剩余的時間去其他地方看看,比如莫斯科,這個人到蘇聯來,卻連首都都沒有去。
人的一生有時會被形容成一出戲劇,喜劇、悲劇、默劇,亦或者是小說。
而邁特.威爾遜、愛娃的短暫一生,只有末段的只言片語被留在了這本日記上,秦追不知道他們具體經歷過什么,這本日記也實在是像一個殺人的瘋子的自述。
本.布魯頓的尸檢結果顯示,他的背面被人用刀子寫了字,是“復仇”的單詞。
如果這具尸體在腐爛完之前就被發現的話,那么這個單詞也會被發現,警方便會調查死者生前做過什么,以及被他害死的人的現存家屬,終有一天,警方會摸到邁特。
他是希望自己被警方發現的,如果是以殺人犯的身份被抓入警局,或者開膛手杰克也不會用那么殘酷的方式折磨愛娃,讓他們兩個那么快死去,他們還能獲得一點轉圜的余地。
可惜,到最后邁特發現,除了走入警局自首,他們就只剩下繼續為開膛手杰克做事這一條路。
是繼續做仇人犯罪的爪牙,還是去走死路呢?
選擇走死路的是邁特還是愛娃?
人們無法得知這個故事,就像0518家族永遠不能和0212家族說hello一樣,因為0518家族的成員都死了。
根據邁特.威爾遜的日記,除了本.布魯頓外,警方又找到了另外兩人的尸體。
其中一具被埋在了從費城到阿爾圖納的公路旁,他在尸體的掩埋處用石頭壓了一個十字架以及一摞報紙。
根據日記記錄,這是一名搶匪,邁特.威爾遜的房東太太的丈夫是一名金店店員,因這名搶匪失去了性命,邁特找到了他,在一個夜晚加之拖上汽車勒死。
那摞報紙上便印著金店遭遇搶劫,三名店員遇害的消息,頭版頭條是某位議員因和情婦的丑事曝光,而被憤怒的情人們聯合分|尸,一人一塊抱走了。
最后一具尸體在墓地里,被殺的是一名守墓人,他看守的是一個很偏僻的墓地,因為如今有很多尸體會被人挖走賣給醫學領域作為解剖教材,因而篤信宗教的家庭會努力攢錢買一塊有人看守的墓地,將自己的家人埋葬其中。
但這名守墓人并不合格,他不讓他人挖走這些墓地里的尸體,卻會將那些還年輕的、埋葬了沒多久的尸體挖掘出來奸|淫,不分男女,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
死人不能說話,但邁特在夜晚出門打零工時看到了他的罪惡,邁特認為自己不是唯一看到守墓人做什么的人,可對于很多人來說,他們沒必要揭穿這件事,不然那些只買得起此處墓地的人家該怎么辦呢?
邁特便將守墓人也打暈,連著拖到墓地邊緣,找了個有些年頭的棺材活埋其中。
風雨殘照中,警方起開棺材,一具骷髏散碎,是棺中無辜的原主人,守墓人面目猙獰腐爛,雙手滿是血跡,已經死亡多日。
菲尼克斯穿著雨衣,沒有打傘,和警長在暴雨中交流:“死者死亡這么多天,沒有人找過他嗎?”
警長大聲回道:“沒有!他有嚴重的酒癮!家里人都希望他走了就別回來!”
“警長!尸檢結果出來了!這具尸體里有這個!”這一天是南半球的春分日,也是阿根廷的春節,露娜在遙遠的南美吃著香噴噴的恩潘納達派。
格里沙潛伏在草叢中埋伏著,在波波的幫助下,第一次獵到了獵物,一只兔子,他開始成為一個小獵人。
知惠在櫻樹下拿起對她來說有些沉重的木劍,學習劍舞。
菲尼克斯在睡前看著自己和爸爸一起拍的釣魚照片,珍惜地摸了摸。
郎追醫武同修,雖然馬步練得稀疏平常,小手軟如棉花,棍子都握不緊,還被父母同時盯著背書,背到頭昏腦漲。
但這個九月,他們都過得很愉快。
十月,郎追被郎善彥背著走入了呼瑪爾,身穿男裝的秦簡抱著行李,新奇地打量周遭。
這是寧古塔靠沙俄的一處邊境縣城,在過往的日俄戰爭中,它也沒能逃脫戰火,只因此處產黃金。
在沒有戰爭的時候,許多收集山貨的商人會來到此處,購買了物資后就入大興安嶺,去與生活在山中樹林的索倫人(鄂倫春族)交換鹿胎、鹿茸、藥草、獸皮等貨物,這里也盛產菌類,比如猴頭菇、木耳。
郎追兩輩子第一次來到這里,對于目之所及的一切也感到新奇,只是眼角余光偶爾看到穿和服的倭寇武士,又覺得心里不舒服。
郎善彥卻對這熟門熟路,帶著妻子兒子七拐八繞,進了一處商行。
商行掌柜坐在柜臺后撥弄算盤,突然聽到一句“老賽”,他只覺得聲音耳熟,抬頭看到郎善彥,頓時站起來。
“善彥!”
胖乎乎的掌柜一躍而起,郎善彥將兒子往地上一放,哈哈大笑著和掌柜的抱在一處:“老賽,知道你這邊打起來的時候,我心中發緊,看你比以前還胖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胖掌柜眼圈一紅:“善彥,謝你一直惦記我,哥哥這幾年實在是苦,罷了,今兒是好日子,不說這些,這兩位是?”他看向秦簡和郎追。
郎善彥爽朗一笑,拉過秦簡:“老賽,這是我妻子,秦簡,這是我兒子,郎追,兒子,扣霍勒家的賽音察渾,快叫叔叔。”
賽掌柜說:“叫賽叔叔。”
郎追禮貌地打招呼:“賽叔叔好,我是阿瑪的兒子郎追,給您請安。”
賽掌柜立刻從一個裝山貨的樺皮簍里翻出一個樺木雕的小老虎:“好侄兒,長得真好,弟妹也是一表人才。”
這賽掌柜不愧是在打仗的地方做生意依然能保住一身肥肉的人,心思極細,只看了郎追一眼,就猜出他的生肖是虎。
既是郎善彥這門老親來了,賽音察渾將店門一關,領著他們去了后院:“老弟曾叫商隊來尋我們?唉,仗打得最火熱那陣,哥哥帶著一家避山里去了,兩邊許是就這么錯過了。”
郎善彥道:“原是山中諳達相助,那我們該好好謝他,正好此次我想上山一趟,我特意帶了一包袱糖。”
秦簡將一個包裹舉起,這是他們在京城就買好的高品質白糖,能保質一年半,因而帶到了呼瑪爾這里也沒有壞。
賽音察渾道:“這可是重禮了。”
賽掌柜今年四十來歲,有一個和他一樣胖墩墩的妻子,一子一女,兒子已經十三歲,叫戴鵬,女兒九歲,叫布耶楚克,聽說他們兩口子早年成親十年不孕,是郎善彥給治好的。
郎追看了一眼賽夫人,他看過郎善彥過往積攢的病例,這位賽夫人早年有閉經癥狀,加上她毛發旺盛,曾長痤瘡,疑似多囊卵巢綜合征,不過郎善彥當年是按照治療腎氣不足的方式給賽夫人治,搭配減肥用的湯藥,讓賽夫人瘦了整整二十斤,才把經期給調規律的。
兩個男人敘舊間,賽夫人點了小爐子,將湯鍋往上面一架,切了肉和菜、備了面條來讓他們吃,賽掌柜興致極濃,還翻出了一壺酒來。
秦簡也和賽夫人說著話,了解著此地的風俗人情。
郎追只能埋頭吃面條,吸溜,吸溜,碗里突然多了一塊涮羊肉,他順著筷子伸來的方向,就看到戴鵬又從鍋里夾了一筷子肉給妹妹布耶楚克。
賽音察渾道:“你要入山里去?那也行,我也想著在天冷之前背糧食油鹽進山,和諳達他們做完生意,大家都好過冬,呼瑪爾這邊太靠北,別看現在外頭是艷陽天,再過一個月,說冷就冷了。”
郎善彥道:“能快些安排就好,我研究一種新藥,就差最后一味藥材,要去山里找。”
兩人當下約好,明天做準備,后天就進山。
“寅寅,你和阿瑪一起去。”幸好,秦追還是有靠譜監護人的。
侯盛元閃亮登場,提著一張契書找上郎家,嚷著秦追為了從他這兒習得武藝,已和他簽了師徒的契書,皇家想花錢買秦追一世奴顏婢膝,他還不樂意賣呢。
阿彌陀佛,侯盛元出場說這話,實則是為了讓郎家安心,可郎善賢知道這事后眼睛都紅了,擼起袖子就要和侯盛元拼命,因為他以為侯盛元收了秦追做手把徒弟!
戲曲界的收徒大致分為三類。
第一是科班,月紅招就是這一類,他以前是什么慘樣大家也都知道,挨打挨罵,被師傅以“為了戲班”的名頭被送給達官貴人享用,最后靠勾搭更大的權貴才脫身。
第二就是帶藝投師,這個待遇好一點。
第三是手把徒弟,就是師傅收徒弟,兩人牽七到十年的契書,期間徒弟也要任打任罵,和科班里一樣要吃苦,只不過師傅不是戲班子里的,而是個人教學,等學出本事了還要去搭戲班子唱戲。
第三類的師傅一般是脫離了戲班獨立門戶的角兒,他們有自己的私寓住,吃飯睡覺的條件比戲班子好,但私寓的名聲可不好,大家都說那就是相公堂子,堂子里的人從師傅到徒弟,不僅會唱戲,還要賣|身。
但郎善賢那個戰斗力,可能就比鵝強一點有限,而侯盛元如今功力都恢復到巔峰期的八成了,他就是讓郎善賢一只手一只腳,也能輕松大獲全勝。
王氏老淚縱橫,拉著郎善佑喊:“去,拿所有銀子來,把寅哥兒贖出來,咱們家的孩子不能淪落到那種鬼地方!”
秦追旁觀一陣,見侯盛元解釋不清,只能翻著白眼道:“別搞錯了,我簽的不是戲子的契書,是學武的契書,這兩種契書不是一回事。”
郎善佑以前有點紈绔,知道的也多,他眼前一亮:“是師徒契書?入室弟子的那種?他死了家業歸你,他老了你要管他那種?”
秦追:“嗯吶,我三舅太癲了,我得防著他,所以就拜個能打的師傅養我了。”
郎善佑放心了:“那好那好,這下我可放心了,以后侯老板可是咱們自己人了。”他高高興興去上去拉架,然后被郎善賢一拳擂眼上,多了個黑眼圈,“誒呀!”
等幾個大人終于坐下來好好聊聊,郎善賢才知道自己誤解了侯盛元,他面上便青青白白,最后變回了健康的紅潤,起身對侯盛元長鞠一躬,“多謝侯老板收寅哥兒為徒,傳他武藝。”
侯盛元端正坐著受了這一禮,揮了揮手:“嗨,您懂我的意思就好了,往后小追就是我這一脈的傳人,我是他師傅,自然不會放任他被錦王府害了,今兒我上門,就是想提醒你們,快收拾了行李下申城去吧,這是四張車票,剛好你們一家能用。”
郎善佑捂著眼睛吸著冷氣:“現在就走?”
侯盛元點頭:“立刻走,不拖了,有時候事兒就是拖著拖著才變得無法收拾,既是已入危境,不如快刀斬亂麻,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他這么說,自是年輕時闖蕩江湖時留下的經驗,秦追卻和郎善賢、郎善佑有了同樣的想法,那就是但凡當年郎善彥跑快點,或許后來就不會被抓進宮了。
郎善賢當機立斷:“好,我家那些家具擺設都不用處置了,善佑,你和娘去拿各自的換洗衣物和銀子銀票,一盞茶的時間,能帶多少是多少,然后直接走,侯兄,我先失陪片刻,一盞茶后咱們就在門口見。”
京城這破地方誰愛待誰待,他們這些除了本事一無所有的平民還是跑吧。
秦追那邊早把梔子姐一家安排好了,他留了五十兩,讓他們有事就去廊坊,那邊有郎善彥留下的田地和家族墳地,京城過不下去,去那耕種也能活。
黃昏時,一架馬車載著王氏和郎迎、郎善賢,郎善佑,五福架著馬車,一路出了城門,四張車票可以讓四個大人用,郎迎不占位置。
侯盛元帶秦追扒在一輛賣菜的車里混了出去。
才離了京城,兩人將身上蓋著的菜翻開,給了車夫錢,一齊跳入路邊的草叢中,侯盛元背起秦追,往樹林子大步跑去。
金子來和柳如瓏一人胸前背一個包,里面塞著兩只小狗,已牽著馬在林中等他們許久。
見到二人的人影,金子來踮起腳,招著手:“這呢,你們可來了!”
侯盛元露出明快的笑:“是啊,來了。”
他們這一行也下申城,但秦追還有兩只小狗,坐火車實在不方便,三個大人一商量,干脆就走陸路、水路,看一路風光人情,也是歷練,因此將車票讓給了郎善賢一家。
柳如瓏對侯盛元豎大拇指:“侯老板,長本事了,都敢和皇帝一家搶人了。”
侯盛元哈哈一笑,將秦追往馬背上一放:“我就這么一個徒弟,可不得看緊些?那錦王府實在不是東西,我徒弟的爹給他們老福晉治陽亢,我徒弟又給了機會讓他們搶恪貝勒的爵位,他們的回報是什么?是想拉我徒弟去做太監!美得他們,全家下地獄去吧!”
說著,他也翻身上馬:“既是做我的徒弟,這輩子便這紅塵里瀟灑快意地打滾子,武藝在身,醫術在手,天大地大盡可去也!”
金子來笑道:“侯老板這話有話本子里的俠氣了。”
柳如瓏提議:“誒,那書里不還有風塵三俠嗎?不如咱們這次南下,也起個紅塵三俠的名號玩玩?”
秦追握住韁繩,伸長了手去摸毛毛,他仰著頭說:“加上我,四個。”
金子來應道:“對,紅塵四俠。”
“那紅塵四俠這便出發!”侯盛元一夾馬腹,揚鞭一抽,“駕!”
柳如瓏和金子來隨即跟上。
三匹馬的馬蹄踏出滾滾煙塵,伴隨著小狗時不時發出的愛嬌叫聲,七歲的秦追迎著風,心中無比暢快。
京城車站,郎善賢抱著兒子小心地喂著粥,火車發出悠長的鳴笛,蒸汽車頭上方噴出滾滾長煙,車輪滾動著,載著人們向南而去。
郎善佑看著不斷后退的京城,輕哼一聲:“那幫尊貴的爺遲早會被所有人落下去,等著吧。”
王氏沒有阻攔兒子,她心中也懷著對一些東西的刻骨恨意,她拍拍郎善佑的手,低聲道:“所以你們哥倆要好好活,會等到那一天的!”
