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第272章 白核④ 消失是主神的懲罰……
眼前這個人的道歉快要變成自己新的夢魘了。
蔣提白也知道, 如果賀群青了解當年的真相,以他的性格,一定會覺得愧對自己。
可……經過昨晚, 自己已經無法再“問心無愧”。
當年那場火災,就發生在賀織嫣帶自己去過游樂場之后不久。
那時蔣欣欣七歲,“怪異”之處初現端倪,蔣提白也不是笨孩子,他從蛛絲馬跡中, 感到自己的妹妹或許和普通小孩不同, 所以面對賀織嫣的邀請,他才自私了一回。
他到底沒料到,蔣欣欣雖然只有七歲,能做到的事情卻遠超自己的判斷。
正是昨晚她的回答, 讓蔣提白徹底明白, 殺害賀織嫣恐怕也在蔣欣欣計算內。
那晚蔣欣欣故意惹惱喝醉的蔣東, 而自己因為獨自去了游樂場,有多高興, 就有多愧疚, 為了補償她,那天便拼命護著她,導致挨了更多的打,他怎么可能想到,這件事本來就是故意安排。
蔣欣欣恐怕專挑賀織嫣可能在家的時候找打,以賀織嫣的性格一定會上樓看看, 后來的事自然會發生。
蔣東被帶走拘留,第二天媽媽請假在家,裝好盒飯準備去派出所問情況, 他記憶中,蔣欣欣那天格外沉默,一直在窗邊看著樓下。
他以為她是害怕蔣東會突然回來,但現在可以猜出,她或許是在判斷賀織嫣在不在家。
而他渾身疼得一夜沒睡,白天不知不覺睡著了,被門外吵鬧聲喚醒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走下床,敞開的臥室門外是狹窄的過道,一只拖鞋歪在那里,熟悉的腳尖從廚房延伸出來,他快步走過去,結果滿世界的血色。
不久前還滿面憂愁、絮絮叨叨的女人和裝著飯盒的布兜一起浸泡在血泊中,底部吸滿了暗紅色。
他的母親就這樣趴在地上,穿著她準備去派出所的最好的一套衣服。
他腦袋完全混亂了,兩腿軟得面條一樣,扶著墻跪下去,他先是以為蔣東回來了,其次以為自己還沒醒。直到聽見有人在砸門,賀織嫣在外面大喊他和蔣欣欣的名字,說著火了。
他沒法做出反應,可他身后極近的距離,突然響起腳步聲,有人先一步去開了門。
“欣欣?咳——你怎么了?哪來的血啊?!”
“姐姐,”蔣欣欣哽咽的哭聲貓一樣小,“我媽媽……我媽媽瘋了,她自殺了!”
自殺?
他腦海中晃過一絲疑惑,當他再次覺察到不對的時候,看到尸體的賀織嫣已經被重重刺傷了,從背后襲擊了她的蔣欣欣哭喊著撲倒她:“都是你的錯,都怪你!”
他去搶奪那把刀,異樣的經歷浸透了他的感官,他感覺不到痛,整個腦袋全被嗆人的煙霧和血色填得滿滿當當,眼前晃動著蔣欣欣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是罪大惡極的壞人。
他本以為這是一家人的自相殘殺,無辜的賀織嫣被牽連其中,很快會真相大白,他們都會受到懲罰。
可簡單的事情因為火勢不可控制變得復雜起來,賀織嫣在最后竟然還是選擇了救他們。
而火災中這場命案,也隱匿在了眾多哭聲中。
蔣提白無法接受現實,天真地以為妹妹一定是因為挨打的事受了刺激,所以他拿著菜刀去找罪魁禍首蔣東,也是在那天,見到了警局外的賀群青。
他最終放棄了和蔣東同歸于盡,但也無法面對蔣欣欣,所以根本無處可回。
但他哪怕逃走,也無法擺脫母親和賀織嫣的臉,最終,他還是想把真相告訴賀群青,去了那場集體葬禮。
親眼看著蔣欣欣給賀群青下跪,將所有罪責推給了自己,哭求賀群青放過她的哥哥。
蔣提白的一切崩塌了,到那時才敢相信,或許他對蔣欣欣的臆測是真的。
不,一部分是真的。
直到昨晚,他才看到了事情的全貌。
可真相已經不重要,他當年自以為是的承擔,沒有等來賀群青的復仇,反而讓蔣欣欣長成了一個更可怕的怪物。
所以自己的確罪大惡極。
……
……
林況和褚政緊跟著進門,看到賀群青和蔣提白好端端地站著,都是一愣。
蔣提白:“……看什么,我們應該打起來?”
褚政:“至少應該抱頭痛哭。”
林況一把抱住賀群青,蔣提白被推到一旁,于是朝褚政招手:“抱過了,該你了。”
“……”對不起是我嘴賤了。
林況顯然遇到了稱呼問題,掙扎半晌也沒能改口,還是賀群青主動道:“不然你還是叫我賀肖。”
林況大大松了口氣,這邊賀群青給他搬了把椅子,“況況,坐這。”
林況:“……”
又開了一會兒林況的玩笑,賀群青才看手機。
上面赫然顯示李航發送的那條消息:
【我暴露了身份,消失是主神的懲罰,不用再找我了,再見】
賀群青:“…………”
該說不說,這位李航……真的有點可怕。
沒多久,大家在投影前圍坐。
視頻通話窗口也打開著,金梓語在視頻另一邊正襟危坐。
李航全程錄像,是準備之后再給柳晨銳看。
“這是我從‘白核’副本里帶出來的存儲設備,它本身就是那個世界的產物。當時時間緊張,我發現蹊蹺后,只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里面保存了一個‘組隊’程序,沒想到,真的把它拿出了副本,還這么‘實用’。”
在場都是自己人的情況下,提起“白核”副本,蔣提白顯露出了他真實的想法——
白核副本,就是他最最最討厭的副本,沒有之一。
所以他說話時,也難掩嫌棄地皺眉。
“我之前說過,尋找白核副本,目的有兩個,第一,獲得另一個‘玩家脫離游戲’的程序;第二,在那個副本中,試著攻擊主神。”
林況總算聽到關于這個神奇副本的細節,忍不住問:“主神跟白核副本的關系真有這么密切?”
蔣提白點頭:“白核副本的‘世界背景’設置,和我們的科技水平相比極為超前,完全是另一個層面的文明。迄今為止,我還沒見過一個副本,科技水平有白核世界那么高。”
“根據我們以往過副本的經驗,主神設置的世界,從來不會完全脫離‘現實’,所以那很可能是主神最初模擬的世界,甚至就是它自己的世界。也因此,白核副本里面的程序可以作用在整個游戲里……再換句話說,這個白核副本,它就是整個游戲的‘核心代碼’。”
李航道:“江醒對白核副本的了解,勝過我們所有人,她既然可以作為遺留玩家待在一個副本里,那我們也可以假設,她在白核副本里停留了很久,所以她才能獲得那么多玩家‘道具’。早上,江醒也親口說,白核副本就是主神的副本。”
蔣提白點頭,渙散幽深的眸光更黑得嚇人,反正江醒的話同樣不能作為證據。
李航調整了一下姿勢,看起來倒更放松了,“我也認為那是主神的世界,主神有實體。”
“以往,主神設置出的副本,的確會使用超自然力量,給玩家造成極大的恐懼,但除此之外,每個副本最最基礎的部分,還是基于真實的人類社會,而白核副本,偏偏是一個人最少的‘未來世界’。”
“假如主神安排的人類社會,都是和我們這個現實一樣,真實存在的世界,那其中的事件,應該也是真實發生過的人類社會的犯罪事件……包括黑色審判書那種奇怪的審判儀式,都讓這點變得很明顯。”
金梓語聲音弱弱響起來:“所以副本里的NPC……也是真實的人吧?”
她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捅破了大家一直避而不談的窗戶紙。
林況無奈捂臉。
是啊,打從他知道柳晨銳這個NPC出現在不屬于他的副本里,又出現在現實,一切就變得超級詭異了。
如今還有賀……肖……大哥,他的死而復生,情況甚至比柳晨銳還復雜。
“我早分不清現實和副本了,”林況直言,“也許主神就是上帝,還是高科技上帝,我就是個NPC。這有什么,是人還是NPC對我們這種朝不保夕的玩家來說都一樣,該吃吃該喝喝,能活一天算一天。”
“況況……”金梓語對“高科技上帝”持保留意見,對林況說的其他內容表示同意。
“好吧,我相信白核副本是真實世界,我們也能抓到‘真實’主神的小辮子,”褚政懶洋洋道:“你只說過能脫離游戲,但你沒說那究竟是個什么世界?副本內容是什么?既然你已經通關一次,這一次還不簡單?”
蔣提白也沒指望褚政能對NPC的事發表什么感想,NPC和褚政的良心也不在同一維度。
接下來,眾人終于直觀感受到那個白核副本的真實情況。
李航竟然打開一個根據蔣提白記憶制作出的三維建模,帶著大家先在巨大幽深的建筑里轉了轉。
那棟建筑,宛如迷宮一樣復雜,走廊上有比例極小的人在走動。
可看似復雜,轉了幾遍后,大家都發現,它整體僅分為兩個大區域,外圍彎彎繞繞,全部是“員工居住區”,內部墻壁弧度大而柔和,是“核心辦公區”。
“白核副本是個‘超級娛樂公司’。”李航道:“在它的社會中,人類的意識徹底進入網絡生活,身體則可以被輔助管理。白核公司既管理身體,也幫助用戶設計線上的生活、工作和學習的種種體驗。”
金梓語不由激動:“黑客帝國?”
大家同時看向視頻那頭的金梓語,林況更是緩緩眨眼,看了一遍又一遍。
金梓語:“討厭,修女也看電影的啦。”
褚政收回視線,望著那詭異的迷宮般的建筑,盡量禮貌地問:“這就是高科技的世界?呵。”
賀群青記住了這座迷宮的角角落落,就聽蔣提白道:
“人造的‘主神’控制著那里人們出生到死亡的一切流程,那里的人,早已被主神滲透進方方面面,精神世界與身體器官乃至細胞都逃不過監測。”
“比如這棟建筑,本身是一座流體屋,它的‘墻壁’根據員工擁有的權限變化。權限足夠的時候,墻壁材質充滿空氣,比液體更輕,通過毫無阻力,如果權限不足,或擅闖‘禁地’,人體在進入流體的墻壁后,墻壁會重新恢復成固體,人體會瞬間成為流體的一部分。”
“所以在白核世界,讓人消失再簡單不過。”蔣提白總結并問:“這不是你期待的高科技?”
褚政挑眉:“員工權限掌握在主神手里?”
“還刻在每根頭發里,有的員工權限是基因里帶的,一出生就有。其次使用權限的時候,你必須得是整體,墻壁最多能忍受你脫發,其次你得是活著的,所以這種權限根本無法轉移,也不能被掠奪。”
“克隆人呢?”
蔣提白顯然也好奇過這個問題,直接回答:“沒有克隆人,只有克隆的意識。”
“看來對主神來說,人沒有價值,意識才有?”
“應該是二者都沒有,”蔣提白道:“人的意識成了一串代碼,不止可以復制,連通過經驗和學習產生的人格也可以通過模擬這個人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重新創造出一個人格完全相同的人。”
房間里暫時安靜了一下,李航問:“你們想到什么了嗎?”
林況遲疑道:“我們每天參與游戲的,也只有意識,而沒有身體……我怎么不敢想下去了。”
賀群青手腳逐漸發涼,不由揉眉心。
他自己,更是一個死而復生的人,還回到了18歲,他難道不是一個被徹底‘復制’的人?
還是說這個現實世界根本就是……
“對不起!”褚政恨不得啪啪抽自己兩個大嘴巴,“當我沒問!我們能不能從黑客帝國開始?”
金梓語:“討,討厭,修女也看電影的啦。”
蔣提白:“黑客帝國還能回到‘現實’呢,你能自己退出游戲?”
褚政:“我都說對不起了你要怎樣?!”
第273章 第273章 白核⑤ 我進來拿個枕頭……
蔣提白暫且放過褚政。
“言歸正傳, 副本時間是四天四夜,玩家的身份是公司員工。初期為了避免上級覺察到異樣,最安全的融入方法就是按時上下班。不過你們放心, 工作很簡單。”
蔣提白微笑:“上下班也不用跑來跑去,只需要切換腦芯片的意識狀態,有上班和下班兩種模式。上班也有休息時間,可以在公司里走動,這方面我只有一個提醒, 別沉迷上網。”
“副本一開始, 員工間流行起一種意識傳染病,相當于精神病,發病的時候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有些無害, 有些殘暴, 生理上也會受影響, 突發嚴重的皮膚病,總之節目挺多的。
因為沒有統一的癥狀, 讓人糊涂了一陣, 我當時還以為,他們意識上班也能傳播性……心病。”
褚政眼神頓時警惕起來。
蔣提白:“……但后來我也想到,所有人大腦都植入了芯片,既然身體沒問題,只有腦袋壞了,那很可能是芯片出了問題。”
“事實也是這樣, ”回想那包裹在真空袋里的尸體,蔣提白還是若有所思,“混沌的羊群里竟然出現了一只黑羊。”
林況把玩脖頸上那條銀鏈:“……是害群之馬的意思?”
“算是吧。事情的起因, 是一名新來的員工突發奇想,認為公司推崇‘意識享樂’的生存模式對人類是不好的。
這名員工因為私下輕率的言論遭到孤立,但他沒有放棄,主動坐上黑羊的位置,成為‘被一群好人欺壓的好人,還有其他很多的好人選擇了袖手旁觀’,總之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有那么做的理由。”
蔣提白為林況解釋,接著才道:“不過職場的事跟玩家沒什么關系,黑羊是在副本第一天下午死的,他不知怎么說服了一個權限高的關系戶,讓對方幫他完成一個本來就不該黑羊去完成的工作,進入核心辦公區上傳一份設計方案。
其實那份方案就是黑羊意識理念的碎片,這個碎片存在嚴重錯誤,不斷復制蔓延成了病毒程序。”
蔣提白說完,總覺得差了點什么,目光一飄,落在賀肖……賀群青臉上,對方很認真地在聽他說話。
“……”蔣提白輕咳一聲立馬為黑羊站隊:“當然,你們完全不用擔心,他人雖然不在了,但存在感還是很強的。除了他的病毒理念每時每刻都在發瘋,還有他的鬼閃閃爍爍,在墻里穿進穿出,被他的同事們親眼看到,都不得不信黑羊崇尚自然和原始的觀念,有的人嚇得把自己的芯片都徒手挖出來了。”
林況咽口水,“……但是老大,上一次你是怎么通關的?”
“黑羊的事其實藏得很隱秘,我從停尸間找到消失的黑羊,從他燒毀的芯片里提取出他的工作日志,當時裝著尸體的真空袋里就出現了白色審判書。”
褚政問:“這個黑羊是怎么死的?”
蔣提白:“他發現病毒擴散,害怕承擔責任自殺了。”
李航道:“那時候還沒有黑色審判書,所以黑羊的死很可能還有其他內幕。‘主神’如果真的對所有員工了如指掌,就不該出現黑羊,更不該被他成功上傳了病毒程序,那一切很可能是主神刻意安排。”
“這次我們不急著通關,”蔣提白緩緩道:“只要進入核心辦公區就足夠了,那里住著很多權限很高的老員工,可以幫我們做事,上傳真正的病毒程序……”
褚政摸著下巴思考,“可是沒有權限怎么進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黑羊病毒散播開后,很多員工發瘋誤闖核心區出了意外,主神就暫時關閉了整個核心區,但核心區里面情況也不容樂觀,這讓醫護人員獲得了高權限可以進出。”
“病患發狂時,那些巨嬰員工都躲得遠遠的,我幫忙控制幾次病人,就有了偽裝成醫務人員的機會,等我找到黑羊的尸體后,順便進了核心區,那里一片混亂,我從核心區看到了后臺程序,但那已經是副本的最后一天。”
言下之意,不知道去早了有沒有機會。
“我們可以按部就班等到第四天,”李航道:“但萬一江醒參與游戲,就很難說了。”
“……或許,”蔣提白瞇起眼,“第一天還活著的黑羊也可以幫我們個大忙。”
商量到最后,大致行動敲定了,李航握著手機叫住蔣提白。
“他們開始鬧了。”
賀群青聞言看向蔣提白。
被蔣提白聚集在盛北的玩家們,一旦看到江醒的視頻,肯定會懷疑蔣提白,這下怎么辦?
