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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桃花源(八) 可它是一只鬼,它會有人……

    欲望, 是轟轟烈烈的一場火,是露骨羞恥地將人心中激進的野獸給剝出來,讓它從陰暗里窺視光明, 占據人的軀殼去發瘋發狂。

    而在陳鶴年看來,人因為最低級的欲望沖動時就和沒有靈識的獸一樣野蠻。

    這只鬼身上冰冷的溫度侵襲了他身體的每一處,它的舌頭在舔舐他的脖頸,舔過他滑動的喉結和鼓起抽動的血管,像鋒利的刀尖在他的要害處游離,那是人最薄弱的地方,只要發點狠,鬼就能讓他鮮血迸濺,送他去陰曹地府。

    死亡離他是這樣近, 但陳鶴年只是微微動了動眉頭,他的眼睛是死掉的水,只淡淡注視著鬼的一舉一動,他曾欣賞這只大鬼身上寧靜的嗜血,它擁有震懾一方的力量和身處事外平淡的,一副旁觀者的冷漠。

    而現在,鬼卻深深沉浸著人氣里,它的眼睛只有眼底藏著猩熱的紅芒,剩余的全是入迷后死寂的黑, 欲望昭示在它的行為下,仿佛已經燒了起來。

    鬼想要更多, 更多……

    比如完全抱住陳鶴年的身體,圈住他的每一寸血肉,鬼沒有跳動的心臟,但卻有什么在催促著它, 它變成了一副空虛的殼子,急切的需要被填滿,如果它一直空著,就會憤怒,焦躁。

    但它不知道該怎么做,它欠缺了些表達,鬼難以忍受,便只能遵循鬼的本能,赫人的目光從陳鶴年的下顎滑到青綠的血管,它的手能將他的脖子輕易折斷,在它眼里,那像一截漂亮但不完美的藕,上面已經有它留下的痕跡,再往下是鼓起的鎖骨。

    它不是要毀滅,它更想愛惜。

    鬼的手指從喉結上滑下,落在陳鶴年鎖骨上,這是一道亮眼的弧線,它很好奇,想試著咬上一口,正準備去做,卻聽到陳鶴年說:“還沒夠?”

    鬼并不想停止,它不滿地吐出一口氣,吹到陳鶴年的臉上,可它抬起頭,就恰好對上陳鶴年那雙冷漠又疏離的眼睛,他黝黑的眼眸里填滿了憤怒,雖然只是在平靜地看,可內心卻不停在對它訴說著厭惡。

    它被討厭了。

    “現在的你和那些邪祟也沒什么兩樣,一樣讓我惡心!标慂Q年冷硬地說著,“想吃就吃吧,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就算是蠱又如何?不過是把它內心的欲望放大,鬼的天性就是吃人,它也一樣,所以他就這樣等著,只要鬼咬下他一塊兒肉,他就能用舌尖血叫它遭到反噬,這是他師父留給他的保命招,自損八百傷敵五千,為了這一招,他曾連續一年飲入發苦的符水。

    為了保身,對付這些惡心的鬼,他的雙手泡在陰水里整整六年,飽受寒氣的折磨才練就現在的三陰手。

    現在,他大可以和這只鬼魚死網破,也免得再日日受那鬼契的折磨。

    “你還在等什么?”陳鶴年笑著問,他的笑像冰封的荒原,感受不到一點親切的溫度。

    “不,沒有!贝蠊淼氖忠欢,正因為陳鶴年厭惡的心聲,它有點不知所措。

    鬼不喜歡聽見這樣的聲音,這讓它難以遏制的憤怒,它嘶吼了一聲,全身冒著腐朽的氣味兒,它不應該發怒。

    它終于意識到了不對。

    它自己的不對。

    有什么影響了它,它沉著氣,低下頭,它昏昏漲漲的腦袋被陳鶴年一句話攪得天崩地裂,有什么東西正在吸附在它的身體里,讓它處于水深火熱里。

    “我想……我就是想要你。”鬼的身軀像氣體一般膨脹,它的欲望是真的,它沒有對陳鶴年說謊,它很想,很想……咬遍他的身體,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血,甚至,忍不住想要把他撕碎,全都吃進肚子里。

    但是它不能!

    “不!”大鬼突然嘶吼一聲,雙手離開了陳鶴年的手腕,猛地砸在了兩側的石面上。

    砰——!

    一聲巨響,碎石飛濺了出去,石面上直接多了兩個深坑。

    鬼的氣息不穩,它像是膨脹到極限,要炸開了。

    “沒事吧!”左賀喊道,他提前劍打算來幫忙,但陳鶴年卻呵止他:“別過來!”

    陳鶴年自己都愣了一會兒,他看著鬼突然發怒,但更奇怪了,它的怒火并沒有沖著他。

    “它沒攻擊我,它只是在……”

    “攻擊自己……”陳鶴年聲音輕了,他吸了口氣,沉默住。

    鬼那雙尖長的手指捏成了拳頭,它膨脹到了極限,黑霧瞬間炸開,像漩渦一樣壓住了整個山洞,人的視線里全是飄散的黑粒。

    陳鶴年周圍霧蒙蒙的一片,已經看不見別人,洞內隨著這卷動的霧體呼嘯起風聲,聲音也更聽不見,姜皖他們都被壓制了,沒法動彈。

    陳鶴年只能看見鬼的半個身軀,它的動作很粗魯,即使看不清細致的五官也能瞧見它臉上的猙獰痛苦,它在反抗那蠱對自己的控制,它在克制自己的欲望。

    陳鶴年沒了桎梏,他站在鬼的面前,鬼正抓撓著自己的身體,他看著黑霧被化裂開一次次,滲出了血,流在了地上。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陳鶴年大聲問道,他不解。

    鬼正極端的將自己的觸手變成尖刀扎進身體里,先是胸膛,刺進去后就毫不在意地在自己都身體里攪動,它在找尋那條蟲子,想要將其驅逐。

    可是它大半心思就用在壓制欲望上,觸手只是在它身體里胡亂地攪,它鮮血直流,下一秒又面不改色地將更多的觸手刺進自己的腹腔,它身上多出了幾個洞,流出更多的血,鬼沒發出一點聲音,它比高山上的石像還要冷漠。

    那條蟲子在它的頭部,蠢貨!

    陳鶴年都在旁邊看著急了。

    鬼最不缺的就是瘋狂,誰能賭它后面會不會直接扎穿自己的頭顱?它這樣的舉動就是浪費修為,還給自己徒增痛苦。

    “我幫你!标慂Q年說,可他走一步,鬼就退一步。

    鬼對著他搖了搖頭,它還在克制,還在痛苦。

    鬼的天性是吃人,但愛可以讓它們克制。

    這句話是句笑話,但現在,陳鶴年不能把它當成個笑話。

    愛?

    可它是一只鬼,它會有人的感情,還會愛他?

    陳鶴年覺得荒唐。

    而鬼察覺了他的煩悶,輕聲對他說:“我沒想過,要害你!

    堂堂大鬼,血淋淋地站在那里,竟然可憐起來。

    “原來你是個蠢貨!标慂Q年說。

    他踏了一步,它又束縛著自己往后退。

    陳鶴年氣道:“站!別跑了!”

    他舉起手掌,沖它喊道:“有這契約在,你還能去哪兒?”

    鬼被他“威脅”著,站在了原地。

    陳鶴年說道:“我也蠢,我居然把你想得很聰明,往自己身上扎窟窿,不是瘋就是蠢,你以為我會心疼你么!”

    “蠢貨!”

    鬼愣愣的,還在揣摩這幾句話,它其實并不明白,他的聲音明明很生氣,但是他的心聲卻在告訴它,并不討厭它。

    并不討厭它,但也不是喜歡它。

    它能理解得更多,但它不太高興。

    陳鶴年已經走到它的面前:“我會幫你。”

    鬼沒有動,也沒有反應。

    陳鶴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牙齒咬破了嘴唇,有些疼,他抽了口氣,立馬用手指擦過唇上滲出的血。

    他說道:“低頭!

    鬼低下頭。

    陳鶴年又說:“看著我的臉!

    鬼眼睛抬起來,直勾勾地看向他,這一舉動似乎撫慰到了它,讓它原本的焦躁的情緒都平息了。

    “別動。”陳鶴年的手指伸向它的臉,他觸碰了鬼的臉,像在觸碰一塊兒光滑的冰,從它的眼睛劃到顴骨的位置。

    陳鶴年把他的血留在了鬼的臉上,黑天上染了一條紅霞。

    鬼立即聞到了陳鶴年的血味兒,它的眼睛頓時變得煞紅,從咬緊的齒縫里吐出一口冷氣,血味兒吸引著它,讓它連指甲都變得更加鋒利。

    “別動!”陳鶴年再次警告。

    鬼雖然疑惑,但沒有不聽他的話。

    陳鶴年死死地盯著被他抹了血的位置,他的極陰之血自然也能吸引鬼身上的那條蠱蟲。

    蟲子也能聞到血氣。

    它一定會忍不住的,陳鶴年篤定。

    果不其然,蠱蟲藏匿的身體突然鉆出來,白花花的從血痕的位置冒了頭。

    只在一剎那,劃過陳鶴年眼眸的,有鬼飄散的黑粒,還有閃過的銀針,他身體沒有挪動半寸,卻在蟲子探出頭的同時二指掐針擲了出去,他的動作利落得像輕巧的風,輕飄飄吹過,而那根細針已經刺穿了蟲子的身體將它釘在了石頭上。

    “想嘗我的血,你也配?”陳鶴年俯視著地上被扎成兩截的蟲尸,不屑地掃了眼。

    蟲子克制不了,但這只鬼可以。

    陳鶴年決定不計較它差點撕爛自己的衣服,干巴巴地問它:“現在冷靜了么?”

    情蠱消失,鬼的情緒又能回到沉靜的低谷,它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頭,接著,又以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身形出現在他面前。

    陳鶴年能用眼睛平視著它:“做什么?”

    鬼沒給他準備的機會,湊過來,就伸出舌頭去舔他的唇,那冰涼柔軟的舌頭沒有伸進他的喉嚨里,只是抵著他的下半唇肉舔了一圈。

    這突然的一下,逼得陳鶴年后撤了一步,他被一只鬼用舌頭強吻了,他臉都有些不自在,而鬼只是說:“治傷口!

    “這樣就不疼了。”

    鬼只是出于這個目的才做出的舉動,倒顯得他心臟,陳鶴年嘴唇被舔濕了,傷口也好了。

    鬼把舌頭收回去,刮過牙齒,上面是他嘴唇和血的味道,它嘗到了,人的體溫似乎是燙著了它,它后背搖擺的觸手在迅速膨脹,悄然地全都變得通紅。

    陳鶴年被占了便宜,也沒理由罵它,吐了口氣說道:“以后我沒同意,你不能舔我!

    鬼沒回答,它低著頭,身上的血窟窿正在一點點愈合,它愈合得很快。

    陳鶴年又說:“也不能隨便捅自己,你得先問過我。”

    籠罩著整個山洞的黑霧慢慢凝結,它似乎有點高興了,就安靜地站在陳鶴年身旁。

    其余人還在迷茫之中不明所以,這場莫名的混亂已經結束,陳鶴年重新整理了衣衫,不失體面。

    “大巫師。”他站得直,下巴抬得高,看著大巫師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笑道:“你還有什么把戲?再不使出來,你可就慘了。”

    第52章 桃花源(九) “再對爺爺這樣,那爺爺……

    大巫師做了這么久的大巫師, 也是想做個體面人,提前爬到了高處的桌邊,在他們的注視下, 不疾不徐地扶正自己的衣袍,還從桌上拾起了他的桃木枝。

    “小兒,好生厲害!彼藓薜囟⒅慂Q年,空有覬覦之心,卻沒有能力,也就這樣泄憤。

    他看上去沒打算逃跑,因為沒逃的必要,趙翠翠和陳鶴年得不到一個,他也活不了。

    所以, 陳鶴年也不急著殺他,他想讓這個上位者,稱大多年的人多點恐懼再去死。

    大巫師笑了起來,難看的人,難聽的聲,他手指朝著桃木枝一剝,手里的桃花瞬間枯了,木頭化為白灰彌散開,它越散越密, 能鉆進空氣的每一個縫隙。

    “煩人的死老頭!苯畲蠛粢痪,手一指:“阿姐!辦他!”

    這大巫師已是彈盡糧絕, 沒有蠱和普通人無異,黑煞一掌將他掀飛,直接把他釘在了石墻上。

    “把他掛著,找根鞭子一直抽好了!苯钫f。

    大巫師掙扎不下, 就瞪著雙目,吼道:“無親無情,不得好死!”

    “受盡挫難,神佛不渡!”

    他咒完又笑了起來,他一直笑,能把人笑糊涂。

    姜皖捂住了耳朵,所有人都不太舒服,陳鶴年覺得不對,一細聽,原來不是笑聲,而是有規律的咒。

    他這次用的不是蠱,是陰陽道法,那是哪門子法?陳鶴年有點好奇,想看看這狗一急能跳得多高。

    桃木枝的白灰被他們吸進了身體里,那也許是一種引子,隨著大巫師起咒,陳鶴年的眼睛跟羅盤的指針一樣,轉了起來,花得看不清。

    陳鶴年有點頭疼,他沒有動,眼睛就定在一處。

    但是大巫師不見了,一點影子都沒有留下。

    不只有大巫師,陳鶴年瞥向周圍,姜皖,左賀,趙翠翠,他們都不見了。

    陳鶴年喊了兩聲,沒人應,等他再多看幾眼,又發現,真正消失的好像是他自己。

    他并沒有移動過的感覺,可他已經不在昏黑的山洞之中,地上長高的草在給他的腳撓癢,頭上的天是黃昏時候,他看見了大片稻田,金黃的稻谷已經熟透了。

    這是個寧靜的晚午,遠處的田地里還有一頭吃稻桿的牛。

    “這是假的。”鬼還在他身邊。

    這當然是假的,不是現實,而是幻境。

    只是一個幻境,陳鶴年有點失望,那大巫師也沒有什么新穎的手段,他大概使的是心經那類的道法,而陳鶴年本人還在山洞里。

    幻境困不住鬼,鬼伸手牽住陳鶴年的手腕,說:“我帶你出去!

    鬼聲音令人心安,它不是幻像的陷阱,陳鶴年的手指傳來熱度,紅繩在動,大鬼出手直接破掉這個幻境正合他的心意。

    陳鶴年決定跟著它走。

    剛一轉身,他就聽到了呼喊聲。

    “小年!小年吶!”

    “陳小年——!”

    那是好陌生的聲音,陌生到他需要很久才能想起那會是誰。

    他沒有再聽見過的,在這里聽到了,這幾聲,讓他的腳再難邁出一步。

    鬼回頭,對他說:“這對你不好,我要帶你出去!

    “不!标慂Q年搖了搖頭,一點點推開了它的手,他的表情變了,心情也變了,鬼注意到了這點,它沒吭聲,等著他告訴自己。

    陳鶴年說:“我要自己動手,只能是我動手。”

    盡管這里是假的,但他很在意,它看見了一顆隱隱震動的心,在他平靜的表面下。

    大鬼點頭:“好!

    既然他想,那它可以等。

    鬼消失了,而身后的呼喊聲沒有停,越來越響,人近了,聲音也就近了,聽得越真切。

    腳步聲出現在他身后,但陳鶴年沒有回頭。

    身后人不再跟剛剛呼喊的時候那樣急切,輕聲問:“小年,咋還不回家咧?又跑到這里來啦,生悶氣連晚飯都不吃啦?”

    陳鶴年身旁有堆起來的草垛子,不高不大剛好能藏個娃娃,他看過去時,仿佛就看見了一個氣呼呼的小孩,他發脾氣就會扯地上的草根,拔身后的草垛子,弄得自己身上又灰又亂,這樣就能報復幫他洗衣服的那個人。

    再氣,他都不會跑太遠,也不換著的地方躲,他就是想被找到,然后等著人哄他回去,他每次都會在這里坐一個小時,無聊就睡,然后被抱回家。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陳鶴年不記得。

    “是爺爺錯了,爺爺再也不逼著小年吃菜根了,成不成?爺爺已經悶好了雞蛋,就等著你去吃呢,還不原諒爺爺么?”