郎追捧著湯碗,想到馬上就要親眼看到大興安嶺,爽快應道:“好。”
一名警員大喊著,用手帕托著一樣東西過來,菲尼克斯看了一下,連手帕接過來,端到汽車邊,伸進車窗。
“是從那個人的肺里找到的。”
轟鳴雷聲響起,閃電短暫照亮灰暗的都市,以及這片色澤暗沉,連草木都被陰雨天映成灰綠色的墓地。
秦追坐在車中問道:“棺材有被多次打開的痕跡嗎?”
菲尼克斯平靜道:“反正不止一次,邁特至少來過這里兩次。”
手帕上面的,赫然是一只木質的獅子,英語單詞lion。
秦追念著這個單詞:“這是邁特留給我們的提示,他想提示什么?”
菲尼克斯搖頭:“他被控制得很嚴密,我猜他幾次殺人都被對面看著,所以只能之后再次來到墓地,把這樣東西藏在棺材里。”
要追蹤另一個通感家族的紐扣其實不是易事,開膛手杰克實在是秦追見過的最擅長使用通感能力的人,但之前他們兩個碰面時,對方也并沒能利用通感能力將秦追困住,更沒有辦法追蹤到現實里的他。
但是毫無疑問,這個人已經找到了菲尼克斯,對方朝克萊爾下手大概率不是巧合,這是0212家族必須要盡快殺死開膛手杰克的理由之一,誰樂意自家親人得時時刻刻防著一個變態抽冷子來一槍?
回程路上,秦追看菲尼克斯一直沉默不語,先一步開口說話,當然,用的還是司機聽不懂的中文:“我知道你在想怎么殺死開膛手杰克,我和你一樣,所以你不能背著我去找那個人。”
菲尼克斯輕笑一聲:“你在說什么?”
秦追直白道:“如果你想把我隔絕在危險之外,不愿意與我分擔危機,那你也不能分擔我的人生和感情。”
菲尼克斯驚愕轉頭,秦追補充道:“我正在考慮這件事,我的感情和理智在腦子里打架,但目前理性依然占上風,而你的做法讓我更理智了。”
菲尼克斯怔了怔,隨即搖頭:“你怎么知道我已經知道那個人在哪了?”
秦追道:“我只是猜測,但你的反應印證了我的猜想。”
“邁特的住處里有很多解剖學書籍,其中幾本是只有醫學生才會專門去看的專業書,外行人就算去書店買醫學類的書籍,能這么完整、精確地購買它們,肯定也要查閱資料,或者是被內行人指點一番。”
現在并非信息爆炸的年代,人們還無法通過網絡獲取大量知識,所以行業壁壘比后世高得多。
“所以,你認識一個叫萊恩的醫生嗎?而且是人品存疑的那種。”
菲尼克斯定定看著他。
“寅寅。”
“嗯?”
“首先,我不是為了擊敗你的理性才決定告訴你實情,我也不是一個會為了感情而在原則問題上有所讓步的人,哪怕你已經成為我原則的一部分,其次,我依然不希望你涉險,你受到任何傷害,都是我無能的證明,但你說得對,我應該先和你分享我的人生,不瞞著你,才有資格去要求去分享你的人生。”
“我的確認識一個人品也許非常爛的醫生,叫萊恩,他在紐約。”
秦追握住他的手,堅定道:“那我們一起去紐約,為了克萊爾,為了我,去干掉那小子,順帶為0518家族復個仇。”
在格里沙的審美里,寅寅奇卡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秦追有些害羞,一頭栽在格里沙的肩窩里,格里沙縱容地讓他靠著,單手將擺放在床頭柜的手風琴拿過來,調整著琴鍵。
流利的樂聲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格里沙哼著悠揚的小調,是一首在彼得格勒的年輕人中很流行的情歌。
秦追靠著他看著窗外,此時彼得格勒也不是每家都通了電的,而且有些人家為了節省電力還在使用煤氣燈,但他們正在努力,起碼在第一個五年計劃結束前,他們要讓人民擁有更多的電。
陽臺上的鐵線蓮的花期已經結束了,三色堇又開了,紫色的花瓣艷麗迷人,花語卻是沉默和無條件的愛。
格里沙唱歌時,胸腔震動著,秦追用耳朵貼著他的胸口,感受那份震動和他的心跳,還有他溫暖的體溫。
九點五十五分,秦追該走了。
第 314 章 分離(二更合一)
格里沙打著方向盤,穩定地控制著交通工具,秦追靠在副駕駛上昏昏欲睡。
就像雅克夫說得那樣,秦追不能和格里沙過夜,尤其是在彼得格勒這樣一座大城市,他們更不能這么做了,因為被人看到的話,會很不好解釋。
秦追對此全盤接受,到了時間就穿衣服,只是下樓梯時需要格里沙扶一下,強烈的異物感讓他行走的姿勢有些別扭,估計要躺一晚。
格里沙對此感到愧疚,他不能讓寅寅在自己的家里休息。
這么做是為了戀人的安全,和格里沙做普通朋友還可以說兩人是少年時代就相識的故人,一旦發展得更深一步,就連蘇方內部都會有人想對寅寅不利,因為格里沙并不是沒有政敵。
和我在一起就是這樣,一點好處都沒有,格里沙心想著。
他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真是不合格,因為他既然什么都給不了寅寅了,那么至少應該在床上表現得好點,讓寅寅得到生理上的愉悅,可寅寅卻被他弄得很疼。
但兩人已經在一起了,格里沙并不為這件事后悔,只是默默決定,回去以后還是翻一翻烏鴉課程的教材,自學一下。
汽車停在療養別墅旁邊,秦追一下子驚醒。
“到了嗎?”經過搜查,費城警局在斯庫爾基爾河下游的下水道中尋找到了一具已經巨人觀的男尸。
經過調查,警方確認這具尸體是一家五金店的老板本.布魯頓,他是愛爾蘭移民,在一年前離婚,在當下的年代,女性不顧一切也要和一個經濟條件不差的男人離婚,自然是有必須要離的原因。
本.布魯頓在一年前強堿了鄰居不到10歲的女兒,并用金錢了結了這件事,但那個女孩很快就紫砂了。
正如邁特.威爾遜所說,他和愛娃挑的畢業典禮是一個下起手來,心理負擔會少一點的那種人。
這個年代沒有監控,沒有衛星,沒有各種各樣豐富的搜查手段,但梅森羅德家族肯砸錢給支援,與他們合作的黑手黨家族也愿意提供情報,經過一番調查,本.布魯頓近期的行蹤和人際關系被擺在菲尼克斯的桌上。
菲尼克斯看著文件:“我想說句話,可能會冒犯你親戚。”
秦追冷笑一聲:“不用你冒犯,我自己來!我想召喚我三舅和開膛手杰克決戰變態之巔,說實話,我第一次覺得有人能跟我三舅做對手,我三舅可能還是落在下風的那個。”
他倆真是想一塊去了,菲尼克斯想贊同一句,可秦筑到底是秦追有血緣的舅舅,他自己罵可以,于是嘆息一聲,倒了杯甜姜茶推過去:“驅驅寒,別著涼了。”
秦追看看自己的姜茶,又看看菲尼克斯杯子里的熱巧克力。
“菲爾,你戒不掉巧克力,我能理解,反正你塊頭大,消耗大,喝點沒什么,但是……”
“嗯?但是怎么?”
“為什么你要往巧克力里加辣椒和香料?”
“這是墨西哥喝法,我只是試一試……噗!”
試試就逝逝。勞動了兩輩子的寅寅小朋友牽著阿瑪的手,去喜樂茶樓看《白蛇傳》,柳如瓏演了青蛇,一雙俏皮靈活的眼兒,媚態渾然天成。
郎善彥笑道:“柳老板算是在京城站住了,聽聞月老板去了上海,唱得也還行。”
郎追端莊坐著:“京城里如今最好的旦角,還是柳老板。”
郎善彥道:“論技藝,他不算頂尖。”
郎追道:“可他年輕,有勁兒,年紀大的角兒需要細品,又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去品。”
郎善彥無言以對,年輕著實是資本,尤其是如今梨園杰出的年輕人層出不窮,誰能說新的就一定不如舊的?柳如瓏二十來歲就比別人四十歲強,誰能說他四十歲時不會更好?
京劇這碗飯捧好了,也是能吃很多年,甚至越吃越香的。
郎善彥調侃:“你個小孩也開始品評梨園名角了?”
郎追一本正經地回道:“我是在家跳房子扔沙包玩累了,換個地方玩嘛。”
郎善彥一聽就羨慕:“那家的三個孩子都圍著你,我小時候可沒這么多玩伴,只有兩個討債的弟弟。”
郎追心里回道,你只是一拖二,我可是一拖五。
就在此時,他看到青蛇對自己的方向眨了眨眼,郎追抬手揮了揮。
柳如瓏總記著郎追,這孩子每回來看他的戲,都能掐著精彩的點叫好。
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們之間多了這么一份默契。
伙計們開始扔毛巾了,這扔毛巾也是一份學問,伙計站在一樓,手里拿著毛巾往上扔,一定能準準扔到伸手的客人手下,客人一抓,毛巾就到手了,有些客人不伸手,伙計也能把毛巾扔到他們的桌上。
這門已在后世失傳的手藝在如今的戲園子里卻大放光彩,茶樓里人多,等正式入夏,看客們日日都要這毛巾擦汗。
郎追不用外頭的毛巾,只專注地把戲看完,回家時再買個驢打滾捧著吃,瀟灑一日,自覺遵循了恩同志的精神。
羅恩過來匯報,說他大伯回蘇黎世了。
郎追疑惑道:“你大伯買到茶堿論文了?”
羅恩搖頭:“沒有,但他帶回來一個大胡子,好多好多的胡子!”
在羅恩的心里,每天和朋友分享自己遇到的趣事,有助于他們的友誼更加牢固,而一個大胡子,對于長期居家休養的羅恩來說,便是很值得分享的奇人異事。
“他叫路德維希,是奧地利的物理學家,剛從大學里辭職,我大伯給他們大學擴建宿舍提供了建材,在校園里散步的時候遇到了路德維希,就邀請他來我們蘇黎世度假,因為蘇黎世湖是世界上最美的湖!我們還有世界上最棒的圣伯納犬!”
郎追一邊聽一邊點頭,配合著露出向往的神情:“如果可以,我也好想近距離看看蘇黎世湖。”
羅恩興奮道:“對吧?”
郎追道:“所以你要早點將身體養到可以出門玩耍,現在我們也做深呼吸訓練20次,好嗎?”
羅恩甜甜地拉長聲音:“好——”
提升肺活量對一個心肺功能偏弱的孩子來說不是壞事,羅恩沒法通過運動鍛煉肺活量,郎追就教他深呼吸訓練和唱歌。
玩到一半,他們還去折騰羅恩母親的望遠鏡。
郎追鼓著臉掰著望遠鏡的零件。
20世紀初的望遠鏡操作起來和21世紀還是不一樣啊。
一只寬厚的大手從他身后伸來,把望遠鏡扶好。
“想看阿爾卑斯山?”
郎追和羅恩一同轉頭,先看到一大把胡子,再努力仰頭,看到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胖老人神情和藹地看著他們,鏡片后的眼睛有著善良而聰慧的神采。
大胡子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怕自己嚇到小孩。
羅恩怯怯道:“是的,先生。”
大胡子幫他們調整好望遠鏡,只是他很奇怪,望遠鏡調到一半時,發呆了約10秒左右,才回過神來,他的動作慢吞吞的,看起來有點遲鈍。
郎追觀察著他,覺得這人有明顯的乏力,說話時,舌紅苔少,少津。
出于好奇,他問羅恩:“羅恩,你能握握他的手嗎?我想把他的脈。”
羅恩最聽寅寅哥哥的話,當即對大胡子老頭伸出手:“先生,我叫羅恩.舍瓦利。”
大胡子愣了一下,緩緩握住他的手:“我是路德維希.玻爾茲曼。”
郎追往大胡子的手腕上一摸,脈弦。
根據大胡子的外在表現、脈象來看,中醫叫“臟躁”,指這個人的精神情志異常。
現代醫學管這個叫雙向情感障礙,抑郁加焦慮。
郎追不擅長看外國人的年齡,總覺得他們顯老,但這個大胡子絕對有六十多了,這把年紀了還雙相,真是非同一般的危險。
秦追這天知道了一個冷知識,墨西哥人開始喝巧克力時,還沒有充足的糖,因此他們選擇了辣椒香料作為配料。
知道他們忙,露娜也不打擾他們,提著行李箱打了個招呼便自己乘車去了火車站。
但她把瑞德留給了他們,因為在紐約曼哈頓有一戶人家也養金剛鸚鵡,露娜叮囑他們,記得帶瑞德去相親。
伴隨著本.布魯頓被發現,警方根據對那個下水道附近旅館和餐廳的排查,終于找到了邁特.威爾遜近期的行蹤軌跡。
菲尼克斯全程跟蹤這個事,因為現在找到開膛手杰克的唯一機會就在邁特.威爾遜這條線上。
“他住在一間地下室,長達一年,這一年他鍛煉身體,在一家肉鋪打零工,還有按時去教堂禱告。”
費城這幾日如同進入雨季,大雨連綿不絕,城市的下水道系統不堪負荷,有時走在路上,都能看到污水橫流漫過街面,行人有點條件的都穿著雨靴,地下室里也有積水。
菲尼克斯讓秦追站在階梯上,自己擼起褲管,脫下昂貴皮鞋,和警員們一起進入邁特的地下室,在這里看到了遍布書架的二手書籍,因為印刷物的昂貴,其實如今有許多學生都在購買二手書學習。
而邁特這里的書多是解剖類的,還有些他練習解剖殘留的兔子的殘骸,四散分開,已經腐爛發臭。
秦追想,聽說邁特讀高中的成績不錯,要是他能上大學,說不定會是我的同行。
話是這么說,在這個年代,一個有色人種想要上個好大學,難度實在是不低。
即便是這樣光線昏暗的地下室,一群警員搜索過,也能將事物搜羅得明明白白。
最有價值的線索分別是一本厚實日記。
日記里夾著畫,上面是一張清秀的白人女孩,頭發畫得很淺淡,微微帶笑,也住在地下室里,透過窗看外面的月亮,很有意境。
秦追戴著手套看這幅畫:“她就是愛娃。”那個死時非常痛苦的愛娃在畫面中時如此恬靜優美的模樣。
而日記上的內容,用警長的話來說,就是“充斥著一個精神病人的囈語”。
在看到閃光燈的一瞬,秦追就和羅恩商量:“能不能讓知惠最后一個下車?”