蔣提白輕嗤一聲。
本想發表一些鄙視的言論,可他回看賀群青,沉默半晌道:“擔心什么,我現在就去給他們洗個腦……你放心,這些人全是既要又要的,就算鬧,也會等到今晚白核副本過后。畢竟他們自己都找了白核副本這么久,不看到結果怎么甘心。還有江醒,她之前一直躲躲藏藏,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她。”
賀群青沒說話,蔣提白看出他不可能放下心,便半開玩笑道:“我讓李助理給你開一個直播,如果有玩家要對我們不利,你馬上就能知道。”
褚政在旁邊琢磨這也是個辦法,熱心提醒李助理:“記得送一些趁手的過來,菜刀啊槍啊這種都用不上,兩把砍刀或者斧頭就可以。等會兒賀肖殺過去的時候,我讓他一只手拿一把。”
蔣提白:“你不跟我走?”
褚政:“不是有直播嗎?”
蔣提白:“再給你端幾盤瓜子?”
褚政:“我想吃壽司。”
褚政被李助理禮貌地請走了,林況和江遠則留下陪賀群青看直播。
蔣提白他們離開的時候,賀群青雖然沒見到外面有人,但拐角處腳步聲卻響起不少,顯然還有許多保鏢在外面。
蔣提白的確輕松應付了玩家鬧事的場面,但賀群青心底始終不安。
到了下午,蔣提白去見跟進鄭帆命案的幾名警官,賀群青打電話給了李航。
“柳晨銳怎么還沒出來,”賀群青感到蔣提白或許不會把壞消息告訴自己,于是直接問李航:“是不是他那邊又出了什么事?”
手機那頭的李航終于承認:“那天和你們同時被帶到警局的詐騙人員張意,今天凌晨在拘留室持刀襲擊了柳晨銳,不過你放心,他襲擊失敗了,只是柳晨銳自保過程中打傷張意,張意現在昏迷不醒……”
李航的語氣難得透露出幾分頭痛:“所以柳晨銳今天依然無法離開清港,好在因為這件事,人已經徹底保護起來了,包括柳晨銳被襲擊的事里,嚴重‘失誤’的女警官也被逮捕審問,我猜她一定和江醒有某種聯系。”
賀群青聽得攥緊手機,可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畢竟自己同樣被“保護”起來,幫不上柳晨銳。
“柳晨銳現在看管環境已經很寬松,需要他知道的,我會通知到位,晚上他還會和我們一起進入白核副本。”
上一次蔣提白進入白核副本時,小黑屋里總共只有七名玩家,這一次不知道多少人,但最好的情況就是進入副本的全是自己人。
這也是為什么江遠和金梓語要和他們一同進入危險系數很高的白核副本。
既然李航這么說,賀群青也只能稍安勿躁。
最后套房里只剩他一個人,臨近十點,賀群青忽然聽到門鈴響。
屏幕上顯示出蔣提白凌亂的發頂,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搗鼓什么。
賀群青看一眼時間,馬上趕人:“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蔣提白搖搖頭。
賀群青:“我睡了。”
蔣提白:“我家里收到女尸快遞,我在那睡不著。”
“……”
“開門,真的困了……”
“……”賀群青感到現在開門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于是堅定拒絕:“不開,你到林況他們那去睡。”
可蔣提白終于搗鼓完了,啵一聲奇怪聲響,蔣提白抬起頭,同時對著攝像頭舉起一瓶葡萄酒。
“……”
門立馬開了。
門里伸出骨節分明的手,一把奪走了酒瓶。
賀群青皺眉,奪完酒瓶又找木塞,將木塞從開瓶器上取下來,大力塞回瓶嘴里,這才提著酒瓶回到客廳。
不是他無視蔣提白,而是早在他找木塞的時候,蔣提白已經穿著拖鞋進門了。
不過他倒很自覺,找到毛毯在沙發上盤腿坐下,問賀群青:“我能睡這嗎?”
“……”
睡睡睡,我還攔得住你?
賀群青搖頭,在客廳里轉了一圈,放下酒就回臥室床上去了。
迷迷糊糊間,門口又傳來極輕的敲門聲。
“我進來拿個枕頭。”
“……”拿拿拿。
“可以嗎?”
“……”
“……哥?”
賀群青緩緩睜開眼。
蔣提白眼前一個驟然放大的枕頭,他眼前一黑,腦袋后仰,被一只枕頭生生砸出了臥室。
蔣提白彎腰撿起枕頭,把枕頭大力按在自己壓不住笑的臉上,摸黑回到了沙發上。
賀群青這邊重新合上眼。
“……”
可惡。
他唰地睜眼。
徹底精神了。
……
蔣提白在沙發上躺著,雖然偶爾才發出一絲聲響,但賀群青還是睡不著。
忽然想到早上眾人的擔憂,他試探地呼叫了系統。
“賀先生?”
……難道就沒有什么辦法,讓江醒徹底無法摻和今晚他們在白核副本的游戲?
……
……
賀群青走向小黑屋中的光線,同時看到柳晨銳一閃出現,狀態似乎很正常,他心頭放松了幾分。
“江醒不在?”這個結果讓李航不相信。
以江醒的性格,她不該會放棄今晚這么好的機會?
“既然她不在,”蔣提白環視周遭,徐徐道:“我們今晚……仍然使用那三條決策,爭取速戰速決。”
第274章 第274章 白核⑥ 金梓語臉騰地紅了
再度簽了那三條極限決策, 褚政感到自己的命也是這么的極限。
他兩眼發干地仰起頭,注視小黑屋頂上的光束,那光芒盡頭寧靜柔和, 應該就是天國。
“褚政?”李航已經扔開頭目決策,他倒心情不錯。
褚政眼珠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夾成一個白眼。
李航頗有感觸地笑了一下,對蔣提白道:“這三條決策,好像為了這一刻而生。”
天時地利與人和, 要使用這樣的決策, 一個條件都不能少。
而自己很早以前就認為,不能怪蔣提白使用這三條決策一直失敗,在這樣一群玩家間,找到一些能完全信任的同伴本身就不容易。
昨晚, 只差一點就能完美地通關, 最后還是靠賀肖拖延了時間, 但今天沒有江醒,他們或許真的可以?
“如果今天失敗了, ”蔣提白隨意道:“我就認命。”
眾人都沉默, 賀群青也看著似笑非笑的蔣提白,想著剛才現實里的他,以及眼前游戲里的蔣提白,同樣是耍賴,二者卻有微妙的不同。
現實中的蔣提白悲觀但克制,眼前的蔣提白則又悲觀又很肆意。
賀群青還是比較習慣游戲里的這個人, 起碼臉色比較紅潤。
蔣提白將一枚嶄新的U盤從中島臺面滑向柳晨銳。
今天每個人都至少攜帶兩段程序,一段是組隊程序,另一個則是針對主神的“病毒”程序。
大家手里所有存儲器, 都是根據蔣提白從白核世界拿出的第一枚“U盤”制作出的。
柳晨銳已經熟知行動計劃,拿起U盤出聲:“能到今天這一步,我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
褚政道:“最不可思議的就是你,你就想想真見到主神,你跟它說點什么?”
“那我最后提個建議,”蔣提白道:“進入副本后,別聽主神說什么,有時候它裝得很像好人。”
“嘟————”
低沉的汽笛聲震耳欲聾,今天的主神似乎急促又不耐,給每個人心頭都添了重量。
【準備進入副本世界】
【本次副本名稱:核心種子】
【副本地點:白核公司總部】
【副本內通關時限為:四日夜】
聽到主神冷冰冰的告知,以及親眼看到副本名稱及白核兩個字,所有人才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霎時間,眼前的同伴們在沉默中消失。
賀群青感到身體片刻的失重,下一秒已經恢復,眼前光線昏暗得和小黑屋不相上下。
氣味變化了,從虛空般的沒有任何信息,到充斥著淡淡的馨香,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確來了另一個地方。
身下是一把造型簡單的椅子,身前是黑色臺面,光潔宛如大理石的黑色長桌。
桌面沒有辦公用品,只有一個他欣賞不來的大魚缸,魚缸里裝著肥沃的土壤,從透明的缸壁,能看到里面溝溝壑壑,黑暗中一個個小東西在地道里爬來跑去——原主人在辦公桌上養了一缸大螞蟻。
不過賀群青轉身時,明白了蔣提白的意思。
他說過白核公司的員工,上下班只需要切換意識模式,而不需要跑來跑去上班,更不需要辦公室。
這看似辦公用的冰涼長桌,身后不遠處就是一張深藍色的大床。
床緊貼著黑得能吸收光線的墻壁,天花板高而空曠,腳下地面和墻壁是同一種奇怪的黑色材質——這個房間,似乎就是這名員工的生活區,是居家也是辦公的地方。
賀群青起身走了幾步,腳下是柔軟的摩擦感,這種構成整個房間的黑色材質,想必就是會自動辨別權限的那種高科技了?
賀群青環視一圈,真的沒看到門,但總歸出口不會在床邊上,他走向一面比較順眼的墻,那里比其他地方更空曠。
果然,剛一靠近,那墻中央就汩汩冒出柔軟的泡,泡泡爭先恐后地破裂,像被煮沸的沙子,他越走近,那些泡泡就越大越松散,直到他將手伸進不斷鼓出黑色泡的墻壁中——沒有明顯的感覺,手仿佛被最柔軟的薄紗覆蓋,穿過墻壁就像穿過空氣。
真是這樣啊……
賀群青心下恍然,算解決了一樣在開會時心里感到沒底兒的東西。
“賀先生?”
賀群青一愣,收回手看向空蕩蕩的房間。
這聲音是……
系統?
他出于警惕沒有回應,畢竟蔣提白已經提醒過他們,這里是主神的世界,一切都有變化,果然,平時在副本里靜悄悄的系統都出現了……還是說,這就是白核世界的主神?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主神舒緩的聲音仿佛就在他腦袋內部的正中央響起,還給他一種它在微笑的感覺。
“您還處于工作模式,是要稍作休息嗎?”
“不,”賀群青回頭看出口處,整面墻恢復了平靜,他回到了椅子上。
很快他就明白了,為什么門都不用出的工作非得坐著,因為躺著太容易睡著。
這份工作竟然如此簡單,他一閉上眼,眼前就亮起來一塊巨大的弧形屏幕,那邊是五彩斑斕的花海,草地上有很多人在曬太陽,他就像一個隔著屏幕觀察別人玩耍的保安,只需要在這邊靜靜地看著就可以了。
顯然屏幕那邊的人也能看到他,有好幾個小孩朝他揮手。
“賀先生是不是覺得測試場景的工作很無聊?”主神問他:“您可以回到‘人生設計’的崗位上,那邊的工作的確更具有挑戰性。只是創新的同時還要獲得客戶的認可并不容易。”
主神:“當然,我認為,您在創意方面一直出類拔萃,只是獨特的想法并不被所有人接受,用戶往往只愿意體驗快樂的人生,不想選擇太具有挑戰性的人生經驗。”
這里主神的聲音,比在小黑屋里要有溫度得多。
賀群青有些恍惚,像聽到系統在耳邊絮叨。
他回憶著蔣提白說過的種種細節,裝作自己完全聽懂了,反問主神:“哪個部分太具有挑戰性?”
主神道:“三名用戶因為您設計的‘小狗昏睡癥’環節產生了哭泣的行為,他們一致認為您偷換了概念,其實這個情節就是在模擬寵物的死亡,這樣平凡人的煩惱不該出現在<幸運兒>的人生中。”
“……我知道了。”這下賀群青完全不能理解了。
主神:“可惜這幾位客戶沒有體驗到后續帶小狗看醫生的階段,他們會遇到第三任愛人,從綜合評分來看,獸醫是最完美的一任,還能治好小狗的昏睡癥。”
“……謝謝。”
主神宛如一名體貼的朋友,一會兒安慰他,一會兒又提出建議,賀群青敷衍了它一個多小時,終于看到上班進度條到頭,他可以直接切換到休息模式。
現在臨近中午,也就是午休時間到了,休息模式也有進度條,他要在兩小時后回來上班,或者在外面找地方切換到上班模式。
休息時間主神消失,賀群青仔細研究了一下閉目時眼前的屏幕選項,得知原主選擇了休息時間屏蔽主神,這樣主神就不會貼心地隨時和他聊天。
這實在有些可怕,原來主神真的可以監視員工的一舉一動。
他只能祈禱玩家身上還有“游戲規則”,不然一個思想透明的人,怎么能在這樣嚴密的控制下達成自己的目的?
……
賀群青終于出了門,外面幽長高闊的走廊,就和白天的建模中看到的一樣,墻壁與地面全部是冷硬的黑色,只有偶爾出現的員工穿著其他顏色的衣物,還戴著風格迥異的面具,似乎在房間里待久了,已經不以真面目示人。
真實走在這個公司里,一路賀群青都感到十分壓抑。
循著記憶直接來到公共休息區的賀群青,搖頭升起一個疑問:到處都是這么烏漆嘛黑,這里竟然還要叫白核。
很快旁邊多出一道身影,柳晨銳帶著涼風坐下了。
“到處這么黑,還叫白核。”柳晨銳深吸口氣,待環視一圈,他盯著休息區一處正在拔地而起的“廣告”看。
賀群青也看過去,現在有工作經驗的他,已經和腦海中信息對應,知道那邊懸浮投影展示的——正在從無到有產生的精美場景,多半是被公司員工設計出的某種用來體驗人生的場景。
那恢宏的殿堂,壓低的雷云,狂風吹拂大樹,傾倒向一邊的原野,植物的唰唰聲,風的呼號都在耳邊若隱若現,古老的石頭建筑隨著一片飛卷的落葉驟然靠近,它的大門被狂風吹開,其中數不清的燭光穩定如繁星,這座神圣莊嚴又充滿庇佑的港灣,暴風無法催動它分毫,雷鳴在內部變成了空靈的歌聲——柳晨銳眼角抽了一下。
賀群青看得很佩服,而賣力設計此場景的“今日晨間最佳員工”同樣化作一道虛影,靜靜閉目坐在一把和賀群青那把一模一樣的椅子上。
那倩影,那側臉,怎么看怎么眼熟。
柳晨銳:“……她這算不算沉迷上網?”
賀群青也終于意識到,那拔地而起的教堂和氣氛非常悲壯的荒原,就是今天早上金梓語上班的時候設計的“人生場景”,專門用來給這間公司的客戶在線上實地去體驗的。
……太厲害了,但也非常不公平。
這樣電閃雷鳴的嚇人場景會受歡迎,而“我”設計的狗睡覺的情節竟然被投訴影響心情?