    這是他爺爺的聲音,也許只是像,但陳鶴年早已無法比對,他知道,這只是個冒充的偽劣品,是骯臟的褻瀆,他憤怒的來源,所以陳鶴年決定要親手殺死它,把刀捅進它的心臟里,狠狠擰上幾圈,讓它也嘗嘗什么是痛苦。

    陳鶴年一想,他手里就多出了一把刀,真真切切地被他握在手心里。

    這個幻境似乎能給他想要的,那就變得更簡單了。

    陳鶴年握著刀,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一轉身,毫不猶豫地舉起刀刃,就要插進那個假人的身體里。

    “乖乖。”

    那個人曬然一笑。

    陳鶴年目光停住了,手也停住了。

    他爺爺長什么樣,其實他忘了,應該是個滄桑的老人,在田里待久了就會粗糙,這個假人栩栩如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爺爺,原來這樣矮,比自己整整要矮一個頭。

    陳爺子現在看他,還需要抬起頭看。

    他是消瘦的一張臉,眼睛正瞇著,扯起了兩邊眼梢的皺紋,額頭上也有,眉頭跟兩簇小山似的,嘴上也有點小胡子,他咧著嘴,一口黃牙,身上還穿著一身干凈的衣裳。

    這不是陳鶴年的爺爺,他爺爺的衣裳從來沒有干凈過,他臉上的皺紋一定更多,皮膚更黑。

    但這是陳鶴年心里希望看見的,能干干凈凈,高高興興的。

    “乖乖,跟爺爺回家吧!标悹斪勇曇衾镉袔追中,是哄娃娃的味道。

    陳鶴年手里正拿著刀,陳爺子當沒看見,上來拉住他的另一只手。

    陳鶴年立即掙脫開。

    陳爺子說:“爺爺又不打你,躲什么?”

    陳鶴年臉上冷冷的,他只是愣了一會兒,他不該這樣無所作為,他只是有點吃驚。

    因為那只手,竟然是有溫度的,就跟活人一樣,有著粗糙的繭和厚實的重量,就跟真的一樣。

    陳爺子還假裝嚇唬著:“再不會回家,小心狼把你抓走!

    陳鶴年接了一句:“山上沒有狼,只有黃皮子!

    “愣慫!”陳爺子不輕不重地說:“要是真被你碰到了,你還能見到爺爺啊?沒有爺爺,就你一個人,你怕不怕?”

    陳鶴年停頓了一會兒:“怕。”

    他眼睛垂下去,“只是以前怕!

    陳爺子看著他笑,兩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兒,臉皮擠成褶子:“小年已經長大了,都不好哄咯。”

    他聽上去還很欣慰:“長得好高咯,爺爺抱不動了,能吃得飽飯,日子不算苦吧?”

    陳鶴年生硬地回:“別裝得好像他真的在一樣,你就是個捏造出來的假人,我會親手解決你,殺了你。”

    “什么假人!我是你爺!”陳爺子有些生氣,伸手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出手還有點費勁,原本是朝陳鶴年腦袋上伸的,但他拍不著。

    “沒大沒小,孫子不能說爺爺,小時候不是教過么?”陳爺子躬著腰,表情沒他說得嚴肅,“忘咯?你把爺爺也忘光咧?”

    陳鶴年沒說話,陳爺子嘆了口氣,“那爺爺,可真有點傷心咯。”

    陳鶴年聽了心里不是滋味,皺著眉,反復揉捏著刀的刀柄,但他沒有動手。

    “好啦,甭氣了,想不想爺爺做的菜?”陳爺子笑瞇瞇地說:“回家吧!

    陳鶴年覺得自己大概是中了那死老頭的毒,才會像現在這樣傻乎乎地跟著一個假人回他們的家。

    哪來的家?

    他跟著這個假人,還真沿著一條路往前走。

    陳鶴年看見的,正是東皮村,他們走的每一步,都是他的回憶,把他消失的記憶也勾了出來,他記得那塊兒田,記得那條河,記得這里春夏秋冬不同的樣子,田里有人正在割稻子,瞧見他們還停下打著招呼。

    那人樂呵呵地說:“老爺子,接孫子回家咧。”

    “是咧!标悹斪右餐O铝,笑著回,“娃娃現在長大咯。”

    “真高哇!以后你就能省事了!有福咯!”

    “不成的。”陳爺子說道:“娃娃還要出去的,不能一直留著陪我這老骨頭!

    “不在你這里孝順,還能到哪里去?”

    陳爺子熟稔地和那人說道,有模有樣的,卻讓陳鶴年心情怪得可怕。

    “閉嘴。”陳鶴年吼道:“我叫你們都閉嘴!”

    他的聲音扯開很尖銳,吼完自己才冷靜下來,但這兩個假人沒有按他的意思走,田里的人怪異地看了一眼,“這娃子,咋說話咧?”

    “害!娃娃是被我惹急了!标悹斪有χ鴳,“現在還生著氣呢,別介意,咱先走了。”

    “走吧走吧,省得讓我看著,嫉妒你有個寶貝孫子。”那人笑著,回頭割稻谷去了。

    陳爺子不敘話了,回頭兒來牽陳鶴年的手。

    陳鶴年確實很生氣,他眼睛還瞪著這個假人。

    陳爺子想拉著他繼續走,陳鶴年不肯動,扯一步,他才走一步,終于把陳爺子給逼急了,“長大了,就可以不聽爺爺話咧?我這把老骨頭也壓不住你。”

    “爺爺還不能管孫子咧?”

    “你不是我爺爺!闭f著,陳鶴年低下頭。

    “還貧,我不是你爺,哪個是?”陳爺子又笑了,“再對爺爺這樣,那爺爺可就要打你屁股咧!

    第53章 桃花源(十) 這是心門,是陳鶴年的桃……

    陳爺子不只是口頭上一說, 他說完就直接動起手,不輕不重地朝陳鶴年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陳鶴年愣愣的,都沒反應過來, 就被他拉著走了。

    爛葉子和泥巴,路上能聞到這股蒸氣,太陽還沒完全落下,一點余光這灑一塊兒,那灑一塊兒的,經過時,閃了半張臉,陳鶴年看清了陳爺子頭頂白燦燦的頭發。

    陳爺子把他帶回了家。

    他的“家。”

    但是這個“家”有點假,陌生得不像是他記憶見過的。

    陳鶴年踏進了一扇刷著棕色油漆的大木門, 烏黑的木檐,設了門檻,他跨進去時,卻能完美地容納下他的身高,房頂變高了,像是擴建過。

    他上手往墻上一摸,干干凈凈地粉刷著冷白色的墻糊,連灰塵都少有,上面沒有泥巴印子, 也沒有細細碎碎的洞,墻角下連草都沒有, 腳踩的不是黃土,地上都整齊地鋪了石頭磚。

    他家里還有一個很大的豬圈,里面有鬧騰的三只白胖豬仔。

    這根本就不是他的家,陳鶴年皺眉, 原本懷念的情緒沒了,變成厭惡的冷漠。

    他們家是很窮的,種的東西都只夠自己吃,換不了別的東西,屋子一代代往后傳,已經很舊了,房頂少瓦,下雨都要滴水,他爺爺年紀大腿腳不利索,不好踮梯子補屋頂,想找別人幫忙還得拿雞蛋換,他家里就兩只母雞,爺爺舍不得,他們就只能在雨天時避一避,更不會養豬!

    即是用來對付他的幻境,卻造得如此偽劣,陳鶴年站在院子里,臉上都蒙上一層陰霾。

    “哎呀——”陳爺子突然一拍腦袋,他像是忘了什么事,急沖沖地跑進屋子里去,出來時拿來一個撮箕,里面裝了好幾把黃米皮都沒剝掉的稻米,跑到拐角里的籠子外面,把雞籠打開,抓起米往地上甩。

    “我老了,都有點忘事咧!标悹斪有α诵Α

    雞被放出來,至少有十幾只,圍在一起,個頭又大又肥,咕咕地吃了起來。

    陳鶴年看見了一只很顯眼的大公雞,雞冠很紅,它放著米不吃,抬起頭眼睛看中了陳鶴年,直接提著雞爪子就朝他沖了過去,提著嘴要啄他。

    陳鶴年正巧心情不好,那雞一沖上來,迎面就吃了他一腳,直接踹飛了,雞毛都抖落一地,雞灰溜溜地跑回籠子里去了。

    “現在不怕雞啦?”陳爺子瞧這一幕,直笑:“你小時候就被公雞啄了屁股,當時哭狠了,非纏著我把它給燉了,那還是家里唯一的一只公雞,后來還是去別人家討了只雞仔,后面才有雞肉吃!

    陳鶴年聽了,只是板著一張臉,他不太相信:“我怎么不知道有這事。”

    “那是你三歲的時候,你當然記不住!标悹斪有Φ脻M臉褶子,“小年吶,你能不能答應爺爺一件事呢?”

    陳鶴年問:“你想說什么?”

    陳爺子弓著背,小心詢問道:“以后別忘了爺爺,成不成啊?”

    陳鶴年其實應該生氣的,一個假人有什么資格對他說這些話?更不該是這副遷就的姿態,像是一個被拋棄了,苦苦等著孩子們回家的老人。

    可陳鶴年的心卻像被人揪了一下,他久久無法平靜,烏黑的眼睛在陳爺子身上打轉。

    他大概是這世上最不孝順的孫子,他將爺爺給拋棄了,跟了周羨之以后,他時常會生病,會做噩夢,他忘的也越來越多,哪怕是做夢,他也無法看清那張臉。

    這是他十多年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他爺爺的臉,他應該感激,哪怕這是假的,鬼使神差的,他承諾道:“我會永遠記住你!

    我不會再遺忘,陳鶴年保證。

    陳鶴年輕輕喚了聲:“爺爺!

    陳爺子笑著應:“哎!”

    陳鶴年恍惚地,有了一種心落實處的錯覺,這讓他變成一個沉默的呆瓜

    陳爺子帶著他從露天院子里走進屋,高高興興地上桌,“坐,坐下來吃!

    陳爺子盛了飯,拿了筷子先遞給了陳鶴年。

    “快嘗嘗!

    “爺爺啊,都沒能陪你在六歲生日的時候吃一頓飯,爺爺現在補償你,看,有雞肉,還有甜瓜,雞蛋,都是你愛吃的!

    “先吃個腿兒,多吃肉才能壯實哇!标悹斪影巡送肜飱A,苦口婆心地說,“你現在雖然長高了,但太瘦,小心大風一吹過來,你就被吹跑咯!”

    “還有菜根,吃了好哇,現在肯不肯吃一口菜根?”

    陳爺子不停把菜往他菜碗里夾,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陳鶴年還記得,他小時候就不喜歡這種綠油油,根又粗的青菜,他最多吃上面的細菜花,爺爺會特意挑菜花給他,但他又不想把難吃都給爺爺,也會忍著吃幾口。

    現在他嗓子像是啞了,不會說話,只會搖頭和點頭,陳爺子叫他吃,他就吃了,明明什么也沒有,他也吃一股味道來,還是一樣苦澀難吃。

    如果爺爺還在的話,他們會不會就像這樣?長大后能讓爺爺享福,裝修房子,掙錢買豬仔,每天都有肉吃。

    陳鶴年其實懂了。

    這就是他心里希望的,他幻想的好日子。

    幻境將他記憶里的人拉了出來。

    人是假的,也是真的。

    因為陳鶴年記憶里的爺爺是真的,即使他自己遺忘了,但他的心沒有。

    “爺爺。”陳鶴年啞聲喚了句,將頭埋得很低,爺爺還是那個關心他的爺爺,但注定,他要親手殺死他。

    “乖乖!标悹斪诱酒饋怼

    陳鶴年聽到一串顫顫巍巍的腳步聲,接著,一只手掌就放在了他的頭頂。

    爺爺摸了摸他的頭:“我的乖乖呦。”

    “沒有爺爺,你有自己的新家了么?”

    “沒有……”陳鶴年回答:“爺爺,我不會有家了!

    陳鶴年嗓音哽咽,他哭了,無聲的,眼睛里已經蓄滿了眼淚。

    “不會的!标悹斪訁s說:“我的乖乖,一定會有新家,還會有人愛你,像爺爺一樣,爺爺啊,只是在天上看著你,不能在你身邊,陪你說話!

    陳鶴年聽了,兩行淚倏地掉了下去。

    “乖乖,你不要哭!标悹斪优闹暮蟊,“你要過得好,過得開心,這樣,爺爺也會很高興。”

    “爺爺能看到了這么好的小年,爺爺高興啊!

    陳鶴年忍不住抬起頭,盯著陳爺子,問:“爺爺,你真的看見了么?”

    “當然看見了!标悹斪诱f,他的眼睛在訴說著對陳鶴年的自豪。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擦掉了眼淚,才發現,陳爺子也哭了,爺爺的眼睛很渾濁,眼淚很小,不會掉,就懸在眼尾,和不能放下的思念一樣。

    陳爺子捧著陳鶴年的臉,心疼地說:“我的乖乖呦,吃了好多苦哇,爺爺真想你能一直留在這里,但是乖乖,這不成的,你還要好好活著。”

    陳鶴年一直沒有用的刀現在到了陳爺子的手里,他把刀尖對準自己,牽住陳鶴年的手,將刀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陳鶴年握住了刀,陳爺子則握住了他的手。

    陳鶴年的手在抖,陳爺子則握得很緊,幫他扶穩手里的刀。

    這是心門,是陳鶴年的桃花源。

    幻境能實現他的愿望,陳鶴年可以一直留在這里,在桃花源里生活,直到他的身體死去,靈魂終結。

    要出去,就得殺死眼前人。

    他的爺爺幫他拿起了刀。

    他的爺爺一定會這么做,會毫不猶豫地讓自己殺死他。

    陳爺子輕哄道:“乖乖,你該走了!

    “爺爺!标慂Q年流著淚問,“再和我說說話好么?我舍不得你。”

    他不是一個假人,他是我的爺爺。

    陳鶴年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他的眼淚沒有擾亂他的視線,他的心沒有讓他迷失,他要殺死這個人,但他的思念該用什么來填補?

    “乖乖,爺爺愛你!

    陳爺子一說,陳鶴年手里的刀就對準了他的心臟,猛地扎了下去。

    陳鶴年閉上了眼睛。

    陳爺子抱住了他,讓他的頭再一次埋進溫暖的胸膛里。

    陳鶴年終于殺死了自己最思念的人,陳爺子成了消散的紙人,他再也感受不到那雙手的溫度,他抓不住已經失去的人,那點余溫和瓦解的房屋一起消失。

    他眼前眼淚還在掉,洶涌的,止不住,面前的灰燼和當年的火一樣,在他胸膛狠狠地燒著,也是黑色的雪,在眼前吹動著。

    陳鶴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這樣做,就能把他的悲傷都藏在黑暗里。

    “醒了嗎?”

    “好像醒了,他睜眼了!

    “他……好像哭了。”

    左賀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陳鶴年是他們之中最慢醒的,姜皖用蠻力將趙翠翠給叫醒,但是他們沒辦法靠近陳鶴年,因為鬼一直守在他的身邊,不想有別人打攪。

    姜皖說,有鬼在,陳鶴年不會有事,所以他們控制住大巫師,就一直一邊等著。

    等陳鶴年醒來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他的眼睛上掉下了眼淚,眼底生出溝壑,像被血染過,而他的眼神淬了冰,好冷,好冷……

    鬼伸手摸上了陳鶴年的臉頰,擦掉了他眼尾沒有落下的眼淚。

    “不喜歡,眼淚!惫碚f,它苦惱,不解,甚至也被陳鶴年影響,變得有些躁動,環繞在陳鶴年的周圍,觸手在翻涌。

    “很好。”陳鶴年開口,甚至比往常還要平靜,他并沒有在現實里痛哭一場,抬起頭時,眼睛里已經沒有水光,只是寂沉地斂去了所有情緒。

    “我應該感謝他!

    他的聲音平淡,輕輕的,卻狠得像淬了毒:“他幫我圓了一個遺憾,有心了。”

    “那就把他的心挖出來吧。”

    第54章 桃花源(完) 趙翠翠,她飛遠了。……

    黑煞把大巫師壓得死死的, 他的四肢被禁錮,頭朝地,念不了咒也動不了蠱, 要泄憤,要折磨,是很簡單的事。

    陳鶴年很安靜,他的目光是一條一塵不變的平行線,大巫師的眼睛依然充滿怨毒,心門是很多人難渡的關卡,但是他把這招放在陳鶴年他們身上就是大錯特錯。

    陳鶴年沉默的樣子才冷得讓人膽寒,他終于動了,卻是對看著他的鬼說的。

    “你喜歡我?”

    他問得有些突兀, 鬼答得很快:“喜歡!