希娃先一口答應:“當然了,她可是主角啊!我們商量一下下車的姿勢吧。”
知惠難得忸怩一把:“不要,這樣我會不好意思的。”
但秦追養女兒呸養妹妹的原則就是,要讓自家的姑娘大大方方的去臺前享受萬丈榮光。
秦追指她:“這種能帶來名譽的場合是不能退的,現在你退了,以后讓你在其他地方退,你是不是也退?退來退去啥時候是個頭,你今兒就得講排場。”
知惠嘀咕:“你總有那么多大道理。”到了中午,格里沙的生日活動開啟,謝爾蓋舅舅帶著他去洗冷水浴,秦追立刻被冷跑了,直到中午有燉牛肉吃,秦追才又跑回來。
他蹭著格里沙的視角看了,奧爾加媽媽做燉肉時一滴水都沒放,只放油和酒,濃郁的肉香味彌漫著整間木屋,波波的口水都能拉絲了。
格里沙悄悄問秦追:“那水不冷啊,為什么你會受不了?”
秦追后仰:“那水還不算冷嗎?它上面浮著冰塊啊!”
格里沙心想,有冰塊也不冷啊,唉,看來寅寅奇卡是個怕冷的孩子。
這時候奧爾加往格里沙嘴里塞了個炸的蜂蜜蛋糕,秦追又被齁到了。
今年格里沙的生日禮物是謝爾蓋舅舅一本書,秦追看了一眼,居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是《涅朵奇卡》!”秦追高興地高舉這本書,就像舉著辛巴,“我一直想看它!”
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成名作,雖然作者因為心態變化的緣故,只將女主人公涅朵奇卡的一生寫到18歲,但依然是一本絕頂好書,秦追太喜歡書里面對于涅朵奇卡的心理變化描述了,那種細膩入微、精準掐住人性丑惡的寫法可是老陀獨此一家!
格里沙想起來了:“寅寅奇卡,上次我和媽媽去趕集時,你在書店看這本書太久了,所以媽媽和舅舅都覺得我喜歡這本書。”
就在此時,奧爾加又塞給格里沙一雙襪子:“格里沙,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格里沙驚喜:“今年送我兩份禮物哇!
又過了兩小時,羅恩開始吃甜滋滋的覆盆子蛋糕。
65歲的玻爾茲曼帶著他的外孫女希娃一起來玩,希娃和羅恩同齡,是個黑色卷發的胖姑娘,看起來比羅恩壯一圈,脾氣很是溫柔敦厚。
希娃笑瞇瞇道:“羅尼,這是我為你做的貼畫,用湖邊撿的石頭和葉子做的,這個小人是你,這個是小狗,你不是很喜歡小狗嗎?”
羅恩靦腆地接過:“謝謝你,希娃。”
玻爾茲曼摸摸羅恩的頭:“生日快樂,小朋友,你要多吃些,再長高點,不然我們去劃船時,只能讓希娃和你坐一起,我坐另一邊,船才不會側翻了。”
有關體重,這是玻爾茲曼、希娃、羅恩三人共同的痛苦,他們的體重都不在健康范圍內,羅恩甚至為了玻爾茲曼和希娃,找秦追要過減肥食譜。
羅恩握著玻爾茲曼的手腕,過了一陣,開心道:“很高興看到你還是這么精神,路德維希爺爺。”
玻爾茲曼沖他眨眨眼,智慧的眼中藏著笑意:“再次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小朋友。”
秦追吐槽:“你是不知道我在1920年養一個姑娘的苦!”
商量一番的結果,便是在羅恩的二手車停靠在紅毯盡頭時,秦追先一步下車,接著是羅恩扶著希娃下來,然后三個人站在車門兩側,抬手。
知惠強忍住捂臉的沖動,抱著瓦夏,抬著下巴下來了,穿著樸素無華的襯衫長褲,甚至比那些拍照的記者還樸素。
誰知路邊還有人喊:“看啊,她穿了褲子!”
誰說一個姑娘穿褲子就配不上莊重場合了?自從知惠敢在法國違法穿褲子站在他們最好的大學里演講,這條褲子就多出不同的意義了!
有的人說知惠這么穿是嘩眾取寵,可還有很多人認同知惠,贊揚她的大膽和進步。
知惠忍住縮回去的沖動,大大方方地朝兩邊揮手,沒有挽著哥哥的手,兩人肩并肩一起走入電影院。
羅恩這次花了全副力氣宣傳他的第一部影片,雖然題材是紀錄片,但他依然將其視為自己導演事業的起點,他爸的人脈,他堂兄一家的人脈、菲尼克斯家的人脈全部被他發動起來,好不容易搞出現在的聲勢。
一時之間,北美、歐洲這些當前人類文明最繁榮的地帶都知道了有《女人能否挑戰英吉利海峽》這么一部電影。
可惜老家那邊還是沒讓這部紀錄片進,因為1920年的老家還是接受不了穿著泳衣、把胳膊腿都露出來的姑娘在水里游啊游。
不過沒關系,只要錄像帶還保存著,總有一天,知惠的影像會回到祖國,乃至流傳后世,讓很多和她一樣的姑娘看到,喏,一百年前就有個小姑娘很努力的打破牢籠了,你們并不孤單。
出于對主創者的尊重,開場還是由羅恩來說,這是對小羅恩辛辛苦苦忙活出這么大場面的報答。
這曾經被心臟病折磨得只能困在家中,看著窗外繁華世界,不敢談未來和夢想的美男子穿著莊重西裝,站在聚光燈前,略有些緊張但語速流利地感謝到場的媒體朋友,觀眾朋友,告訴大家即將演出的《女人能否挑戰英吉利海峽》是怎樣一個故事。
接著羅恩感激了知惠和露娜兩位勇敢而堅韌的女士戰勝了英吉利海峽的風浪。
他手一抬,對著知惠,知惠提升對周圍示意,周遭又是一片掌聲。
羅恩又感謝了與他一起制作出這部影片的工作伙伴,以及他的父母、老師,幾乎每個群體都被他面面俱到地謝了個遍。
秦追坐在第一排感動地看著自家兩個小孩,舉著瓦夏想擦臉,差點被撓一下。
這一次小伙伴們到得格外齊,大家都在線上準備一同觀影。
露娜是北美首映場的主角,被記者們圍著不好說話。
菲尼克斯忍俊不禁道:“寅寅,貓不能拿來擦臉的。”
格里沙坐在他的辦公室里,懷里抱著手風琴,安靜地注視著歐洲、北美兩個場地的喧鬧與喜悅,玻璃珠子似的綠眼睛含著淺淡笑意。
坐在秦追身邊的希娃已熱淚盈眶,看起來比秦追還欣慰:“羅尼真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眼見他們兩個快抱頭痛哭,臺上的羅恩一直關注著希娃和哥哥這邊,見他們的神情,心中一囧,險些沒繃住表情。
待影片在屏幕上有了光影,羅恩坐下,扯了扯領帶,輕輕咳了一聲,被希娃握住手捏了捏,心中一暖。
影片是黑白的,此時也只有黑白。
紀錄片開篇是晃動,兩個女孩在收拾泳衣,然后一個抱起比格,舉著狗爪子對鏡頭揮手,一個提著酒瓶子喝了一口,抬起手,讓大鸚鵡飛到自己胳膊上。
其實秦追只在格里沙那里聽過一次,他在打草稿的白紙上畫了五線譜,然后將譜子從記憶里扒下來,改了改,變成了適合鋼琴演奏的旋律。
這琴聲輕快,如同夏日撒在海面上的金色陽光,海鷗飛過海面,展開的翅膀上雪白的羽毛豐密,天藍海碧,沒有原版歌聲里那抹斯拉夫曲調里隱約卻揮之不去的憂傷,只有靜謐美好如愛語的情意。
而在距離船只數公里且越來越遠的彼得格勒,格里沙站在公寓的陽臺上,站在那盆三色堇旁,凝神靜聽片刻,便拿起他的手風琴。
他們隔著空間合奏了一次。
琴聲末尾,秦追低低說了句中文,十米之外的雅克夫沒聽清。
但格里沙聽到了,秦追說的是“你要像我想你一樣想我”,那語氣驕縱又愉快,是不折不扣的撒嬌的語氣。
格里沙抱著琴,就像抱著他。
“我現在就已經很想你了。”
就像露娜說的那樣,秦追并不覺得離別是悲傷的,因為他們被弦連接著,他們永遠不會被真正意義的分開,于是秦追還有心情用琴聲與格里沙搞搞小浪漫。
格里沙能感受到寅寅心里那份明朗的情緒,他的心靈世界就像華金畫作中的光線,溫暖明亮,連帶著格里沙自帶的斯拉夫式悲觀都被牢牢的壓下去。
事實上,他們在分別的第一個晚上就嘗試了用通感模式【嗶】。
這下格里沙真是什么悲傷都沒有了,他只覺得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第 315 章 三冠
10月,1929年的諾貝爾公布了今年得獎的名單。
DNA雙鏈被認為是過去的一年里生物界最具分量的成果,無人可以與他們競爭,因此該項目的三位主力,秦追、博納德、李菜銀獲得了本年度的諾貝爾生物獎。
秦追才從蘇聯返回到蘇黎世,還未來得及回家放行李,校長就欣喜若狂地到車站來通知他:秦教授,恭喜你,三冠啦!
今年拿生物獎的三位全是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的成員,兩個教授一個博士,秦追更是本校第一個三冠大佬,校長樂得合不攏嘴,而且他心里非常清楚,秦追是這個項目當之無愧的主導者。
當年秦追為了這個項目申請研究經費的時候,校長可是就站在旁邊看著他舌綻蓮花呢。
秦追沒空陪校長嘮,因為同樣來接車的李菜銀暈了,知惠正蹲他身邊搶救呢,秦追也得過去看一眼。
可千萬別好好的三人領獎的喜事變成兩人領獎的喪事啊!
還好李菜銀真的就只是早飯沒吃導致低血糖然后暈了一下,知惠把他弄醒后,博納德教授拆開一塊巧克力就往他嘴里塞。
知惠催促著:“趕緊的,別愣著了,把人抬去餐廳吃飯啊!”
于是大家伙轉移陣地,先去吃飯。
秦追這陣子郵輪換火車,整個人都快變成行走的咸菜了,負責護送他回來的雅克夫居然還精神奕奕,連頭發絲都打理得精致,要不是怕發際線后退,這小子還想日日打發膠呢。
菲尼克斯和秦追提起諾獎時,內心也有些激動。
秦追卻微微搖頭,只說了四個字:“受之有愧。”
青霉素是秦追自己去寺廟里挖的菌種,靈感來自陳芥菜鹵汁,百浪多息是秦追到處找染料找出來的,而且在這個年代,出現一個諾獎得主對故國必然會有極大的激勵的作用,也是對“中國人不行”、“東亞病夫”等言論的有力回擊,于情于理他似乎都該像一位男頻小說主角一樣快樂的、沒有絲毫心理負擔的接受這份榮譽。
可惜秦追終究是個活在現實里的人,他不可能忘記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拿出現在的成果,只是不能告訴大家他是個穿越者。
“有些糾結不能出口的話,那最好別讓它干擾學習,反正獎還沒被頒到你頭上呢。”
這話是許久不見的秦歡說的。瓦夏嬌嬌地回了一句“喵”,秦簡抱起它:“你也這么覺得,所以才喜歡親近他,對吧?”
托這場猝不及防的疾病的福,秦追第一次發現自己在蘇黎世也大小算個人物了。
在他的病好了一點后,他的教女安妮的父母以及市長爺爺鋼琴家奶奶紛紛來訪,留下了火腿、奶酪、水果等食材,以及一頂安妮的外婆親手為秦追做的深藍三角帽,上面繡滿了星星。
秦追覺得他戴上那頂三角帽后,就像變成了鄧布利多校長,要是他再爬起來給自己熬藥的話,活脫脫就是個巫師!
斯奈德院長和他那從流感里痊愈的游泳運動員小兒子杰西也來探望秦追,送了他一批游泳訓練器材。
杰西隔著門賊兮兮地說:“我知道你是她們的教練,如果你想讓她們走向奧運的話,我們也可以幫忙,這次我們游泳隊從運動員到教練都感染了流感,全靠您的藥才活下來,我們欠您一條命。”
秦追就讀大學的校長在第二天過來,留下一堆學生寫的祝福卡片,以及一本論文,他動情道:“泰格,你一定要盡早痊愈,我們都等著你回來學習,還有知惠,這是她的考試成績。”
秦追拿起來一看,臉黑了:“為什么離滿分還有10分?”
校長:“呃,她只錯了一道題。而已”
秦追:“對,而且這道題不難,她八成是讀題時看錯了,其實她做得出來這道題,她原本可以拿滿分的,這次考試她是第幾名?”
校長察覺到一股兇險的黑氣,他咽了下口水:“第一名。”
那沒事了,黑氣消失。
校長起身告辭,心想,知惠這孩子也不容易。
之后又有和秦追一起研究病毒的瑪麗安娜副教授、艾倫教授來訪,三個人坐在一起討論如何觀測到更微小的病原體,最后重點落在了要改良顯微鏡。
艾倫教授比了個手勢:“我會聯系相關公司開啟這個項目,這次的流感已經證明了人類對于微小世界的研究還遠遠不夠,不論是從物理的角度還是生物的角度,都遠遠不夠。”
最后玻爾茲曼也來了,這老頭如今顫巍巍的,拄著拐杖,他對秦追說:“我認識一個人,他叫倫道夫,是一位物理實驗大師,他這個人很擅長動手制作一些東西,但理論在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里不算突出,閔可夫斯基先生為我推薦了他。”
“現有的顯微鏡已經走到了極限,我想,人類是應該開辟一條新的道路去鉆研微觀世界了。”
希娃坐在一邊,雙手托腮:“我們上阿爾伯特教授的課時,他提起了電子,他認為這會是我們進一步打開微觀世界大門的關鍵,爺爺和米列娃的弦理論已經沒出成果,就準備先搞這個顯微鏡,學校已經批準這個項目了。”
聽著他們的話,秦追腦海里出現一個詞——電子顯微鏡。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不愧是T0級的天才,對于科學前沿的嗅覺已經敏銳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閔可夫斯基和玻爾茲曼同樣極為給力。
原來秦追對電子顯微鏡求而不得,而制造出電子顯微鏡的恩斯特·魯斯卡還是個孩子,秦追本想著自己只能等這孩子長大,但現在天才們卻自己開始攻克制作電子顯微鏡的理論,又挖出個倫道夫教授建組開工。
這幫人一動腦子,人類文明就加速。
秦追思考片刻,回道:“祝你們早日成功,一旦這個項目結出成果,對于很多領域都會起到重大的推動。”
玻爾茲曼拍了拍他:“我們上物理教科書,你上醫學教科書,各司其職吧。”
芳齡43歲的歡歡看著自家漂亮的小老弟,神情復雜:“不錯,是個大男人的樣了。”
這孩子完成變聲后看著居然更漂亮了,一想到秦追生活在一個即使被強取豪奪也沒有法律保護的年代,秦歡就頭疼。
他抬頭看著周遭的紅楓樹:“又變場景了,這里是哪兒?”