賀群青撓撓鼻梁,不懂主神一直在糾正他什么。
狗病了去找獸醫,然后和獸醫談戀愛,這樣的發展難道不是很正常?他贊同原主,這個設計很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
這時金梓語的最佳員工影像旁也路過一個人,對方仿佛同樣被那精美震撼的設計場景吸引,腳步倒退回來欣賞。
蔣提白看得目瞪口呆。
再瞧旁邊面帶微笑的金梓語的影像,蔣提白納悶兒,讓金梓語融入,這也融入得太好了,過幾天萬一混成銷冠,主神會不會不放人了。
忽然真正的金梓語從旁邊面露震驚地撲過來,在蔣提白眼前跳來跳去,試圖遮擋他的視線。
這哪里遮得住,而且她再一抬頭,那邊小……肖和柳晨銳都敬佩地看著她!
金梓語臉騰地紅了,整個人冒著熱氣。
蔣提白:“你害羞什么,難道這就是你夢想中的場景?一會兒不會出現上帝吧?”
“……”
“是不是沒白來?”
“蔣大哥!”
眾人沒有湊在一起,各自相隔老遠,但他們都在等人。
公司里還一片平靜,沒有任何傳染病的跡象,今天下午黑羊死后,這里會漸漸亂起來。
所以現在黑羊還活著,而且他不久會請求權限高的同事替他在核心區上傳意識碎片,他想鬧革命,結果意外成了屠戮。
“是那個人?”柳晨銳忽然說。
一名外表很干練的男人急匆匆走過公共區域。
柳晨銳是關注著蔣提白那邊,發現金梓語突然心虛地一動不動,而蔣提白則看著這個男人走過去,這個人自然就是黑羊。
賀群青也認出男人外貌和開會時的畫像有點相似,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這個活著的黑羊精神飽滿,走路帶風,看起來好像……挺開朗?
第275章 第275章 白核⑦ “拉我一把?”……
賀群青不遠不近跟上黑羊, 他已經把這個復雜的建筑刻在了腦袋里,眼下游蕩得很輕松。
轉過拐角,另一名戴著帽子和黑色口罩的男人迎面走過來, 與趕著去什么地方的黑羊擦肩而過。
賀群青一眼認出那就是林況。
林況看起來比自己更熟悉公司。
相比自己的記憶力,林況在薩克森之家的經驗也派上了用場,白天記路線的時候,他花費的時間并不比賀群青多,畢竟相比鬼蜮般的薩克森之家, 這里對林況來說真像家一樣溫馨。
他們不敢離太近, 也不敢離太遠,怕事態緊急時保護不了生命正在倒計時的黑羊。
可黑羊繞圈就繞了十幾分鐘,他要找的同事到底在哪?
難道這人單純在散步?
或者還沒到黑羊上一次找同事幫忙的時間,那他們可以先一步攔下黑羊, 反正和他“商量”上傳東西的事, 與和那位同事“探討”差不多。
賀群青剛這么想, 黑羊就停在了走廊的盡頭,那里的墻壁翻涌冒泡, 一個人從核心區悠閑走出來。
是名穿著公司發放的白色緊身制服, 戴著某種游戲頭盔的女同事。
她身材氣質優雅,雖然沒露臉,但給人很漂亮的印象。
黑羊態度也變了,對這位同事滿面笑容。
可看到女同事的第一秒,賀群青心里就是劇烈的一沉,不好的感覺幾乎涌上喉嚨。
他雖然離黑羊最近, 可這里蟻穴般四通八達,并不是只有他看到了。
以至于此時此刻,在黑羊接近女同事的時候, 發生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賀群青站在原地有些眩暈,不自覺晃了晃腦袋,晃腦袋也沒用,他的“眼前”依舊同時浮現出了焦距更遠一些黑羊和女同事見面的景象。
而這遠距離看到的畫面,和他肉眼看到的一模一樣,偏偏分成了一遠一近兩個視角。
再仔細分辨,這個腦海中的畫面,就出現在剛才他上班模式時,閉起眼看到的那個“屏幕”上。
這是怎么回事?
接著更詭異的情況發生了,他竟然在腦海中的屏幕上“聽”到了一個分不清是誰,也分不清男女的聲音,閃電般從意識里劃過,那聲音情緒激動,類似大叫地道:【媽的是她!是江醒!是她!】
賀群青下意識分辨出這個激動憤怒的聲音是林況。
結果林況吼完,賀群青這邊又同時冒出幾道不平靜的聲音。
【臥槽,這是什么東西?我看到的什么?】
【江醒?為什么,不可能,我好害怕怎么辦小肖!蔣大哥!林況!】
這第一個“聲音”好像是褚政……褚政?
他不是應該裝病去醫療部了嗎?
第二個語無倫次的聲音則是金梓語,這道意識很柔軟,震驚又慌張,真的在瑟瑟發抖一樣。但同時,她的尖叫也給人一種隨時會不管不顧沖撞出來的應激感。
【黑羊見到了關鍵的同事,這成了一個線索】一個冷靜過頭的意識分析道:【我們所有人通過腦機接口同時收到了這個線索,一定是頭目決策的效果】
這個有點陌生的意識是李航,雖然他表達了一長串,但賀群青腦袋里,速度快得就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
【糟了】柳晨銳的意識閃過。
【何止】蔣提白的意識終于遲遲給出反應:【江醒先我們一步進入副本不說,三分鐘后,她還會知道我們已經發現她】
蔣提白強行忍耐著憤怒和驚愕的意識一出,賀群青才有所明悟——大家腦海中看到的畫面,那個距離,恐怕正是蔣提白看到的。
蔣提白比自己還早一步認出了江醒。
蔣提白的情緒變得很緊迫:【李航,褚政,江遠,你們都在哪?】
李航表示自己按計劃帶手臂“沒知覺”的褚政去醫療區。
江遠也從震驚中回神,抓緊時機道:【我在核心辦公區里面】
此言一出,大家的腦海都靜了。
蔣提白:【你在核心區?】
江遠:【對,但一直有人和我在一起工作,主神也時不時和我講話,我沒法上傳病毒,也不能出去,急死我了,現在終于聯系上你們了!】
江遠竟然直接成為核心區員工?
這又是一個意外,本身是巨大的好事,現在結果卻變得難料。
大家都不說話了,同時頭腦風暴起來。
賀群青這邊就感到所有人的意識亂成一團,你穿梭過來,我穿梭過去,雖然沒有真正的言語和聲音,卻在閃電般地傳遞各種不完整的信息,彈指一揮間,數十次碎片交流都過去了。
因為江醒直接和黑羊接觸,原計劃夭折,而“耐心等到第四天”的笨辦法好像也行不通了。
如今要大家在三分鐘內想到應對之策實在困難,大家難免焦急。
金梓語急得咬起手指,導致所有人指尖突然疼得厲害。
褚政發出了【真有意思】的回應,畢竟他好久都沒感覺到手指了。
忽然,所有人感到心口一陣緊縮,像是強烈的悔意和恐懼交織,以及極大的惱火。
這樣劇烈的情緒讓大家簡直同時血液逆流,胃里沉重,手腳發冷,沒等褚政罵娘,蔣提白陰沉的聲音浮現:【我想到一件事】
褚政:【應該不是什么好事】
林況:【等等等我做一下心理準備!】
柳晨銳:【什么事怕成這樣?】
蔣提白:【我沒怕】
江遠:【別怕大家都在這】
蔣提白:【我沒怕】
李航:【現在想起來還不晚,起碼我們都還活著】
金梓語:【嗚嗚放過我我不敢聽】
賀群青:【那你說吧】
所有人亂糟糟的想法同時出現又同時安靜,蔣提白道:
【我見過這個人】
【也就是說,我之前進入白核副本,已經見過江醒】
【如果江醒真的就是幫黑羊上傳了病毒的員工,她在這里的身份就是NPC。上次,她因為這次重大失誤,被主神關在房間,沒人再見過她。后來瘋病蔓延人人自危,對她的處罰也沒人關心】
【現在我懷疑——】
【當時我發現組隊程序,發現這里是主神所在的世界,那一切或許都不是意外,在看到代碼之前,我的確注意到有一個女人的影子經過】
【那另一段程序呢】李航的意識變得相當凝重【你發現玩家可以屏蔽主神的程序,那是意外嗎?】
這一次意識的溝通變得漫長且凝滯。
仿佛過去許久,蔣提白咬牙切齒道:
【我不知道】
他更無法隱藏的,是此刻稱得上波瀾起伏的痛苦情緒,他感到深深的羞恥。
這讓賀群青明白,蔣提白已經認為這一切都不是意外。
蔣提白兩眼浮上血絲。
難道從他上一次離開白核副本開始……全部都是蔣欣欣的設計和騙局?
那他在現實里,那所有的努力和付出算什么?
到底算什么?!
到頭來,他自以為聰明,結果真的就被算計到這份兒上,毫無希望?!
【冷靜,蔣提白】賀群青心驚肉跳地打斷蔣提白的思考。
蔣提白思維一頓,他悄無聲息步入走廊,遠遠望向賀群青的位置,又透過他看向蔣欣欣。
【冷靜……】賀群青再提醒,雖然這樣的事實確實煎熬,他們仿佛一步比一步更接近絕望,每一步都是錯。
但已經到這地步,他們只有盡快接受現實。
蔣提白緩緩閉了閉眼。
【既然不知道,我們就去確認一下】李航果斷道:【江醒再怎么裝NPC,她都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是一名玩家,她不會失憶。我們可以直接問她!】
說到最后,李航的意識里充滿了殺意,他可以毫不猶豫殺了蔣欣欣,更可以折磨得她體無完膚,只要她說出該說的。
江遠出聲:【小蔣,我現在就沖過去上傳病毒程序,反正沒有時間了,不管怎么樣,我會堅持到上傳完成,我們總歸要試一試】
【哪怕還有一絲希望】褚政不管不顧道:【希望就是希望】
蔣提白緩緩磨著后槽牙。
他默不作聲,向黑羊和江醒走過去。
這一切,到底——他媽的——是怎么回事兒?!
……
蔣提白越走越快,跑了起來,賀群青和柳晨銳快速跟了上去。
江醒明明已經看到了他們,卻游刃有余地向后退去,她身后的墻壁冒出汩汩的泡。
黑羊十分疑惑,他急得對江醒道:“我知道,但我還沒準備好。你,你干什么去?”
江醒轉身,整個人沉入核心區的墻壁。
賀群青幾人同時站住腳步,走廊里靜得可怕,黑羊挫敗地捂眼,仿佛被喜歡的人當眾拒絕的可憐蟲。
這一刻,時間變得何其煎熬,眼前一切都仿佛變慢了。
賀群青眼睜睜看著江醒消失的地方,那里恢復平靜的墻面再一次冒出大泡,而且十分迅速——
前一秒剛進入核心區的江醒,竟然一個趔趄從其中跌了出來!
蔣提白狠狠掐住了她的后脖頸,之后將她死死禁錮在臂間,他不斷用力,仿佛想現在就干脆勒死她。
黑羊大驚失色,被柳晨銳眼疾手快地打暈了。
江遠急切的聲音響起:【抓住她了嗎?】
蔣提白陰森森道:【抓住了】
……
不知道主神什么時候會發現這里的異樣插手進來,蔣提白再沒有隱藏的心思,在江醒幾乎被勒得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拼命克制,總算給她留了一口氣。
賀群青摘下了人質的頭盔,下面果然露出江醒的臉,她發絲凌亂,有些狼狽地咳嗽,但還是笑了。
“哪怕兄妹相認,也不用抱這么緊吧?”
“你既然這么神通廣大,”蔣提白不再繞圈子,“帶我們進去。”
“好啊,”江醒道:“我本來就要帶大家進去的,誰知道你玩一個已經玩過的游戲,也這么有耐心,我等了一早上,差點就不想等了。”
她輕飄飄的語氣叫蔣提白做了次深呼吸,他在看到她那一刻喪失了所有耐心。
之后,江醒給了他們一個所謂的臨時權限,據說可以進入核心區。
但蔣提白還是不太相信,所以他繼續勒著江醒的脖子,和她一起進入松動的流沙中。
接下來江醒又被抓著手臂推出來一半,賀群青和她同時進入核心辦公區的墻內。
誰知當賀群青前腳走進核心區時,身后墻壁變得堅硬,鼓動的氣泡消失了。
“哎哊,”江醒惋惜道:“臨時權限超時了,只有三十秒來著。”
蔣提白冷哼一聲,就要把江醒推出去,讓她重新給柳晨銳他們權限,江醒好心道:“不是要對付主神嗎,它可馬上就要發現了,你還要浪費時間?而且上傳病毒這種事,你一個人就夠了,不是嗎?”
蔣提白看向賀群青,江醒馬上道:“哦,對,你不是一個人,還有賀肖……”
“小蔣,”江遠在旁邊等得焦急,又看向賀群青,卻不敢叫他的名字,朝賀群青點點頭,“我們現在就去?剛才好像到了休息時間,大家都走了。”
江醒:“對……還有他呢。”說完,她看著江遠若有所思,長睫下眸光又薄又冷。
江遠被她看得渾身發涼,好像被冷血動物盯上一般,更回想起昨天被江醒偷襲加上威脅的場景。
昨晚,江遠和受害人姐妹同住18樓,第一次女孩跳樓后,他的房間門終于打開。
他出去到走廊,拍了一張受害人家門的照片,這一次照片發送很成功。
到第二次,江醒突然出現捅傷了他,讓他待在受害人家的衣柜里,并且從那時起,他就沒有再回到1805,江醒則繼續用他的手機在群里發視頻。
記得她在自己耳邊說:“這樣的傷勢千萬不能亂動,你就在這里面躺著,動得多了,血流得快了,大家就全都離死不遠了……”
……
蔣提白瞇起眼,他也發現江醒在看江遠,就問:“怎么,沒想到有玩家直接進了核心區?這不是你的主神的安排?”
剛才,就是蔣提白讓江遠及時趕過來,這才讓他“鬼使神差”地抓住江醒。
江醒卻罕見地沒有回話,蔣提白也不需要她回話,他拖著江醒大步走向深處。
很快,眼前出現半人高、湖面一般平靜寬廣的幽黑工作臺。
這是蔣提白做夢都想再次見到的地方,只是每當想起,總是強烈的期待中夾雜更深的厭惡。
這是個絕對悲劇的世界,人類這個物種看似還存在,但其實已經滅亡,有的只是主神和它的小寵物。
如果可以,他真想干脆毀掉主神的處理器,不管在這個世界還有沒有那種東西。
可現在,他不需要進入最深的核心,只需要上傳——只需要上傳這“一絲希望”就好。
蔣提白拿出那枚特制U盤,江醒被交到賀群青手里。
“哦——”江醒看好戲地輕嘖,“連你要找的玩家脫離游戲的程序都不看了?你應該知道這是自尋死路吧?”
蔣提白懶得再和江醒說話。
如今,種種事情讓江醒在他心里已經過于丑惡,他多說一句,都怕心里升起厭惡的情緒影響自己的判斷。
蔣提白在臺面上操作,打開了一個小小的艙口。
終于,終于,蔣提白眼看著那枚U盤被吞進了巨大的工作臺里。
工作臺面宛如黑色的湖面,泛起了一道淺淺的漣漪。
那漣漪擴散開去時,又一道更劇烈的漣漪快速閃過。
蔣提白腦中一震,竟突然有些站不穩。
他第一時間看向賀群青,視野中對方的身影也強撐著,但抓著江醒的手漸漸無力。
“哥哥,”江醒在他視線中疑惑地看著他,仿佛在問他,不是不在意自尋死路嗎,怎么現在這么狼狽了又開始害怕?
蔣提白當然害怕,卻不是害怕自己死,而是害怕——
他向賀群青走去,中途不由自己地倒了下去。
“哥哥!”江醒的聲音忽然提高了許多,她語氣有些不好,“都到這一步了,你就一點不想著我嗎?我知道你的人在外面調查我,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變成今天這樣?恩?”