    “好!标慂Q年點頭,用手指向大巫師,“那你去把他的心挖給我!

    “你要挖得慢一點,我要一顆完整的心,要在他活著的時候挖出來,我要他痛苦,但是我不想聽到他惡心的聲音,能做到么?”

    陳鶴年笑得冷漠又惡毒,他并不是在詢問, 他知道,鬼能做到。

    鬼在他說完的那一瞬就消失了, 它出現在大巫師的面前,轉眼間將黑煞逼退。

    鬼的后背生出了四條觸手,分別插進了大巫師的四肢關節處,橫穿了他的的身體, 捅掉了一圈銅錢大小的肉和骨頭,像叉燒一樣把他血淋淋地提了起來。

    大巫師的眼睛里終于流露出恐懼,他一句話也說不出,鬼知道人最脆弱的地方在哪兒,添了一根觸手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從窒息里脫水,讓他連一句哀嚎都吐不出。

    接著,一只寬大的手掌捅進了他的胸膛。

    鬼可以直接捅穿他的后背,然后摘下心臟,但是它沒有。

    因為陳鶴年說了,要他痛苦。

    給人制造痛苦,對鬼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好像它天生就會,鬼沒有直接掠奪他的生命,相反,它給他灌注了陰氣,維持他的意識。

    大巫師的血液都冷了,不再流動,他的身體像是墜入冰窖里,冷到一點知覺都沒有,只有胸口撕裂的痛,而他的心臟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挖出去,他要死了,像他這樣的人面對的死亡時反而更加恐懼,眼睛都流下了鼻涕尿,嗚嗚的詭異地哭了起來。

    鬼不會在意這些,大巫師胸口涌著血,一條血線刷刷地往下滴著血珠,他腦袋憋得紅紫,脖子已經被擰變形了,長發不著冠,臉上鼓起的青筋像是他飼養的蠱蟲在吃自己的身體。

    終于,鬼把他的整顆心都刨了出來,活生生的,它抽離自己的觸手,大巫師砸在地上,在看見自己心臟時目眥盡裂而死。

    鬼把他的殘軀甩開,飛回陳鶴年面前。

    鬼彎下腰,朝陳鶴年奉上那顆心臟,它的雙手沾滿了刺目的人血,是奈何橋邊的曼珠沙華。

    “你做的很好。”陳鶴年微笑著說:“我很高興!

    他問:“現在,你想吃這顆人心么?”

    鬼搖頭。

    “但我想讓你吃呢?”

    鬼聽了,又點頭,把這顆心往嘴里送。

    “不!标慂Q年在最后一刻按住了它的手臂。

    鬼也停了下來,它只是注視著那雙眼睛,等待著他說出他真正想要的。

    陳鶴年的眼睛也在笑,他伸手撫摸上它的臉頰,像是在哄它:“我不會為難你,讓你吃下這么骯臟的東西,把它捏碎吧,不要臟了自己。”

    一個人在鬼的手里都是那樣脆弱,何況只是一顆心臟,它動了動手指,那顆心就被腐蝕成了灰燼,成了它腳下消失的沙礫。

    “很好!标慂Q年說,“你很聽話,我也喜歡你!

    “回來吧。”他張開雙臂,邀請似的朝鬼敞開了胸膛,”回到我身體里。”

    鬼愉悅地吐出一口氣,它似乎也很高興,觸手先纏上陳鶴年,往他腰上纏了好幾圈,身體才繞過去,它的腦袋盤旋在陳鶴年的周圍,注視著他的容顏和神情,他沒有拒絕。

    它高興地在他的臉頰上舔一口,才整個鉆進陳鶴年的后背里。

    陳鶴年的手上還有從鬼身上沾到的血,他平靜地走到桌邊,拿起塊布輕輕擦拭干凈。

    左賀有些擔憂地看向他:“你讓那只鬼殺人,真的好么?它可是一只大鬼。”

    “要是激發了它嗜血的欲望,不受控制,你就是最危險的那一個!

    “危險?”陳鶴年并不是很在意,“最多不就是吃了我嗎?”他反問:“這很可怕么?”

    “不可怕么?”左賀說。

    “不可怕!标慂Q年說:“它不僅不可怕,還很可愛!

    “我和它是一體的!

    左賀噎住了,姜皖說道:“既然已經把他解決了,那我們先出去吧,白白忙了一晚上,煩人!薄

    白蛇給他們帶路,很快就走出了山洞,外面的天已經快亮了,山腳下是霧蒙蒙的瘴氣,他們正站在一座高山上,甚至看不清寨子的全貌。

    “我知道這里是哪兒!壁w翠翠說,“再往那山上走,就是萬毒窟咯。”

    她流了血,臉上還有些白,指了一個方向,“你們等天亮咯,往那邊走,就可以出去咯!

    他們準備離開這里,姜皖想帶趙翠翠一起走,她說:“別人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沒人可以強迫你,別做個傻子,丟了命,可就什么都沒了!

    “我曉得。”趙翠翠笑了,但她卻還是搖頭,“我昨晚上其實想了很久,我想,要是我真的出去了,會咋個樣,我沒有那么好,我也想過,我是不是應該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離開這里。”

    “但是,它回到了我身邊,還給我了一樣東西!

    趙翠翠撫摸手上的白蛇,“它給了我它姐姐的蛇膽,那蛇膽可以解百毒,也就有希望可以解掉蟲母的毒,那個時候我就曉得,我走不了,沒準呀,我生下來就是來拯救大家滴!

    “你們也不用可憐我!壁w翠翠低下頭,“比起我自己,我阿奶,才是這世上最最可憐的女人!

    趙翠翠出生后就失去了雙親,是寨子里少有的孤兒,有人說她是個克星,沒人想要她,只有阿奶接受她,阿奶收養她待她為己出。

    阿奶是寨子里所有人的阿奶,卻是她唯一的奶奶。

    趙翠翠本該有個姐姐,她看見了一間被保留得干干緊緊的屋子,和一件漂亮的,屬于一個姑娘的嫁衣,阿奶其實有個女兒,在快要成親的時候死了,她只活在阿奶一個人的心里。

    阿奶會守著寨子里的每個孩子,那些孩子們歡聲笑語,陪伴著自己的阿爹阿嬤,而阿奶只能一個人默默祭奠自己的孩子。

    因為那是個秘密,一個關于犧牲的秘密。

    當自己被選中的時候,趙翠翠很傷心,因為愛她的阿奶很狠心,在大巫師宣判她的忌日時,阿奶沒有說一個不字。

    趙翠翠那時想,阿奶愛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死去的女兒,她沒有睡著,甚至有些嫉妒死去的那個孩子,她半夜離開房間,憤怒的,想砸爛那個人的所有東西,可她卻看見阿奶一個人抱著衣服在窗邊坐到了天亮。

    阿奶在為自己的孩子傷心,也在為她傷心。

    趙翠翠埋怨過阿奶的狠心,她希望阿奶可以站出來維護她,保護她,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懂阿奶。

    原來那個孩子也是祭品。

    阿奶已經經受過一次生離死別的痛苦。

    當大巫師割開她的手腕,不停咒罵阿奶的自私時,趙翠翠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她知道阿奶的痛苦,也只有她會在乎阿奶的痛苦。

    十六年前,阿奶手里還沒有震山木,她也只是普通人,一個普通的母親,因為蒹葭蠱,她的身體沒有被母蟲的毒素侵蝕,是那個叫周羨之的人給了她一半生命,寨子里的人都聽從大巫師的話,阿奶也是其中之一。

    趙翠翠想,那個孩子在成為祭品前一定也埋怨過阿奶,為什么不保護自己的孩子呢?她是一個母親,母親應該保護自己的孩子。

    可阿奶,也不過是寨子里的一個蚩南人,在她的女兒被選中的時候,她有權利說不么?面對那么多人,她該怎么反抗呢?她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救自己的孩子?

    大巫師說這是正確的犧牲,他們就用這句話綁住了阿奶。

    一個母親被迫犧牲了她的孩子,他們在她痛苦時稱贊她,稱贊她的偉大,而她只能站在高高的原野上,沉默地看著這個寨子,看著別人踩在她女兒的血肉上歡聲笑語,自由自在。

    她無法訴說,沒有人會記住她的女兒,母蟲是一個秘密,一代接一代,早就將那些祭品遺忘。

    犧牲能換來回報,而她不愿意再犧牲,當圣人,又有什么錯?

    她的阿奶不是大巫師口中的罪人。

    趙翠翠很痛苦,她也不想犧牲,所以,她從未停止問上天,為什么偏偏只有她不能活呢?她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不能再跳舞,唱歌,陪伴在阿奶身邊,除了阿奶,也不會有人記住她,沒人會知道哪個姑娘跳進了蟲窟。

    “我早就想好咧!壁w翠翠收起沮喪的模樣,笑著對他們說,“其實包里的東西都是為你們準備滴,里面有我給你們準備的禮物,快拿出來看看!”

    左賀打開包裹,拿出了里面用銀絲編成的簪花,趙翠翠走過來給他們一一戴上,“我不能走咯,你們就帶一朵不會枯萎的花走吧!

    “對了,以后小白就拜托你們了。”趙翠翠將手上的白蛇放下:“它受了傷,留在這里容易被人抓去煉蠱,你們帶它走吧!

    白蛇不想走,趙翠翠就推著它走,直到它去到陳鶴年的身邊。

    陳鶴年他們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的聽著,他們知道,這不是他們能插手干預的,趙翠翠已經沒了選擇。

    趙翠翠面朝著那座高山,她看見了自己的奈何橋,忽地,她哽咽起來,“我還有很多愿望沒有實現,我想和阿奶一起去外面,看外面的世界到底長成啥樣,我想去看曼曼出嫁,等著曼曼生個姑娘,三個人一起去采山花,我也想有個娃娃,教她唱山歌,我會愛她,阿奶也會愛她!

    說著,她停住了,再也忍不住,捂住臉,放聲大哭,“小哥哥,小姐姐,我不想死,我一點也不想死啊。”

    “我想活著,我想和他們一樣,但是我不能,我不去,阿奶就會死,曼曼就不能和王麻子好好在一起,寨子里的娃娃,姑娘,她們就都要死。”

    趙翠翠哭了一場,把自己的委屈不甘都吐了出來,到最后的最后,她說服了自己,默默擦干了眼淚。

    這個年輕的姑娘,在黎明結束時露出最后的微笑。

    “小哥哥,小姐姐。”

    “再見咧。”

    趙翠翠決定好一切,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大山深處走去,她苗條的身體被樹影吞沒,只能聽到她的聲音。

    她在唱:“山風吹來呦——

    山風吹來呦——”

    她的歌聲,身上的鈴鐺聲,一搖一晃,都漸漸遠了。

    陳鶴年三人等待著,等待破曉時,山間的迷霧散去,等待著山中的曙光出現,等待著趙翠翠帶給蚩南人光明。

    當太陽升起時,他們看見了金燦燦的光芒,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大片的黃色蝴蝶從山中涌現,它們從深處飛過來,天上像是下起了銀杏雨,蝴蝶在他們人頭上那朵簪花上歇了會兒腳便又飛走了,它們在往寨子里去。

    蝴蝶越飛越遠,飛到了屋檐下,飛進屋子里。

    蝴蝶停留在蚩南人身上,停留在了趙奶奶的肩膀上,它漂亮的翅膀輕輕煽動在她耳畔帶來清動的風。

    趙奶奶醒了,她睜開眼,卻只看見一抹燦爛的蝴蝶影子,遠遠離去。

    趙翠翠,她飛遠了。

    第55章 姜鶴年 “有這么大啊,特別值錢!薄

    天已經亮了, 山腳的霧還沒散盡,陳鶴年他們往山下走,能清晰地瞧見, 太陽一點點從狹窄的山縫里擠出來,腳下時不時發出些沙沙的聲音,地上有從葉子上投下的小光影,晨光淡淡的,像一條虛線,他們在朝著盡頭走去,很快,又看見了那片桃花林。

    白蛇給他們帶路,那是一條更隱秘的小道, 堅硬的石頭附著青蔥蔥的苔蘚,他們走過一條狹窄的長洞,就徹底走出了蚩南族人的寨子,那甬道又長又黑,穿過之后就看不見太陽,只有陰沉沉的天,和一層薄薄的烏云,看著隨時會掉下雨來。

    走這一路,他們都沒說什么話, 特意避開楊家村,按左賀說的路子走, 最后順利上了一輛牛車,車板上墊了很多稻草,左賀跟那拉牛車的老漢兒還挺熟,說了會兒話, 就答應幫他們的忙,老漢兒每天都要去鎮上辦事,可以拉他們一程。

    左賀不等陳鶴年張嘴,就老實地脫下自己的褂子給陳鶴年拿來墊屁股,他抱著自己的劍,等老漢兒平穩地抽動牛車了,才歪過頭問:“餓了么?要吃東西么?”

    這個時間快吃早飯了,左賀以為陳鶴年會想吃東西,“包里裝了吃的!闭f完,他就打開包裹給陳鶴年看,趙翠翠往里面裝了炸年糕和麻花,上面還有一層亮晶晶的糖渣,可以拿來填肚子。

    陳鶴年只是瞥了一眼,“我不餓!

    說完,還把腦袋扭了過去。

    左賀就看向一旁的姜皖,姜皖也搖頭。

    “好的!弊筚R得了回答,將手縮回去,他原本是想找個機會說點什么,但沒人接他話茬,只好把氣咽了回去。

    “你餓了就自個吃。”陳鶴年說。

    “其實我也不餓!弊筚R也搖頭。

    “哦。”陳鶴年覺得他莫名其妙,腿縮了縮,后背朝著稻草倒下,“我要睡了。”他說,“別吵我!

    左賀點頭,自個把東西收好放到一邊去了。

    陳鶴年靠在稻草上,閉上了眼睛,這是一件神奇的事,他居然不嫌臟了,那草上難免會有些灰,但他躺上去后眼睫毛都沒有抖過,平緩地,像是直接睡熟了。

    姜皖靠在右邊,也閉上眼休息了。

    于是左賀說道:“你們放心睡吧,我會看著的。”

    那牛車還在朝前滾,黑牛時不時哞哞兩聲,輪胎滾一圈,左賀的眼皮往下耷拉一次,過了好一陣兒,趕車的老漢沒聽見聲兒,他一扭頭看,原來這三個年輕人都睡著了,車輪子滾過不平的路,也沒有把他們抖醒,看來是累得夠嗆。

    老漢兒笑了笑,抽著牛車往前趕路,得在中午之前趕到鎮上他才能賺到錢。

    陳鶴年三人沉沉地睡了一覺,他夢見了一望無際的稻田,田里有許多勞作的影子,有他們歡快的聲音,有人在稻草中央奔跑,稻田彎出一條線,頭上是晃悠著的鈴鐺聲,但他只能站在岸上,看著聽著,一直到夢醒,他人已經離開大山了。

    到鎮上后,陳鶴年只好花錢買了三張汽車票,到下午他們才下了客車。

    陳鶴年在路邊上買了一個包子,別人沒有的分,他是個冷血的商人,在他手底下干活兒是不包伙食的。

    但左賀卻說他可以煮飯做菜,他做的比山上的廚子還要好,這一提,陳鶴年難得綻放了一點笑容,三人又跑了一趟菜市場,順理成章的,左賀手里就提了一袋子菜,葷菜還占多數。

    “這兜里不還有錢么!苯钊滩蛔≌f,“付個車費都肉疼半天,陳老板做事也太小氣了!

    “我這人講公平,他有的,你也得有!标慂Q年回道,“以后他做飯,你洗碗。”

    “那你干什么?”

    “我當老板。”

    陳鶴年這樣說,但差一點,他這老板就做不成了,這店子也算是他家,長途跋涉回到家,門卻不是鎖好的。

    他掃了一眼,沒出聲,八成是家里來客人了。

    陳鶴年立即把自己的箱子拿回手里,他心里有很多種猜測,如果是敵人,那就遭了,說明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位置,在等著守株待兔,而他去雨南這段時間里,誰能找上門來?

    陳鶴年有了主意,他看向白蛇,小聲使喚:“在我手底下干活兒,都得有點用,去,你先鉆進去,看看里面什么情況,看上去不是正經人,你就上去咬,毒死人不償命!

    左賀說:“這么直接,不太好吧!