秦追回道:“秋季的阿爾卑斯山脈里的楓葉林。”
秦歡反應過來:“阿爾卑斯?你已經到歐洲了?你那個朋友的手術做得怎么樣?”
秦追露出快樂的笑容:“我到瑞士了,見到了好朋友,手術也成功做完了,我還在法國遇到了我媽媽,現在我們都生活在蘇黎世,我在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讀書,拿著全額獎學金和愛因斯坦做了校友,我媽媽在開武館,我們過得很好。”
秦歡心中一松,瑞士沒有摻和過戰爭,是個安全的地方:“瑞士不錯,你可以考慮在這定居,以你的醫術,拿到瑞士籍貫并不難。”
秦追果斷搖頭:“我不能保證以后不回國,看我媽的意思吧。”
秦歡深深看他一眼,聽出弟弟的潛臺詞,有朝一日,秦追會回國共赴國難,再不行,他也會在建國后回去建設國家。
他摟著秦追坐在樹下:“你以前也不是在國內長大的,怎么覺悟這么深呢?”
秦追想,因為我是給老師做了大半年點心,還和老師養同一只橘貓的男人。
他靠著哥哥的肩膀,撒嬌道:“我也是經歷了很多的,這個年代需要有覺悟的人,我愿意做這樣的人。”
就像格里沙那樣,秦追沒有阻攔格里沙回國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認為自己將來有一天也會回國,所以他沒有立場阻止和自己一樣的小熊。
秦歡只能提醒他:“好在你擁有21世紀的醫術,記得用醫術開掛,只要你成為世界級名醫,我想就算你跑到戰亂區域,各方勢力也不會閑著沒事跟你一個醫生過不去。”
說起這個,秦追就又想起了百浪多息和青霉素相關的諾獎糾結,他坐正了身子,把自己的苦惱都傾吐給歡歡,指望年長的哥哥給他一些有用的建議。
他也只能和秦歡說這些了。
秦歡:“……真是不能小瞧你,百浪多息還好說,青霉素到底是怎么搞出來的?你是怎么搞定雜質過濾的?”
不能過濾雜質的青霉素過敏率極高,根本沒法普及使用,他的小弟是怎么攻破這一關的?
秦追豎起大拇指:“自己DIY一個過濾機就行了。”
他說得很輕松,秦歡卻只聽出了兩個字,天賦。
秦歡把那句不要讓無法出口的煩惱礙著學習的話丟給弟弟,思考一陣,繼續說道:“說不定換個中國人發現這些東西,諾獎評審委員會的老頭們就會決定把榮譽推到幾十年后呢。”
秦追追問道:“這又是怎么個說法?”
秦歡解釋著,只要那些老頭們把獎項推個幾十年都不發給秦追,等秦追哪天死了,諾獎委員會再滿是遺憾的走出來說“我們本來想將獎頒給秦先生的,可惜他死了,哦,這真是太不幸了,死人是不能領獎的,所以這個中國人永遠不會是諾獎得主,就這樣吧。”
然后秦追就一輩子都不用愁領諾貝爾獎的事了。
秦追目瞪口呆,不想竟有如此無恥的操作:“如果事態真的這么發展的話,我會心塞得比現在還厲害的!”
到時候他唯一能做的,怕不是只有以骨灰的形式罵一句“我還不稀罕拿這個破獎呢!”
秦歡忍俊不禁地揉著秦追的頭發,俯身溫柔輕哄:“反正委員會是不會讓15歲的未成年領獎的,你先把心放在肚子里,過好當下,如果獎項真的有一天落在你頭上,你只管接好,消炎藥提前問世,意味著無數人因你獲救,這么大的功德怎么不值一個獎了?”
“而且,如果你以后真的要回國,我希望你加重身上的砝碼,你說你是1902年出生,對吧?”
見秦追點頭,秦歡猶豫一陣,又按住秦追的頭揉揉,將未盡之語咽回肚子里。
小追這輩子是半個滿族,他管自己這一世的父親叫阿瑪,又拜師到戲曲界大牛門下,還有房有田,怎么看都是個小地主,這樣復雜的背景下,若是他能活到七十多歲,要面對的事情還多著呢。
只要拿到諾獎,小追就等于攥了一張護身符,他可以不用這張符,但他不能沒有。
秦歡是秦追的親人,難免會為秦追生出諸多思慮,他卻不知道弟弟腦子正在想——“我將來回國,萬一死在戰火之中,豈不是真讓諾獎委員會的老頭們把獎給黑沒了?”
羅恩哭笑不得,心想知惠現在惦記起曉一,最想的還是一起玩,簡直就和小孩子一樣。
歐洲很多國家本來也就那么點大,還不如中國一個省,他從德國交流到法國,再交流到英國并不費什么時間,因為知惠的未婚夫楊曉一就在英國的讀博士,她便和秦追一起上了去英國的船。
郵輪靠岸時,劍橋大學派人來接他們,知惠下了船,左看右看像是尋覓著什么,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個小丑打扮的人,舉著一個顏色鮮艷但鬼泣森森的人偶,在眾人驚悚的目光中蹦到了知惠面前。
接船的人差點就被這個可疑分子嚇到去找警察了,秦追看了一眼,和通感中的格里沙翻了個白眼,抬手攔住接船人員。
“別怕,是知惠的熟人。”
知惠看到那個小丑過來,一雙貓眼睜得大大的,隨后歡呼一聲,撲入了小丑的懷里:“曉一~我來找你玩啦!”
那小丑尕尕怪笑著,舉著知惠在那里轉圈圈。
秦追感嘆:“這就是什么鍋配什么蓋吧。”
格里沙:“是啊。”
接船人員:“什么?秦教授,我不懂中文。”
秦追揮揮手:“沒和你說話。”
第 316 章 閃耀
知惠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楊曉一要油彩,準備給自己也整個小丑妝,被秦追攔住了。
本來這年頭倫敦治安就不好,天氣又陰沉,再配個小丑和小丑女,那誰分得清這里是倫敦還是哥譚?
還是先去放行李吧。知惠和秦追都屬虎,所以他們是家里的兩只小老虎。
德姬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好得很,哎呀,這兩孩子,也不匯報一下學習成績。”
梅花香說:“我那位堂弟的叔叔的孫子有提過,那兩位都拿了全額獎學金,成績優異。”
德姬一聽,立刻就知道知惠必是被寅寅壓著狠狠學習了,她自己生的女兒自己了解,知惠要是沒個嚴厲的哥哥壓著,那是恨不得化身飛天蜈蚣,每雙手都玩不同的玩具,還要飛到天上去,居高臨下捕捉方圓百里所有八卦。
但只要有寅寅盯著,知惠就是悟空遭了五指山,這書肯定能讀出來!
梅花香又送來幾張藥方:“這是泰格醫生針對當前流行病研究出的藥方。”
德姬忙接過:“梅先生是吧,謝謝您送信了,誒呀,您喝酒嗎?我這兒好酒可多啦,我送您兩壇?”
被家人惦記的兩個娃娃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他們吃飯是很香,吃飯以外的時間可不消停,在春季,他們與發源地在美國的西班牙流感的第一波疫情打了一仗。
秦追和這種流感開戰后,就發覺它的特性和自己小時候碰到過的一種疫病很像。
不是新冠,是甲流。
根據后世血清學溯源,甲流病毒有豬流感、禽流感的基因片段,應該是經過在動物身上的變異才有了后來對人的殺傷力。
秦追對流行病的了解稀疏平常,遠不如他在外科的造詣,很多知識還是這輩子傻阿瑪傳給他的,只是在治療許多病人的過程中,他能察覺到這種流感和后世的甲流的相似度極高。
倫敦是一座很有歷史的城市,與工業革命緊密相連使它成為了歐洲舉足輕重的大城市,這里是日不落帝國的核心。
秦追在這兒有個老朋友——斯里尼瓦瑟·拉馬努金,在當前數學界位列Top3的絕世強者。
備注:這位印度出身的數學強者的發量很好。“老中人絕不在學習上認輸。”秦追開始在被子里蛄蛹,“瓦夏,瑞德,菲爾,隨便誰都好,扶朕起來,朕還能學!”
蛄蛹了幾遍,秦追出了一身汗,他重新躺平,問格里沙:“藍莓派,你可以附我的身,幫我突破被子的封印嗎?”
格里沙哭笑不得地幫了他一把,看到秦追踩著拖鞋哆哆嗦嗦將床頭柜上的大衣裹身上,邁著小碎步去洗漱。
也是格里沙不在他身邊,不然小熊就幫他把所有事都做了。
菲尼克斯聽到秦追的動靜,就走過來,打著哈欠扯過秦追,將他的衣服扣好,再把人扯到樓下,打好熱水,將牙膏擠到牙刷上,問道:“要我幫你刷牙洗臉嗎?”
秦追還沒墮落到這個份上,他伸出手手,接過牙刷往嘴里塞。
如果格里沙在的話,他也會幫秦追穿衣打熱水,而且他連問都不會問,會直接開始幫秦追刷牙,比他照顧其他幼年小熊更加細致周到。
他從不覺得這是在養廢物,他只是想溺愛自己喜歡的人。
菲尼克斯和格里沙對視一眼,抬手打了個招呼:“早安,你那邊是中午了?”
格里沙回道:“是,我準備吃午餐了。”他拿出一個自制三明治。
親愛的友人們陪格里沙度過了火車上的無聊時光。
火車抵達伏爾加格勒,格里沙下了火車,第一眼就看到了謝爾蓋。
與他同樣銀發碧眼的男人比以往滄桑了許多,留了絡腮胡子,歲月為他刻下了痕跡,他打開雙臂:“格里沙,我的孩子,看到你好好的,我終于能放心了。”
格里沙看到親人,眼前一熱,上前一把抱住謝爾蓋:“舅舅,明明您也受過很多次傷,我一直很想你和媽媽,擔心你們受傷。”
謝爾蓋拍拍他的背,想要為他拿行李:“別擔心,舅舅現在可好了,你知道嗎?我也在夜校客串老師,我教很多哥薩克認字,給他們講故事,我還給他們念《獵人》,他們都不知道你就是主角的原型。”
格里沙在他的學生面前是再成熟可靠不過的格里戈里老師,但在舅舅身邊,他還是那個被指導著如何開槍、在山中辨識方向、追蹤獵物的孩子,他發自內心的敬畏這個被他視為父親的男人。
“舅舅。”格里沙倔強地自己提著行李,拉著舅舅的手,“我們現在去哪兒?”
謝爾蓋瞇起翠綠的眼眸:“去看頓河吧,你在這兒出生,卻從未見識過從伏爾加河到頓河的沿岸風景,我該帶你去見見這些,還有你的父親。”
格里沙記不太清他的父親是什么模樣了,寅寅說過格里沙的臉就是父母的優點匯聚起來,有時他看著自己臉上與母親不一樣的地方,也會幻想爸爸的長相。
可貧窮讓他的父親沒能留下一張照片,格里沙有時想問母親,又怕母親抱住他流淚。
當他被舅舅帶著上了蒸汽船,船只開到河中間的時候,格里沙看著看似寧靜的河水,還是感到不真實。
這是他出生的河流,也是父親死去的河流,美麗且哺育了無數生靈,可這條河流對他而言多么陌生啊。
謝爾蓋舅舅靠著船沿,突然說道:“我有個女兒,和她媽媽一起死在了雪崩之中,要是她還活著的話,應該和你差不多大。”
格里沙看向謝爾蓋:“是的,媽媽提過。”
謝爾蓋吹著河風,悠悠一嘆:“任何風景的美好都與記憶掛鉤,我愛高加索山脈,因為那里有他們的存在,我也愛頓河,這里有我的朋友,格里沙,別排斥這里,把這里與愛聯系起來,你就再也不會遺忘了。”
格里沙看著舅舅,心想,是舅舅作為父親教會了我一個男人該知曉的一切,于是他下定決心,輕輕回道:“是,我懂那種感覺。”
謝爾蓋輕笑一聲:“你懂嗎?”
格里沙轉頭看向河面:“是的,我應該會銘記蘇黎世湖和阿爾卑斯山的風景直到我生命盡頭,因為在我所有的、有關那些風景的記憶里,都有我愛的人。”
“你愛的人?”謝爾蓋的神情混著疑惑與好奇,連帶著眉心也舒展開來,“你有了喜歡的女孩了?是的,是的,你是這么英俊,也到了感受愛情的年紀了。”
格里沙摘下自己的吊墜,打開,遞給舅舅:“這就是我愛的人。”
謝爾蓋接過照片,看到那個微笑著的東方少年。
少年有一張很美的面孔,輕易跨越了不同人種的審美壁壘讓人感到驚艷,卻依然能看出他是男性。
謝爾蓋盯著這張照片,驚愕地看向自己的外甥:“格里沙,他是……”
格里沙露出寧靜的笑容:“是寅寅奇卡,我的精靈,我此生的愛。”
他又看向伏爾加河的河水:“爸爸,許久不見,抱歉之前那么多年,都沒有來這里看你,我想告訴你,我愛上了寅寅奇卡,他是個男人,但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這一生都會愛他。”
謝爾蓋失語,他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帶外甥來看姐夫,就會聽到外甥對他們吐露如此離經叛道的真心。
他張了張嘴:“格里沙,他愛你嗎?”
格里沙甜蜜地回道:“我并未對他告白。”
就算得不到寅寅奇卡的回應,格里沙也決定保持這段單戀終身,小熊已決定只愛寅寅奇卡。
拉馬努金本該在1920年因肺結核去世,享年32歲,只是秦追穿越過來以后搞出了治療結核病的異煙肼,于是很多被結核病放倒的人現在都還續著呢,拉馬努金如今也41歲了。
秦追最近想要一架秋千,菲尼克斯就搬來木頭,在院子里敲敲打打。
秦追壓住一條大木頭,菲尼克斯使勁鋸,兩人配合無間,鋸完木頭又去敲釘子,這活都輪不著秦追了,全是菲尼克斯在做,怕傷到泰格醫生那雙能救人命的金手。
在菲尼克斯揮汗如雨敲敲打打時,秦追坐在一邊敲堅果吃,菲尼克斯并不是一個擅長吃堅果的人,他的體質很奇妙,有時候吃堅果會全身長蕁麻疹,有時候不會,瓜子是他唯一能接受的。
于是在秦追坐著的樹墩上還擺著個小碟子,里面放著剝好的瓜子仁,等木匠菲爾干完活來享用。
范羅賽騎著自行車沿小路過來,正好看見菲尼克斯走到秦追身邊拿毛巾擦汗,白色長袖外面是個口袋特別多的吊帶工裝褲,像是哪個工廠里的年輕工人,把豪門少爺的范兒丟得一干二凈,只剩勞動人民的勤快樸實。
菲尼克斯蹲在秦追身前撒嬌:“我手是臟的,吃東西不方便。”
秦追哦了一聲,拿起碟子,掐住少爺仔的下巴:“張嘴。”
菲尼克斯心想這不對勁,寅寅應該用手捏起一顆瓜子仁放到他的嘴邊,然后他就去叼住,或者寅寅拋,他來接都可以,反正不是把他當個漏斗一樣往胃里面倒!