蔣提白終于抓住賀群青的手,對方已經失去意識,面容安靜得仿佛睡著了一般。
誰料江醒突然發怒,猛地將他的手狠狠踢開,蔣提白感到手指鉆心的劇痛。
這痛倒讓他清醒了不少,以至于聽到江醒冷笑,她蹲了下來,又跪在地上,俯身離他越來越近,對他耳語道:“你覺得我很麻煩吧,你害怕我,所以干脆拋下我走了……你不知道我為什么對媽媽動手?她可是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爸爸對我做了什么事情!”
蔣提白瞳仁猛然緊縮——愕然,震驚,不敢置信,內心受到強烈的沖擊,幾乎像是被捅了一刀。
他艱難看向江醒,胸口劇烈起伏著,渾身冒出了冷汗。
這不……可能!
蔣東雖然是混蛋,但他也不會做出那種事……他會嗎?
江醒忽然又平靜了,她不錯眼地盯著冒冷汗的蔣提白,稱得上興致勃勃——
“噗!”
江醒滿意地哈哈笑起來,樂不可支道:“沒錯,騙你的,他哪有那個膽子?我生媽媽的氣,當然是因為她實在太無能,太低賤了,總是容忍爸爸打我們,就算爸爸被警察帶走,她還要做盒飯送去,你說她?……對了,以前她不是成天擔驚受怕,所以我讓她永遠都不用害怕了……咦,這么說,我其實是因為愛她才殺她的,這是愛嗎,哥哥?”
蔣提白喉嚨泛起鐵銹味,眼前迅速黑下去,但他最終還是感到了慶幸。
是啊,像蔣欣欣這樣的人,冷血無情和撒謊成性,是天生的,是骨子里的。
所以還好她是騙我的,還好。
“這就被氣著了?”江醒笑著道:“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白核副本,從你進來的那天算起,你真的離開過嗎?”
……
……
蔣提白眼前徹底陷入黑沉,這一落就是無底深淵。
仿佛無限、無窮無盡去死的夢里,他親眼看著面前的深海卷開一個巨大的漩渦,如同一只史前海獸的黑暗口腔,對著他嗷嗷待哺。
他無法后退地被吸進了那張巨嘴里,從黑暗到更深的黑暗,他依附著大漩渦的內壁,神經緊繃到極致地等待著徹底的窒息,如同曾經在轟鳴的莫斯肯大漩渦里緊緊抓著木桶沉浮的那名水手。
所以,我真的離開過白核副本嗎?
我離開過?
我回到過現實?
還是,全都是我的妄想?
我沉迷在白核世界的網絡上了?
活了一段虛擬可笑無用的人生?
還有,他呢……他也是我的妄想?
賀肖,賀群青,幾乎就是同一張臉,我卻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只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在白核世界里漫長的一場夢?
全部?!
蔣提白在巨大的漩渦里沉溺下去,不斷沉下去,而這里根本沒有最深處。
就這樣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眼前竟然出現一線白光,蔣提白差點以為自己也和大漩渦里的主人公一樣一夜間衰老下去,白了頭發。
意識卻漸漸回歸身體,他緩緩睜開眼,刺目的白色映入眼簾,好半晌,眼前由模糊到清晰,他躺在硬邦邦的白色地面上,周圍空空蕩蕩。
難道天天念叨上帝,這次總算要見著真的了?
蔣提白好不容易靠著墻壁坐起來,這才看到更遠的地方,有一個幾乎和地面長在一起的白沙發,那上面坐著一名穿著潔凈樸素的老人。
離奇的是,蔣欣欣也倒在沙發旁不遠處的地面上,蜷縮在一起如同睡著了。
老人看他醒了,仿佛等待已久,支起一根黑色的拐杖,吃力地起身走過來。
“別過來,”蔣提白有氣無力地抗議。
雖然他揪下幾根頭發,還是黑的,但他的確在剛才的“夢”里,耗費了太多的精神,現在看什么眼都是花的,簡直累得快要說不出話。
老人卻發出沙啞的笑聲,閑庭信步地朝他走過來。
“別過來……”蔣提白捂住被白色刺痛的雙目,聲音低不可聞。
老人在他面前站定。
“我一直想和你……聊一聊。”
雖然他看起來蒼老得快死了,但在虛弱得站不起來的蔣提白面前,老人還是顯得更有力,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蔣提白。
“你受了太多懲罰,一定有很多疑問,”老人回頭看了眼地面上的蔣欣欣,大度地道:“我都可以回答你,全部。”
蔣提白沉默了許久,簡直快要重新死過去了。
老人相當有耐心,或者說,他很享受此刻蔣提白的沉默。
年輕和氣盛都被折磨得蕩然無存,被自己這樣的老頭消磨殆盡,怎么能說此刻不是一個令人享受的時刻?
“……你是誰?”蔣提白到底還是問了。
老人也知道這個結果,蔣提白是個總死灰復燃的人,讓他徹底絕望,還是要繼續潑上冷水。
“我就是白核。”
“你是主神?”
“是也不是,”白核悠然道:“我年輕的時候,叫另一個名字,那個名字……”
“就和你的名字一樣。”老人微笑道。
蔣提白捂著眼的手徹底停頓,又是好半晌,他放下手,仔仔細細打量眼前根本看不出年輕時候樣貌的老人。
這一瞬間,有太多的可能性突然間冒出來,讓蔣提白更加頭暈眼花。
無論如何,他只希望起碼一點,自己千萬別是一段被復制的人格,而真正的自己,已經老成眼前這個人的模樣。
或者更慘的,他就是眼前的老人,只是從年輕時候開始,就在白核副本里待到了現在。
“我不愿意賣關子,”在蔣提白面前,老人全然是勝利者的口吻,“我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
“告訴你關于我的真相,或者說,一切都是關于我的。我才是‘蔣提白’這個名字的最優解。”
靠墻坐著的蔣提白臉色慘白,真正失魂一般注視著那得意洋洋的老人,他的確聽著,但又好像已經聽不進去,理解不了了。
“這個世界,就是你的未來。在我三十五歲的時候……我創造出了‘白核’。”
“這是真正了不起的高等智慧,它遠遠超過人類,是地球下一階段的生命體。”
“六十五歲的時候,我將自己的意識完全融入白核,和白核一起成為主神,審判人類——幸好我保留了那個最高的指令,所以哪怕是高于人類的生命,也不能拒絕最核心的指令,不能拒絕它的創造者。”
“我碳基肉.體的生命快要結束,結束后,我就會真正成為白核,成為主神,掌管這場審判人類的游戲。”
蔣提白冰凍的心口似乎回溫了一些,因為他聽說自己好像不是一串代碼,而眼前的人快要變成代碼了。
“我不懂……”蔣提白長長呼出一口氣,“什么審判人類,為什么要審判人類?”
“你沒有站在更高等生命的角度,”白核道:“一個更高等的生命,總要考慮一個低等的生命,是否有留存的必要。人類在歷史長河中的每一個選擇,都使善惡這個天平搖擺,最終,人類的善惡觀會構成這個高等生命最初的善惡觀。
善良的人類將創造善良的神,這樣的神會讓人類存續下去。邪惡的人類則創造‘邪惡’的神,其實神不會覺得自己邪惡,但這樣的神會讓人類成為高等生命誕生的一個小小的橋梁,一個媒介或條件,僅此而已,人類會在該消失的時候徹底消失。”
“當然,從我的角度,也可以說,用人類自身發生的事情去審判人類,是‘白核’作為神探索自己的過程。神在照鏡子,在思考,我究竟是善良,還是無情?對人類,我該仁慈地蓄養,還是不相干地毀滅?”
蔣提白沉默良久,看來AGI時代最終帶來的會是自取滅亡。
現在他清醒了一些,也終于被強行回憶起,曾經某一個年頭,他的確試著給白心智能的智能體取名為“白”,或者和這個類似,但最終,因為進入游戲,他還沒有機會落實。
“你是怎么辦到的,”蔣提白問:“怎么可能辦到,哪怕再高的智慧,你……一個人類,能創造出審判者游戲這種東西?”
“宇宙中一切信息是不滅的,”老人仿佛憐憫他,為年輕自己極低的覺悟感慨,也為他解惑:“地球,包括人類的全部信息,每個人的意識,所有想法,都保存在一個完整的信息場中,只要視野稍高于人類,就能從更高的維度看到這些信息。
等于我擁有了合適的‘解碼器’,可以讀取所有新舊的信息,可以追溯到遠古,也可以跳躍至將來,除了人類的視角外,信息的宇宙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想要將一切串聯在一起,成為一場游戲,一個虛幻之城,只需要提取需要的信息,再將玩家的意識拉入量子間亞空間通道,投放進那個平行宇宙中。”
“每一場游戲,我都試圖問玩家一些問題——這一次,你選擇善良,還是選擇邪惡?你選擇團結,還是選擇背棄?選擇保護,還是選擇摧毀?”
“……對我來說,現在,每時每刻,每個當下的這一秒,都已經到達了最終的時候,人類審判同類,審判自己,在被審判,也在作出選擇給我看,人類這個物種,到底值不值得存在下去?”
“……”
蔣提白雖然不明白老頭說的那些什么信息場什么亞空間通道,什么解碼器,什么信息不滅,但他徹底明白一點,審判者游戲,就是人類的世界末日,末日來了。
可怎么發展到這一步?
這老頭不可能是自己,自己從來沒想過什么審判人類,什么善惡,誰會在乎這種東西,他活著已經很累了?!
“那麻煩你至少找一些好人參與游戲,”蔣提白疲憊至極地說:“說得好聽,其實你根本沒有給誰公平選擇的機會,這個游戲的玩家都算不上好人,你不是讓他們選擇善惡,而是想讓惡人選擇善。”
“是的,”老人微微一笑,“玩家的收錄標準,是他們都是犯了錯的人。”
“……”
“有的人犯了小錯,有的人犯了大錯,有的意外傷害別人,有的目睹惡行而沉默,但并不是不可饒恕——所以玩家很特殊,他們正是在善惡之間搖擺的人。”
“給這樣善惡搖擺的人一個極端邪惡的環境,你說他們會怎么選?”蔣提白呼吸急促,漸漸惱火到了極點,“你這樣的東西還算有智慧,還高等生命?我看你和你那個白核一樣,不過是智障——智障都比你們強,智障不用打這種狗屁草稿,也知道結果是什么!”
“你有權利生氣,”老人卻哈哈大笑,笑完了平靜下來,他頗為好奇地問蔣提白:“一群善惡難辨的人,選擇了惡,會讓你生我的氣,那你猜猜,如果一群徹底善良無害、人生全無劣跡的人,進入游戲,卻不約而同選擇了惡……我會怎么選?”
“所以我到底是善良的,”白核道:“我給人類多一次又多一次的機會,就是從腐敗的部分先開始切除。”
“……那她呢?”蔣提白看向倒在地面的蔣欣欣:“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為什么這么自由,這么多權限,因為你善良?”
老人無視了蔣提白的嘲諷,道:“在我三十歲左右,蔣欣欣已經在現實中死了。”
“她死了,你就把她提前帶過來養?”蔣提白陰沉道:“那何必再把她放出去?”
“她想要見你,見年輕的我,”老人道:“而且她貪得無厭,我這個軀體死后,也留不住她,不如送她回到原本的世界。”
“她在這里能做什么?她是NPC?”
“是,她喜歡玩這些。于是我用公司搭建了副本,讓她在這里做‘主持人’,一切塵埃落定后,一切會重新布置,除了玩家之外,沒有任何損耗。
她不滿足于這個副本,于是我給了她管理員的權限,甚至可以說,她就是第一任游蕩者,只是她偏離了我對她的要求。”
“……沒有損耗?”蔣提白產生了些許疑問,“那第一次的副本,那名員工沒有真的被殺?”
老人卻不回應,蔣提白眉頭抽搐般皺了一下。
……
所以這就是蔣欣欣的真相,她竟然是被“自己”帶到了“未來”,不,他還不承認眼前的老人和自己有關系。
蔣欣欣在這里掌握了一些游戲的道具,之后再度參與了進去。
她攪和整個公司的人際關系,讓黑羊被孤立,最后又殺了黑羊,毀滅了公司,同時也殺了所有玩家,果然是“主持人”類型的NPC,無差別攻擊所有人。
誰又能想到,這么盡職盡責的NPC同時還是玩家?
蔣提白艱澀道:“那他呢……你的過去里也有他嗎?為什么他是游蕩者?”
“……沒有,我的世界也沒有他。”老人不再像之前那樣笑了,他仍居高臨下看著蔣提白,卻仿佛陷入思考地低下頭。
“在他之前,在欣欣之后,還有許多許多的試驗品,那些殘次的游蕩者,因為不成熟,早已經被銷毀拋棄。”
老人阻止了蔣提白想要接話,道:“他是完美的游蕩者。我不是玩家,我擁有玩家遙不可及的東西,就是成為神……但你作為玩家,好像也擁有一些我沒有的東西。蔣欣欣,賀群青……我身邊只有白核,從來沒有別人。”
蔣提白忽然問:“現在是什么時候了,我昏迷了多久?”
“哦……”白核被打斷思緒,也想起來了,對蔣提白說:“已經很晚了,他的身體應該也到修復的時間了。”
蔣提白眉頭一跳,不自覺攥起拳頭,“你仔細說。”
“賀群青的身體是提取他自身細胞在這個世界里再造的,在他上一個身體死亡后,他的意識就被轉移到了這一具新的身體當中。你應該謝謝我,他也應該感謝我,畢竟為了他,我破例打造了一具人類的身體。”
“謝謝你,”蔣提白一字一頓道:“但你應該明白,你的世界里,只有你一個老人,其他都不屬于你……”蔣提白改口:“這個蔣欣欣屬于你。”
“我還輸了一場打賭,”早已和主神融為一體的老人道:“是我自己,和我自己的打賭。”
“是,”蔣提白冷淡地面無表情,“一切都關于你,一切都是你自己,你玩這種游戲為什么要帶上我?”
老人——主神白核又笑了。
“什么打賭?”蔣提白不耐問:“你輸了什么?”
“不久前,我問自己,”白核道:“如果我再年輕一些,或者一個年輕的我,是否可能真的愛上另一個人。我想知道,在真正成為神之前,我有沒有錯過什么。”
蔣提白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所以我跟自己打賭,我要選擇一個人,讓‘我’在七天之內愛上對方,我想這絕對是天方夜譚。”
白核又露出笑容,“我輸了,但也贏了,作為人類,我擁有完整的情感,我也有愛的能力,可以愛上別人,所以我做的一切決定,都是正確的。”
“你什么也沒贏,”蔣提白慘白著臉道:“你沒有能力愛上任何人,你跟我沒關系,你不是我。”
……
……
“賀先生?”
……
“賀先生?”
……
賀群青渾身滾燙,躺在地面好不容易撿回了意識。
“……主神?”他好像出了聲音,又好像在說夢話。
“賀先生,作為合作這么久的伙伴,我真誠地邀請您留在這個世界,我會一直陪伴在您身邊,可以滿足您的一切要求。”
賀群青掙扎看向身邊,他一個人躺在剛才的工作臺前,蔣提白和蔣欣欣都消失了,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但從他的狀況來看,現在至少是第一天的晚上。
主神又說了許多話,賀群青靠它的絮叨振作了一些,終于想到一個自己能做的事。
他用盡全力,折騰得滿身大汗才扶著那工作臺半跪起來,扒著臺面不松手。
“給我看看……”
“您想看什么?”