    陳鶴年回道:“歹人登堂入室,我這是正當防衛。”

    白蛇照他說的做了,它穿過底下的縫隙,往里面去,過了一會兒,陳鶴年就聽見里頭有人高興地嚷嚷:“哦呦,哪里來的蛇?長得真不錯啊,快張開嘴,讓我看看你的牙口!

    “認識?”姜皖見陳鶴年臉色一下就變了,看樣子,是個熟人。

    “是認識。”陳鶴年說,他很生氣,眉毛一壓低,眼神跟刀子一樣飛出去,他上去就把門拉開了,這店里一下子敞亮起來,里頭的情況清清楚楚,就一個人。

    左賀和姜皖跟著看過去,那是個中年男人,已經將白蛇給抓在手里,用手指掰開了它的嘴,快將它捏死了。

    “周羨之——!”

    只聽陳鶴年咬著牙吼道。

    “。俊蹦侨吮砬橐汇,一看是陳鶴年,立馬就變成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回道:“哎呀——!小年年,你終于回來啦!”

    “出趟門真是辛苦啦,也才兩個月,你怎么都瘦了?”他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把他們都看了個遍。

    姜皖一碰上對方的眼神,莫名的有一種被扒了族譜的感覺,已經被這個人給看透了。

    所以,這就是周羨之,道上赫赫有名的三陰手。

    這個中年男人后頭的頭發留得長,扎了一截低馬尾,刀削的輪廓,生得一副嚴肅冷漠的臉,卻留著胡子,笑得的時候還喜歡把兩排牙齒都露出來,有點不正經。

    “還買了這多菜,晚上能吃頓好的了,可誰做飯呀?”周羨之盯著左賀手里的東西,有點眼饞的意思,還不忘抓著白蛇,陳鶴年臉都氣紅了,他還在笑,“要不要和師父抱一個么?”

    陳鶴年冷笑一聲,將箱子一丟,掄起拳頭就上去了。

    “哎——停,停!敝芰w之很牙疼,他是真的怕啊。

    陳鶴年一拳頭朝準了臉,是昴足力氣沖上去的。

    “哎呀!你要欺師滅祖!”周羨之叫喊起來,他身法很好,很能躲,但還是挨了陳鶴年一拳頭,“能不能給師父一點面子,這么多人在呢。”

    是要挨一拳頭的,不然陳鶴年沒有氣消的可能,周羨之也是摸準了,陳鶴年揍完一拳頭就停下了,指著他說:“周羨之!你還有臉么?”

    “還有,把我的蛇放下!”

    周羨之說,“這蛇看著是真不錯,這……”

    “放下!”

    陳鶴年吼了聲。

    周羨之趕緊撒了手:“哎呀呀,放了放了,沒惦記你的,真是的,咱們都這些年了,不就是一條蛇嘛。”

    說著,他瞪了一下陳鶴年。

    白蛇搖搖晃晃地趴下,已經焉了。

    “消消氣,來來來,喝茶,先喝茶!敝芰w之招呼著人坐下。

    陳鶴年擰著眉,一看桌子,上面已經倒好了三杯茶水,他拿起一杯喝下去,將茶杯扣在桌上,聲音很重,看樣子他氣還沒消完。

    “來者是客,先坐吧。”周羨之樂呵呵的:“家門不幸,見笑了,見笑了。”

    陳鶴年的師父自然也不能用尋常眼光去判斷,姜皖和左賀都客客氣氣地喊了聲前輩。

    周羨之一聽,摸著胡子就笑了起來,“我家小年出門一趟,還交到朋友咯,不錯不錯,你們都是哪里人吶?這個小姑娘呢,長得還跟我家小年有點像哦,該不會是走散的親戚吧?”

    “不敢攀!苯罨氐。

    “哎——這啥話。”周羨之說:“你叫啥名啊?”

    “姜皖!苯罨氐馈

    “哎呀——!好耳熟。 敝芰w之大驚小怪一聲,忽地皺起眉,捏了捏手指,像算命似的很玄乎,手指一停就猛拍了下桌子,“你跟我們家小年還真有可能是親戚啊!

    陳鶴年狐疑地瞪著他:“別裝模做樣的,有屁就放!

    周羨之咳嗽一聲,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終于沉下聲來:“雨南那一塊兒咋樣了?那里的人還好么?”

    陳鶴年回:“你想問誰?”

    “沒誰!敝芰w之淡淡地笑:“這人呢,緣分是天注定的,沒緣分怎么都會散,人要好聚好散,才不會難受,而有緣分的呢,死了都會糾纏不休,小年年,別生氣了,我這出門一趟也是為了你啊!

    “你不知道,我這翻遍好幾個大山,吃得不好住得也不好,遭了不少罪,但是師父心里呢,一直惦記著你的事,一想到你啊,就又能爬了,這不,總算讓我找到了一些好東西。”

    陳鶴年挑眉:“比如?”

    周羨之壓低了聲音:“那只大鬼的身份哦,我總算摸清楚了。”

    陳鶴年呵了聲,沒那么早高興,“真的?”

    周羨之肯定:“真的!

    陳鶴年說:“那它是誰?”

    周羨之嘆了一口氣,徐徐說道:“有點亂,因為那很久遠了,要從一千三百年前說起,正好在姜武王逝世的時候……”

    “這姜武王呢,勵精圖治,他在位時平定了整個中原,功德圓滿,一生共有兩個兒子,王后生的那個,出生時就被立為了太子,名字叫作姜鶴年,史文上說,這位太子溫柔賢明,但可惜英年早逝,在繼位之前就被毒害了!

    “他出生時,姜武王就請了祭司為其算命,早年他羸弱多病,王后就給他打造了一塊兒長命鎖,刻著鶴年兩個字,純銀的!

    周羨之在陳鶴年脖子前比劃著,“有這么大啊,特別值錢!

    第56章 于林 它再一次說:“我想抱你!薄

    周羨之適合做一個講故事的人, 他聲音有力,將姜鶴年三個字也咬得也很重,只是他坐得不老實, 一只腳直接踩在屁股坐的位置,手也不安分,在陳鶴年面前比劃時,手指在往他脖子上戳。

    陳鶴年覺得眼煩了,就將他手打到一邊去,結果他又伸了過來,直接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陳鶴年抬起眼,用眼睛瞪著他,他當沒看見, 繼續說:“但是我沒找到他的生辰八字,不過呢,書上說他有個隱晦的像胎記一樣的東西!

    陳鶴年在認真聽,結果脖子突然一癢,周羨之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后頸處,按住了一塊兒地方。

    “太子姜鶴年,后脖處有一顆紅痣!

    只聽周羨之沉聲道來。

    陳鶴年聽完,先推開了周羨之的手,他的頭發被撩了起來, 姜皖和左賀一齊看向了他的后頸,那里確實有一顆紅痣。

    左賀便問:“前輩的意思, 是前世今生?”

    姜皖當即反問:“哪來的前世今生?”

    道上并沒有前世今生一說,因為死去的魂魄投胎都會在奈何橋上飲一口孟婆湯,沒了記憶,也換了面貌, 性情不同,已經重新做人,糾纏上輩子的事只會徒增煩惱,有的人上輩子可能是只雞,是頭豬呢!

    但陳鶴年不同,他是一只沒有去過地府的孤魂野鬼,這便意味著,他終有一天會和自己的前世聯系在一起。

    那長命鎖就是個佐證。

    姜鶴年,只和他差了一個姓氏,他爺爺取鶴年兩個字是希望他能長命百歲,想必,那位姜王后也是如此,陳鶴年因為那長命鎖早有過猜測,沒準他姓姜,但周羨之這樣一講,陳鶴年還是愣了愣,又有些猶豫:“你說的,都是認真的?”

    周羨之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自然,在這件事上,我還哄騙你不成?”

    陳鶴年回道:“難說,畢竟是你!

    周羨之淡定笑了一聲:“找準這些可廢了我不少勁兒,我就怕啊,突然有一天我那寶貝徒弟被鬼給吃咯!

    “現在找是找到了,但千年前的事現在哪里說得清,恐怕只有當事人才明白,你要是想知道的多一點,自個去翻翻書就成了,都讓我來講也沒勁兒,以前叫你沒事讀點書你不聽,這姜朝可是古時候有分量的朝代!

    陳鶴年說:“可你還沒告訴我,它的身份。”

    “那位啊……”周羨之哎呀一聲,連茶杯都趕緊放下了,緊張得令人唏噓:“那位,恐怕是不能掛在嘴里隨便說的!

    “什么意思?”陳鶴年追問。

    “就是不能用嘴講的意思。”

    所以,周羨之去拿了一張紙,手指沾了點墨斗,直接潦草地寫下了兩個字。

    ——于林。

    陳鶴年看了,脫口而出:“木秀于林。”

    “正是!敝芰w之點了點頭:“書上也是形容他的,是個好詞。”

    陳鶴年平淡地說:“也就是個一般的名字,然后呢?它是什么身份說不得?”

    周羨之嘿嘿笑了兩聲:“是的,書上說,他是一代帝王,好像……還是姜朝歷史上唯一一位異姓王,我估摸著它身上應該還有龍氣功德在身吶!

    帝王?

    那可真有來頭,但又是異姓,那不多半是篡位么?

    周羨之苦口婆心地囑咐說:“你以后啊,對它要客氣點!

    陳鶴年:“知道了!

    但他心里卻吐槽著,它怕不是個昏君,畢竟那樣傻……難不成,是遭了民眾唾棄才變的成孤魂野鬼么?

    “好了,我該說的都說了,師父我呢,打算讓你自個慢慢歷練,年輕就該闖蕩不是?結交幾個朋友,一路搭肩走,再有什么事也別找我了,我現在要去睡覺咯!敝芰w之伸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記得晚飯的時候再叫我啊。”

    “那個年輕小子,炒肉的時候多放點青椒啊,有點辣味兒才好吃。”說完,他三兩步跨梯子去樓上了。

    周羨之沒了影,左賀和姜皖的臉上頓時都輕松了不少,方才師徒倆交談,他們有點尷尬,不好插話,也不知道干啥,捏在手里的茶都涼了。

    姜皖立即問他:“姜鶴年和姜王朝,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陳鶴年聽了,便舉起他綁著紅繩的手:“關乎一個困擾了我很多年的問題。”

    “我師父既然當著你們的面說這些,自然是信得過你們,我沒什么需要隱瞞你們的,而我現在需要關于姜朝的所有資料。”

    姜皖沉默了一會兒:“我是姜朝后人,姜朝覆滅之后,后代隱世延續血脈,但其它的,我了解不多,可以去書店里找些史料。”

    “可以!弊筚R提議說:“我明早去傳信的時候,正好順路買幾本書回來!

    “多謝!

    陳鶴年停頓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這倆字。

    “這是我應該做的。”左賀說,他站起來,“是時候了,我現在該去做飯了,廚房在哪里?”

    姜皖順手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左賀知曉了,又問:“我今晚能有睡覺的房間么?”

    姜皖很快答:“我記得樓上還有一間客房!

    “多謝!

    左賀提著菜走去廚房了。

    這惹得陳鶴年不樂意地皺了皺眉頭,說道:“誰才是這里的老板?”

    “陳老板是最小氣的老板!苯钷揶硪宦,“他不像用過煤氣罐的樣子,我去幫忙。”說完,她也跟著進了廚房里。

    陳鶴年聽到切菜的聲音,切的頻率太整齊催得人想睡覺,所以他去洗了一個澡,洗完出來,晚飯的菜已經端上桌,姜皖還抽空給白蛇用菜籃弄了一個窩,跟個小寵物似的,擺在樓梯邊,喂了點生肉,那條蛇就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了。

    蛇需要修養,人也需要,左賀的手藝不錯,周羨之連連夸贊讓他吃飯頭越吃越低,陳鶴年難得也附和了兩聲,他心情不錯,吃了晚飯就打算回房間里補覺。

    幾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關上門,陳鶴年沒立馬睡覺,他把那兩個名字并列寫在紙上。

    于林,姜鶴年。

    陳鶴年看字看不出什么,就一直摩梭著手指,那紅繩在他手里揉搓,沒過多久,燈泡打在窗戶上的光被遮得干干凈凈,上面覆蓋上了一個人的輪廓。

    “你在叫我。”

    陳鶴年的后背傳來聲音。

    是的,陳鶴年用心聲在呼喚它。

    它出現了,陳鶴年很高興,他想,沒有什么比詢問正主要來得及時準確。

    陳鶴年扭過頭去,就看見鬼安靜地飄在自己的面前,單憑他自己的體型去看,鬼的身形也是如此高大,它像是巍峨的一座大山,滿山云霧,讓人在恐慌里迷失方向。

    這很正常,鬼都是令人畏懼,害怕的。

    但是。

    帝王?

    掌握生殺大權的王?

    要是往這層面想,陳鶴年覺得一點也不像,這有點新鮮,又將鬼從頭到尾細細地看了一遍,它一動不動的時候沒有腳,是一團沒有具體形狀的黑霧,生氣時,它的身體就會膨脹,流出的黑水會變成尖銳的刀刃,后背還會長出一些觸手。

    鬼現在正是安靜的樣子,注視著他,在等待他開口。

    陳鶴年沒讓它等太久,他拿起紙,指著自己寫的名字,說道:“一個好消息,我已經找到了你的名字!

    “于林!标慂Q年這樣叫它,“這是你原本的名字,你能記起點什么東西么?”

    “于林?”陳鶴年又喊了聲,他走到了鬼的正對面,一人一鬼的距離很近很近,因為他想讓鬼看得足夠清晰。

    只是鬼沒有明顯的反應,它沉默地看了一會兒。

    答案是搖頭。

    “我不記得。”鬼說:“什么也不記得。”

    “就算我現在告訴你了,你也一點也想不起?”陳鶴年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忍不住說:“那你的腦袋里都裝了什么?黑漿糊么?”

    “你姓于,當過帝王,萬人之上,你想不起來?”

    鬼的神情也有些疑惑,它一直順著陳鶴年手指的方向,看著那兩個字,它還湊得近了一些。

    終于,它的表情變了。

    “不,錯了!

    “錯了……”

    鬼急急地說了聲,再一次重復完,它就伸出手,用它鋒利的手指直接將紙上的于林兩個字給劃爛了。

    陳鶴年愣了會兒:“你不記得,又為什么會否認?”

    鬼看上去也有些苦惱,它說:“我看見了!

    “我的名字!

    “于林。”

    說完,它的一雙手瞬間融化成一股黑水,水流在地板上,凝聚,成了墨色的兩個字。

    陳鶴年低下頭仔細看,還是于林兩個字,但是筆畫不一樣,是筆觸有力的毛筆字。

    所以,這不是能記起來么?

    陳鶴年笑了,他接著問:“那姜鶴年這個人,你認識么?”

    “姜鶴年!惫硪蛔忠活D,“姜鶴年……”

    “對,姜鶴年!标慂Q年說:“你能記起來么?你是不是認識他?你應該認識他的!

    “姜鶴年!惫磔p聲呢喃著這個名字,不停重復,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沉默。

    它成了一座活石像,一動不動,只有嘴里間歇地吐出一口冷氣。

    “于林,姜鶴年是誰?”

    陳鶴年的聲音將它叫醒,鬼張了張嘴,卻只說了這么一句:“桃花很美。”

    陳鶴年沒懂,“還有么?”

    鬼頓時連連搖頭,它眼睛也低下去,手在姜鶴年三個字上摩梭了一陣兒。

    然后陳鶴年就看見了紅色。

    一滴接一滴。

    鬼的眼睛里竟然留下兩行血淚,落在了紙上,紙張立即開始燃燒,化成了灰燼。

    這很古怪,陳鶴年沒有之前急了,輕聲詢問:“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笨晒磉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它給出的答案是:“我不認識姜鶴年!

    “我認識陳鶴年!

    “陳鶴年,是你……”

    說完,它用手指著陳鶴年,手指觸碰到了他的胸口。

    陳鶴年原本提起的心一下卸了氣,他有點無奈。

    很顯然,它是認識姜鶴年的,至少做鬼之前。

    陳鶴年正沉著眉思索著,鬼開口打斷了他,它說:“我想抱你。”

    陳鶴年不理解:“為什么要抱我?”

    鬼說:“因為害怕!

    陳鶴年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著它,反問:“你還有害怕的東西?害怕什么?”

    “不知道。”鬼搖了搖頭:“但我想抱你!

    它有點執著,見陳鶴年沒回應,一會兒就挪了一步,自己在朝著他貼近。

    它再一次說:“我想抱你!

    陳鶴年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要抱多久?”