浪漫在秦追這里是不存在的,只有從小撫養知惠養成的習慣,肉要大塊大塊喂,瓜子仁要一把一把的倒,小妮子沒有耐心等哥哥斯文喂養,快快把她填飽,她才好去玩。
菲尼克斯摸了摸被掐過的下巴:“也不嫌扎手。”
“是有點。”秦追問他:“你幾天沒刮胡子了?”
“就今天早上沒刮。”秦追在腦子里翻了翻,想起了一個流行疾病史上臭名昭著的名詞,西班牙流感。
西班牙流感在1918年出現,結束時間秦追不記得,只知道應該折騰了起碼兩年,而且疾病的發源地是在美國,只不過一戰期間,所有參戰國都在控制輿論,只有作為中立國的西班牙在報紙上公布了疾病的嚴峻,結果這起流感就被英法美默契地命名為西班牙流感。
礙于這個年代無法精準的對發病、死亡人群進行統計,后世只知道這起流感波及了起碼5億人,亞洲大陸、美洲大陸、非洲大陸、澳洲大陸甚至是因紐特人都沒能跑掉,因病死亡的人在2500萬到5000萬左右。
現在整個地球的總人口也不過17億而已,說西班牙流感影響到了一戰和戰后的世界局勢一點也不夸張。
菲尼克斯看著秦追的表情,跟著嚴肅起來:“是很嚴重的病嗎?”
秦追搖頭:“我不確定,范,我現在寫回信給克萊爾阿姨,字數可能有點多。”
他匆匆走入客廳,找來紙筆。
菲尼克斯終于想起自己在寅寅面前的形象工程崩了,想回屋補救一番,就看到范羅賽站在這塊小型工地的邊緣,踟躕地看著自己,一副想說話又不好意思打擾的樣子。
菲尼克斯揚聲問道:“怎么了?”
范羅賽恭恭敬敬上前:“是夫人的電報。”
“我前天才和媽媽通過信,怎么這么快?”菲尼克斯接過,翻了翻,交給秦追:“給你的。”
秦追不解:“克萊爾阿姨找我做什么?”
他看向電報:“美國出現了流行性感冒,患者先是發冷,然后高熱,咽喉疼痛,頭痛、肌肉酸痛,大部分人能挺過來,但體弱的患者會發展成肺炎,并因此死亡。”
在抗生素還沒有普及的年代,一條生命被感冒帶走并不是稀罕的事情,發展成肺炎的危險就更高了。
涉及到醫學領域,秦追是范羅賽也發自內心尊敬的權威,在他閱讀電報時,范羅賽安靜地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
“第一批病例在軍營里。”秦追翻過一頁,“但死亡病例集中在老人、嬰兒、基礎病患者之中,而且百浪多息沒用。”
電報中陳述克萊爾的擔憂,她認為這種流感會對體弱者造成巨大的傷害,很多老人即使挺過了疾病,在疾病結束后又出現了中風、腦溢血等癥狀,很快也會離世,可見疾病對身體的摧殘不止針對呼吸系統。
但美國決定參戰后,從輿論到經濟都開始為軍隊服務,報紙不被允許刊登流感相關信息,何況老人的死亡對于列強國家來說是一種“卸下負擔”,政客們不在意這些弱者的性命。
在電報的末尾。
秦追俏皮道:“因為我打算在瑞典拍很多照片,然后寄給你們,你要好好收藏,將照片用相框裝好,放在你最喜歡的書旁,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照片里的我一定穿得很帥氣,意氣風發,迷人得不得了。”
格里沙想哭,他將被子蒙臉上蹭了蹭:“好吧,我答應你,全部答應你,我永遠拒絕不了你,我的心。”
從秦追讓知惠送那些生產線回家開始,格里沙就知道秦追總有一天也會遇到危險,他都知道,但他不會去阻攔。
他們只是約好,即使有朝一日失去了彼此,可以痛哭,可以悲傷,但不能傷害自己,而是昂首挺胸繼續追逐理想。
幸好這場引來小熊眼淚的低燒只用了兩天就康復了,當秦追抵達瑞典時,甚至沒因為這場長途旅行掉體重。
他將自己養得很好,領獎那天穿上了找香奈兒訂制的西裝,還戴了那對格里沙送給他的橄欖石耳墜。
男性戴耳飾在當下的時代有些罕見,但當端麗清俊的東方美人踩著臺階走到鏡頭前,無數人為這位前所未有的諾貝爾三冠王的外貌驚嘆著,閃光燈亮起,而秦追對鏡頭露出笑意,對著鏡頭做了個手勢。
他的拇指、食指指腹交疊,比了個21世紀的心。
他是格里沙的心和索尼斯卡,而格里沙的心此刻在斯德哥爾摩閃耀。
第 317 章 28
1930年2月12日,0212家族攜手邁入28歲。
除秦追以外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已經正式進入人生的后半程了,以后都要表現得更成熟才行。
秦追:也不至于就到后半程了吧?頂多是中程啊!我覺得自己還是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呢!
“就這么從18歲到了28歲,最黃金的十年說過就過了,還好,28歲到38歲是鉑金年代,好好過也不比黃金年代少什么滋味。”
說這話的時候,露娜敷了眼膜。
流氓企鵝又不是寅寅和知惠這兩個傳奇耐老王,她喜歡笑,眼角已經攢了點笑紋,雖然不湊到鏡子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她卻在意得不得了,特意找秦追要了眼膜配方。
羅恩吃蛋糕時還很惆悵地說:“總感覺以后每過一年生日就老一歲,想想還有些惆悵。”
格里沙看了眼秦追,又看一眼,眼神根本挪不開,遂專注持久地看著秦追,嘴上說道:“我認為我們現在還遠遠算不上老。”
知惠豎起大拇指:“沒錯,我現在去英國、法國旅行的時候,還有很多人把我誤認成18歲的小姑娘呢。”
露娜、菲尼克斯、格里沙、羅恩齊齊腹誹:傳奇耐老王就不要在這種話題上發言了!
瑞德振翅飛過藍天,停留在樹枝上,扯著嗓子喊:“瓦夏,寶貝,來吃飯啦。”
橘貓從樹冠中冒頭,喵了一聲,輕巧地跳到平地上,踏著歡快的步子向家里跑去。
瓦夏的貓食是秦追做的,他將牛肝用水煮好,期間被牛肝沖天的味兒熏得扭頭干嘔,然后將牛肝切碎,混著雞肉和蔬菜切碎捏成丸子。
見貓咪過來,秦追將一大盆肉丸放在食盆中,端到餐廳放下:“坐。”
瓦夏端正地坐好,昂首挺胸地看著秦追,碧綠的貓眼閃亮。
“握手。”
貓咪伸出爪爪和秦追握了握。
秦追又讓小貓坐著等待30秒,才拍手說道:“吃吧。”
瓦夏立刻一個前撲,埋到食盆里大嚼起來。
路過的露娜嘖嘖道:“你還真是貓貓狗狗都教得出來。”
秦追回嘴:“你不也把瑞德教得很好嗎?”
誰也不知道格里沙什么時候把老師家養的那只橘貓放到了秦簡教學的那間大倉庫里,但秦追看到這只貓后,幾乎是瞬間就決定要好好撫養瓦夏。
他覺得老師將瓦夏交給他是因為老師信任他們,他不能辜負這份信任啊!
瓦夏才滿一歲沒多久,性別母,體重8斤,是一位身手矯健的貓師傅,大部分時候都能自己抓到耗子吃,性格友善親人,不咬人不撓人,心情好時躺倒任摸,是一只很好養的貓咪。
秦追在大學實驗室中合成出硫化二苯胺,調好了劑量給小貓按時驅蟲,就隨它去了。
注:金三角的衛生環境一般,沒有哪家診所不賣驅蟲藥的,硫化二苯胺則是人類、獸類都可以使用的驅蟲藥物,DIY難度不高。
秦追合成完以后才想起來,目前硫化二苯胺似乎還沒有面世,他又“創造”新藥了。
“是人也可以用的藥嗎?”菲尼克斯問清楚藥效,說道:“我去幫你申請專利,應該可以拿到比消炎藥更長的專利年限。”
消炎藥無法拿到更長的專利年限是因為百浪多息是本就存在的染料,在秦追發表論文后,很多實驗室都能破解合成路徑,菲尼克斯能拿下五年已經不易。
無論在什么年代,一款可以通用的藥物的專利都能帶來巨大的財富,菲尼克斯看著他們居住的小別墅,心想,他可以將這幾棟屋子買下來,作為他們六人共同的資產與紀念,紀念那由艱難旅程與相聚的歡欣組成的1916年。
為了讓瓦夏住得順心,知惠弄來布料,和秦簡一起琢磨了一陣,縫了個柔軟的新貓窩給它。
露娜弄來一個廢棄的木箱,羅恩弄來木屑,兩人給瓦夏做了簡約版的貓廁所和貓砂。
菲尼克斯在幫秦追跑專利流程的同時,提著木板和鋸子、錘子、釘子,給瓦夏敲了個六層的貓爬架。
秦追驚喜地看著貓爬架:“你居然有這么好的木工活!”
菲尼克斯穿著連體工裝,渾身都是大口袋,他用白色毛巾把頭發包起來,手里提著錘子,抹著汗說道:“我以前只幫媽媽敲過信箱,但木工活本來也不難。”
他也是一塊心靈手巧的小餅干。如果不是這些話通過電報發出去的話,八卦會從電報局的發報員開始擴散到相當廣闊的范圍,謝爾蓋真想和自己的姐姐好好吐槽這個事。
斯拉夫人有一種很奇妙的觀念,他們有時候未必那么介意一個人很強勢、很暴躁、很鐵血,甚至可以不介意一個人莽和菜,但他們一定很介意一個人慫。
不能慫啊!慫人是沒法和一到冬天就把萬物凍成冰坨子的氣候作斗爭的啊!
格里沙還總是很甜蜜地捧著吊墜思念遠方的寅寅奇卡,有時候站在船頭和對方通感,轉述他從謝爾蓋那兒聽來的伏爾加河、頓河風景解說,再加上他身處其中的感悟,真是好甜一只小熊,謝爾蓋都覺得他有些陌生了。
這孩子自從成為戰士后,就總是一副看起來冷靜到冷酷的樣子,可是在寅寅奇卡面前,他就是一塊甜滋滋的藍莓派,簡直讓舅舅沒眼看。
格里沙對謝爾蓋的反應也很意外,東正教是反同的,而東正教是這片土地的文化的一部分,就算是不信教的人,也會在氛圍的渲染中排斥同性戀,可謝爾蓋一點也不鄙視自家小熊的性取向,只是讓格里沙收斂一點。
“不管你和小精靈能不能成,就算你要暗戀他一輩子也好,不要讓別人知道。”謝爾蓋這么叮囑了一句,只是單純擔心格里沙的性取向暴露后,會被人用異樣的目光對待,卻沒想過讓格里沙改變喜歡男人這個“毛病”。
格里沙問他:“您不怪我嗎?舅舅,我愛慕男人,就像索多瑪和蛾摩拉的居民,我該被天火焚燒,很多人認為這不潔,令人不齒,是精神的病態……”
謝爾蓋嘆了一聲,摟著小熊站在船頭吹風:“格里沙,你的品性,你的精神,我們都看在眼里,你很好,別為自己喜歡男孩自卑,你已經和你的精靈走過千山萬水,你們這一路經歷了很多,你因此愛上了他,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愛上個好人嘛。”
“舅舅年輕時也愛上過好人,后來我們結婚,有了孩子,一場雪崩讓舅舅失去了她們,但我至少擁有過,而你,你這一生都難以擁有他,如果說我要因為什么反對你對他的愛戀,那就是我和你媽媽都不忍心看到你會孤獨一生。”
謝爾蓋嘆息道:“單戀和暗戀都是很苦的,放棄吧,別一生都抱著無望的戀情。”
格里沙沒有回應,只是在冰涼的寒風中仰起頭,任由微長的銀色劉海拂過面頰,面上流露一絲滿足。
“我放棄不了,就算嘴上說放棄,我的心還愛他,舅舅,謝謝你們支持我。”
謝爾蓋:“我沒支持你……算了,你還記得你和精靈聊起那個叫埃米爾的法國人的笑話時,說他是老婆不要就想死的戀愛腦的事嗎?”
格里沙面露茫然:“是的,我記得,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謝爾蓋一巴掌呼外甥的后腦勺上:“你以后都沒資格笑那個法國人了!”
對于謝爾蓋而言,格里沙只是他所有苦惱里最微不足道的那個,從8歲起就可以獨自獵熊的大外甥情路順不順不要緊,生存能力值得信賴,總之是個餓不死的小東西。
真正讓謝爾蓋苦惱的事情有很多。
壯得和熊一樣,一臉絡腮胡子,打仗時一馬當先沖鋒在前的謝爾蓋其實是個學習認真努力、和人談話時耐心又細致、很會照顧人的老哥,因此他現在的職位是政委。
但脾氣再好,謝爾蓋也有控制不住脾氣的時候,到了頓河與同伴們匯合之后,面對此地的治安混亂,謝爾蓋立刻大發雷霆。
“胡鬧,他們根本是胡鬧!喝一場酒就強堿女人?男人醉了以后根本硬不起來!都是謊言,他們就是清醒的時候去傷害了那些女人!”
頓河一帶才歸附的哥薩克人的紀律問題相當嚴重,謝爾蓋暴跳如雷,提著槍就要去整頓那些人。
哥薩克人的頭領,謝爾蓋的朋友,列夫拉住了他:“謝廖沙,別生氣,你看一起作戰的時候,那些年輕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漢,沒有一個人退縮,他們這次是喝醉了酒做了糊涂事,給他們一次機會改過自新吧,別直接殺啊。”
列夫生怕謝爾蓋脾氣上來把違紀的人給斃了:“狠管紀律的話,哥薩克人就會認為歸附我們不值得,然后再次造反。”
謝爾蓋和他吵起來:“所以那些男人不是為了過好日子、大家一起站起來才來的,他們是為了可以仗著武力欺壓他人擄掠鄉里才來的,那要他們有什么用!如果他們一直將自己視為這片土地上的流寇而不是人民,那他們就是我們的敵人!”