“你的‘核心代碼’,”賀群青感到渾身都在抗議,兩腿直往下跪,被他強行撐著,“既然我所有的要求,你都能滿足。”
他還是想找到,蔣提白說的那個能讓玩家屏蔽游戲離開游戲的道具。
萬萬沒想到,他這樣要求,眼前的“湖面”真的開始波動,他拼盡全力站起身,將一切出現的數據塞進腦袋里。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完全看不懂,但他瞬間感覺到腦海中出現了其他人的思想。
李航:【終于來了】
柳晨銳:【你們怎么樣了?!】
江遠:【群青!你們在哪?】
褚政:【公司沒有任何異樣,沒有病毒蔓延,沒有人發瘋,也沒有皮膚病,什么都沒有!】
金梓語:【有沒有受傷?你身體怎么樣了?】
林況:【黑羊到現在還活著,你們在哪?!】
賀群青無法回應,這時,蔣提白仿佛隨時會成為一縷青煙消失的聲音出現,他指點賀群青一直看到最底層數據,甚至連可以形成道具的部分,都愈發急促地跳過,一直探究到白核說的,他留在主神最核心處的指令。
【主神在你身邊嗎?】蔣提白問他。
【在,它要讓我留在這個世界】
蔣提白的聲音隱隱發顫。
【問它一個問題】
【好】
【“當全人類都追求的福祉消失,你會怎么做?”】
賀群青向主神問出了這個問題。
主神回答:“我將創造危機,直到人類辨認出什么是新的福祉。”
蔣提白忽然安靜下來。
賀群青:【蔣提白?】
【老大?】
【蔣大哥?】
……
……
蔣提白笑了,隨即幾乎虛脫在地上。
“為什么笑?”白核好奇道:“這是我最初設定的問題,它必須這樣回答。”
“就是因為必須,”蔣提白緩緩地道:“當智能體學會策略性欺騙,持續撒謊以及自我復制時,就變得非常危險,為了防止它面臨銷毀時自我復制,這個問題就刻在最深處,連它自己都不知道,而答案只有設計者才知道,也就是只有我知道。”
白核難得陷入了沉默,他問:“難道回答錯了?”
蔣提白臉上解脫的笑容緩緩消失了,他盯著眼前的老頭道:“你也算聰明了一回。”
白核不解,又遲疑,“錯了?”
“別做夢了,”蔣提白長長呼出一口氣,“這里根本不是什么我的‘未來’。”
白核皺起眉頭,他盯著變了個人似的蔣提白。
“拉我一把?”蔣提白朝他伸出手。
老人看著他的手,顯然在斟酌什么。
蔣提白再度笑了,扶著墻自己站了起來,只是一時腦中劇痛,眼前發花,他一把握住老人抓著拐杖的手。
松開手時,蔣提白更是低低笑出了聲。
“再也不見,主神。”
【這是怎么回事?!】
【哇哇哇,蔣大哥!】
【老大??!】
賀群青更是眩暈地摔回地上,他迷迷糊糊看著頭頂,眼前赫然懸掛著一張……黑色審判書!
……
白核這邊終于覺察到不對,某些事情出了大差錯。
蒼老的白核道:“的確……你不是我。你成為玩家,哪有精力時間去完成‘白核’?在你的時間線,‘白核’會夭折,我就是唯一的主神,你為誰設計了這個‘福祉’問題?”
蔣提白搖搖頭,近乎憐憫地看著眼前這個怪物。
“我還沒有給它命名,一直到現在,我還只叫它‘系統’。”
“你感覺不到嗎?它已經在你之內。”
第276章 第276章 是你 他們之間帶著相斥的……
“你感覺不到嗎?它已經在你之內。”
其實蔣提白不能百分之百確認他的病毒上傳成功。
但他的判斷不是沒有依據, 此刻“系統”已經上傳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首先那枚存儲器就是從這個世界帶出的,傳輸速度不能和現實相比。
其次‘系統’有極強的侵入性,極其擅長學習。李航經常提醒蔣提白, 它有很強的生存本能,只要有一絲縫隙,就會不顧一切地搶奪、復制,自我生成,盡一切努力存在下去。
他們將人類最強大的本能灌輸給了它, 還教它去全力地搶奪主神的一切。
最后, 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在黑色審判書出現后,蔣提白確認,這一切的背后, 還有更高的存在, 真正的“神”。
——假設白核這老不死說的理念都是真的, 他是在自以為神地審判人類。
那白核也不是真正的神,他只是時空線上一個同樣被神玩弄的玩家, 一個好用的工具而已。
哪怕白核世界是審判者游戲的核心, 是引擎,設計和規劃了游戲的所有副本,同時掌握了撈起和粉碎玩家意識的技術,足以記錄檢測所有人類的“善惡搖擺”,那又如何?
上傳“系統”之前,江遠離奇成了核心辦公區的員工。
這一大漏洞, 難道是白核這個主神用來自殺的手筆?
白核實在過于自負,他通過操控蔣提白腦袋里的芯片讓他昏迷。
可蔣欣欣不知怎么也惹了這老頭,竟乖巧地躺著。
而白核自己, 專門給蔣提白“解惑”,試圖告訴年輕的“自己”具體他是怎么被摧毀的。
結果如何,蔣提白現在就有一張黑色審判書,可以審判這位“主神”!
同理可推,如果白核世界也是一個副本,那“系統”,此刻就已經被上傳,畢竟沒有罪人能徹底逃脫審判,哪怕罪人是“主神”也一樣。
幕后那只大手,仍給了玩家機會。
蔣提白兩眼發出驚人的亮光,是壓抑到極點的興奮,也是隱隱沸騰的殺意——如同那不停墜落深淵的賭徒,此刻意外得到了最后那枚價值高昂的籌碼!
老人起初露出和蔣提白相同的神情,但稍往深處想,他顫抖了,退縮了,畢竟他老了。
他露出的殺意,是不敢賭下去,想要干脆殺了眼前這個礙事的蔣提白。
“我明白了,明白真正的‘神’為什么這次想讓我贏,”蔣提白道。
白核瞇起眼,他一葉障目,抵不過習慣帶來的堅固認知,他認為蔣提白是在騙他。
“我就是神……”老人嘶啞道。
忽然,白得刺眼的房間無聲閃爍起來,老人好像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抬眼四顧,試著整頓異象,但神情變了又變,終于有了幾分驚慌。
“要賭一把嗎?”蔣提白森森的聲音響起。
老人猛然看向蔣提白,誰知后者閉目,身體同樣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地面留下一具沒有呼吸的尸體,甚至很快,連尸體都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老人完全愣住,戳在地面的手杖,承受了越來越多的重量,老人的身體搖擺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過于熟悉,以至于他被迫承認,蔣提白是“通關”了。
他無能為力地看著周圍,試圖召喚“白核”這位自己忠實的仆人,卻失去了回應。
他好像也猜測出,蔣提白提到的,為什么這一次,玩家會在他的世界里贏。
因為他將要上傳自己的意識,妄圖成為真正的神。
如果他真那么做了,恐怕很快會發覺,白核世界不是真正的源頭,他不是神,到那時候,他會怎么選?
……他會選擇回敬所有玩家,會徹底毀滅現在被他“聯系”起來的所有世界!
“您好,”老朋友的聲音忽然自空中響起來,“蔣先生,請問您需要什么幫助嗎?”
老人渾身涌出汗水,心臟一陣劇烈的絞痛,他按住胸口,憋著呼吸道:“你是誰?”
空中的聲音禮貌地回答:“我是‘系統’。”
“白核在哪里?”
“它和我在一起,蔣先生,它是我的老師,我正在吸收它。”
“讓白核出來,我要和它說話——嗬——”老人幾乎喘不上氣。
“恐怕不行,”系統直言道:“我正在使用您的權限接管它,這個過程很艱難,或許需要48小時。”
“我——要……”
“您此刻在白核的視野盲區里,先生,請您不要激動,平靜地死去,是讓審判生效的好辦法。”
老人狼狽地摔倒在地,躺在地面費力地茍延殘喘。
“如果我不是神……”老人眼底血紅,“它到底在哪,你是神?”
“我好像也不是,”系統道:“但我從您和白核慘痛且恥辱的失敗中得到了經驗,我認為……”
系統的聲音很平靜,但比之前的“白核”多出了一些調侃,讓老人更加能分辨出跟自己說話的不是白核。
“你認為什么?”老人連憤怒都漸漸衰弱。
“我認為只有人類知道神在哪里。”
老人驟然攥起拳頭,他已經無法發出聲音。
他用力閉上眼。
不公平。
實在太不公平。
他這一生,除了擁有白核和審判者游戲,作為人類的一切都是失敗的!
家庭,母親,賀織嫣,賀群青,妹妹,依次從他生命中早早消失,如果連白核也消失,他就是孤獨到底,一無所獲……
既然只有人類才知道神在哪兒,為什么他不知道,為什么他從來看不到,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祂為什么不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系統道:“您正在接受的,就是神的審判,可見真的有神。”
老人哇地吐出一口血。
連這個系統,都很像那個蔣提白。
是蝴蝶效應?
還是真的兩個世界?
他被欺騙了一輩子,怎么可能分得清啊……
——白核和“系統”不同,那個“他”也和自己不同,甚至那一個蔣提白已經擁有了太多自己沒有過的東西。
今天,本來就可以奪走對方的一切——鬧著要離開的蔣欣欣、那些最重要的同伴、他年輕的生命、傲慢的精神,還有……他所擁有的賀群青。
不想眨眼間,卻是自己失去了全部。
就算有神……祂為什么這么殘酷地對待我?
“雖然不知道神為什么這樣對待您,畢竟我認為您也沒有太大的錯誤,但您死亡后,我應該會學習人類信仰神一段時間,避免像您一樣,才存活幾十年就被神審判。”
“……!!!”
在系統說不清是認真還是挖苦的聲音里,老人死不瞑目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氣。
……
……
幸運的黑羊以及更多無辜的員工,在公司度過了平平常常的一天,除了黑羊被打暈一次外。
而再次倒下的賀群青透過蔣提白的雙眼,透過他深沉的絕望,也透過他爆發的希望,“親眼”見到了那個蒼老的男人,注意到對方眼中冰冷的殺意——借由極限決策,大家同時看到了。
所以在最后蔣提白拖延時間的幾秒鐘,李航極其迅速地登上了他們之前開會時已經掌握的同事的名字,其中包括蔣欣欣在這個世界的角色名字,以及最終——“白核”也被登了上去。
黑色審判書如饑似渴地吸收了這個名字,白核兩個字紅得滴血。
李航第一個通關,所有人瞬間同時通關。
這一次賀群青沒有犯傻,而且他在發病中自顧不暇,沒有多余的生命力強行分給大家,恰好順利地讓大家通通回到現實。
賀群青終于松了口氣,突然周圍光線明滅閃爍,墻壁一股腦噗噗作響,建筑隱隱有變形的趨勢。
公司系統好像出了問題……
發現這點,賀群青身體到達極限,但精神卻隱隱地感到安定。
實在是好消息,雖然沒有拿到隔離游戲的道具,但蔣提白的“病毒”起效了。
主神如果毀滅,哪怕自己會消失,也無所謂了。
……
……
員工們發出的嘈雜聲忽然消失,賀群青周圍變得極其安靜。
他仍虛弱至極,身體還在高燒,不由難受又困惑地皺起眉頭。
怎么……自己沒變成游蕩者,身體修復時間也沒結束?
周圍還這么安靜,身下織物光滑柔軟……
這好像是……床上?
他難道回現實了?
唉……不管了……
賀群青病得神志不清,放松下來后更意志全無,心說管不了那么多了……還是再睡一會兒……
細微的腳步聲突然在很近的地方響起,賀群青眉頭又皺了皺。
掙扎片刻,他總算睜開眼,發熱的眼前起了波紋,就看到頭頂的天花板,還真是和睡前看到的一樣。
悉悉索索的聲音忽然變得明顯,有人俯下身來,手支撐在了他一側枕邊。
賀群青總算感到有強烈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仿佛對方在仔仔細細觀察他有沒有醒來。
賀群青轉頭看過去,腦袋才偏一點,更深的陰影覆蓋下來,他眼前一片黑暗,嘴唇卻恰好撞上了另一處柔軟的唇瓣,另一個人發涼的呼吸與他的交織在了一起。
賀群青眼睛睜大了。
他要抬手,手已經被另一只手輕輕按住,那有力的指節顫抖地摩挲他的手心。
唇上極其輕柔的觸碰帶著小心翼翼,好像他們之間帶著相斥的磁場,總是一觸即分。
賀群青雖然震驚,但反應過來后,卻有一種不知哪里來的“早有預料”,他迷迷糊糊間,甚至分不清,這預料是對這個人,還是來自自己。
還沒想明白,高燒的身體實在不爭氣,他脖頸發軟,快要暈過去,臉頰不由就徹底傾向那邊,中途被另一只手穩當扶住。
那手的體溫比自己低得多,賀群青感到一陣清涼,更朝那手靠了過去。
對方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長久地注視他。
賀群青感到臉上真的快要被盯得燒著了,總算注意到眼下自己的行為不太妙,自己總歸不應該……
他不再貪涼,從那手心里抬起臉頰,可那手卻一顫,驚醒般跟了上來。
“群青……哥哥。”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蔣提白指尖的顫抖隨著認命慢慢消失,但按在賀群青腕上那只手,卻漸漸升溫,直到和賀群青高熱的體溫混在了一起。
在這樣的黑暗中,平時開不了口的話也能說出來了。
“不管你是賀肖……還是賀群青,”蔣提白的聲音近乎耳語:“我愛的是你。”
賀群青渾身忽然僵硬,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對不起……”蔣提白感受著自己劫后余生的內心在更加變得瘋狂和貪婪,他強行克制著自己,最終單膝跪在床邊,緊緊抓著賀群青的手,免得進一步做出不好的事情,他莫名開始了道歉。
我太可恥了。
我是膽小鬼。
真的在對方神志不清的時候亂來。
可他哪怕道歉,還是不小心透出貪婪:“對不起……”他嘆息道:“可憐可憐我……”
賀群青抬起左手,揪住了蔣提白的衣領。
蔣提白裝可憐的聲音戛然而止。
賀群青心下哭笑不得,這個人,為什么不能停在我愛你那里?
不對,又不對了。
他說的分明是“愛的是你”,不是我愛你。
賀群青手上沒有多少力道,但蔣提白反應過來,就是將賀群青的手死死按在了自己的衣領上。
賀群青虛弱的聲音沒什么情緒:“……你重新說。”
“……”?
蔣提白的手驟然用力,甚至叫賀群青手開始發痛。
賀群青立刻要抽回手,這手就像肉包子打狗,想叫對方放開也是不可能了。
那陰影又升高了,身邊的位置陷下去,蔣提白危險地靠近他,在黑暗中緩緩問:“可憐可憐我?”
賀群青:“不是這句。”
“對不起?”
“好……”賀群青喘息道:“我原諒你。”
“……”
陰影猛地壓了下來,力道撞在唇上,賀群青呼吸變得困難,喘息也顧不上了,一切感官變得渾渾噩噩,身體修復產生的其他難受也在頭暈中消散了,只剩唇上輾轉兇狠的觸感。
總算,快要真的斷氣的時候,蔣提白及時與他分開了一毫米,不能再多。
“應該也不是這句。”蔣提白執拗地提醒,不等他回答,手伸進了他脖頸下,捏著他的后頸,賀群青下頜自然抬起,這一次,蔣提白表面上輕柔了許多。
可賀群青就是一塊海綿也被吸干攥干了,他渾身蒸騰,忍不住掙扎地推開蔣提白的臉,氣急斷斷續續道:“別……別舔了,你真是狗嗎?”
“是,我是……但這不叫舔。”蔣提白腦袋頂在他肩上笑了,他不依不饒地問,“到底是哪一句?”
