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空虛混沌中停留了很久,什么都不想,任由那種慘淡的空白將自己的大腦充斥。
——「怎么就把人生過成了這個樣子。」
一片虛無中突然幽幽然地飄過這樣一句話。
滾!
都已經逃到了這里,為什么還要追著我不放!
——「怎么就把人生過成了這個樣子!
——「怎么就把好端端的人生過成了這個樣子!
——「怎么就把滿是希望的人生過成了這個樣子!
——「如果不是當初一步行差踏錯,又怎么會到現在眼看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地步?」
——「一步錯,步步錯。」
——「一步錯,步步錯!
——「一步錯,步步錯!
……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叮叮鈴
——叮叮鈴
陳川猛地從主駕駛座上抬起頭,睜開眼睛。
兩聲微信消息的通知提示音,將他從混亂無章的思緒中拖回了現實。
天已經徹底黑了,面前還是那堵墻,周圍空無一人。暑氣消退,涼意上浮。
陳川抬起手,手很沉重,安全帶將他緊緊地箍在座位上。
剛才到底在做什么?
剛才到底做了什么——
打開手機,是大學同學程紀邡發來的微信,說已經到江城了,問他在哪里。
是的,是的,他想起來了。程紀邡今天早上說要來江城出差,他就說既然來到了他的地盤,肯定要請程紀邡吃頓好的,程紀邡欣然答應。
程紀邡是峽江市人,和他大學在隔壁宿舍,關系很好,現在在峽江能源集團工作。
下午姨爹李圣強臨時有事,托他幫忙去駕校接一下李佳苗,他就打算帶著李佳苗一起去和程紀邡吃飯。李佳苗一個準清北學生,程紀邡肯定愿意結識,也能讓李佳苗多認識些人,以后做什么事都方便。
沒想到程紀邡發來一條信息,問季辭還在不在江城,在的話叫上一起吃飯。
陳川這才想起來,兩個月前,陪季辭去峽江市的4s店買車,晚上帶季辭和一群大學同學吃了飯,其中就有程紀邡。
沒想到程紀邡當時沒說什么,還惦記著季辭。
陳川不免有些醋意,問他:「對她有意思?」
程紀邡說:「咳,漂亮姑娘兒哪個不喜歡?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就吃個飯,沒別的意思。」
陳川在想要不要叫上季辭的時候,程紀邡又發來了幾條語音消息:
「上回吃飯我就覺得她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今天我突然想起來了!」
「還記不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回我們去ktv,劉青過生日的那回?好像還是08年吧,那時候你還跟外院的院花兒在一起呢」
「那天正好是平安夜吧,天還蠻冷的。我前頭還有一個飯局,去晚了,看到ktv外頭停著一個黑色的奧迪,車前頭站著一個上半身穿羽絨服,下半身穿短裙的女生,好看的嘞!她光著腿,穿著長筒襪和雪地靴,玩手機,凍得跺腳,不知道怎么也不在車里坐著。大冷天穿成這樣蠻少見的,所以我印象很深。我剛想上去跟她聊兩句,她就上了車,把車開起走了。」
「我想去想來啊,越想越覺得她就是季辭。因為我當時還蠻想認識她的,就把她的車拍下來了。當然后來再也沒有看到過。我記得蠻清楚,那個車牌不是省城的sa,是我們峽江市的sd,而且是sd2,我今天要來你們江城,才注意到你們江城的車牌號開頭就是sd2」
「搞半天她那個時候就來我們學校找過你,你個狗東西金屋藏嬌藏蠻深的嘛」
08年?哪個08年?
陳川恍惚了一會兒。08年已經是五年前了,那會兒季辭不是在國外嗎?