列夫也氣上頭來:“男人是什么德性你不懂嗎?他們從來不溫順!一個男人,要的就是吃飽后再擁有女人!再來一群同類捧著他們,他們就是這樣,幾千年來都這樣!他們手頭有槍,還是愿意歸附我們,這已經很難得了!你知道我在其中做了多少工作嗎?”
大家都是干基層工作的,誰還不知道那些糟心事啊!
一群男人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平時慫得連屁都打不出來的所謂“老實人”,都要嘴兩句“我們男人只要聚一起就有的是主意,想強堿誰就強堿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沙皇都要招安我們,我們要社會不穩定就能不穩定,法律?法律也要為我們改變!”何況是驍勇且自由慣了的哥薩克人,這些人當然難管。
列夫認為,和這些人交流,勢必有一堆氣要受,而且要做出一些讓步,潛移默化慢慢改造他們。
格里沙旁聽著他們的爭吵,見兩人越吵越狠,謝爾蓋已經有了要對列夫揮拳的意思,直到雅什卡的爸爸沖過來將兩人分開。
夜晚,格里沙坐在客廳里,借著辦事處唯一的煤氣燈,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自己抵達頓河區域第一天的工作見聞和心得。
“真能干啊。”秦追撥開一粒巧克力遞給菲尼克斯,“來,這是獎勵。”
菲尼克斯俯身,用嘴叼走巧克力,微濕的唇瓣與秦追的指尖輕輕一觸便分開,嚼了一陣:“加了朗姆酒,挺好的。”
秦追的手垂在身側:“酒心巧克力嘛,如果加老白干的話,說不定風味更佳。”
菲尼克斯笑彎一雙水汽十足的藍色桃花眼:“不錯的創意,要是比利時沒打仗的話,我就帶著你的創意去他們那收購一家巧克力工廠了,說不定能做出新品牌。”
說笑間,他們一起將貓爬架搬到屋子里。
后方的秦氏武館傳來呵呵哈哈、擊打沙袋和木樁的聲音,秦追也不知道秦簡從哪招來的學生。
他聽著那些呼喝聲響,對菲尼克斯說道:“我媽現在都不要我的零花錢了,前陣子入學的時候,她還想幫我交學費呢,我只好告訴她,我是全額獎學金入學,這學上的不僅不花錢,還能賺回來不少。”
菲尼克斯將包頭的白毛巾拆下來:“你還是從本科開始學習嗎?”
秦追聳肩:“嗯,我同時修化學、生物、醫學,導師的話,我打算慢慢相看,知惠就只學了醫,說是作業太多了會做不過來。”
菲尼克斯和他閑聊:“想要你的教授應該很多,事實上,百浪多息和青霉素應該都是諾獎極的成果,你還很年輕,但撿到你相當于成為諾獎得主的老師。”
按理說秦追應該一臉自得,但這會兒他卻并不興奮和熱情:“據我所知,去年諾獎只頒了一個文學獎給一位瑞典詩人,戰爭期間,很多事情都中止了,而且我太年輕,還是中國人,他們未必會選我。”
諾貝爾是西方獎項,秦追不認為這個獎能完全公平、摒棄任何國籍的考量。
菲尼克斯笑道:“的確,委員會不把最后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子頒完,就不會考慮年輕人,除非你的成果擁有足夠的份量,我想百浪多息的推廣能幫你一把。”
瑞士與美洲的通信并未隔斷,菲尼克斯和露娜都能與家里通信。
梅森羅德家族也沒有料到菲尼克斯跑一趟歐洲,就被德國的無限制潛艇戰困在陸地上,無法再回家了,但菲尼克斯是他們重要的繼承人,因此他們也不敢賭讓菲尼克斯乘船返家的風險,只能放任這小子繼續在瑞士開他的藥廠。
克萊爾聽說了菲尼克斯“在瑞士交到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從電報中得知菲尼克斯與朋友們一起攀登了少女峰,一再要求他將來回家時要帶上他們的合影,她也想看看小天使寅寅、熊天使格里沙、游泳天使知惠、愛生病的天使羅恩到底長什么模樣。
如果他們本人能在戰爭結束后,與菲尼克斯一起到美國做客就更好了。
克萊爾當然也知道了百浪多息的消息,她告訴菲尼克斯,只要能擴散百浪多息的影響力,寅寅就能獲得巨大的聲望與財富,他這輩子都有了。
恰好此時躺在榻上的3歲小孩終于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兩個好看又陌生的哥哥姐姐在打啵。
小孩兩只手捂住眼睛,發出無助的聲音:“哎呀!這么子咯!”
知惠老臉一紅,她拉著楊曉一起身:“小寶貝,你現在好點了沒?肚子還疼不疼?還想不想上廁所?餓不餓呀?姐姐給你端一碗面條來好不好?”
小孩怯怯看著他們,知惠訕笑,往屋外退,只是即將離開屋子時,她的臉色一變。
楊曉一拉住她的手:“阿惠,怎么了?”
知惠的神情凝重起來:“沒什么,你叫我媽和園長來看看這孩子,我單獨待一會兒。”
她步履匆匆回了自己房間,楊曉一看著她的背影,心下了然,智商奇高的青年知道他心愛的阿惠有些奇異之處,阿惠也從沒有刻意瞞過他。
時至今日,楊曉一大概能猜出阿惠可以和五個不同的朋友說話,其中就有他的大舅子秦追,小舅子羅恩,另外三個……想必也是大姨子小舅子,只是還不知道具體國籍,不過阿惠應該是有至少一個姐妹的,因為她會和對方討論月事的問題。
他聽話地去尋岳母,心想,或許當年身在朝國的岳母,就是因為阿惠和那幾個朋友的關系,才會到申城來生活呢。
第 318 章 道路
“知惠,準備一下,我媽讓我提醒你,秦筑今天上門。”
0212家族就沒哪個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能冷靜的,因為秦筑就是他們童年最大的那塊陰影。
菲尼克斯應該沒那么怕秦筑,他有陣子還躍躍欲試著要和對方一比高下,格里沙應該也不怕,他讀小學的時候就跟著舅舅去山里獵熊,天生少了畏懼的筋兒。
如今大家似是能和平相處了,本能卻依然驅使著知惠對秦筑感到戒備,誰叫秦三舅以前實在太癲。
她沏了壺茶,擺了一盤瓜子花生放桌上,搬了個小馬扎,氣勢洶涌地坐在自家大門口,看胡同里的二林子、三妹子踢毽子,靜候秦筑到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看著七八歲的報童過來了,他是和一輛黃包車一起過來的,但不是坐在黃包車上,而是推著黃包車來的。
附近有個小緩坡,黃包車夫沒法一個人將車拉上去,得找人推一把,有些報童就會幫忙,車夫會給他們一個錢做報酬,一個錢是買不了什么,但蚊子腿也是肉嘛。
那報童往知惠這邊看了眼,問道:“姐姐,您是德姬阿姨的親戚哦?”
知惠大大咧咧:“我是她閨女涅。”
報童眼前一亮,稀奇地打量著知惠:“你就是那個好厲害的女科學家哦?附近有個幼兒園里的小孩生病了,園長是不是抱小孩來德姬阿姨這里看了?”
秦追將那支看起來有三四十年份的參收起來:“我現在虛不受補,你們想吃的話倒是沒問題,我把參處理一下,做成參片給你們泡水喝吧,不過你倆本就氣血充沛,吃了這個容易爬樹上仰天長嘯。”
知惠拉著他的手臂搖了搖:“歐巴真是的,我們又不是狒狒。”
秦追:格里沙是不是狒狒不好說,你可是真有爬房頂捶胸頓足吵得大家都睡不好覺的記錄的!
清晨的早飯是烤兔肉和烤餅,還有一些果干。
那邊的樺樹汁滴了半天,才滴出三小碗,三人舉起碗輕輕一碰,對視一笑,隨后一飲而盡。
清澈透明的樹汁有股青草的香味,就像格里沙說的,甜味非常非常淡,秦追很喜歡,他往嘴里塞了顆七蛇丹,被格里沙背起。
這是他們在樹林中行走的第三天,帶著秦追比格里沙自己趕路慢得多,他刻意帶他們避開了野獸可能會走的地方,便多費了些時間。
他在往中國趕的時候,是真的很著急吧,靠在格里沙的肩上,秦追這么想著,小熊的脂包肌身材有一點很好,就是他的肩膀一點也不硌人,是那種依靠起來很舒服的身材。
秦追很遺憾:“要是我沒傷的話,就是野獸避著我們三個了。”小熊是個很少哭的孩子,他很擅長吃苦以至于不把吃苦當回事,他總是抱著希望,認為只要自己好好學習,變得堅強起來,那一切困難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一只骨子里天真純粹的小熊。
秦追有時很想告訴格里沙,世上有很多無奈的事情,比如不能去擁抱近在咫尺的母親,比如斷臂的少年鐵路工人必然前途未卜,還有更多、更多的無奈和黑暗,話到嘴邊卻不忍心。
他只是將格里沙緊緊抱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他會和奧爾加重逢的,現在先和媽媽在不同的地方追求同樣的夢想也很好啊。
他撫摸格里沙的銀發:“她看起來很健康,很有精神,下次見到她時,你也要很有精神,好嗎?”
小熊嗅著秦追發間清淡的草藥香,悶悶地應道:“好。”
然后他就開始擔憂家里的事了:“舅舅和媽媽都離開了高加索山脈,那波波呢?還有小馬和羊。”
波波就是格里沙家養的高加索獵犬,雖然他們同齡,但格里沙的童年基本是波波在帶他,是格里沙家的狗保姆。
小馬則是謝爾蓋舅舅養的一匹卡巴金馬,曾陪著格里沙爬山涉水地去上學。
至于羊羊們,它們是格里沙幼年的肉奶來源,也是他冬季保暖的有力保障,但愿舅舅能把它們賣個好價錢吧。
秦追摸著小熊的銀發:“我想奧爾加阿姨、謝爾蓋叔叔都會安排好的。”
一直干勁滿滿的小熊有點蔫,他依然把秦追和知惠照顧得很好,情緒卻低落下去,秦追只能多和他貼貼,兩個人互相靠著。
菲尼克斯上線與他們通感看秦追和知惠的盛和武館駐西伯利亞大鐵路圍棋大賽,發現格里沙一直握著秦追的手。
露娜怕他又吃醋,拉過他說:“我聽知惠說,格里沙在葉克捷琳娜堡看到他媽媽了。”
菲尼克斯斜她一眼:“你覺得我會看不出格里沙在難過嗎?”
露娜呆了一下:“嘎?”
菲尼克斯無奈道:“我也是他的兄弟,從認識開始我就叫他格里沙,而不是生疏的格里戈里,在我心里,他是個可靠又很優秀的弟弟,我希望他不要難過的心情和你們是一樣的。”
露娜用她的表情述說著“既然你這么有兄弟情,那你下棋的時候為什么不讓讓本鵝,本鵝偷個棋子,你都要呱那么久,罵本鵝臭棋簍子沒棋品,還差點和本鵝打起來。”
菲尼克斯欲言又止,想吐槽點啥,到底只是嘆著氣問:“吃香蕉嗎?”
露娜:“吃!”
有蕉吃當然好啦,現在的香蕉也是名貴水果呢,而且大麥克香蕉還那么香那么甜。
菲尼克斯拿起書本,開始朗讀《傲慢與偏見》。
他的變聲期即將結束,聲帶的音質逐漸展露出一種極為昂貴的質感,磁性十足,以至于當他朗讀愛情小說時,會讓人覺得愛也可以通過他的嗓音購買。
露娜聽了一陣,偷偷和知惠說:“菲爾從長相到聲音再到身世都讓人覺得他不會相信愛情誒。”
知惠附和道:“他像那種眼里只有金錢權力的人,但眼睛長得很深情,以后一定能騙到不少女孩子呢。”
荷蘭仔有一雙水感十足的藍色桃花眼,一身金錢才能堆砌出的光彩照人,偏偏他的面孔并不屬于很有“年齡感”的那一類,英俊得近乎輕佻,他的兩位姐妹都覺得他以后會成為花花公子,然后在年近三十時接受一段政治聯姻。
“說不定那位女士一開始會對他抱有期盼,但最后會在認清他冷漠的本質后陷入失望選擇離去,然后菲尼克斯再追妻火葬場……”
追妻火葬場是秦追在兩位姐妹幼時講過的睡前故事類別,故事里有各種各樣的男子追著各種各樣傷心的女子。
然后秦追會總結:別找讓女孩傷心的男孩,因為現實里的男人一般是不會反省自己對他人造成的傷害的,萬一你們以后不小心遭了渣男,告訴我,我會斃了他。
菲尼克斯捏緊手里的書,氣道:“我不念了!”
露娜和知惠一起發出杠鈴般的笑聲,秦追和格里沙也捂嘴悶笑,氣氛一下就歡快起來。
知惠很贊同:“是啊,單論近身的話,我們三個水平最高了。”
在小知惠心里,如果要六人組內部要開小群的話,她、歐巴、格里沙這三個窮苦出身、自幼學武,且都在亞歐世界島生活的人,就是最親的三個。
是的,雖然知惠的親媽是家有田產的中人,她歐巴的阿瑪是開了藥房的前御醫,格里沙家也在高加索養了幾十只羊,但和六人組另外三個比起來,他們三個是妥妥的草根,沒錢沒權但能打。
知惠想,他們就是親親熱熱的草根三人組!
秦追感嘆:“我還帶了棍兒呢,棍頭還包了鐵,原本還想著只要不是碰上熊和老虎,還有四只以上的狼,我應該都不會輸,誰知我和棍現在都成格里沙的負重了。”
格里沙依然保持著“沒事就笑有點傻”的俄式面無表情,說話的語調卻很輕快:“沒事,你加上棍依然很輕。”
就在此時,所有人都感到自己的弦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除了身處凌晨還在熟睡的羅恩,所有人都聽到了某只南美企鵝歡樂的大喊。
“巴拿馬,我來也!”
巴拿馬正處于夜晚,菲尼克斯看著前方一艘船只正在橫穿運河,引擎聲在夜晚格外響。
少爺仔也面無表情,低聲抱怨:“寅寅,你真的不應該總帶她看《西游記》的。”
秦追:“她說那是四大名著里最吸引她的一本,我只是在閱讀的時候順帶給她念了故事。”
露娜:“菲爾,你是不是又要說我壞話了。”
菲尼克斯矢口否認:“沒有,你聽見我說你一句壞話了嗎?我只是在此迎接我的姐妹。”
船只靠岸,小麥膚色的麥士蒂索少女長腿一邁,直接跳上了岸,她鋒利的眉眼灼而烈,步伐有力,上前與菲尼克斯對了一拳,大咧咧接過菲尼克斯遞過來的14支郁金香:“你看你這人真客氣,接人就接人,送什么花嘛。”
菲尼克斯解釋道:“我家的傳統,和許久未見的女性親屬時,要送花表達思念和歡迎,我是荷蘭裔,送郁金香正好。”
“等回家后看到媽媽,我也要送她花。”菲尼克斯露出思念的神情,“你和知惠是我除了媽媽外最親密的女性親屬呢。”
露娜受寵若驚:“呃,謝謝。”
菲尼克斯又補了一句:“咱們的生日都是在路上過的,這束花就當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了。”
露娜一個趔趄,還要補送生日禮物啊?她都沒準備呢!