    鬼說:“從夜晚到白天,想要很久。”

    它說得每一句,平淡又很強硬,這鬼是想抱著他睡覺,眼睛里的血剛剛流干,像是瞎了眼的可憐人,看著還有點傻氣,顯得是他在欺負人。

    況且它還是個帝王,陳鶴年應該給它一點面子,他想了想,最后答應了:“那你抱吧。”

    一說完,陳鶴年立馬就被撲倒在了床上,鬼已經纏上了他,它的雙手很輕松地摟住了他的腰,鬼的身體還是一樣冰涼,但他比以往要適應,別拿舌頭舔他脖子就成。

    鬼很快生出了觸手,兩三根,環住了陳鶴年的胸和腰,沒用力,只是柔軟地貼在上面,把他卷到了一個寬大的懷抱下,他身上都是鬼的氣息,陰冷潮濕,這弄得他有點癢,而且……還有點過于親密了。

    第57章 姜武文王 可他卻成了一只鬼,丑陋,可……

    陳鶴年睡得還不錯, 只在中途醒過一次。

    因為鬼用舌頭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他睜開時,鬼又很自然地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陳鶴年應該立即清醒過來的,但是他沒有。

    他曾對鬼深深戒備,甚至有些畏懼,但現在他不再害怕,他記住了鬼的氣味,它的氣息填滿了整個房子后,能在死寂的環境下舒緩他緊繃的神經。

    鬼沒說話,它只是舔了一口,只是一口, 光滑帶著粘稠液體的舌尖蹭了蹭就走了,鬼不需要睡覺,它一直睜著眼,后來,又用它的唇輕輕碰了碰,這能算是它的親吻?也許是吧,只是它親吻的部位有些迥異,依然是他的脖頸,那里最多只有一顆紅點一樣的痣, 沒什么特別的。

    它也許喜歡紅色,陳鶴年沒多想, 他需要休息,如果它想親,隨它親個夠,他自己閉著眼, 長長的黑發遮掩了他一半面容,睫毛動了動,又恢復了平靜,直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上午九點。

    他睜開眼,清醒時,看見的是鬼那雙凹陷的黑窟窿。

    鬼等他睜開眼,好似要這樣打個照面,才愿意回到他的身體里。

    陳鶴年立即起床洗漱,下樓的時候正看見姜皖坐在四方桌邊逗弄那條白蛇。

    “早啊,休息好了么?”姜皖抬頭看了他一眼:“左賀很早就出門去了,他下了面條,兩片青菜外加一個荷包蛋,鍋里有熱著的湯,淋上點,湊合著吃吧!

    陳鶴年臉頰上的水珠還沒有干,他聽完愣了會兒,哦了一聲才走去廚房,他感覺有點怪,說不上來,他先坐下來,吃完了那碗面。

    姜皖有話要說,她一直在看自己,陳鶴年注意到這一點,他觀望了四周,先開口問:“周羨之人呢?”

    “問得正巧,你師父大早上走了,是出遠門了,給你留了信!苯钫f,然后將信拿了出來,一張普通的紙,上面是出自周羨之本尊的潦草字跡。

    姜皖以為他的反應會強烈點的,但沒有,他眼睛都沒有多抬一下,只是沉吸了一口氣,就把紙接了過去。

    他師父又跑了。

    是的,又。

    陳鶴年端詳著周羨之寫的字。

    周羨之說:你那條白蛇要養可得好好養,任其虧損了修為可不行,白玉養白蛇,為師恰好找到一處能挖出寶貝的地方,在昆南山,冒出了一座古墓,陰氣有點重,很老的樣子,這事被道上很多老家伙重視,八月十五他們會一齊下墓,為了防止里頭的主人變成僵尸,你要是過去呢,小輩在旁邊打打醬油沒問題的,還可以趁機挖點寶貝,老古董很值錢哇!徒兒莫怕,去了報上為師的名號,自有人相護。

    古墓?

    寶貝?

    但是道上的人聚集在一起,他過去不就是自投羅網么?還報上他的名號?陳鶴年呵呵一聲,那不是一堆悶棍等著他。

    “你打算去么?”姜皖問,“那離這里可有點遠兒,不過,離南派那幾座大山倒是挺近,叫左賀和他師門交涉一下,也未必也可一試!

    白蛇探起頭,用額頭去蹭陳鶴年的手指,它也看懂了紙上的意思。

    但陳鶴年最見不慣這副模樣,“別在我面前賣可憐!彼麆觿邮种妇蛯⑺X袋按在了桌子上,“我容下你,是看在趙翠翠的份上,你還想在我這里借機緣不成?”

    白蛇沒有動,“陳老板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姜皖說:“我看見你師父走的時候還翻了你的箱子,應該是拿了什么東西。”

    “拿了我的東西?拿我的東西?”陳鶴年猛地站起來,忙去查看自己的箱子。

    少了鏡子,他的寶鏡被這個老鬼給盜走了。

    他就說一直沒見鏡中鬼冒頭了,它平常一定是會飄在柜子上的,想想也是昨天被沖昏了頭,定然是那老鬼故意的,看上了他的寶貝,用一些信息哄騙他放松了戒備,所以他的箱子才沒有提回自己的臥室。

    死老鬼,他把錢都放在這鏡子里了!

    “我記得,蛇能吃的東西也挺多的,吃掉還能吐出來,比如金子什么的!苯钫f,“努把力就能化成蟒,能吞不少,小白,對不對?”

    白蛇點了點頭,吐著信子。

    “昆南山自然是要去一趟的,膽肥的,現在到我手上來!鄙倭艘患b貨,陳鶴年就換了副面孔,他沖蛇勾了勾手指,“你是該好好養養了,我這太陰之體也能溫養你!

    陳鶴年的手掌放在桌面上,白蛇的身體立即纏上陳鶴年的手腕,它的鱗片很漂亮,閉合時一點也不鋒利,圓滑有光澤,身體像是玉的溫度。

    陳鶴年說:“小一點,細一點,太重了!

    說完,白蛇就縮小了,細得像他的手腕戴上了一只白鐲子,跟珍珠一樣的點綴,不影響他的日常生活。

    但是陳鶴年的心情不太妙,他打開箱子,在給自己銀針穿紅線,恨不得找個傀儡扎一扎咒死誰才好。

    左賀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快十二點了,這個點也該吃中飯了,他像個救星,他回來的時候手里提了一袋子新鮮的菜,后背一個大黑包,他的劍都插在包里。

    “都沒吃飯吧,我先做飯好了。”

    左賀說,他說完就提著菜進了廚房。

    “你哪來的錢買菜?”陳鶴年在吃完飯后問他。

    左賀將碗筷收拾好了,“我稟告山門我的歷練事宜,現在一共解決了三樁邪事,其中那位大巫師的事最受山門看重,所以獎勵了我三千塊,買了菜,還剩兩千九百五十,錢給你,但是我需要九百,以后的買菜錢,所以這次只能給你兩千!

    他將自己的錢都交了出來,“雖然我賺錢有點慢,但能還一點是一點!

    “可以!标慂Q年點頭,然后將兩千塊默默塞進自己口袋里,燃眉之急已解,火車票住宿費有著落了。

    正給蛇喂生肉的姜皖都停住了:“天吶,你真是個賢惠的人!

    “過獎。”左賀回道,“還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我停山門的師兄說,他們在昆南山發現了一座墓,讓看得懂古玩意兒的人一查,已經斷定,那是姜朝時代存在的,是一座帝王陵,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有用,我作為下山歷練的弟子是不能和同門參與這樣重大的活動!弊筚R說道,“不過,我可以跟著你,當你的打手!

    說完,他又將包里的書給取了出來,“這些是我在就近的書店里借的,初步篩選過了,看看,有沒有用!

    書依次擺在了桌子上,陳鶴年看了看書名:“《姜朝秘史》,《姜朝那些事兒》,《姜武王之死》,《姜高祖:五年輝煌》!

    “姜高祖?”

    左賀回答:“姜高祖,又被稱為姜武文王,就是前輩說的那位,姜朝唯一的異姓王!

    陳鶴年拿起了那本《姜高祖:五年輝煌》,他翻開看了看,就知道為什么這本書要取這個名字。

    因為姜武文王于林在位時間,一共只有五年。

    那是姜朝最風云動蕩的時候,朝政不穩,外族侵犯,失去了王和繼承人的國家即將陷入污濁不堪的黑暗,但這個局面卻被一劍一騎很快終結,那是一位在金戈鐵馬中廝殺出的君王,五年,鑄造姜朝榮光,書寫了一部短暫而璀璨的鐵血史冊。

    ——序言。

    書上說:

    姜武文王在位時,先后發動了兩場戰爭,其中一次由他親征,這兩次仗將‘馬背上的鐵血軍’北牧人趕回草原,又將他們逼到了禿鷲長棲的大荒漠,姜武文王執政期間,姜朝的版圖擴展到了最大,曾經一直覬覦邊疆的北牧君主霍日·雅圖舍棄尊嚴,奔赴姜朝請罪,兩國簽訂和平條約,北牧自此成為了姜朝的附屬國,邊疆戰事徹底平息,姜武文王在軍事上有獨到的狠辣,在治國律法上卻又有著親民的仁慈,這是他與上一位君王姜武王最大的區別,在戰爭結束,他主張輕徭薄賦,士卒還鄉,重農通商,一年之后,姜朝在他的政策下走向前所未有的繁榮。

    姜武文王本是奴隸出生,前半生在宮庭為奴,后半生在軍營戰場為兵,這樣一個從壓迫中扛起刀刃的人,他的仁慈或許源自于發現他重用他的伯樂——姜朝太子姜鶴年。

    姜朝歷史上對于這位太子的記載不多,他也不是一位多么出眾的太子,姜鶴年是王后所出,兩歲便封為太子,十四歲參政,在姜武王的培養下,是位公認的賢明太子,大王親自為繼承人培養親信,極其看重,他太子的地位無人可撼動,若是沒有早逝,他是命定的下一位君王,但他沒有姜武文王的狠厲,是他登基,姜朝將無法走向頂峰。

    但若是他,或許姜朝會延續更久。

    因為姜武文王繼位五年后,暴斃于昆南山,他沒有后代,繼位者是他挑選的宗室子弟,他的政策奠定了五十年繁華盛世,但是他的繼承人并沒有守住姜朝江山,北牧族卷土重來,政黨割裂,最終,姜朝覆滅,由北朝取代。

    “姜朝太子姜鶴年,于28歲逝世,他……他并不是自然死亡!弊筚R手里正拿著那本《姜朝秘史》,他頓了頓,說出書上提取的信息,“正史上給出的死因是,他死于邪術,是被胞妹昭平公主和大祭司趙陰陽聯合所害。”

    “昭平公主——姜皖,和太子姜鶴年一樣都是王后所出,她曾被稱作是鐵甲公主,上過戰場,打過勝仗,但是卻在姜武王病重時,殘害太子,發動宮變,后來宮變失敗,她認罪自刎伏誅,享年26歲。”

    姜皖,一樣的名字,說完,左賀看向了這個拿著書的十六歲姑娘。

    “看我干什么?”姜皖并不意外,“這段歷史我早就聽過了,同名同姓而已,沒見過么?”

    “我只是覺得奇怪。”左賀說道:“史書上說,這位昭平公主和太子姜鶴年是同胞兄妹,從小關系親密,公主想要從軍,也是太子說服姜武王,才讓她奔赴戰場,后來,她怎么會殺死自己的親兄?她也想稱王?”

    “誰知道呢?”姜皖說,“歷史這樣記載,能說明一點,她確實是個失敗者,姜鶴年也是失敗者,贏的,只有姜武文王!

    “太子身死,另一位王子姜禮被朝臣推上王位,朝堂還未穩定,但這時,還是將軍的姜武文王在穩固邊疆之后,不報回京,先太子一黨為其開道,他率領十萬騎兵圍住了京城,逼迫姜禮退位,姜禮被幽禁,生死不明,至此,由姜武文王攝政處理朝政!苯钫f:“不過這姜武文王乃是后人為其加謚,書上好像沒有記載他正式稱王的日期。”

    《姜高祖:五年輝煌》中記載,在姜武文王成王之前,大祭司趙陰陽就見天出意象,感知預言,雙龍爭霸,其一為斷首龍,難承王命,其二為潛龍,將由天授命,成為新王。

    那時,大王大臣都覺得,姜鶴年太子是那條潛龍。

    直到大王病危,姜鶴年被害,新王現世,才真正詮釋了這個預言,大祭司趙陰陽在牢獄中含笑而亡。

    然,姜武文王于林卻步了太子姜鶴年后路,為邪術所害,暴斃而亡。

    “邪術……”陳鶴年合上了書,“好端端的,他為什么要使邪術?”

    這本書里,記載了姜武文王短暫的一生里所造就的功績,他不怕死,敢深入敵軍腹部,他不缺能力,能以少勝多,取下敵將首級,他是一個受稱贊的君主,賢明,英勇,文武雙全,是杰出的軍事家,政治家,他帶領了姜朝走向輝煌,奠定了五十多年的家國繁榮。

    千年來的稱贊,這樣的功績,他死后必定成圣,從此脫離地府和凡世,是玄門一生追求的“仙”。

    可他卻成了一只鬼,丑陋,可怕,連自己的前生都不記得。

    “自然是因為執念,人死后不肯脫離人世,像它這樣級別的鬼,陰差也不敢收了它!苯钫f,她手里拿的正是《姜武文王之死》,她說:“姜武文王在國家最繁華的時候投身邪術,放在那時候,大部分的君王應該是為求得長生,但這位大王不是,書上說,宮廷的仆役偶然撞見大王割腕取血,瘦弱枯槁,他并沒有珍惜自己的身體,這里面又提及了那位姜太子,后人想要扒開這位大王的秘事,卻只保存了一類書信,是他在邊疆傳遞給太子的,每月都會寄出一封,但他的每一封信都只有四個字!

    書上印著一張黑白的圖畫,模糊的寫著:

    ——君安,甚念。

    “太子早逝,死于公主和祭司聯合的邪術,但是他回京之后,公主與祭司已伏誅,姜鶴年太子的遺體也不知所蹤,姜武文王一直費心查詢,那么他的執念,會不會是為了尋求摯友死亡的真相?”

    “你那本是野史!弊筚R不能理解,“一代君王,定然是將國放在最前面,豈會如此輕率?”

    “可姜武文王登基后就在宗室里挑選出自己認為合格的繼承人,他用五年的時間穩定了整個姜朝。”姜皖回道:“在姜武文王死后,書上說他是葬在了昆南山,但是陳老板,你去過那里么?你是在哪里和鬼結的契?”

    “不是,昆南山下那座帝王陵里葬的不是他!标慂Q年肯定地說。

    姜皖道:“如果葬在那里的不是姜武文王,那又會是誰?難不成是姜太子?”

    陳鶴年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在姜高祖三個字上轉了一圈,他說:“去火車站買去昆南的火車票!彼f:“去了,扒開棺材板看看,不就知道是誰了?”

    第58章 姜王墓(一) “姜武文王愛姜鶴年,并……

    書上說, 姜武文王駕崩,天下同悲,是由后人將其葬在昆南山的帝王陵, 但是至今,好奇這位君王這段歷史的學者團隊們,都未能從這座大山里把他的墓給挖出來,漸漸的人們便覺得這是姜氏后人放出的一個假消息,又或者,王的死另有蹊蹺。

    現在,帝王陵還是被牛鼻子老道們給挖了出來,但那不是姜武文王的棺槨,這點, 陳鶴年最清楚,他與鬼結了鬼契,鬼才會脫離自己的肉身,它寄生在他的身體里,行走人間,不受人間的陽氣影響。

    而于林的尸體應該埋葬在他的故鄉,東皮村的那座大山上。

    東皮村……

    陳鶴年恍惚了片刻,腦袋里還有些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瘴氣密布的大山,邪氣重重。

    忽地, 他瞳孔猛地一縮。

    陳鶴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爺爺曾經說,守護那座山是陳家人的命, 流著陳家的血就是在這片土地扎了根。

    那山里仿佛藏著值得犧牲生命的秘密,所以爺爺和陳家代代子孫,他們都失去了生的機會,只能和東皮村一起陪葬。

    爺爺到死都不知道他要守著的是什么, 只是一座山?不可能只是一座山,那座山的風水再好,也不會叫一族人拼上性命。

    陳家祖上有從道之人,他們也許曾為朝廷效命,守的是山里的墓,守的是姜武文王!