哦是的,她08年是回來過一次,可是很快就走了,然后再也沒有回來過,直到今年。他曾為此還頗有怨懟,認為季辭在外面玩花了眼,對他沒什么留戀。
她怎么可能在08年去省城呢?還開sd2開頭的黑色奧迪,她哪來的這么一輛車?她也從來沒跟他說過她去過他學校。
他給程紀邡打字:「你tm肯定認錯人了」
即將按下發送鍵的一剎那,他忽然又覺察到了某種不對。
季辭那一年的確是12月份回來的,她學校的圣誕假。
sd2開頭的黑色奧迪——她媽媽在那一年開了自己的公司,公司買的公車就是一輛黑色奧迪。
去找黎大蟒買車的時候,季辭拿出了自己國內的駕照,她的駕照是在國外考的,他當時還想過,她到底是什么時候換的國內駕照。
如果程紀邡看到的人真的是季辭的話……
陳川打開skype,飛快地翻聊天記錄——他把和季辭的聊天記錄都保存著。08年,08年……
——「陳川,你在干嘛?」
「給朋友過生日」
——「這么巧啊,你朋友平安夜生日」
「中國人不過什么洋節」
——「那今天月亮挺大挺圓的,你看到了嗎?」
「胡說,今天都二十七了,哪來的圓月亮」
——「你去看看嘛,我想家,你出去給我拍一張」
「不是說國外的月亮更圓嗎?想看自己去看」
——「我想看家里的月亮」
「等會出去給你拍,現在我們吹蠟燭呢」
……
——「吹完了嗎?」
「在唱歌。大家一起玩,我不方便出去。再晚點給你拍,好嗎?」
——「就出去一下下,不可以嗎?」
……
——「可以嗎?」
……
三個小時之后,聚會結束,他拍了一張月亮的照片給季辭。
照片中的月亮很小,很扁,很難看。
季辭回復:「看到了,謝謝,很冷,多穿衣服」
陳川的心臟在這一刻碎裂了,他遲到五年地體會到了那一夜季辭的心情。
拼拼湊湊,他發現他已經集齊了季辭08年那一次回家的種種碎片。她在國外度過了孤獨混亂、四處碰壁的一年,突然沖動地坐飛機回家看家婆,卻得知母親又生了一個兒子,她覺得她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她換了駕照,開著季穎的車來到省城找他,或許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她沒有提前告訴他。可是那天晚上,她看到他和女友,還有很多朋友一起出了校門,她跟隨到ktv門口,找借口請求他出來一次。
——那一夜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驚恐的發現他給季辭的回復里充滿了敷衍、不耐煩,甚至還有冷遇和嘲諷。
為什么在他的記憶里他明明是很寵季辭的?
他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嗎?
他已經想不起那一晚在ktv里玩了些什么,甚至如果不是程紀邡提起,他根本已經徹底遺忘那一個夜晚,說明不過是一個浮華、熱鬧,卻沒有留下任何值得回憶的東西的聚會。
但他當時肯定是沉溺其中的,所以完全無視了季辭反復的、甚至有些低聲下氣的暗示。
他沒有意識到他那時候是季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季辭留在家鄉的最后一線希望。也許是因為顧慮他有女友在身邊,她一直沒有明說,只是懇求他出去為她拍一張月亮,與她見上一面。
但是他沒有同意她這個很小的愿望。
一張過期的照片出現在三小時之后,已經毫無意義。
如果他當時出去了,結果會大不一樣吧?他是否會和季辭敞開心扉,終成眷屬?季辭是否會從此留在國內,不再留學?之后的事情,是否會完全走向另一個方向,避開今日之種種?
陳川心事重重。他站在駕校的人群里,心里想著要不要聯系一下季辭,請她一起去和程紀邡吃個飯,中間或許能把這件往事說開。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意識到今天或許是個諸事不宜的兇日。
日落時分,逢魔之時。
他感覺他看到了季穎,一個亡人。
*
“明天的事情還挺多。你該去醫院復查了……”季辭翻著手機上的日歷說。
也沒說幾個字,不知道是哪個字觸動了他,他又撲過來把她壓倒在沙發上,頂開她的唇齒。
季辭撥著他的額發,很喜歡看他克制欲===望時候的反應。
他一直都很規矩,雖然是他的主動開啟了這段感情,此后卻一直把主動權交在她的手里。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也僅僅只是觸碰她的脖頸、手臂、后背和腰肢。
他的呼吸很深,急促,甚至帶著低微的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喘息。薄薄的汗滲出來,眉擰著,有時候會下意識地想使用他鋒利的牙齒,但在咬到她的時候又很快會收回去。
得不到紓解的時候他會流露出一點委屈的表情,把她濃密的頭發掀起來吻她耳后和頸側細嫩的肌膚,喉嚨中發出低嗚的聲響,眼睛瞅著她,像是撒嬌又像是乞憐。
季辭會反過來壓著他回吻。
不碰他的結果就是他能這樣來來回回一晚上折騰十幾次。
季辭覺得這樣很好,省得她去想一些不快樂的事情。
到最后,她說:“葉希木,要是沒有你的話,我不知道現在這些日子怎么過過去!彼茸谏嘲l上,用牙齒輕輕地磨他的指關節,笑瞇瞇地說:“可能天天去喝酒!
他聞言,爬起來有些負氣地把她禁錮在沙發靠背上,說:“你上次去三更就是因為陳川!
季辭有些好笑又覺得詫異:“這你也知道?”
葉希木發出一聲說不清是“嗯”還是“哼”的聲音。
她用食指指根頂了一下他的下巴,“還跟我算舊賬了,法不溯及以往知不知道?”
“他對你這樣……你不能再喜歡他了。”
“好!奔巨o說,伸手抱住他的脖頸,仰頭道:“專心喜歡你。”
尾音未落,她就被掠奪了呼吸。他托著她的后頸親吻她,僅僅只是親吻,她卻覺得比真正的肌膚相親還要濃烈和饜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