菲尼克斯攤手:“我開玩笑的,我們已經在生日時互相送過禮物了。”
六人組每年生日都會一起唱生日歌作為對彼此的禮物,菲尼克斯還能拉小提琴,格里沙會拉手風琴,露娜吹排簫和打鼓,羅恩會唱歌劇,秦追能彈琵琶,知惠……會吹嗩吶和朝鮮舞,總之大家吹拉彈唱是十分愉快的,實體禮物卻只有秦追和知惠能互相送了。
露娜單手提著花束:“那我現在有飯吃嗎?菲爾,我和戰士們長途跋涉,都已經餓了。”
她慵懶的一揮手,一個個身穿便服的印加人沉默地走下船只,其中一個印加女人上前,站在露娜側后方,他們都戴著一頂裝飾著紅色羽毛的探險帽,背著槍,有著黃種人的面貌。
瑞德振開絢麗的翅膀,在船只上方盤旋片刻,便從天而降,輕盈地落在露娜的肩頭,她昂起頭,深棕色的卷發披在肩頭,不顯凌亂,只有難以言喻的狂放。
菲尼克斯右手扶住胸口,紳士一禮:“當然,我已為德拉維嘉家族的勇士們準備了豐盛的晚宴,請和我來吧,首領小姐。”
“孫女也很好。”詹姆斯先生對著腕表,“哦,我該吃藥了。”
克萊爾對菲尼克斯擠眉弄眼,用口型說:“我懷疑那個降壓藥還可以治壞脾氣。”
菲尼克斯忍不住微笑。
寅寅離開了北美,但他永遠改變了梅森羅德家族,為菲尼克斯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寶物。
他按照女兒的吩咐,去洗臉刷牙,換了一身被仆人早早熨好的西裝,對著鏡子刮胡子。
就在此時,露娜聯系上了他。
“菲爾,寅寅有聯系你嗎?”
菲尼克斯停住動作:“沒有,我以為他和格里沙在一起,不打算輕易打擾他們,免得碰上什么讓我吃醋又尷尬的場面。”
露娜急促道:“羅恩說寅寅想要離開蘇黎世。”
菲尼克斯立刻猜出了緣由:“格里沙出事了嗎?”
露娜緊皺眉頭:“沒錯,昨天格里沙突然下線,直到現在還沒有重新聯系寅寅,我猜烏茲別克那邊發生了糟糕的事情。”
第 319 章 月亮
歷來查貪腐就沒有不危險的,這是史書上記載的常識,此為險路,死在路上也是正常的。
秦追和格里沙在生日當天過的二人世界十分清淡,沒什么天雷勾地火的事情發生。
格里沙很忙很累,秦追心疼他,只想和他湊一起說說話,不想讓本就工作緊張的格里沙還為了自己去逛街。
烏茲別克本來也沒什么好逛的,除了大片大片的棉花田,沒有太多風景可以欣賞。
而格里沙來這的原因之一,就和棉花有關。天聊到一半,秦追又在車上睡著了,察覺到他的掉線,小伙伴們起初有些驚慌,然后就放松下來。
格里沙的通感是打開的。
他們都能通過格里沙的感官,感受到寅寅枕著自己的肩膀時肩頭微微發沉,稍微側頭,臉頰便能蹭到柔軟絲滑的黑發,耳邊是一起一伏的呼吸。
寅寅的脈搏有些快,還是有九十多,臉色蒼白,但他的呼吸均勻,神態安寧,說明沒什么事,就是習慣性在車上犯困而已。
菲尼克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這邊要下火車,先下了。”
知惠禮貌道:“byebye,菲爾。”
露娜要去沖熱水澡,洗掉雨水澆得一身的涼意,她一邊脫外套一邊道別。
羅恩聽到黑媽媽喊他回家吃飯。
大家紛紛下線,知惠結束對話,回到車廂中坐下。
戴鵬抱怨:“怎么去了這么久?我想過去看看,格里戈里還不停地說沒什么大不了的。”
說著,他又瞪格里沙一眼,擔憂兩個小伙子能不能帶好知惠,真是的,為什么他們出遠門還要帶個小女孩呢?
知惠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作為家族里最矮的妹寶,她單獨行動時,哥哥姐姐們常常是過一陣就要和她通感,確定她沒被拐到山溝溝里去,連羅恩在這方面都很有哥哥自覺,大家輪班讓知惠報平安。
“下一站就是扎賚諾爾了吧,然后是滿洲里。”知惠拿出一張簡約的地圖裝模作樣地看起來。
菲尼克斯乘坐的火車離開了哥斯達黎加,進入了巴拿馬。
巴拿馬,原來是屬于哥倫比亞的一個省,在美國與西班牙在加勒比海上的戰爭后,他們發現,若是沒有一條運河貫通太平洋和大西洋,他們的軍艦要抵達加勒比海,就需要先花兩個月的時間繞南美洲一圈。
于是他們向正在建立巴拿馬運河的法國人那里用四千萬美元買下了這條運河及運河兩岸的土地,為了霸占這條運河,他們又生生將巴拿馬省從哥倫比亞撕了下來,使巴拿馬獨立,直到兩年前,即1914年,巴拿馬運河修通。
菲尼克斯很清楚這些事,因為他的同族叔叔泰德曾參與過有關奪取巴拿馬運河的工作。
巴拿馬運河的北邊碼頭上,一位穿著隨意、戴著大草帽的男人對菲尼克斯大聲喊道:“按照我們買這條河時的契約,運河與兩岸的土地都屬于我們,這是美國的飛地,那么,在通過了諸多小國后,歡迎您重新踏上美國的土地,梅森羅德少爺。”
菲尼克斯上前與對方握手:“很高興認識您,謝爾德經理,我聽父親和叔叔提過您很多次,他們認為您擁有卓越的勇氣與才華。”
“我只是一個賣水果的,船運是我們的副業。”謝爾德經理扶了扶眼鏡,意味深長,“來串香蕉?赤道附近總是很熱,才4月就已經讓人只愿意穿一件衣服了,但是這里的水果棒極了。”
菲尼克斯從善如流地和謝爾德前往當地最好的酒店,享用了一頓豐盛美味的飯食,在巴拿馬運河沿岸以外的土地上,這里的人民不說食不飽腹,也離餓不死相距甚遠。
他坐在窗明幾凈的餐廳中,優雅地享用著牛排與香檳。
謝爾德經理與他介紹著巴拿馬運河的閘門:“從兩年前開始,我們的生意就很好,不斷有水果集中到此處,然后販運到美國各地,不知道你的朋友要賣什么?”
“當然是對梅森羅德有利的東西。”菲尼克斯沒有透露貨物是什么,“我的朋友德拉維嘉女士對于這批貨物很看重,她會親自過來。”
謝爾德經理輕呼:“哦,女人,那你這單生意會有些麻煩,她們總是很矯情,不,也許對你而言,女人會很好說話。”
他露出一個調侃的笑意,暗暗捧了菲尼克斯的外表。
菲尼克斯不動聲色:“但愿,真正的商人都會在利益上寸步不讓,如果一個人能跨越南美大陸來做一筆生意,她的決心、能力、勇氣都足以讓人必須嚴陣以待。”
他擺出“我從不輕視任何對手”的姿態,倒是幫露娜解釋“其實她很優秀”更令謝爾德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德拉維嘉女士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反而收起幾分對女性的輕蔑來。
菲尼克斯對謝爾德那微妙的神態轉變習以為常,小時候他還會為了自己的母親和別人爭辯“我想女人并沒有你們說的那么卑劣”,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那沒有用,人們只會覺得努力解釋的菲尼克斯是個“天真柔軟的男孩”。
但如果菲尼克斯隱晦提示謝爾德經理“即將到來的德拉維嘉女士是個帶人豎著穿過南美的狠人”,背后的含義便是露娜是個有著強大的暴力、智勇雙全的人物,謝爾德經理才會意識到露娜的份量。
那些喜歡抬高自己蔑視他人,然后居高臨下地欺壓他人的蠢貨,最尊重的只有“力量”。菲尼克斯漫不經心地端起香檳品了一口。
他討厭這種視野和心胸一樣狹窄的蠢貨,寅寅才因為這樣的蠢貨受了槍傷,險些死去。
菲尼克斯回到酒店的房間中,坐在單人沙發上,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夢中與一條巨大的金眼羽蛇對上了眼睛。
他被驚醒時,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也睡了過去,身上蓋了毯子,落地鐘顯示此時是夜晚九點,他把整個白天都睡過去了。
“是旅途太累了嗎?”菲尼克斯覺得不對,他的體質有些像父親,精力向來很好,即使只睡四個小時,也不耽誤第二天全神貫注地學習和參加體育運動。
外面天色暗了,有吵鬧的引擎聲響個不停,菲尼克斯撐著站起,他走到落地窗旁,掀開窗簾一角,將窗開了一隙。
遠處的街道有火光綻放。
菲尼克斯喚來保鏢隊長范羅賽:“外面怎么了?我記得那是駐扎于本地的軍隊駐地。”
是的,巴拿馬運河兩岸土地隸屬于美國,因此也駐有美軍,這樣的地方出現火光是不正常的。
范羅賽出去詢問酒店工作人員,回來匯報道:“有幾個傻小子開著軍營里的車撞進了一家妓|院,油箱著火了,車上兩死一傷,撞死了幾個婊|子。”
他低著頭匯報,只能看到大少爺擦得光亮的手工皮鞋,聽到那與管風琴一樣華美昂貴的聲音。
直到后世,棉花都是十分重要的戰略物資,可以用來保暖,也可以制作武器,烏茲別克則是有名的棉花產地,他們的棉花牽扯到多方利益,但當地的改|革一直不成功,直到現在都是很多地主投誠以后,改頭換面成官員,繼續奴役佃農壓榨棉花,享受著榮華富貴的日子。
當然了,這里的資源也不只是棉花,還有黃金、煤炭、石油、銀等多種珍貴資源。
可以想象,如果在這個資源豐富的地方成為手下有諸多牛馬的地主,日子會有多么舒爽。
更別提這些地主還通過賄賂和聯姻,結成了一張龐大的權錢網絡,要往上腐蝕更多人呢,為的就是讓他們的好日子更加長久。
“寅寅,寅寅,回答我!”
格里沙在晚上九點嘗試呼喚秦追的弦,想要詢問寅寅何時逃出大帥府和他見面,可寅寅那邊分明意識清醒,卻一直沒有接通他的弦。
露娜立刻意識到秦追要做什么:“不好,他要做危險的事!”
知惠請了鏢局押運大批草原上用得上的物資,上了南滿鐵路,準備在明日的火車上和寅寅、格里沙匯合,她叼著包子含含糊糊地問:“什么危險的事啊。”
羅恩也是敏感的,他關掉唱片機,本就蒼白的臉上帶上惶恐:“他生氣了,寅寅這段時間一直很憤怒,所以他總是找我說話,讓我放音樂給他聽。”
“他的膽子很大,所以當他被激怒到極致的時候,他就會生出報復的念頭,fuck!我應該在他不再憤怒的時候就察覺到這點的,當他開始在劉家軍閥面前隱忍自己的脾氣,和他們妥協演戲的時候,就已經動殺心了!”
菲尼克斯罵了一句臟話,立刻開始用弦呼喚秦追,依然得不到回應。
知惠也聽明白了,她從嘴里摘下包子,喃喃:“阿西巴,我的哥啊,我早該想到的,他的脾氣其實很火爆,黃自諳欺負月梢他都受不了,他自己被人這么欺負,根本不可能忍的。”
讓秦追心甘情愿演戲忍火的前提只有一個,那就是——“對面那貨都快是死人了,我就讓讓吧。”
寅寅這段時間的偽裝不光騙過了劉家軍閥,甚至連一起長大的小伙伴們也沒能發現他心中的殺意,等他們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寅寅已經開始行動了!
“接通了。”格里沙簡短地說了一句。
終于,他們看到了秦追的視野。
做閨門旦裝扮的秦追站在劉天霽的尸體旁,面無表情,見到他們,他才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只是走到水池邊,挽著袖子洗手。
菲尼克斯急促道:“別洗了,快走!”
“哦。”許是已經出了氣,秦追這時候乖巧許多,他提起一塊磚,朝著來時的路走去,爬上一棵樹,然后在劉天峰靠近時跳了下去。
知惠開始著急:“歐巴,他開槍了,外面的人肯定聽到了,你快逃啊!”
露娜捂住臉:“別催了,他今天不發泄完是不肯走的,寶貝,你快點。”
秦追果然手腳麻利,將劉天峰的前臉用磚從圓形拍成了方形,開始逃跑。
在奔跑的過程中,他將粉色的大袖女帔脫下,順手往天上一拋,將這座宅院中所有的荒唐可笑的記憶、那些骯臟丑惡的嘴臉也通通拋開,輕裝離去。
露娜察覺到后背一痛,她疼得在船只搖晃中單膝跪地,通感里有關痛覺的部分則被秦追立刻屏蔽。
菲尼克斯扶住桌子才站穩,深藍的眼眸浮現驚慌:“你受傷了!”
“沒事的。”秦追的聲音在夜風中無比冷靜,他輕快道:“沒打中要害,我運氣不錯,成功率只有40%的計劃執行得這么順利,看來我阿瑪有在地下努力地保佑我。”
秦追的忍痛能力很強,加上腎上腺素的加持,他居然還有心情和伙伴們開玩笑:“我這一路還真是殺過來的,津城干掉個黃自諳,在齊齊哈爾又宰了個劉天霽,沒嚇到你們就好了。”
“不會的。”格里沙簡短地回了一句,打開旅社的窗,翻身跳了出去。
早在來到齊齊哈爾后,格里沙就在城中閑逛,用通感視角帶著秦追一起摸清楚了這座城市大街小巷的路線,他們的記性和空間想象能力都很好,于是在他們的大腦之中,能清晰地模擬出他們在這座城市中的位置。
跑起來吧,不顧一切的,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期盼都帶上,向著彼此奔跑。
秦追滿心興奮,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一直以來,他遮掩著自己強烈的報復心,壓抑骨子里的瘋狂,他希望在離開金三角后就能把不幸過往造成的惡劣都蓋住,在明亮的世界中重獲新生。
可事實上,他的本質從沒變過,他的生命已經獲得新生,而他的本性在這一世被接納,他的朋友幾乎沒有任何障礙地接納了他對劉家血腥的報復,通過弦傳遞來的情緒只有擔憂。
他的靈魂被完全接納了,而且他就快要和格里沙見面了!