    爺爺死時,既放不下他,也愧對祖輩,但陳家并沒有食言,那座墓尚且完好,還沒有人打攪他的安寧,而陳鶴年,還恰好把姜武文王本尊給順走了。

    姜武文王,這個孤傲又有仁義的帝王,他很神秘,就算是千年前的秘密,陳鶴年也要把他扒個干凈。

    左賀對昆南山的了解比他們要多,正統和民間術士集結在一起,已經定好了日子,陳鶴年買好了車票,打算提前兩天趕過去。

    左賀說,那里的陣仗很大,有經驗的老人監測風水,斷定那座墓有養出只尸僵的條件,他們要阻止一只千年大僵的出現。

    鮮少有存活千年的鬼與僵,此類邪物多半被雷劈死或者成鬼仙去了,貿然出現人間,就會成為禍亂。

    恰好,陳鶴年比較走運,那些道士并不知道于林這號鬼的存在,周羨之趕在他們的前頭,東皮村的那場大火只燒出一個太陰之體。

    此次遠行讓陳鶴年多了更多煩惱,鬼要先嚴實地藏在他的身體里,老道士的鼻子很靈,不能讓他們聞見鬼的氣息。

    陳鶴年需要想些新招。

    左賀時常會出去,買菜辦事,借書還書,他們三人都快把這個朝代有權威的史料都翻了一個遍,看多了也就覺得無聊了,這個姜武文王太干凈,除了他的功績,別的無甚記載,就連他是用邪術也寥寥無幾,為何會說暴斃,因為他死得太突然,宗室未曾探望就已蓋棺哀悼。

    早逝,就是他唯一的污點。

    “史書哪有野史好看。”姜皖說,“我找到了一個新奇的說法,似乎還很有道理!

    “說說看。”陳鶴年抬起頭,他在這事上消耗了很多耐心,是的,他想知道更多。

    姜皖笑了笑:“你若是姜鶴年的轉世,那么……他變成鬼纏著你也不是沒有緣由,一個人在意另一個人,甚至能放棄自己得到的一切,這是愛!

    “姜武文王愛姜鶴年,并且是深愛著,而姜鶴年也同樣深愛著他!

    陳鶴年聽了,面無表情,他眼睛都沒有眨一次,既不惱羞成怒也沒有被感動,這讓姜皖有些失望。

    “你覺得我是在胡言亂語?”姜皖問。

    “很顯然。”左賀有點嚴肅地說:“他是這么認為的,我也是,你不覺得這樣的說法是對先人的不敬么?”

    “你是個陽剛的男人!苯钸@樣形容左賀,但是看向陳鶴年時說,“而你可是太陰之體,你又不是個陽剛的男人!

    “這就是你的發現?”陳鶴年對她的形容不太滿意,反諷著說。

    “姜姑娘,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弊筚R說,“性情和體質無關!

    “先聽我說完!我會這么說自然有我的依據,女人可比男人要敏銳!苯钇财沧,“你們心里一定在想,這是兩個男人對么?但古時候不就有龍陽之好,分桃之誼這樣的說法么?兩個男人私底下處一處又不會咋樣。”

    “古代皇室,宗室一向在乎子嗣,而且固執地要有個兒子,但是姜太子和姜武文王生前都未曾娶妻,在那時候十七歲就養娃娃的情況下,你們不覺得古怪么?男人唯一不會說謊的地方就是下半身,難道你們要說,這個兩個人都不舉嗎?”

    “你。”左賀反駁說:“你怎么能這么說……也許他們是忙于家國政事,無心男女情色!

    “各朝帝王和臣子,哪個不忙?有史料說,姜武王讓姜太子選妃,結果姜太子呢,隔天就去請罪,他跪了一天一夜,跪到姜武王心軟這事才肯作罷。”

    “而姜武文王登基以后,未曾開設后宮,試圖開枝散葉,要么不舉,要么單純不愛女人,愛的是男人,有些學者就是這么猜的!苯畹睦碛蓷l條列出來,“況且,史書上還將姜太子定義為姜武文王的伯樂,是他大力舉薦的姜武文王,甚至還給了他調動軍權的能力,讓他有稱王的資本,作為一個繼承人,這不是蠢自然就是愛!

    “陳老板,你以為是哪一種?”

    陳鶴年是皺著眉在聽的,他唇齒緊閉,當然不會說第一種,哪怕是前生,“他”也絕對和蠢沾不上邊,至于愛,他并沒有被姜皖說服,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當然,這些可能是一些無端猜測,但是有一點,足以證實我的猜想!苯钯N近陳鶴年,眼睛是仿佛看破一切的精明:“因為鬼,它愛上了人。”

    “鬼喜歡你,陳老板,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

    陳鶴年淡淡說:“鬼都喜歡我!

    “這可不是一種喜歡!苯钚α似饋恚骸澳阏f的喜歡,是不會中情蠱的!

    “那可是情蠱,自然是感情啊,在雨南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一人一鬼很不對勁,還以為你們早就暗中玩朋友了,結果,陳老板怎么還一副身在局外的感覺?”

    “陳老板,你自己知道什么是喜歡么?又不是喜歡一道菜的喜歡。”

    “是愛情,有性.欲的愛情。”

    “愛情?”陳鶴年的眉頭皺起了小溝壑,他評價:“胡言亂語。”

    姜皖依然堅持,甚至眼睛里都寫著自信兩個字:“如果我是一只鬼,我一定會拼了命把你吃進嘴里!

    “道門憂心千年大僵現世,正因為這種級別的邪物,不論生前是將軍,皇帝,還是醫者仁心的大夫,死了,就只剩下最低級的欲望,鬼越強,欲望就越強,它不吃你,不就是圖別的么?陳老板,你覺得它還能圖什么呢?”

    陳鶴年沒立即回應,她又接著笑:“我當陳老板心里有譜呢,結果是完全不知道?”

    “那你可要小心了,因愛生恨求而不得,萬一哪天你被吃了都不知道,怎么吃,誰吃誰,可有很多說法。”

    陳鶴年沒動靜,左賀先坐不住了,他嚴肅地睜大眼睛對陳鶴年說:“男人和男人尚且可以容忍,但是人鬼殊途,鬼和人越界,這樣是不對的,不要讓鬼吸了你的精氣,會損陽壽,危及你的陽壽。”

    “這話就說錯了!苯罘瘩g,“他是太陰之體,陰氣越盛越厲害,沒準,還能合修,對哪一方都是好事一樁啊,我沒說錯吧?”

    左賀愣了一會兒,因為姜皖沒有說錯,但他依然露出不贊同的眼神:“雖然是這個理,但是至今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很難讓人放心。”

    “要你放心什么?”陳鶴年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們都在胡講些什么?說的是姜武文王的事,是邪術和他的墓穴,你們都扯到哪里去了?”

    姜皖接話:“當然啦,最重要的還是要看陳老板你自己喜不喜歡了!

    陳鶴年站了起來,瞪著她:“閑得話就去掰菜葉子吧!闭f完,他上樓去了。

    姜皖看著他的背影,嘻嘻一聲:“看樣子,鬼也不是單相思嘛!

    “你又是從何得出的結論?”左賀問。

    “你跟在旁邊也有一點時間了,還不了解他么?”姜皖深有體會地說:“如果我說錯了,他一定是面無表情地冷笑,把我看成一只跳腳的猴子,直到我自己發現我是個笑話,然后再呵呵一聲,嘲笑我,安靜地看我出丑!

    左賀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反駁。

    是的,因為她說得很對,陳鶴年確實會這么干。

    但姜皖也沒有去摘菜葉子,她抽空去書店借了兩本愛情小說,在陳鶴年沒有回房間的時候擺在他的面前,她叫他去讀一讀,省得對感情一竅不通。

    陳鶴年賞了她一個白眼,他當然不會看,姜皖也沒有催著他去看,但他還是發了脾氣,唯一的受害者是小白,他克扣了生肉,不允許左賀再花這一份錢。

    小白委屈地用頭蹭他的手,但被陳鶴年無情的用手指彈開了,姜皖已經清楚知道他的心硬,失去了唯一的休閑活動,她只能出去自己弄錢買肉回來。

    這下,陳鶴年就覺得清靜舒服了。

    他不是對姜皖有意見,他是對她的腦子有意見,這幾天他們三個都沒有出去接活兒,是在為去昆明山做準備,陳鶴年會在閑下來的時候用雞血和墨斗染一遍他的紅線,僵尸就怕這個,還有糯米,也裝了幾小袋,掛在每個人的腰帶下。

    陳鶴年不想閑下來,因為姜皖說的話實實在在的影響到了他,他有些別扭,想不明白的時候就只能解決掉讓他別扭的源頭。

    晚上,鬼再想抱他的時候,就被他拒絕了。

    再抱,他一想,就會起雞皮疙瘩。

    鬼當時木楞一下,停在床邊沉默了五分鐘,才移過頭來問他,問他為什么。

    “你是個男人,我也是男人。”陳鶴年是這樣說的,“我們不能在床上抱著!

    “為什么不能?”鬼說,“可以抱的!

    陳鶴年回答:“這樣不對。”

    “不!惫砘兀笆菍Φ!

    陳鶴年沒想它會這么回,鬼又接著說:“書上是這么寫的。”

    “書?”陳鶴年說,“你看了書?”

    他轉頭一想,驚訝地問:“樓下桌上的兩本書?”

    “是。”鬼點頭,“我還沒辦法認全,但能看懂一些!

    “他們可以,我們也可以!

    “我愛你,你也愛我,不是么?”

    鬼凝重地低下頭顱,它并不是很會說話,斷斷續續,一字一句地說出來:“我不知道,所以說錯了,我愛你,不是喜歡,喜歡好像有很多,很輕浮,所以是愛,是我所有的東西,也是屬于你,我想要給你的!

    陳鶴年沉默了片刻,說道:“那是本壞書,你不應該看,也不應該學的!

    鬼聲音突然有些冷:“那我是只壞鬼!

    “我能抱了么?”

    “你……”

    陳鶴年眼睛轉了轉,重新把鬼看了一遍,他并沒有因為這些矯揉造作又酸澀的東西而跳腳,反而說:“你似乎,很能學東西!

    鬼點頭。

    陳鶴年原本干巴又沉默的表情消失了,他還有點高興:“那我接下說的,你能不能做到?”

    “如果你做到了,我就可以滿足你,和之前一樣。”

    鬼凝望著他,已經在等他把前提說出來。

    “我要你隱藏掉你的氣息,就像,人屏住呼吸,像我一樣。”陳鶴年沉沉地吸了一口氣,不再吐息,他張開著手,從頭到腳敞亮地裝進了鬼的眼睛里,他盯著它,就這樣持續了五秒。

    人不再呼吸就沒了人氣,但是他的心臟還在跳動,鬼能聽見那些聲音。

    鬼隨著他的動作,視線一點點偏移,最后停留在他的臉上。

    陳鶴年走到它的面前,捏住了它的兩根手指,慢慢揉了揉。

    “我要你像我一樣,不要讓我聞到你的氣味兒!彼铝畎,微笑刻在了他的嘴角:“開始做吧!

    讓它隱藏氣息,就跟讓兇鬼不再行兇一樣苛刻,大鬼從不需要隱藏,它們更喜歡用余威震懾一方,這是它們不屈服的天性。

    “你一定可以做到,你還沒有讓我失望過。”

    陳鶴年的聲音傳進它的耳朵里,咬字時翹起來的音色,很愉悅,它喜歡這樣的聲音。

    顯而易見的,鬼在按他說的做,最先變化的是鬼的身軀,它在縮小,像煙囪里冒出來的黑煙,從大片大片變成虛虛的一縷。

    它最后那些晃悠的影子圍著陳鶴年的身上繞了一圈,然后回到了他的身體里。

    房間里的溫度很快正常,陳鶴年沒有聞見它的味道,但這不是陳鶴年想要的,他說,“但我還想聽你說話,別人聽不見,只有你和我,你明白么?”

    他說完,后背立即有東西黏了上來,陳鶴年猜它聽懂了。

    它像只扁平的水母,還有很多能吸附的短觸手,貼在陳鶴年的后背上,扎根在他的脊梁里,從他后背看并不明顯,接著,一根觸手在他的衣服下游走,慢慢穿過衣袖。

    鬼并沒有散發出自己的氣息,這根觸手成了它的主體,它靈動又靈活,從陳鶴年手腕處鉆出來,冒出短短的一截。

    陳鶴年注意到這一點,他低下頭去看,觸手將它的頂端伸出來,蜿蜒成巧妙的一條弧線,隨后,就主動觸碰到了他的指尖,一瞬間,他聽到了那個深沉的聲音。

    “是我。”

    “我能聽見你,你能聽見我!

    是的,陳鶴年清晰地聽見了,在他腦海里回蕩著,他闔了闔眼,片刻,抿著的嘴唇翹起清晰的弧度,滿意地嘆息起:“很好,很好……”

    第59章 姜王墓(二) “是太陰之體,自然沒得……

    昆南山是個好地方。

    帝王陵承載龍運, 尤為看重風水,龍穴砂水無美不定,形勢理氣諸吉齊全, 昆南山正是符合要求的寶地,如今人們還在山腳建了一座道觀,香火旺盛,供普通人參觀祈福。

    但是要想往山更里頭走就會被阻攔,上面的地勢并不好走,山密水深,料峭難行,最重要的,是那里的風水養的不只有人, 還有鬼靈精怪,晚上跑過去,撞上什么,可是要倒霉的。

    陳鶴年提著箱子上了綠皮火車,火車是他最不喜歡的一種出行工具,買上火車的票容易,但是買一張座票就很難,沒有座位,就能只能站在擠在過道的空隙里, 狹窄的空間里有煙味兒,皮革味, 有人吐了還有股飯嗖味兒,那是比鬼要可怕的噩夢。

    好在左賀有人脈,他托了當地的師兄們,給他換來的三張臥鋪票, 在車上了躺上一天一夜就到津南,餓了吃幾口泡面,下火車后再轉車,就能走到山腳。

    道觀里有一尊高大的觀音像,它是南派道士用來震懾山中精怪的靈石,這里的景色和道觀的名氣總會吸引很多人來參拜,形形色色的人流來回不斷,陳鶴年呼吸的每一口氣里頭都沾上了人味兒,這讓他蹙起了眉頭,他果然還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不同的面孔,丑的,美的,聲音吵得和拉鋸一樣。

    進去還要門票,這才是萬分可惡的,左賀來時就做了些準備,道觀里有一處私門,那才是通往昆南山的大門,他本想去找觀里招待客人的主持,卻不想先遇見了熟人。

    “左小師弟,你怎么會在這里?”

    迎面走來兩個背著木劍的白衣男人,他們快步圍上來,穿得像是道觀里的師父,年輕,但是年紀要更大些,其中一個開口說:“歷練的子弟可是不能這段日子里和本門匯合的,快走吧,不要讓我向師門告狀哦!

    左賀模樣很急:“我來是有要事,需要上山,二位師兄,煩請幫我一個忙!

    “比歷練這件事還要重要?”

    “是!

    “我們明白了。”這兩個南派子弟臉色立即變了,招呼道:“快隨我來!

    他們說:“還好今天是我們倆負責在此處值守,要是換作北派的人,你可就沒有這么好運了!

    “念你年紀小,通融你這一次,但萬不能闖出禍事來知道么?”

    左賀點頭:“我心中有數,二位師兄放心!

    他們將陳鶴年三人領到了一處墻院底下。

    “我們自然對你放心!闭f完,又看了一眼陳鶴年和姜皖,沒有多說,用鑰匙將門鎖打開:“從扇門進去,沿著石階走,一直到搭著白色棚子的地方,山門弟子都在那里,還有別派弟子,除了南北兩派和天陰派,大師父禁止旁門上山,你上去之后切記小心,第一時間你要先找大師父,不得自己私自行動。”

    “我師父也在?”

    “自然。”說完,他拍了拍左賀的肩膀:“小師弟,一定保護好自己!

    “我明白了,多謝二位師兄!弊筚R和和氣氣地向他們道了謝,等陳鶴年三人出了這道門,他們又將門重新鎖上了。

    墻圍之外,是重疊的高坡和大樹,有一條被樹群掩藏的臺階,再往遠處看,是山中冒出的迷霧,地勢高得像中間被捅穿了好幾個大坑,往下看的時候,只有白蒙蒙的一片,瞧不見底。

    左賀說:“不用半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到那里!

    “我們真要和那幫子人碰面?”姜皖搶先一步,將腳踩在臺階上,從高處看著兩人,還沒往上走。

    左賀抬頭:“不然?”