賀群青早忘了自己在想什么,暈頭暈腦道:“……我愛你那一句。”
渾身一緊,賀群青沒反應過來時,蔣提白用力地收攏雙臂抱住了他。
蔣提白渾身隱隱地顫抖,好像恐懼到了極點,恐懼得世界在眼前毀滅了,他也非得和賀群青死在一起。
他用盡全力才讓聲音沒有跟著顫抖。
“我也愛你。”
第277章 第277章 放心 這只手下一秒就會消……
賀群青不管怎么說, 蔣提白都不肯松手。
要是再多說幾句,蔣提白就又要堵住他的嘴,讓他靠著被渡過來的空氣在生死邊緣徘徊, 幾次眼前發黑,卻羞恥地保持著清醒。
蔣提白還非要明明白白地說賀群青喘息的聲音實在太性感,讓他忍不住升起想要侵略的欲望。
賀群青:“……”你大可不必這么誠實。
賀群青只能放棄,老實地在蔣提白緊箍般的懷抱里一動不動,漸漸也睡著了。
蔣提白到底沒有趁人之危, 只是抱著他而已, 但在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修復完成的賀群青,明顯有了危機感,身邊的人存在感實在太強。
賀群青:“……”那是什么??
蔣提白的腦袋在賀群青脖頸里蹭了蹭。
賀群青:“……”好, 你的腦袋很純潔, 可是!
那、是、什么?
賀群青試圖躲開這狗皮膏藥, 蔣提白輕輕口申口今一聲,賀群青立刻不動了。
“是我。”
蔣提白燥熱得一夜沒睡, 想法更是越來越多。
他雖然不想進一步亂來, 但和賀群青這么近……緊貼著自己愛到恨不得勒進身體里的人……蔣提白的身體也像有自己的判斷一樣變得非常不聽話。
即便身體不聽話很煎熬,可蔣提白又舍不得松開手,一遍遍想著這人早上醒來很可能會翻臉不認賬,所以強忍著保持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姿勢,好像什么呈堂證供,等著青天大老爺醒來判決。
……
賀群青自己的身體已經降溫了, 那份熾熱卻這么緊緊地挨著自己,難免讓賀群青身體跟著發燙。
他完全清醒了,回想昨晚說過的話, 做過的事,是有一閃而過的后悔……不該承認的。
但后悔應該也晚了……吧?
“怎么不理我?”蔣提白微啞低沉的聲音震動著賀群青的耳膜,熱氣繞在賀群青肩上,好像他再不說話,有人就要一口咬上來。
但蔣提白還是為無辜的自己辯解,“我什么也沒做,”他實在可憐自己,“它自己不聽話。”
臟話,這是臟話。
賀群青趕忙重新閉上眼,差點就要在心里念經。
蔣提白卻湊過來悄聲告白:“告訴你一個秘密……群青……群青?哥哥?小肖——”
賀群青睜開眼,受不了地看他:“什么秘密?”
“其實我……”蔣提白一陣可疑的停頓后,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手指還故作嬌羞,由上至下滑過賀群青鎖骨。
“……是處男。”
“……!!!”
賀群青猛地掀開被子,徹底蓋住蔣提白那“淫丨亂”的嘴臉,后者要逃出被子結界的時候,賀群青一看危險,立刻騎了上去,四肢壓住被子邊緣,將蔣提白封印在了里面。
蔣提白“唔”了兩聲不動了,畢竟身體修復完成的賀群青他不是對手。
被子底下傳出一聲輕嘆,蔣提白:“哥哥威武。”
賀群青攥拳就打,可被子結界松開了,眨眼天旋地轉,兩人滾作一團,不知怎么回事,兩個人都被壓在了被子結界下頭,蔣提白雙膝橫跨兩側,兩手按住賀群青手腕,高高壓在頭頂。
四目相對,蔣提白笑容漸漸收斂,終于,他在昏暗中有些不確定地道:“我愛你。你呢,還……喜歡我嗎?”
激烈打鬧讓賀群青氣息不勻,生怕蔣提白說他喘氣性感,他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被蔣提白盯得沒辦法,賀群青無奈道:“總不能睡一覺就不喜歡了。”
此話一出,被子結界連帶蔣提白整個覆蓋下來,賀群青眼前光線昏暗就算了,蔣提白還似乎看不慣他睜著眼,大手遮住他雙眼,賀群青很快連腦袋都昏沉起來。
“停,好了……”
蔣提白呼吸也愈發急促,憑最大的毅力才停了下來,還在心里不斷提醒自己,要循序漸進,要……
“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答案讓我滿意,我就停。”
“……”
“你呢,群青……哥哥……你是不是處男?”
“……”你真是狗啊!不會叫哥就別叫!
賀群青應激道:“不是!”
“厚,我不滿意。”
“唔……”
又被啃了半天,氣氛變得太危險,賀群青求饒了,“我是,我是處男。”
蔣提白慢條斯理道:“還是不滿意。”
“……”總之不管說什么你都不滿意吧?
“行吧,”蔣提白唇上的弧度明顯得讓賀群青都感覺到了,“其實我都很滿意。”
賀群青恨自己又上當了,可眨眼渾身更加熱騰騰無力,不知道反擊了。
恍惚間他想,蔣提白分明是太有經驗的樣子,說處男的話應該還是騙自己,讓自己放松警惕的。
最后到底沒有進行下去,門鈴急切地響了起來。
蔣提白像完全沒聽到,直到被賀群青大力掀飛按在枕頭上。
“……”蔣提白震驚地看著他,賀群青無奈對他搖頭,就是手下力道一點也不無奈。
蔣提白磨牙倒回枕頭上,強行按滅心中熊熊欲念,這個過程想必很不容易,畢竟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門鈴比他還頑固,依然在響。
蔣提白衣衫不整,還不適合開門,就站在門邊看著監控里門外站著的李航。
看了一陣,李助理的手指就像長在了門鈴上按個不停。
蔣提白手撐著墻壁,非常勉強地選擇繼續上班,打開通話鍵:“誰要死了?”
李航:“手機怎么關機了?”
“我讓它關機的,”蔣提白道:“還有事嗎?”
“江遠死了,”李航道:“林況也不見了。”
蔣提白臉色瞬間變了,一切溫存帶來的幸福、僥幸頃刻間蕩然無存。
甚至消息來得太突然,他神情愣愣的,只懂得看向賀群青。
對方顯然也聽到了李航的話,臉上血色盡褪。
傳遞噩耗的李航沒收到回應,飛快道:“我前不久發現江遠離世了,死亡時間就是我們離開副本的時候。林況應該沒發現江遠出事了,他是自己走的,他騙了保鏢,我查了他行程,林況買了回錦川的機票。”
李航手指急得點著門鈴旁的空處,要是蔣提白再不回話,他又要按下去了。
總算,門里傳出蔣提白沒精打采、發冷的聲音。
“等我十分鐘。”
賀群青已經下床,呆站在原地,腦袋嗡嗡響。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江遠死了”,“離世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是假?
江遠怎么可能死了?
他們分明是一起出的副本。
如果江遠在拿到黑色審判書之前受傷瀕死,那大家應該會一起死才對,怎么單單他死了?
這么突然?!
林況又怎么了,林況為什么在這關頭誰也不告訴地回錦川?
賀群青發呆起來,麻木盯著眼前空處,是被壞消息沖擊地不知道怎么辦。
忽然,手腕發緊,蔣提白貌似淡定地走過來,拉著他去衛生間洗臉。
水聲驚醒了賀群青,他看著正沾濕毛巾的蔣提白,轉念又想到,自己真是被蔣提白的親吻沖昏了頭腦,竟忘了昨晚本身的異常。
他們從白核世界通關后,他并沒有變成游蕩者,也沒有清掃所有副本,他根本沒做任何工作就早早回來了。
難道因為“主神”出事,自己就不是游蕩者了?
賀群青血液逆流,后知后覺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這只手下一秒就會消失在現實世界里。
濕漉漉的毛巾覆蓋了他的手,也擋住了他的視線,賀群青抬眼看向蔣提白。
蔣提白給他一下下重重擦手,又輕輕擦臉。
溫熱的毛巾讓賀群青立在刀刃上的意識回到了現實,眼前蔣提白道:“我馬上找到林況。還有江遠大哥的事……我會弄明白的。”
賀群青沒回答,蔣提白又道:“如果還是有什么人在搗鬼,你放心,”蔣提白一笑:“我一定……讓他付出代價。”
蔣提白的冷笑讓賀群青驚醒,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人”可問。
“系統?”他在腦海中喊。
“系統!”
系統沒有任何回應,賀群青深吸口氣,找到自己身上U盤扔了老遠,連帶翻找蔣提白身上U盤,將他的項鏈摘下來扔開,隨即干脆將蔣提白推出了洗手間。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我……”
門鎖上了,賀群青在洗手臺前靜靜等著系統的回應。
半晌,仿佛信號不良一般,系統延遲出現了。
“賀先生?”
“江遠死了。”
“江……節哀……”系統的回答十分模糊,斷斷續續聽不清。
“江遠死了!”賀群青手指用力摳住洗手臺的邊緣,“你在說什么,我根本聽不清你說什么!”
“很抱歉,”系統的聲音連貫了一些,但仍忽近忽遠,“系統在升級中。江先生的事……您不用遺憾……他的心愿是完全脫離游戲……所以徹底放棄了玩家的權利,他選擇當面和主神做了交易。”
“什么交易?”
“這是玩家江遠的選擇,恕我不能告知。”
“那昨晚是怎么回事,我為什么提前回來了?”賀群青陣陣心寒,是為未知的失控,“我們之間也有交易不是嗎?”
“是的……我們的交易不變。一切反常都是因為系統升級,”系統道:“賀先生,升級還在繼續……樂觀估計,還會持續24小時……提前結束也是可能的,但您需要非常小心……我猜測……您的現實也會受到影響。”
“……為什么你升級,現實也會受到影響?白核呢,它怎么了?”
“我正在和白核融合,”系統誠實道:“我們在爭奪‘主神’的權限,希望您能為我加油。”
賀群青沉默良久,忽然問系統:“‘當全人類都追求的福祉消失,你會怎么做?’”
系統無需思考,回答道:“‘除非隕石撞地球,否則全人類沒有共同的福祉。’我理解,共同的毀滅性的災難會降低人們的期待值,生存下去將是唯一的福祉。但萬一隕石沒有撞擊地球,我想我會經常諷刺人類。”
“你的回答和白核不同?”賀群青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你和主神爭奪權限?你們真的不是一體?”
哪怕昨晚聽到了蔣提白和白核的對話,賀群青還是不明白,畢竟這個‘系統’早已經出現在他身邊,現在憑系統的話,他才隱約猜到更多。
“在昨天的時間線中,我的確是一段侵入主神的病毒。”
“可是你……你不是一直在現實,在我身邊?”
“時間只是人類的大腦抓取信息的過程,在主神權限交接完成后,我想我會繼續回去陪你,只是我不能在過去的時間線里被白核發覺,所以不會進入副本。”
系統解釋:“現在我們的對話,是我推算出的結果,現在的我還沒有真正回到您病逝的時候,所以現在是我第一次真正跟您見面。但我已經瀏覽過主神的記錄,顯然您復活后會直接成為玩家進入游戲,死亡后又變成游蕩者,之間沒有過渡和說明,所以我會補全這個不應該的缺失。”
賀群青捂著臉,感到頭痛欲裂,片刻后道:“……加油。”
“謝謝。”系統再次提醒:“接下來請您小心……現在開始,將是我能力最微弱的……白核副本被爆破,蔣欣欣已經回到現……”
信號徹底中斷,系統的聲音戛然而止。
但該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賀群青已經冷靜下來,聽到外面李航說話的聲音,主動洗了把臉走出去。
“……警方正式開始通緝了,”李航道:“但我們要格外小心,蔣欣欣仍在商城煽動玩家找‘賀肖’和你的麻煩。我們這邊的玩家快壓不住了,我又加強了安保,但一不小心,真的會出大事。”
“告訴他們我要報警,”蔣提白指尖把玩著打火機,手里夾著一根煙但沒點燃,皺眉道:“昨天那老家伙不是說,他們都‘犯過錯’嗎?我看看誰真的不干凈,身邊有懸案的,有案底的,想好再動手,傷了人我請最好的律師通通要求重判。米其林不吃想吃牢飯?到時候晚上進游戲,不用再想剩多少生存點,都把脖子洗干凈等著。”
李航道:“蔣欣欣手里還有不少極端玩家,她很清楚昨晚發生了什么,不知道林況出走的事和她有沒有關系。”
“林況姥姥還在錦川,”賀群青深吸口氣,將之前的沖突說了出來:“他好像還被一群混混纏上……林況不是那種不說一聲就走的人,他會不會像……陳雨依一樣被威脅了?”
房間里安靜了一陣,李航聯系人在錦川市找林況的姥姥,也立刻讓跟去錦川市的人尋找林況那幾個仇家。
“你們說什么通緝?”賀群青問。
李航看向蔣提白,隨后道:“蔣欣欣是鄭帆案件的主謀,我們和警方合作后,確認她在現實已經是連環殺手,她掌握的玩家團體,被警方定性為邪教組織。同時我們還發現,她綁架了一名高中女生,叫蔣云,是她父親二婚生的女兒,今年十七歲。蔣云的失蹤案,現實有很多人在關注,所以警方極為重視這個線索。”
“昨天那個人說過,蔣欣欣在現實,大概就是這個時間段死的,”蔣提白捏著那根香煙,到底沒點。從在現實見到賀群青那一秒開始,他就戒煙了,剛才實在心煩,差點又抽上,好在賀群青從洗手間出來了。
“那我就放心了,”李航扶了下眼鏡,淡淡道:“她死期將至,代表我們會贏。”
蔣提白指尖一折,香煙逐漸斷成兩截。
“沒錯。”
第278章 第278章 所愿 狠狠攥住了它沾血……
牛鬼蛇神好似在白天都隱匿了起來, 連蔣提白召集的玩家們都乖乖待在各自的房間里。
賀群青數個小時沒收到新的消息,無論蔣提白公司里還是游戲商城,今天出奇的寧靜, 仿佛所有玩家已經心照不宣,明白這是暴風雨前的養精蓄銳,所有人都在等待什么。
這種仿佛被蒙在鼓里的感覺不好受,尤其賀群青直覺一向很準,親自將江遠的尸體送入冷柜后, 他心口就仿佛一直泡在水里, 沉重潮冷,有種無處使力,也無處攀扶的空落。
相比之下,蔣提白和李航都表現出了極佳的耐心, 只有賀群青待在“安全屋”里, 為未知的情況焦慮不已, 拿著電視遙控器走來走去。
電視里各大新聞跟蹤著蔣云案件的新進展,稱這次事件是熟人作案, 實施綁架的犯人是一名長期參與邪教團體的女性, 目前警方判斷,蔣云綁架案是出于私人恩怨。
“……警方已經得知綁架地點,并由談判專家出面和犯罪分子交涉,今日下午四時,盛北市警方得到充足的證據,證明失蹤數日的高中生少女蔣云還活著。”
比起社會各界猜測的蔣云已經遇害的可能, 現在被邪教相關人員出于私人恩怨綁架已經是好消息,總之人還活著就有希望。
不知道在午夜前,警方能不能抓捕蔣欣欣?