秦追已經將追兵甩在身后數百米,他在街巷中靈活的穿梭著,菲尼克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為秦追指引著前路。
“前面有個半米高的箱子,對,跳起來,然后翻過去。”
要快些,更快!
秦追的雙腿感到酸痛,心肺在大功率的運作下發出不堪負荷的信號,胸口疼痛且滾燙,然后他聽到了露娜的提醒。
“拐角的時候減速,別和格里沙撞上了。”
可惜她的提醒晚了些,秦追繞過墻角,臉撞上了格里沙的胸膛,撞得鼻子酸軟,眼冒金星,加上背部的傷處,竟是雙腿一軟,向地上跌去。
有人撈住了他的腰,不怎么費力便將他摟到懷里,肩膀被扶住,身體被環抱著,臉頰貼上柔軟的羊毛衣,秦追下意識雙手揪住格里沙的衣擺站穩,一仰頭,便看見一縷銀發、還有如同極光般的眼睛,倒映著他的臉。
“寅寅!”
小熊跑了許久,也喘著粗氣,兩人靠得很近,胸膛劇烈起伏著,貼著彼此,能感知到對方的心跳與劇烈的呼吸。
秦追看著他,槍傷造成的疼痛在這一刻涌上來,腎上腺素褪去,只能輕輕叫道:“格魯什卡……”
格里沙脫下大衣將秦追包住,沉穩地回道:“沒事了,我帶你回去。”
他把秦追抱了起來。
“看到你平安無事真好,我一直很擔心你,你的心里很難過,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嗎?”
格里沙做了個“不能說”的手勢,他現在進行的任務需要絕對保密,他不能告訴寅寅奇卡一切。
秦追并不為此責怪格里沙,他早在和格里沙確定戀愛關系前就習慣了格里沙這特殊的工作性質和保密需求,他以前不以哥哥的身份詢問格里沙的工作細節,現在作為戀人也不會。
他繼續說道:“好吧,那你能不能答應我,接下來只要你有空閑就和我通感?我想看著你。”
格里沙舉起自己的食指,用手指做點頭的動作。
秦追還在流淚,卻又露出笑顏:“我今天在家里休息,稍后我會練功,不是練武學的功夫,是練戲曲的功,你知道嗎?我以前認識的一位名旦去了北美表演京戲,可紅了呢,有幾折戲我也會,我表演給你看,好不好?”
小熊再次用手指點頭,他和寅寅一起長大,寅寅小時候被傻阿瑪抱著去看戲,其他小伙伴跟著看,大家都是會看京戲的。
秦追對他笑起來,抹去眼淚,執起折扇。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格里沙看著秦追,琥珀綠的眼中浮現水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秦追身上沒有移動,水珠沿著眼角滑落。
第 320 章 回家
秦追不是第一次為格里沙提心吊膽了,以前格里沙在戰場上頂著子|彈往前沖時,秦追便為他擔憂過無數次,因而如今已能很好地調節自己的心情。
給藍莓派做家屬是這樣的,有個好心態比什么都要緊。
既然格里沙又一次死里逃生,成功抵達安全地點,秦追就放心了。
秦追也知道格里沙會很快調整好自己投入到接下來的工作中,他信格里沙就如格里沙相信他一樣,他們都是足夠堅強的人,無需再多言。
格里沙的確感覺自己好多了,他在這段時間里能通感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通感都能從秦追那里得到了足夠的支持。
寅寅給予的陪伴對格里沙來說便是最好的藥,是的,寅寅就是這樣的人,他真正的魅力不只在于美好的外表,還有堅韌的內在,那種隨著時光越發強大的生命力和勇氣,給了格里沙許多力量。
不用再成日里擔心格里沙,秦追也可以專注做自己的事了。
他打開自己的計劃書,思考片刻,用通感連接上了秦筑。
秦三舅的弦非常粗壯,充分顯現了他的身強體壯和精神頑固。
下班時,秦追拉了拉格里沙和羅恩的弦,他得和格里沙商量出行時的行李,還有讓羅恩準備交叉循環心臟手術的供體。
秦追問:“羅尼,你也要開始找志愿者了,之前測過血型嗎?”
羅恩點頭,開心道:“嗯!我測過了,是O型血。”
格里沙看他一眼:“真巧,我也是O型。”梔子姐一來,秦追的飯量立刻就漲了。
到底是養過秦追的人,梔子姐做的菜對秦追來說有“媽媽的味道”buff加成,秦追怎么吃都香,她做鹵煮和打鹵面,秦追會從菜還在鍋里就開始掉哈喇子,要是她煮疙瘩湯了,秦追能獨自一人干掉一砂鍋!
營養美味的飲食,龍精虎猛的補藥,適量的鍛煉,只這么養了一周,秦追的臉色便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知惠說:“還是不加夜班好,不然吃再多補藥也養不回氣血。”
秦追道:“接下來好幾年咱都不加夜班了,安心吃飯長高,趕不上荷蘭仔的個子,我也不能比你和羅恩差。”
下次再加夜班,怎么也得是秦追長完個子之后了。
養好了身體,秦追總算能和龍爺道別。
龍爺挽留道:“不若在叔叔家里過完冬,再過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
秦追道:“多謝龍叔好意,只是我想去拜祭父親。”
其實秦追想要離開龍家的真實原因,是他既不想每天早上被龍爺拉去念書習武看賬本(他知道龍爺是好意可他真的想休息),也不想天天叫龍叔。
每次叫龍叔的時候,秦追就想起幼兒園時和秦歡一起守著電視看過的動漫《成龍歷險記》。
在2月12日前,秦追趕到了廊坊。
天上下著大雪,秦追、知惠、梔子姐、那德福背著東西,先是和墳親說話,秦追告訴他們,他以后就不要他們的租子了。
“北方不太平,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大家伙把自己管好就行,租子不用交,你們自己攢著糧食和錢,多挖地窖,往后亂世,這些都用得上的。”秦追這么說著,又讓那幾位讀書讀得好的村中子弟過來,勉勵了他們幾句
雖然秦追年紀不大,甚至沒變聲,架不住個子高,還有做慣大主任的威嚴加持,七個上中學、小學的孩子在他面前都很乖巧。
秦追詢問著:“現在成績如何?可有想過往后做什么?是讀完了中學就去找工作,還是繼續往上讀?”
那德福站一邊,感受到熟悉的壓迫感,悄悄抹了把汗。
幾個少年匯報了成績,表示他們都想繼續讀,秦追又問他們的志愿,然后給他們推薦了合適的院校。
秦追承諾道:“我會留一筆錢給津城的龍爺,你們若是考上了心儀的好學校,就去找他領學費,別怕沒錢往上讀。”
其中一個叫史以秋的回道:“承蒙少爺照拂,我們這些泥腿子也有了往上讀的念想,我是想讀軍校的。”
秦追看他一眼:“我記得你,我先前是不是還推薦你去滄州徐谷香門下學武了?”
史以秋是個面目方正的小伙子,看著十四五歲:“是,徐師傅武藝精湛,教學嚴格,實在是極好的老師,因是少爺薦過去的,徐師傅沒要我學費。”
秦追心說我都被徐谷雨坑兩回了,徐谷香身為哥哥,是該多給我幾分面子,嘴上說道:“若想考軍校,可以考慮北洋陸軍講武堂,它與東北講武堂、彩云講武堂并稱為國內三大講武堂,只是你要應承我,往后做了軍人,不可欺負鄉里,不可調戲婦女,無論周遭多爛,你不可以跟著爛。”“還以為是個好拿捏的,誰知竟是野性難馴,不知尊卑!”
明雅夫人在出嫁前也是嬌小姐,仆從簇擁,養出一身氣派和脾氣,哪里肯受一個戲子的氣?
乳母勸說著:“夫人何須和一個玩意動氣?橫豎您有小少爺傍身。”
這話在理,一想到兒子,明雅夫人就恢復了理智,她抱起被嚇得小聲哭泣的兒子,柔聲哄著:“寶兒,你往后可要懂事,聽娘的話,娘什么都給你。”
她是明家的女兒,也是明家的籌碼,他們選擇押注在劉天霽身上,認定這個男人將是亂世之中的明主,她就要竭力輔佐丈夫,讓劉家與明家的關系更加緊密,等劉天霽成就大業,將江山傳給她的兒子。
所以她愿意忍下諸多惡氣,她念那么多書,就是為了爬到更高,書中寫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也要拋卻小情小愛,為明家和兒子牟利。
同樣的,她不希望劉天霽還有其他女人生的兒子,他只要有她的兒子就夠了,不就是玩男人嗎?玩,那秦追是醫學名門出身,想來身子干凈,玩了不會染上臟病,玩死了也不可惜!
若是秦追能爭口氣,拉攏住少帥的心思,那她的娘家就不會想著把堂妹嫁給劉天峰和劉天云,她要明家把所有籌碼都放在劉天霽身上,兩方協力握住劉家軍軍權。
終有一日,她要高高在上,俯視眾生,沒有人能比她更高貴!
可她也不能任由一個玩意在自己面前囂張,明雅自認名門貴女,今日秦追離去時的眼神讓她內心刺痛,且那張臉還有性情即使讓她一個女人來看,也要承認是個勾人的。
明雅思忖片刻,便揉紅了眼,將發絲打亂一些,做出哭了許久的模樣,去了劉天霽的書房。
書房中,明雅夫人哭訴著:“我再怎么也是劉家軍的少帥夫人,是您一雙子女的母親,您要玩戲子,可以,可您也該給我留幾分面子啊!”
“那是一匹難馴的野馬,昨日對我說要出去,我按著您的意思說不行,他竟是對我出言不遜,聲音極大,還嚇哭了兒子,這樣的妾,日后只會丟家里的臉。”
劉天霽本已不耐,聽到明雅提到兒女,卻不由得神情松動,他抬手按了按,明雅便停住哭聲,劉天霽緩聲安撫著妻子:“好了,我知道了,夫人才是我的賢內助,是劉家的大夫人,這個家里里外外就你撐著,我劉天霽豈是分不清楚輕重的人?”
明雅用手帕擦著眼淚:“可少帥,我說句難聽的,日后我們該如何對孩子們解釋,他在這個家里是什么身份,和他們的父親是什么關系呢?您是劉家軍的統帥,娶戲子進門沒什么,可玩一個男戲子,難免令叔伯們心生他念。”
劉天霽道:“此事,我會給夫人一個交代。”
這對年輕夫妻打著機鋒,都知道彼此從未有過真心,卻還要做出相敬如賓、對方最重的模樣。
可是一想到利,那沉重的、帶著萬丈金光的利字,他們就能將這出戲繼續演得出神入化。
明雅得到一個不算滿意的回答,卻知道今日到此為止,再進一步的話,劉天霽就要不高興了。
兩人又虛情假意一番,明雅方才告退,劉天霽坐在太師椅上,沉思片刻,認為明雅有句話說得對。
娶一個男妾,是會對個人名聲有礙的,至少好人家在嫁女兒時會多出幾分顧慮來。
既如此……劉天霽揚聲道:“讓天峰過來。”
史以秋聽到這話,看秦追的眼睛發亮,大聲回道:“是!我一定做個正直的人!”
秦追立刻道:“哦,也不用太正直,這么說吧,你的正直只要維持在不礙著你活下去的程度就可以了。”
小伙子那么熱血干嘛?在污糟的環境里,你這樣容易死得快啊。
史以秋卡了一下,看秦追的眼神瞬間從“哇少爺居然是英雄豪杰我也要做英雄豪杰”變成了“少爺你這話可不是英雄豪杰該說的”。
秦追卻笑起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平時大家都是平凡小人物,甚至可以蠅營狗茍,為了生活,這不寒磣,都是有老子娘的,賺了錢要上養老下養小,面對討嫌的上司、煩人的工作,慫一點不丟臉,鉆營人情世故也是人之常情。”
秦追一頓,他感覺有些不對,一算時差,菲尼克斯和露娜那邊都是早上八點半,當即把他們也拉了過來。
“菲尼克斯,露娜,以前忘了問你們,你們有測過血型嗎?”
露娜打著哈欠吃早餐:“測過,O型,怎么了?”
菲尼克斯頷首:“我也是O型。”
羅恩雙手捧臉:“誒?我們的血型也一樣嗎?”
格里沙面露驚訝:“寅寅,你和知惠?”
“知惠測血型時也是O型。”
露娜興奮起來:“誒?我們六個不僅生日一樣,連血型也一樣嗎?酷!”
秦追的語氣凝重起來:“不,如果我們的血型是一樣的話,那你們就不是O型血了,我現在叫知惠來醫院一趟,我得重新測她的血型。”
他用弦拉著知惠,把正在盛和武館陪二師兄匡豹算賬的知惠叫到了醫院。
小姑娘氣喘呼呼地跑過來,才坐下緩了緩,就被秦追拉起袖子抽了管血。
“輕點,輕點。”知惠齜牙咧嘴。
秦追輕輕松松一針見血:“我下手出了名的輕好不好?我給小孩子扎針,他們都說不痛的。”
檢查很簡單,將知惠的血和其他O型血混一塊兒,如果她的血液并非真正的O型血的話,她血液中的抗體就會和O型血中的H抗原打起來,最后出現紅細胞凝集。
而紅細胞凝集出現在人體內的話會血管阻塞,是很危險的情況,因此孟買血只能接受同血型的輸血。
檢查的結果很不幸,知惠和秦追一樣,都是孟買血,她的血和秦追的血放一塊就沒事。
秦追捂住臉。
知惠擔憂地看著他:“歐巴,到底是怎么了?”
其他小伙伴們也看著他。
秦追深呼吸,閉了閉眼,對羅恩說道:“羅尼,你也要重新查一次血型,我懷疑你和我、知惠一樣,都不是真正的O型血。”
“格里沙、菲爾、露娜,你們也是,重新查一次吧。”
北美東海岸,菲尼克斯結束一日工作回到家中,先去臥室看著抱著玩偶睡得香噴噴的女兒,再回到書房,繼續埋頭書寫一份經濟分析報告。
格里沙被戰友和同事們好心押入醫院,他身上的傷勢不輕,勒令他必須養好身體才能恢復工作,接下來的風波都和小熊無關了。
京戲名旦依然在北美巡回演出,驚艷無數老外,有關京戲揚名海外的消息登上報紙,成為國人的驕傲。
世界運轉著,消息流通著,知惠回國和結婚的新聞不算大也不算小,而且她很快就再次出國。
等知惠回道蘇黎世,秦追便對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遞交了辭呈。
校長不舍地看著他:“泰格,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如果你是思念故鄉,我可以為你安排假期,你的祖國無法給予你更好的研究條件了。”
“謝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校長,但我已經走到了應該回鄉的人生階段了。”
東方青年露出笑顏,日光疏淡清淺如水波漫過窗簾,落在他風華絕代的面孔上。
“我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