    姜皖晃了晃兩根手指,像小人一樣從空氣上走過:“我想的是,我們自己找到那座墓,然后悄悄下去,扒了那棺材以后,再悄悄出來!

    “不可!弊筚R沉著眉頭拒絕:“此事關系重大,我們得先和山門的人會合,一同下墓!

    “陳老板,你覺得呢?”姜皖只好去問陳鶴年,她說:“我倒是不在乎這些,主要是陳老板啊,他躲了這么久,現在冒出來,我都怕那些眼紅嘴饞的人把他扒干了,先死在墓外邊。”

    左賀也明白這一點,但他說:“有山門的人在,他不會有事。”

    姜皖哼了句:“正統道門里的小人又不是少數!

    “我出自南派,自然知道我山門中人是何性情,我師父也在,就算別人不護著,我也會護著!弊筚R聲音不疾不徐,語調沉穩:“如果走到了害命的地步,我可以保證,我會是先死的那一個,至少在我死前,你不會有事,這是我的責任!

    他立在那里,說完,臉上寧靜,像座不動的山峰,但一扭頭,就見陳鶴年在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左賀以為他不信,就舉手朝天,鏗鏘有力地說:“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剛才說下的話,決不食言!

    “神經病!标慂Q年快速回了他三個字,話一吐完就穿過了左賀和姜皖,順著石階往山上走去了。

    “好吧,看來他已經決定了!苯盥柭柤,笑了一聲,轉頭跟上去,這細長的臺階上一前一后多了三條黑色的影子。

    姜王墓的消息傳遍了道門,最先發現的是南派山門,所以由他們主持,正統拒絕了民間術士和旁門加入,這對陳鶴年來說是個好消息。

    那是一處寬闊的平地,周圍依然是高聳的山峰,路面上的雜草已經被清理干凈,由人踩出了好幾條路,平整的草地上搭起了白帳篷,大多數弟子身上穿著白色的道袍,匆匆一眼,還以為是飄起來的白幡。

    南派弟子多半背后配劍,北派弟子手里則掛著一串墨色的寶珠,剩下的帶著黑紗的弟子就是天陰派的人。

    只有三派,但這里弟子依然很多,烏泱泱的人聚在一起,但是他們并沒有注意到上來三個人,他們還在爭吵,推推搡搡的,沒有動真家伙,而是拿肩膀撞人。

    他們中間仿佛隔了一條漢江,其實是在爭奪一個罐子。

    黑紗弟子道:“明明是合力捉的,憑什么直接納入你正統門下?我們眾弟子就沒出力么?”

    白衣道士回:“大師父囑咐過了,壓鬼陣已封,誰都沒有權力把它打開,這不是屬于誰的問題,如若不滿,可等眾師父商議完出來定奪。”

    “你們就是拿正統壓人!好生威風!”

    黑紗弟子赤紅著臉,還有爭論,而那正統的弟子個個面若冷霜,不理人,也不把東西交出去。

    兩方爭吵的都是些年輕弟子,能主事的并不在這里,陳鶴年猜是在遠處的帳篷里。

    那是個瓷罐,上面綁著一層紅布,放在兩類人群中間的地面上,陳鶴年瞥了一眼,止步了,特意站得遠遠的,在棵樹下靠著。

    “不過去?”左賀問。

    陳鶴年點頭,“等他們吵完再說!

    “平常不會這樣的,天陰派的弟子,學習鬼道陰術,你應該避著點!弊筚R說,“他們對鬼的氣息也很敏感,你不要在這個時候把鬼放出來!

    陳鶴年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你覺得我有這么蠢?”

    左賀疑惑地說:“不是你把鬼放出來了么?那為什么我會聞到一股陰氣?”

    陳鶴年呵呵一笑,“說明你鼻子比那些人要靈。”

    姜皖提醒他:“我也聞到了,不過是在前面!彼切┤酥醒胍恢。

    左賀一點便通,“是那個罐子!”

    “糟糕!”他當即上前大喊一聲,“諸位師兄,小心!里面的鬼要解封了!”

    他這一喊,弟子們立即看向他,來不及說上二話,就聽見咔嚓一聲,罐子的表面出現了裂紋,嘭——它直接炸開了!

    小小的罐身中冒出了一大股白霧。

    “清心咒!”有弟子喊了句,他們身處陰霧之中,掐住手指,屏住呼吸,在心里默念道咒。

    陳鶴年看著那團白霧覆蓋了百米范圍,他知道會有這么一出,那罐子是個通俗的用來封鬼的容器,在頂層貼了一張陣符,放在屋中深處角落,日長夜久就可以將其中邪物煉化,但是那符紙特殊,是萬不能放在太陽底下暴曬的,他們爭吵時沒人注意到這個錯誤。

    錯誤就會引發后果,那罐中的鬼成功逃了出來。

    恰好現在太陽當空,鬼不想被陽氣燒損陰修,就得附身到人體里,只見,那大霧以最快的速度縮聚,直接鉆進了最近的黑紗子弟鼻喉里。

    黑紗弟子的腰被霧氣壓彎,最后一點霧尾被他吸進去之后,他猛地彈直,這被附身的人頓時變得兩眼通紅,雙手灰白,骨頭還在咯吱地響。

    “是鬼上身!逼渌茏哟蠛埃跋瓤刂扑!”

    南派弟子取下木劍,對準那被附身的人,正陽之法能克陰鬼,但他們不能傷了被附身的人,前面的弟子持劍橫拍之,擊打其下腹和后背。

    北派弟子撒出黑珠,跟子彈一樣朝陰鬼彈了過去,各門各派都拿出法器,但陰鬼操控了人體,動作變得極快,先是掀飛了離自己最近的同門,再轉身跑走。

    陳鶴年于樹下倏地站了起來。

    因為那陰鬼忽視了其他人,是直接奔著他來的。

    好一只貪心的鬼,若它挾持弟子遁入山林中,尚且還能茍活一些時間,可它卻主動找上了陳鶴年。

    那些弟子總算冷靜下來,拿出自己的本事,一根繩子甩過去,捆住了陰鬼的雙腳,四五個一起拉,將它占有的身體絆倒,但是陰鬼和陳鶴年的距離已經夠了。

    陰鬼從那弟子的身體里又鉆了出來,簡直是膽大包天,當它的猙獰面貌出現在陳鶴年的面前時,它的目的也赤裸裸地擺在眾人面前。

    它想上陳鶴年的身。

    陳鶴年手里已經悄然捏住了一根針,但是他沒有動,因為根本不需要他動,左賀沉穩的一張臉擋在陳鶴年的面前,他跨了一步,站在最前頭,手里操持著木劍,底盤穩穩地扎在地上,手很穩,一劍劈進鬼的腦門上。

    而陰鬼的頭卻分裂成兩半,它不是血淋淋的,只是一團霧,和那山間的云障是一體的。

    但這點本事并不夠,它遠不及那些兇鬼來得厲害,左賀一扭身,手中的符就要朝它身上蓋過去,但是陳鶴年給了他一個眼神。

    這個眼神讓他花了幾秒的時間去理解。

    陳鶴年抬起了他的手指,左賀看見了,他和姜皖站在陳鶴年的兩側,像個三角囚籠,陰鬼的幻想未得逞就先成了困獸。

    而在眾人眼中,他們只看見了左賀的背影,隨后,那只陰鬼痛得嘶吼一聲,影子一晃落到了地上,它的額頭上還有一點銀光。

    一根針穩穩扎在了它頭頂,紅線直接將它捆了起來。

    陳鶴年事不關己地吹了口氣,又靠在樹上去了,他們三個平靜地看著地上的鬼,誰也沒開口說話。

    “沒事吧?”領頭的弟子跑過來問,他們搖頭。

    “小師弟,怎么會是你?”南派的弟子認出了左賀,“我剛剛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左賀只是詢問道:“諸位師兄,這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們各派弟子清理山中邪祟時抓起來的各種小鬼,大師父用陣法一起封了起來,不成想,鬼在這里面黑吃黑,最后變成了一只鬧事的陰鬼,我們處置不當,倒是讓師弟你見笑了。”

    左賀偏過腦袋,指向陳鶴年:“你們該向他道歉,那只鬼差點害了他!

    “這位兄弟,讓你受驚了,抱歉。”那些弟子說一不二,立即朝陳鶴年齊刷刷地鞠了一躬。

    陳鶴年沒想到還會有這一出,他扭回頭,不搭話。

    被陰鬼附了身的黑煞弟子也已清醒,在一旁上吐下瀉,他們這派的人也低著頭過來道了歉。

    陰鬼還被針扎在地上,在樹蔭底下掙扎不出,南派弟子說道:“小師弟,你手法又精進了,這是大師父教你的新招?”

    左賀咳嗽一聲,不想受這個贊譽,只問:“這鬼如何處理?”

    南派弟子答:“等大師父出來處置!

    后方弟子喊道:“大師父他來了!”

    人未見,本事先現,這是個怪威風的人,一道金光如同劍影一般,直接刺過來,晃花眾人眼睛,這劍影穩穩地扎進了陰鬼的身體里,跟火刑一般,它被炙烤,像攤水被火烤成了氣,哀嚎一聲,滅了。

    這是南派絕學中的劍意,出招的正是南派弟子口中的大師父,也是左賀的師父永建,他穿著一身黃衣道袍,腰間掛著個木葫蘆,大步走來。

    左賀離開上前將針給拾了起來,反手就扎在后背的包袱上。

    弟子們一下靜了聲,接著,白帳篷里走出來三個人,年齡至少是中年,老成的步態不緊不慢。

    “丟人現眼!币粋提著鐵劍的中年女人如是說,黑紗弟子彎身道:“師父,弟子知錯了!

    女人嘆了口氣:“我弟子被那鬼迷了心竅,讓你們看笑話了!

    扛著寬刀的男人頓時大笑起,“確實丟人吶,還好我不收徒弟,免得以后老臉都保不住!

    “不過,這些弟子也不算太差勁,一只陰鬼,至少解決了。”他深諳的眼睛一瞥,掃向陳鶴年,“你是三陰手的徒弟吧?”

    陳鶴年有點意外,他還沒報上家門,卻被對面直接說了出來。

    “都組隊巡山去,不要在這里偷懶!庇澜◣煾噶⒓磽]手驅趕了那些看熱鬧的弟子。

    既然被男人點到,陳鶴年也沒法躲躲藏藏,抬起眼,“前輩。”他朝著這些道上的名人,躬下腰比較有禮貌地喊了一聲。

    那個女人輕輕一笑:“是太陰之體,自然沒得錯。”

    “瞧瞧,那老鱉三平日里做賊似的,倒收了個俏徒弟。”這個女人走到陳鶴年面前,“小師侄,我是天陰派的掌門,胡不孫,我認識你師父,也是個熟人,不必怕生!

    寬刀男人呵呵一聲:“好他個三陰手,原來這太陰之體是被給他搶了去,讓我們這群人敗興而歸!果然啊,什么好東西都得是他第一個拿了去!

    “怎么說話的?”永建師父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笑道:“人情我還是曉得的,小子,你也不用怕,這里的人,沒誰會對你下手的,除了這個胡不孫,她陰法了得,你可得避著點!

    “王老三!別脫褲子在這里放狗屁,老娘我還會覬覦一個小娃娃不成?”胡不孫可不樂意,瞪了他一眼,“大家也都這么熟了,芝麻和西瓜咱還是能分得清的,永建師父,北派主事沒來,那自然是你做主,這小娃娃,誰來管?”

    “當然是我!庇澜◣煾富氐溃骸叭トト,你們都管自己的弟子去,下面的事咱也商定好了,我現在要處理家事了!

    “這也能算是家事?”王老三說他不仗義,在這里搶人情,但永建師父卻說:“我的徒弟和他的兄弟,自然是家事!

    左賀喊了聲:“師父!

    永建師父走過來,走到了陳鶴年和左賀的中間,“你們幾個,跟我走吧,先去那亭子里坐一坐!

    他指了路,不算太遠。

    陳鶴年看出來了,南派的主持是這個有輩分的道士,三派中握著決定權的人是他。

    “多大了?”永建師父問他。

    “十八了!彼。

    “叫什么名字啊?”

    “陳鶴年!

    永建師父卻眉頭一皺:“你娘難道姓陳?”

    “不是!彼。

    永建師父狐疑地掃了他一眼,又問道:“你真不是周羨之的兒子?”

    陳鶴年愣了一會兒:“當然不是!

    “好吧!庇澜◣煾概牧讼麓笸,表情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是也好,我也覺得,那小子娶不到什么水靈的姑娘,也生不出來你們這么標志的兄妹倆!

    “那……妹妹叫什么名字。俊彼聪蚪睢

    “我不是他妹妹!苯钫f:“我姓姜。”

    “你姓姜?”永建哈哈一笑:“一個姓姜一個姓陳,那真是怪了,你不是周羨之的徒弟?”

    “不是,只是朋友!苯钫f。

    “只是朋友……”永建師父眼珠一轉,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哎呀一聲,“好啊,連控鬼術都出來了!

    姜皖笑容一僵。

    “你們年輕人真是八道匯集,比我年輕的時候還熱鬧!彼又f:“只是你師父也沒給我通過信,我不知道你會過來,那臭小子把徒弟養得不算差,你既然來了,我就得照顧你。”

    “你師父以前是我師弟,叫我聲師伯,你不會虧的!庇澜◣煾刚f完就坐正了,等著陳鶴年喊他。

    “師伯。”陳鶴年喚了聲,永建師父笑著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站起來,一巴掌不輕不重地拍在左賀的頭頂:“傻徒弟,下去兩個月,還學會交朋友了?”

    左賀摸了摸腦袋,點頭:“是。”

    “那你怎么不傳信給我?”永建師父瞪了他一眼:“你見到你師叔了?”

    “是!弊筚R回答,“但是我沒有打攪他,也不好打攪您,師父不是說過,這些陳年舊事不得宣之于口!

    “一根筋!庇澜◣煾钢噶酥杆,嘆了口氣,扭頭沖陳鶴年親近地喊道:“鶴年啊,你體質特殊,此次來,你是打算下墓么?”

    陳鶴年點頭。

    “我不想你下墓。”永建師父說,“我能攔住你么?”

    陳鶴年搖頭,他說:“你如果了解我師父,就更容易認識我。”

    “墓下的東西不簡單!庇澜◣煾妇嫠,“要是局勢沒有控制,你最為危險!

    “我知道!标慂Q年說。

    “那我還能說什么,有師父就有徒弟,一個死德性。”永建師父哼了聲,“你們吃飯了么?離午飯的時間還差著呢,傻徒弟,帶他們去那個棚子里吃點東西吧,我到時候叫人給你們安排住處!

    “去吧。”

    說完,他施施然,走了。

    陳鶴年盯著他穩健的背影,這人有點自來熟,但陳鶴年并不排斥,因為他說話的語氣和周羨之有點像。

    姜皖說:“你師父是個有本事的人!

    “當然,除了太師父,我師父就是山里最管事的人!弊筚R笑著回答,“別太擔心,都是自家人!

    “走吧,先去吃點東西,已經到了,我們不用急。”他帶著陳鶴年和姜皖去了一處白棚子里,這是臨時搭建的飯棚。

    “小師弟!”一抬頭,里面就有人朝他們招手,一個白衣道士興沖沖跑過來,圈住了左賀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說:“小師弟,我就猜到你上山沒來得及吃飯,我剛找廚子給你討了一個肉包子,留在后廚那里熱著,沒有多的了,你的朋友要是餓了,還有饅頭和粥,兩個月沒見,你都瘦了,正好可以在這里再補一補!

    “記得吃啊!彼牧伺淖筚R,然后跑出去了。

    這里沒什么人,左賀去廚子那里取來了三碗粥,“嘗嘗,我們山上的青花粥,挺甜的!