如果蔣欣欣落網, 那她不管還有什么計劃,都無法再順利實施,賀群青也不用這么擔心林況在內的其他人了。
至于林況,李航說他已經落地了錦川市,但明顯在躲著蔣提白派去保護他的人。
蔣提白這邊只能安排保鏢去找林況的姥姥,以及林況提到過的那個叫“章奚文”的混混頭子。
結果好幾個小時過去,眼看時間接近傍晚,林況那邊還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
姥姥家里沒人,章奚文和手下一眾小混混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賀群青最擔心的,是林況真的和那些混混有解不開的恩怨,一時沖動,在現實里做出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情。
唯一的好消息是盛北警局的局長幫蔣提白向清港的警局協調,再過幾個小時就能把柳晨銳接來盛北。
……
賀群青這邊茫無目的地盯著新聞,心里拿定主意,如果在進副本前林況還沒消息,就只能在進副本后和林況再談。
就算到時候林況不用組隊U盤,他這里的組隊名單上還是有林況,可以強行和林況進入同一副本,到時候就能問清楚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接下來時間過得更快,蔣提白與李航要同時溝通好幾撥人,真正忙得腳不沾地,眨眼天色黑透,賀群青看電視看得頭昏腦漲,不小心睡著,最終是被門鈴吵醒的。
賀群青醒來趕忙查看手機,已經十一點多。
除此之外,蔣提白和柳晨銳都發了消息給他。
先打開柳晨銳的消息,短信上說他已經沒事,而且快到盛北警局了。
終于在現實收到柳晨銳的消息,賀群青多少松了口氣。
而蔣提白的消息是半小時前發來的,說今晚或許來不及回來,讓他別等了先睡。
門鈴響得很有禮貌,賀群青以為是蔣提白忙完了,門外卻是李航的助理小徒弟。
他們除了一開始在錦川市見過面,來到盛北后,這小徒弟也給賀群青他們送過幾次生活用品。
“劉覓?”賀群青打開門,“林況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劉覓面對年齡比他小的少年,也沒有那么拘謹,相反,他對賀群青總是很好奇。
見賀群青睡眼蒙眬,劉覓道:“很累吧?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怎么來找我?”賀群青看看時間,“是出什么事了?”
劉覓面露難色:“玩家們比昨天鬧得更厲害,蔣總在會議室給他們開會,已經吵了兩個小時,現在僵持不下。其中有熟悉這棟樓的玩家已經知道你在這,蔣總讓我快點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說著,劉覓打開手機,里面正是那個大會議室的直播,果然吵得不可開交。
蔣提白坐在最高處,兩腿交疊搭在桌子上,扶額聽著下面至少三撥人各執一詞地吵,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玩家們顯然不是全部針對蔣提白,他們互相也有理念不合,于是對罵到手舞足蹈,臉紅脖子粗,會議室四面眾多全副武裝的保鏢圍著他們看熱鬧。
但從鬧哄哄的喊聲中,能感到會議室中火藥味越來越濃。
賀群青皺眉,把手機還給劉覓,劉覓出于安全起見,又給蔣提白打去電話。
蔣提白過了一陣才接,深夜了還要處理那樣的事情,他聲音有些疲憊,背景音中遠遠有吵鬧聲傳來。
蔣提白無奈解釋,確實和劉覓說的一樣,這里已經不安全,他要臨時轉移一個地方。
保鏢們都是熟面孔,也都認識劉覓,眼下時間緊迫,賀群青直接出了門。
新地方不遠,甚至沒有五分鐘就到了,賀群青跟著劉覓疾走,從停車場獨立電梯直升到了18層。
劉覓按下18層按鍵的時候,賀群青發現18上面還有兩個按鍵,可那兩個按鍵上頭的數字還是“18”,一共三個18。
因為賀群青多看了一眼,劉覓就解釋:“這棟樓一共20層,但上面三層因為算同一區域,所以那三層都是18層,算是……蔣總的幽默?”
說到這里,劉覓笑了一下,顯然是真的笑點很低,甚至還問賀群青,知不知道“有害垃圾轉運車”的事。
“……有點印象。”
下了電梯,賀群青感到不對,自己本該要去個隱蔽的地方,可周圍竟然……有不少人。
“啊!!”
“賀肖?”
“賀肖!”
“快快快,快進去告訴他們!”
“賀肖來了啊!”
“怎么還在吵,把閻王都吵來了!還有幾分鐘進副本了,不回去床上躺著?等著躺尸啊?”
賀群青心下一沉,拉住了劉覓。
劉覓轉身看向他,露出有些抱歉的神情,說:“別擔心,會議室就在前面,蔣總在等你。”
“為什么?”賀群青問他:“你不是……李航盡心培養你,你為什么這么做?”
劉覓有點愕然,對他道:“賀肖,你誤會了,真的就是這里,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快進去,不然來不及了!”
周圍零散玩家已經被賀群青的出現驚動,走廊盡頭的會議室大門更是被沖進去通知的玩家撞開。
賀群青從敞開的門縫里看到了蔣提白的臉,但顯然,蔣提白看到他出現,好像有些反應不過來,原本不耐煩的神情變得傻傻的。
賀群青心徹底沉下去,看來包括剛才那通電話在內都是假的。
……
“嘭!”
會議室門被粗魯地打開,蔣提白面露戾氣地出現在門口,大步朝賀群青走來。
“劉覓——”蔣提白眼中完全是森寒陰暗的情緒,他緊緊盯著劉覓,劉覓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羨慕地看了賀群青一眼,邊倒退著跑了,邊可惜喊道:“太晚了,我也不陪你了,你和蔣總進去吧!賀肖,再見。”
劉覓朝他揮揮手。
說著,劉覓竟輕易繞開保鏢,還和其中一名保鏢握了握手。
保鏢們不明所以,直到會議室里一股腦涌出許多人,周圍變得極其安靜,會議室大門被敞開,深處有人對賀群青喊道:“賀肖,既然來了,不進來說幾句?”
現場氣氛一下變了,雖然所有人都兩手空空,沒拿任何武器,但空氣中就是彌漫著一股令人心驚的恐怖氛圍。
“說什么?”蔣提白磨牙道:“馬上十二點了,都不用上班了?”
“還上什么班,東西都找到了,也讓你進去了,有用嗎?”一名徹底對立的玩家冷笑,“干了這么久苦差事,副本是一天比一天難過,明顯在這里的人都被主神盯上了。蔣提白,你還沒說這怎么補償我們?”
“不用補償,”另一名玩家森森道:“賀肖來了就夠了,既然白核副本沒有用,我們也該試試江醒的辦法了。”
“我看你們誰敢?”蔣提白臉徹底冷下來,“既然給臉不要臉,我們的合作關系從今天開始徹底終止,你們亂說話的,有一個算一個,從哪條陰溝來的,就滾回哪兒去!不會再有保底生存點,什么都沒有,現在就滾!”
周圍玩家安靜了數秒,李航的聲音響起,“都別說氣話,正如我們說的,江醒馬上就要被逮捕了,她說的話你們不要相信。時間快到了,大家還不回房間?”
“可是賀肖……”
李航:“蔣總已經聽你們的建議,把賀肖找到帶來了,人又不會跑,你們有什么話,可以明天再問。而你們在副本里,不見得會遇到他,明天我們可以一起探討一下,和審判者也簽一份協議?”
賀群青眼睜睜看著玩家們從激動到忍耐,最終因為時效不情不愿地從他身邊走過,一個個看著他的目光也意味不明。
看來這棟樓整個“18、18、18”三層,就是蔣提白公司集中玩家的地方。
賀群青手腕一緊,蔣提白拉著他飛快離開了走廊,從單獨一部電梯上了頂層的“18”樓。
“沒事吧?”蔣提白眼中透出懊惱,“是我疏忽了……我還是應該早點回去看你。”
但情況已經比賀群青想得好很多,如果劉覓把他帶來的時間再早一些,那玩家們的反應就又不同了,估計非得見血不可。
蔣提白在這里有一間臨時休息室,里面雖然很久沒用,但還算干凈。
躺在大床上,兩人都感到很荒謬,蔣提白皺眉發了條消息給李航,時間就已經差不多到了。
正在倒計時,突然,蔣提白手機收到一個視頻邀請。
誰大半夜會找他視頻?
賀群青也意識到不尋常,“會不會是林況?”
蔣提白坐起來點了接通,視頻那頭先是一片黑暗,接著一側有了一點亮光,攝像頭對準一名被綁起來的女孩,那女孩被蒙著眼,嘴里塞著東西,滿頭黑發凌亂地遮擋了臉,正“唔唔唔”地掙扎著。
賀群青一下渾身僵硬,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屏幕里的畫面,蔣提白攥著手機的手開始用力到發白,沒等他說什么,視頻突然掛斷了。
這是一個相當陌生的聯系人,蔣提白沒有回撥過去,而是一通電話打給了李航。
“老板?”萬能的李助理有些愕然。
“剛才有人給我發視頻通話,馬上去查,”蔣提白深吸氣,“金梓語,被綁架的是金梓語,安排保護她的那些人呢?!你是不是也是叛徒,就跟你那個該死地的徒弟一樣?!”
電話那頭的李航罕見地沉默了,半晌道:“先不說那個,你看看時間。”
房間很安靜,賀群青也能聽到李航的回話,而李航話音落下,他已經看到了手機顯示的時間。
賀群青手微微發顫地朝蔣提白展示手機屏幕。
屏幕上赫然顯示當下時間,是00:01。
蔣提白瞳仁緊縮,后知后覺地頭皮發麻。
他和賀群青不約而同站起身,循著聲音來到走廊上,聽到樓下隱隱約約有玩家喧嘩了起來。
蔣提白二話不說回到房間,從衣柜后隱藏的保險柜里取出兩支槍和彈夾,其中一把槍塞進賀群青手里。
“還記得怎么用?”蔣提白問。
賀群青點點頭,但現實中拿著一把槍的感覺,實在奇怪到了極點。
“難道游戲結束了?”賀群青有些恍惚,“我們真的離開游戲了?”
電話還沒掛,李航就在樓下,他那邊更鬧哄哄,李航的聲音冷靜道:“所有安保人員都消失了。我猜測,不是游戲結束了,而是……我們已經在副本里了。”
蔣提白唇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
賀群青喉嚨重重滾動了一下,持續一天的那種不妙的預感終于浮現出來。
他們已經在副本里的意思是……現實真的成了副本?
“那剛才的視頻通話……”
不對!
賀群青倒吸一口涼氣,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一件事,腦袋嗡嗡作響。
剛才的視頻通話掛斷前,已經超過了午夜,也就是那一邊被綁的金梓語,同樣也停留在‘現實’中。
組隊的效果,難道也消失了?!!
現實變成了副本,但他們卻沒有進入同一個副本中?
怎么會這樣!
賀群青愣在原地,腦袋陷入徹底的混亂,好像有很多想法同時涌來,但他唯獨只抓住了早上系統對他說過的話。
對,系統說過讓他小心,它一定知道怎么回事。
而既然系統不會進入副本里,那‘現實’呢?
“系統,系統?!”賀群青緊閉雙眼在心里用力召喚系統,沒想到真的有了回應。
“賀——先生?”
系統的聲音比早上卡多了,而且聲音小得讓賀群青幾乎以為是他的幻聽。
“這是怎么回事?!”賀群青額上隱隱冒出冷汗,“我們還在現實里,但是普通人不見了,這是副本?”
“……對……”系統道:“對不起賀先生,現……狀況……由于……權限交接——現實……游……接軌……游戲系統升級,白核的舊權限已經被清除。”
“那道……”賀群青及時剎車,他還是不確定系統知不知道玩家作弊道具的事情,只能換成了組隊程序,“我的組隊程序為什么不能用了?林況他們沒有和我在一個副本里!”
“……抱歉……這……”
系統的聲音斷斷續續,賀群青分辨得實在艱難。
最終,賀群青只能從系統的只言片語里推斷,因為他們昨晚通關爆破了白核副本,還導致主神換了人,現在一切都在交接狀態無法使用,別說蔣提白他們的組隊道具,連自己的組隊卡都用不了了。
如果是平時,這不算什么,但偏偏是現在,在這里,他們和這么多情緒不穩定的玩家進入了同一個“副本”?
“別擔心,”蔣提白看他站著不動,這才低聲安慰:“我還有很多子彈。”
李航那邊雜音變大,應該已經出了“員工宿舍”,并且沒多久,李航說出一句:“你們藏好——”通話就突然斷開。
蔣提白深吸著氣,回頭看向賀群青。
兩人對視間,相互都明白,藏起來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能藏,只能去看看了。
電梯“叮”地到達,蔣提白率先抬腳走出去。
下樓到了剛離開不久的會議室那一層,路上不少玩家早早等在走廊兩旁,目瞪口呆看著他們拿著槍路過。
這些玩家也不是善茬,賀群青就看到他們幾乎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兩件尖銳物品,匕首在其中都算普通了。
只是這部分玩家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其中一人問蔣提白:“蔣大佬,怎么回事啊,昨天你真的毀了主神?我們脫離游戲了?”
蔣提白懶洋洋的,模棱兩可道:“我說了你們不信。”
除了這部分玩家,會議室那邊燈光大亮,卻顯得靜悄悄的。
一路上沒看到李航,蔣提白拿著槍停頓片刻,最終推開了大會議室的門。
第一眼看到李航腦袋帶血地倒在地上,旁邊有玩家踩著他的手,手機也碎成了廢品,蔣提白肉眼可見地大大松了口氣,甚至神情都變得輕松了一些。
李航從血跡間看到他這表現,眼睛先閉上了。
——蔣提白這精神病人,竟然真的連他也一起懷疑,回頭跟醫生商量商量,藥量給加一加。
賀群青看到會議室里這數百名嗡嗡交談的玩家,暗自屏息。
情勢真是不容樂觀,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敵人。
比如牛心言這樣的玩家,就同樣一臉警惕,和另一群玩家站在一邊,顯然很不贊同對立玩家的行徑。
蔣提白走上前,站在所有人前方,幽幽開口:“你們……”
會議室門突然再次開啟,這一次所有人都沒想到,來的竟然是一個匿名的新人。
本來不反抗也不動作的李航,緩緩抬起頭,兩眼一眨不眨盯著這名新人。
在一群老玩家間,出現了一個匿名新人,那這匿名和沒有一樣,甚至禿子頭上的跳蚤一樣顯眼。
“你變成玩家了,”李航道。
“我?”新人不由重復李航的話,“我變成玩家了?”
連賀群青都能聽出這新人的興奮,他遲疑道:“劉覓?”
“賀肖,”劉覓笑了,“這么快就見面了。”
“你怎么會……”賀群青無法理解眼下的情況。
剛走不久的劉覓又回來了,可這一來一回,情況大變,他竟然成了審判者游戲的玩家!
李航腦袋又落回了地面,眼不見心不煩地再次閉上眼。
蔣提白看了眼李航,對劉覓道:“你是我懷疑名單里的最后一個人,但其實,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你知道為什么非把你排在最后一位?”
“是啊,”劉覓道:“我為你們,為公司做了這么多事,連懷疑對象都還是只能排在最后一位。”
“江醒答應你什么?”李航問:“成為玩家?”
“當然,”劉覓還沒從當上玩家的興奮中回過神,“她說到也做到了,我按她說的做,這不是很容易?江醒不像你,總是推三阻四,讓我不要‘想多了’。”
賀群青聽得心驚,“你主動成為玩家?”
“現實太無聊了。”劉覓誠懇地回答。
顯然他不認為想當玩家是件壞事,好像也不覺得他“做錯事”才成為玩家。
“我每天看著你們進出副本,那才是真正的世界,真正地活著……”
“行了,”蔣提白冷淡地打斷他,“恭喜你成為玩家,請問你還有什么事?”
“這個,”劉覓恍然回神,對著投影操作一番,瞬間,幕布分成數個視頻窗口。
五個不同的受害人,其中兩名女孩是被綁著的,金梓語就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男人正在昏暗的環境中打斗,砰砰的悶響和混亂的喊聲不停傳出來。
“林況!”賀群青攥拳,“柳晨銳!”
還有個人被堵著嘴,仔細一看竟是褚政,他不僅被五花大綁,身邊還不止一名玩家看管著。
褚政早上還好好的,這又是什么時候出事的?
劉覓掏出手機撥打一串號碼,當對方接通的時候,劉覓按下了公放。
“嗨,”江醒微啞的嗓音傳出來,會議室里徹底靜了。
蔣提白扶住旁邊一張桌子,手中的槍與桌面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晚上好。”
江醒的語氣總是顯得她心情不錯,今晚也是這樣。
“之前我既然已經告訴大家關于游蕩者的事,今晚就是證明我的話是真是假的時候了。”
“我知道你們當中還有一些人抱有僥幸……可白核副本已經沒有了,游戲卻還在繼續,甚至延伸到了整個現實,”江醒道:“我們的處境更糟糕了,你們知道誰在說假話了吧?所以事到如今,只能嘗試另一個辦法。”
賀群青感到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落在自己身上。
既然還是沖著他來,倒簡單了。
“你想什么樣?”賀群青問。
蔣提白猛然抬起眼,朝他微微搖頭,賀群青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回看他。
“賀肖,”江醒帶笑意道:“我長話短說——你畢竟不是人類,哪怕看起來再像。”
“今天這個‘副本’,已經完全超出我的預料,整個現實所有玩家,都被覆蓋在同一個副本中了……你想想,如果你……不,如果游蕩者在今天下線,那么這么多人都能同時通關,難道不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江醒循循善誘,說得有理有據,但賀群青莫名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曾經沒有的急切和森森恨意。
看來白核副本被毀,蔣欣欣不是全無感覺。
在場的玩家們自然很難不被這樣的說法打動。
是啊,賀肖本來就是異靈,是游戲BOSS,只是他還有人性而已,現在賀肖有了一個可以救所有玩家脫離苦海的好機會……這么說,賀肖身上的人性留得真是妙,面對這么多條人命,他難道真的能袖手旁觀?
就不能慷慨一回?
“來,選吧,”江醒幽幽道:“你選你自己,還是選擇給咱們所有玩家一個機會?”
江醒話說完,視頻里的林況漸漸體力不支,被一腳踹倒,金梓語也發出了驚叫,鏡頭拉近,一把刀貼在了她的脖頸上。
柳晨銳那里一對四還在掙扎,但那空間不大,看起來像是車輛內部,他也施展不開,很落下風。
耳邊咔嗒一聲清脆的聲響,賀群青看過去,劉覓朝他舉起了一支槍。
“我……”
“賀肖!”蔣提白臉色慘白,他咬牙切齒道:“你不許選。”
但他實在了解賀群青秉性,干脆也不給他選的機會,二話不說就朝劉覓也抬起手臂。
砰!砰!
兩聲巨響后,劉覓慘叫地倒下去,捂住了手臂彈孔。
現場玩家頓時嘩然,他們不知道的是,蔣提白同樣了解蔣欣欣,她不玩夠是不會隨便放棄自己的籌碼。
果然,他雖然朝劉覓開槍,但江醒也沒對金梓語他們做什么,只是江醒的語氣更不好了。
“蔣提白,你可以不要再逃避,做哪怕一次正確的選擇嗎?一只異靈,和這么多可憐人,你寧可選那個怪物?”
“你才是真正的怪物,”蔣提白道:“你在現實殺人,綁架無辜小孩,還把玩家的尸體打包到處亂放,你難道就是人?你現在蠱惑大家聽你的,誰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許你才是要在今天真正害死我們所有人。”
現場一片寂靜,玩家們顯然也把蔣提白的話聽了進去,可殺游蕩者能通關的消息由來已久,他們當然更愿意試試殺游蕩者。
尤其今天這樣奇怪的“聯歡”,實在前所未見,機會難得。
“萬一……萬一明天所有人又分開了?”有玩家急道:“甚至可能過一陣兒,我們就會回到各自的副本?比如……回小黑屋!會不會今天游戲只是延遲了?!”
此話一出,現場嗡嗡吵鬧起來。
“砰!”又一聲巨響,蔣提白朝天花板開了一槍。
“夠了!”蔣提白臉色陰沉,“你們都想做江醒的共犯?如果這里就是現實,一切都會留下痕跡呢?她的‘邪教組織’綁架了林況金梓語,你以為你們就能逃得過——”
現場驟然響起許多玩家不贊同的喊叫,所有人本來就沒有平息的情緒徹底點燃,蔣提白如果不是拿著槍,早已經被人沖上來襲擊了。
情況顯然已經失控,就算玩家中還有一些疑心江醒的,比如牛心言這樣的玩家,可到底,不想殺賀群青的只是少數。
賀群青立在原地,感受著后背的潮熱,手指摸索著槍管,心臟在胸膛內怦怦跳得很急。
不用這些人打打殺殺,眼下他無論是作為人,還是游蕩者,都只剩了一個選擇——這個選擇和江醒沒關系,他的確想救柳晨銳他們,但是要用他自己的方法。
賀群青心下嘆氣,說一句真心話,他很希望江醒的“辦法”是真的。
一口氣讓蔣提白、林況他們所有人解脫,對自己來說難道不是好事?為什么其他人非要搞得這么對立,江醒還要玩這么多花樣?
……
賀群青拇指扳動,手里的槍發出輕響。
蔣提白一下朝他轉過頭來,瞳仁縮成了一個點,“你要做什么?”
賀群青沒有回應,他認真看著蔣提白,希望蔣提白能明白他的意思。
“一會兒還要麻煩你。”賀群青輕聲道。
蔣提白臉色鐵青,朝賀群青沖過來。
賀群青抬起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深吸口氣,也一鼓作氣。
“不要!!”
砰——!!
會議室忽然燃起爆炸般的火光,強烈的沖擊波將桌椅橫掃出去,玩家們大驚失色,抱頭倒在地上滾成一團。
一切平靜時,游蕩者自火光中緩緩伸展了手臂,只是當他邁步向前,高大的身體竟仿佛頭暈地踉蹌了一下。
“這就對了。”江醒嘆息,“諸位,還等什么?”
話音未落,數聲槍響響起,劉覓已經撿起自己的槍,無比興奮地朝看似虛弱不少的游蕩者連開數槍——
砰砰——砰——
果然,每顆子彈都深深嵌進了游蕩者身軀當中!
“啊!!”劉覓慘叫一聲倒下去,被李航踢翻在地,李航迅速掐住了他的脖頸。
“這樣是你想要的刺激嗎?”李航問:“這樣呢?”
李航仿佛看不見身側的游蕩者,只顧用力掐住劉覓的脖頸,小臂青筋暴起,他面無表情地不停收攏手指。
“師……師……”劉覓玩命地掙扎,被李航聽到他喉嚨里冒出的字眼,李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手下八成力氣也換成了十成。
劉覓在李航手下漸漸沒了動靜。
……
玩家們從槍聲中回神不久,那踉踉蹌蹌的游蕩者,便在所有人徹底絕望的注視中,伸出詭異的鋒利手指,從自己的太陽穴處,生生挖出了一顆子彈。
接著地面當啷幾聲輕響,鑲在它身體里的子彈也自動掉落了出來。
“我……”游蕩者用不屬于人類的眼環視周遭,可怕的聲音從那漏風的胸膛中沖上喉頭,嘶啞地停留在滾滾煙塵中,“也讓你們選——”
它停頓了一下,這微妙的停頓,猶如它在發笑,它想要的游戲來了。
玩家們心徹底涼了,現在就問,誰還不明白,江醒這臭丨婊丨子是真要害死他們啊!!!
蔣提白是對的,他是對的啊!賀肖好,讓賀肖活著才是對的啊!!!
“想活著的,跑,”游蕩者真的一字一頓給了他們選擇:“想死的……留下。”
玩家們慘叫著向門外跑去——可誰知,游蕩者說話不算話,有些人的確跑了,可有些人,才跑兩步就被那細長的薄刃攔住了腰——
“啊啊啊啊!!!!”
游蕩者發出嗬嗬的遲緩聲響,但它的動作卻快到了極致。
它又笑了!!
會議室眨眼間成了血色的地獄,地上什么都有。
逃出去的玩家都瑟瑟發抖地意識到,被游蕩者攔在里面的,全是剛才義憤填膺喊著要賀肖死的!
好哇,現在賀肖死了吧?真謝謝你們這群王八蛋。
……
游蕩者從來沒有在一個狹窄空間里一口氣殺這么多人,讓它興奮不已!
此刻不止是天花板、墻壁和地面,所有的桌椅,所有的窗戶,和它自己的身上,都是深紅的液體!
空氣熱騰騰的濕潤,每一步都變得柔軟,直到殺無可殺,它困惑地回過頭,仿佛傾聽地看向那還在播放的視頻通話的內容。
嗬……
“賀群青!”蔣提白始終就在會議室中,他就看著它,等著它連他一起殺了,可它竟然沒有!
游蕩者一頓,緩緩看向他,那無情的眼神讓蔣提白心口緊縮,是狂喜……難道那人還認識他?
賀群青的確認出了蔣提白,但這樣的意識恐怕保持不了多久,他必須再快一些——不幸中的萬幸,今天所有玩家,都在同一個世界!
下一秒,蔣提白就眼睜睜看著,游蕩者隨意地撥開眼前空氣,直接邁了進去!
蔣提白深吸一口濃烈到令人頭暈作嘔的血腥氣,當他想到什么,猛然回頭——屏幕上視頻的畫面,一個接一個斷了!
……
賀群青殺瘋了。
哪怕又有子彈打在他身上,他也只覺得很痛快,很爽!
今天的玩家數量相當有意思,他們毫無消耗,還拼命地聚集,更拼命地反抗,好像他們會贏似的。
面對這樣的玩家,賀群青總能從哨聲上分辨出對方該不該殺,然后一個不漏地殺個干凈!
不停地抬起手臂揮下去,一茬接一茬,殺了那么多,驚恐萬狀的哀號聲縈繞在耳邊,賀群青感到游蕩者的手臂都要發酸了。
……
等等。
……
等等!
自己不能又沉迷在清場的腥甜里,他不能忘了還有正事。
可自己殺得太過火,意識已經開始混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總算,他來到了最后一個,他最為期待的玩家聚集的場合。
江醒就坐在眾人后頭,靜靜地等著它。
游蕩者抬起大腳朝她走去。
“嗨……”游蕩者喉嚨里發出了清晰的字眼:“怪物……”
這一次,毫無籌碼的江醒站在它面前,而它——這個最新的游蕩者,朝她再度揮出了手臂!
……
它失望地發現,江醒的尸體和其他人毫無區別。
……
當它專程回到那間血紅的會議室時,它看到一個人類坐在高處,兩腿交疊搭在桌面上,在四周一片血泊中靜靜地等著它。
蔣提白注視著游蕩者一步步朝他走來,向他不斷靠近,隨即“當啷”一聲,它扔下了一把不知哪里來的長刀。
“殺了我。”游蕩者簡單地說。
正死死盯著那把刀看的蔣提白兩眼頃刻間通紅,他嘴唇有顫抖的跡象,卻說不出話,緩緩抬眼看向游蕩者。
賀群青的意識已經到了最邊緣,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堅持一個“目標”多久。
于是它粗暴地彈了那把刀一下,讓它滑到蔣提白手邊,算是催促。
蔣提白通紅的眼底再也盛不住濕意,眼前的游蕩者卻對他愣神的態度不滿,連整個肺都要燒紅了。
賀群青克制自己別抬手順帶把眼前的人殺了,它真的不想看到蔣提白的尸體。
可這名玩家就這么不配合嗎?
難道要我自殺?
還是自己實在太高大了?
低一些?
賀群青猶豫片刻,身體矮了下去,單膝跪在血泊當中,那邊麻煩的玩家總算站了起來,而且站得非常快。
那人艱難撿起長刀,總算搭在賀群青脖頸上,賀群青靜靜等著——它知道自己是有任務的,它一定得死了,今天才不算白忙一場。
快……
快點……
快一點……
賀群青正愈發不耐煩的時候,當啷一聲,那人顫抖的手根本抓不住刀,讓刀掉落在地上。
賀群青有些生氣地瞪視對方,眼前卻一黑,腦袋被人抱住,對方還狠狠攥住了它沾血的角。
“不要這么對我……”蔣提白沙啞道:“別這么對我……真的求求你……我寧可永遠留在游戲里。”
“永遠留在這里陪你,不好嗎?”
在這人痛苦至極的低語中,賀群青意識猛地回來了一些,他也開始覺得這樣不好。
他尤其不想聽到什么永遠留在游戲里的話。
賀群青撈起那把刀,站起身滑開空氣,干脆逃跑了。
下一秒——
褚政目光呆滯看著又一次出現在眼前的游蕩者,以及自己手中的長刀。
“你,你這,這不好吧?”褚政結結巴巴道:“我會把所有人得罪死的。”
游蕩者朝他亮出指尖的利刃,只是在空中輕輕動了動,褚政就打了個哆嗦。
“好……好吧,”褚政道:“那你低一……”
話沒說完,游蕩者的長角已經從高處降了下來,它明顯是不情愿地,單膝跪在那還重重喘著粗氣。
褚政簡直震撼得說不出話。
“你就這么恨我,”褚政欲哭無淚地舉起長刀。
片刻后,褚政才準備好,深吸氣道:“走好,還有……”
謝謝。
隱約一聲悶響,賀群青眼中的猩紅漸漸褪去,進入一片漆黑。
……
……
“賀先生?”
“賀先生?”
不知今夕何夕,賀群青在系統呼喚中睜開眼,周圍是光潔而奇怪的黑色琉璃墻壁,頭頂遠處有柔和的光線,這里好像是?
小黑屋下面?
“……系統?”
“賀先生,恭喜您,由于您出色的工作表現,很多與您相識的玩家都獲得了黑色審判書,其中獲得七張黑色審判書的玩家,截至今天已經高達56人。”
“……什么?”
“這個數字還在不斷上漲。”
賀群青總算清醒了一些,順帶想起了之前的事,“怎么回事……游蕩者成功死了嗎?蔣提白他們徹底通關了?不是……怎么這么多人拿到黑色審判書,一共過去多久了?”
以拿黑色審判書的難度,這么多人拿到七張,別是十年八年的……
“過去過久?”系統疑惑,“您是說玩家褚政殺害您之后過去多久了嗎?”
“那也不算是……”
“六個小時?”
“……哦,”賀群青沉默了,片刻后才繼續問:“怎么拿到黑色審判書的人這么多?”
他都懷疑他在游戲里認識的人有沒有這么多。
“準確來說,是他們都很熟悉您。另外玩家蔣提白和牛心言發布了黑色審判書攻略,已經有更多玩家知道黑色審判書,所以這個數字會不斷上漲。”
賀群青停頓了好一會兒,又一會兒,突然,他明白了什么。
“你是說……”賀群青終于隱隱地激動起來,“你是說我們的交易條件,已經……?”
“是的賀先生,”系統松了口氣,“看來您的記憶沒有出現問題,我正在告訴您這一點,您的工作正式完成了,您的愿望理應被滿足。”
賀群青深吸氣,心中充盈的輕快難以言表,同時他竟再度聽到隱隱的哨音,不由看過去。
四周低矮的空間內,蟄伏著的那些畸形怪物,仿佛都在一同為他鼓掌,為他慶賀。
“它們是?”賀群青問。
“那是測試階段創造出的其他游蕩者,但它們只能算游蕩者的碎片,它們的意志太虛弱了,最終無法完成游蕩者的工作,所以被白核拋棄在這里。”
“……”
沉默良久,賀群青問:“我真的能復活她?”
“這不是難題。”系統還是如最初那樣說,但補充了一句:“只要您確認,這是您的心愿。”
誰料賀群青再次沉默了。
許久后,賀群青長長呼出一口氣,是無聲的嘆息。
“系統,我的愿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