    陳鶴年和姜皖都嘗了一口,覺得還行,就留了勺子,時不時地攪一下。

    “你吃吧!弊筚R把包子也取了過來,放在了陳鶴年的面前。

    “這是你師兄給你的!标慂Q年拒絕,“我不要。”

    “吃吧!弊筚R淡定地喝了一口粥:“如果你師父沒有離開南派,你才是那個小師弟,我是師兄,這是師兄應該給師弟的。”

    陳鶴年不接,他舉著的手就不放下,還一直盯著,是左賀獨有的固執。

    陳鶴年抿著嘴,白了他一眼:“神經病。”

    但他還是接了包子,不客氣地咬了一口,肉很多,吃起來有股香味,里頭加了點香菇,細嚼慢咽的吞進去,一左一右兩個人什么話也沒說,只有勺子碰著碗的聲音,而他的手得拿穩了,才能不讓里頭的熱油流出來。

    好吧,當師弟,其實也不錯。

    第60章 姜王墓(三) “阿兄,你終于來見我了……

    在昆南山的日子沒他想象中的難熬, 人數齊全已經分不到帳篷,但陳鶴年的住宿的待遇不降反增,他們三個被安排進道觀中的僧寮里, 床榻是并列的,除了姜皖一個姑娘有點不太方便之外,沒有別的壞處,那里很清凈。

    白蛇還安靜老實地纏在陳鶴年的手腕上,有它在可以驅除蚊蟲,不會有蟲子半夜來吸他的血。

    左賀是南派這一輩最小的弟子,也是永建師父親傳弟子,那山上的師兄們自然是有什么好東西都往他那里送,涼席蠟燭, 甚至還能擠出干凈的毛巾來,親密的人自然不講客氣,左賀道了謝就一一收下,但是這些東西最后又送到陳鶴年的手里。

    陳鶴年也不講客氣,他照單全收,去后院沖了涼澡,他們不用出門干活兒。

    吃飯這方面,永建師父會給他們單獨開小灶,畢竟陳鶴年一個外人不好擠在那些弟子中間, 山里的廚子做了三菜一湯,就直接送他們的屋子里, 不用出力,閑了他就去財神爺那里上三根香。

    三派的年輕弟子們已經將墓穴周邊可能存在的邪祟和精怪都清理干凈,八月十五將至,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驚擾里頭的主人, 先做足下墓的準備,定十五的日子是依據著僵尸的習慣,墓里面如果有僵尸,那這一天陰陽交替,白天將是僵尸最弱的時候,它會等到晚上吸收陰月之精華,在實力最旺盛的時候破墓而出。

    古人又不傻,這要真是那姜武文王的墓穴,沒準還有活人陪葬呢!到時候就是一只大僵尸帶著它的僵尸軍團,人又不是鐵做的,下墓還可能遇到機關,毒啊,劍啊,都不長眼,磕著碰著都得疼一陣兒,這可是容易將命丟進去的事!

    永建師父他們定的計劃,是由三個師父,一人帶十個弟子,從不同的穴口下去,最后在主墓穴集合。

    已是傍晚,已經吃過消食了,那桌子上點著幾盞蠟燭,光就稀疏地照在灰白的墻壁和陳鶴年的發梢上。

    陳鶴年打算明早把頭發扎起來,頭發又長了,他可以乘著周羨之不在,偷偷再剪短一點,保持在肩膀往下一點的長發最好。

    屋子里的人一點腳步聲也沒聽見,門就直接被推開了。

    三人齊刷刷看過去,來的人正是永建師父,他笑嘻嘻地走進來,說道:“都還沒休息吧?那我來得還算時候。”

    左賀停止畫符,起身問:“師父,有什么事么?”

    永建師父理直氣壯地回答:“沒事就來不得了?”

    “當然能來!弊筚R抹掉了手指上沾到的朱砂,“只是你說多了,會煩的。”

    “你煩什么?”永建師父說:“又不是來找你的,回你床上躺著去。”

    不是來找左賀的,那就是來找他的,陳鶴年有這個自知之明,他抬眼看去,已經做好了被問話的準備。

    永建師父臨近說:“鶴年吶,時間還早,聊聊天嘛!彼槌鰝木凳子坐下,和善地問道:“和我說說,你是什么年紀跟著你師父的?”

    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陳鶴年回答:“六歲。”

    “這么小啊……”永建師父歪過頭嘟囔,很愁苦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娃娃又認生又鬧騰,可不好帶啊,他居然能把小娃娃養大,還能跑能躲的,真是稀奇事兒!

    “你們能吃飽飯么?”永建師父又回過頭來問:“這么多年了,他沒缺胳膊少腿吧?”

    陳鶴年回答:“我師父健在!

    “那就好。”永建師父的問題沒完沒了的:“那悄悄跟我說一說,這一趟,你師父跟來了么?我不信他真會叫你一個人跑過來,也不怕我把你扣下,是不是悄悄躲在哪里了?”

    陳鶴年只是笑笑,“我師父一直是個膽大的人,也敢賭,自然沒有什么不敢的!

    “我不信!庇澜◣煾竻s眉頭一皺:“他真沒和你說過師徒間的悄悄話?”

    陳鶴年搖頭。

    永建師父哎呀一聲,想和他套近乎:“你放心,我又不做對你們有害的事,就是再見見他而已,你就告訴我吧!

    陳鶴年依然搖頭。

    永建師父不信邪,就一直盯著他,想從他那雙染了點火紅顏色的眸子里看出點什么。

    這時,左賀卻開口了:“師父,你就別問了,他就算知道,不想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想,他們師徒兩個一定在路上吃過很多苦,自然不會輕信別人,師父,你不要強人所難,師叔要想見你,早就敲響山門了。”

    “我是別人么?”永建師父重重拍了下桌子,胡子氣憤地撐了起來:“我還不懂這個道理,用得著你把話這么講出來?兩個月了,口才一點也沒有長進!”

    “算了!彼麌@了口氣,“是我話多了。”

    “不過呢,我可了解你師父,他自然是看重你的。”永建師父告訴陳鶴年,這座墓就是他師父最先發現的,道上的規矩,先到先得。

    而周羨之又將這個消息賣給了胡不孫,讓胡不孫做中間人,聯系了南派的人來處理這件事,這個鐵扒皮三陰手當時就提了一個要求,不允許旁門參與,只能由正統和天陰派參與此事。

    永建起初還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直到看見陳鶴年時他才明白。

    周羨之是在給自己的徒弟鋪路,胡不孫欠了他人情他信得過,正統道門誰也不會在表面打太陰之體的主意,而南派又有自己在,這樣才能保證陳鶴年不遭道門毒手。

    但是周羨之做完這些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永建師父講著講著又笑了:“你那師父啊,就知道我不會阻擾你,還得幫襯你!

    陳鶴年臉上淡淡的,永建師父也意識到他們并不熟籠,便自個起身走到了門口,用手指點了他們三下,“不說了,你們好好睡吧,不過我話說在前頭,下去之后事事要聽我的,不準離開我的視線,知道么?”

    陳鶴年答應了,他們三個湊了南派的人頭數,作為第一批下去的人,在中午十二點的時候跟著永建師父往深山里去了。

    帝王墓,四扇門,三生一死。

    他們已經排除了一扇死門,用土炮兒將三處生門炸開,永建師父的南派會從東面的入口下去,陳鶴年走到的時候看見滿地的碎石頭,那是在昆南山半身腰的位置,周邊的雜草已經割干凈,站在門口就能聞見一股泥土味兒。

    “下墓最危險的就是啟動機關,導致失散單打獨斗!弊筚R說,“我征求過師父的意見,他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所以,你就打算讓我們這樣下去?”陳鶴年拽了拽腰上的繩子,沒拽動,他的腰上正綁上了一根粗繩,他是繩子的中間段,另外兩頭分別綁在左賀和姜皖的身上,系了死結,這繩子質量不錯,就是粗糙勒得慌,跟系在一起的螞蚱一樣,好別扭,還好他們慢一步下去,不然還要被別人看笑話。

    “就這樣,咱們走吧!弊筚R大步從洞穴里鉆進去,繩子猛地拽了陳鶴年一把,差點讓他先給里頭的人拜一個早年。

    陳鶴年埋怨地盯著他,可惜左賀看不見,三個人外加一條繩,挨個走進去,追上隊伍的屁股。

    左賀走在最前面,手里還拿著一支蠟燭,遠遠的能看見前面的火光影子打在墻壁上。

    永建師父要顧前路,保護他門下的弟子,不可能把心思都放在他們身上,索性就讓他們跟在后面走,正所謂前人摘樹后人乘涼,陳鶴年還沒有挖過誰的墳,等他們從洞口里走進去,過了五十米的距離,腳踩著的泥沙就變成了石板,這石板很厚實,沒有空洞的聲音。

    很快他們就處于墓道里,還算是寬闊的空間,頂上是個弓形,石頭砌成的,寬度大概可以容下五個人并肩通行,那石壁上長了青苔,它深藏于大山之中,千年來,已經融為一體。

    他們這樣子有點像下斗的盜墓賊,但沒有他們這樣狂妄的盜墓賊,那些南派的弟子跟閉著眼掃雷一樣,把地上的磚頭的都挨個踩了一遍。

    沒一會兒,陳鶴年就聽見了石頭沉下去的聲音,有人幸運地踩到了機關,然后是箭射出來的聲音,他沒看太清,南派弟子肩并肩,靠木劍將兩側射來的飛劍擋開,時間太久,這些箭已經腐朽,就算有毒估計也被溶解了,起不到什么威脅,尤其他們還個個是練家子。

    陳鶴年經過的時候,只能看見地上的碎箭頭,這條墓道上的機關不多,但是他覺得他們運氣并不好,機關少,不太像主墓室該有的待遇。

    前面的隊伍已經停下了,他們到了墓穴的門口,如果這不是主墓室,被北派和天陰派的人搶了先,那陳鶴年可就不高興了,不知怎的,他就想做第一個扒棺的人,不想被別人先看見。

    “別走神,不管什么時候都要注意周圍。”左賀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這墓穴的時候很難靠蠻力砸開,他們只能嘗試解機關,左賀想走快點,但是腰上一緊,回頭一看,原來是陳鶴年沒動。

    陳鶴年不承認:“是你走得快。”

    他這么說,左賀索性就停在和他兩塊兒方正石板的位置,像是在等他。

    那繩子的長度就那么大,“能快點不?”姜皖催促一聲,“說實話這里頭還挺瘆人的!

    “確實。”陳鶴年說道:“陰氣太重,沒準,真有一只僵尸。”

    剛說完,他手上的紅繩動了,變得很紅,陳鶴年第一時間是捂住了自己的手指免得被別人發現,接著,他背上一涼。

    他猜是鬼要說話,所以將手往褲子口袋里一插,讓觸手順利繞著他的手臂,悄悄圈住了他的一根指頭。

    鬼沉悶的聲音在陳鶴年的腦海中響起,它只說了兩個字:“小心!

    陳鶴年覺得有點古怪,不是為別的,是因為鬼的語氣,它似乎有點生氣,語氣里讓他聞到了火藥味兒。

    鬼讓他小心,或許是察覺到了什么,陳鶴年自然會警惕些,我會小心,他在心里回,可剛一說完,往前走一步,意外就來了。

    他的腳底空了,一只腳還沒邁出去,支撐力就消失了,他像踩在空氣上,猛地開始墜落。

    他聞到了一股特殊的氣味兒,像尸體又不盡然,是悄然地出現在墓道中的。

    姜皖沒反應過來,就被繩子拽著,頭朝下跟陳鶴年一起栽了下去,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叫喊出來,兩個人的重量全都壓在了左賀一個人身上,一股巨大的力氣拉扯他的后背。

    左賀本來是朝前看的,他走過一遍,沒有擔心身后,狀況來得突然,沒有一點機關提示,他舍棄了蠟燭想要用手抓住石板,但是沒抓住,太滑,指甲縫只沾了點泥。

    三人一齊掉了下去,只聽見一聲激烈的喘氣,那塊石板又飛快地合上了。

    遠處的墓門機關已經破解,緩緩打開時,里面卻是空的,前面的人回頭一看,早已不見他們的人影,只有一根滾落在地上的蠟燭。

    陳鶴年差點以為自己是跳了山崖,那高度至少有五十米,高空墜落的恐慌會讓人的腳抽搐,在落地剎那鬼做了他的肉墊,才沒讓他摔成肉泥,他像砸在巨形果凍做的床上,彈起來再滾在地上,鬼伸出另外兩根觸手圈住了姜皖和左賀,在合適的高度將他們丟下去,順勢就將他們身上的繩子給劈斷了。

    三人一落地就咳嗽起來,這里的空氣比上面還要差勁,是腐朽的木頭和爛蘋果的味道,外加一股潮濕的霉味兒,他們像是踩在一具腐爛的身體上,陳鶴年都懷疑他們要在這里窒息而死。

    陳鶴年倒在地上,他先起來拍了拍灰,才去觀察周圍的環境。

    “靠!苯钊嗔巳嗨鹄崩睙鄣亩瞧ぃ骸拔已疾铧c勒斷了,一千年前的機關這么靈活的么?不給人一點反應的機會!

    左賀喘了口氣,放緩了呼吸:“至少我們沒有分散,這是好事,原來這下面還有一個空間,而且,很大!

    他們抬頭去看,像是在山谷下抬頭看沒有一點光亮的黑夜,他們仿佛掉在了金字塔上,一層層是石頭鋪得整齊的階梯,這里有個開闊的空間,像個大墓室。

    三人肩并肩一起檢查了最邊緣的墻壁,上手摸一把,像是青銅做的,墻壁上有明顯的凹痕,刻著很多字看不清也看不明白,地上擺著銅人娃娃,他們沒有找到棺材。

    視線很暗,在這么大范圍里,他們不太好找藏在墻壁里的門,也沒有摸索到能點燃的東西。

    “你熟悉這里么?或者這里的東西,你有認識的么?”陳鶴年悄然去問身上的鬼。

    鬼沒回答,只是沉默。

    姜皖和左賀正搬弄了邊緣的物件,這挖墳他們確實不太擅長,姜皖甚至不能將她阿姐叫出來,陰氣重得能讓鬼發狂。

    “別動了!标慂Q年忽然開口,噓了一聲,問道,“你們聽見了么?”

    姜皖和左賀停下,同時問道:“聽見什么?”

    陳鶴年慢慢地挪動腳后跟,他轉了一個方向,朝著那里說:“琴聲!

    “有人在彈琴,而且,還是一把古琴!

    那聲音離他有點遠,傳到他的耳朵里時,像微風一樣拂過湖面,輕柔又舒緩,聲音卻清晰,琴弦一直被人撥動,手腕很有力量,陳鶴年能想象出一個正在彈琴的人。

    姜皖和左賀對視一眼,搖了搖頭,“可我們兩個沒有聽見,你不會中了什么毒吧?好多墓室都愛用這一招,讓人精神分裂產生幻想!

    陳鶴年回道:“我是沒下過斗,但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真的假的,我自然分得清!

    “你們跟我來!标慂Q年說,他確信琴聲是真實存在的,辨別方向之后循著聲音走過去,走到盡頭,他上去摸了摸,墻壁上恰好有凹進去的一面,那應該是一扇門。

    左賀有些驚訝,他立即說:“我去找找有沒有機關把門打開!

    “不用了!标慂Q年卻說,“誰會在這墓底下彈琴呢?看來……這座墓的主人已經醒了,并且知道我們來了,我猜,它會自己把門打開的。”

    他說完,墻壁上抖落下厚重的灰塵,嘎吱一聲,石門自己在推移,門推開之后,一條深長的墓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時,觸手又纏住了他的手指,鬼嚴肅地對他說:“不要去,危險!

    能讓鬼說出危險兩個字的,那一定是個千年僵尸沒錯了,陳鶴年問:“現在都有什么辦法能通知永建師父他們么?”

    左賀有些苦惱地搖頭。

    陳鶴年說:“那就沒辦法了,它主動邀請我們,就不會讓我們一直在這里站著的,我們只能自己去看看了!

    觸手正緊緊纏在他的手臂上,它這一舉動反而讓陳鶴年更加好奇,那個僵尸一定是和姜王室有關系的人,他第一個走進去,腳噠噠落地,墓道里的機關自己開始響應,一道道門主動打開,琴聲也越來越近,直到一個方正的大堆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這是八成是正座墓最開闊的地方,兩側邊緣是鏤空的像豎起的城墻。

    最后一扇門在他們眼前打開。

    昏暗之中,石壁上的火油被點燃,火把燒了起來,整整齊齊的點燃了這座墓室,那火最先照亮一雙眼睛,那是從促狹的黑暗里迸發出的一抹血紅色,豎瞳跟野獸一樣,像黑青的一把刀,刺過來,叫人渾身冰涼。

    左賀已經取下了自己的劍,那是足夠大的威脅,陳鶴年能感受到,連他身上的鬼都開始躁動。

    琴聲終止,于火光中直起一個高聳的黑影,它有一件寬大的袍子,完全融于陰暗中。

    “阿兄!

    “你終于來見我了!

    從它齒縫中擠出一句和千斤石一樣沉重的聲音,這一聲,又好像包含了思念和尖銳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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