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一天
江愉還在頭腦一片空白的愕然狀態(tài), 突然被挾制壓著沒了初吻,他一下子哪里反應得過來。
更何況這個初吻一點都不常規(guī),假如是正常小情侶, 第一次吻最多也就只是唇貼著唇輕輕碰一下, 哪會又咬又啄, 最后還停留在上邊繼續(xù)廝磨著輕輕地吻。
“說話。”謝游在吻他的間隙開口。
江愉逐漸回魂,噌一下滿臉通紅, 他甚至忘了推拒, 所有注意力都在那貼著他唇的低涼唇瓣上。
但他不說話,只會換來略帶懲罰性質的吻,剛還盡量偽裝溫柔的啄吻陡然一變,挾制著他的妖異又吻得稍顯用力了些。
盯視著江愉的那雙鳳眸暗了下來, 謝游用一種掌控姿態(tài)捧著他的半邊臉頰,說出的話聽起來卻好似在放低身段:“我不夠好嗎?是對你不夠好, 還是你覺得我有哪里不如那個人類?”
或許是他太自信,在確認對眼前人類的那份渴求之后,因為見過十年后的未來,謝游理所當然認為江愉遲早會屬于他。
只要他不抗拒這個未來,選擇接受它,他總歸能得到這個人類。
但他這么想的時候卻忘記了,江愉同樣是一個變量。
十年后的未來并不一定會如期到來, 意識到這一點, 謝游略失了從容, 再沒那么游刃有余。
“不、不是……”江愉稍偏過臉躲開那令他心臟亂跳的吻,想解釋卻舌頭打結,而且他剛躲沒一秒,臉又托著被轉回去, 嘴唇被低涼柔軟的唇瓣重新覆上。
這一次更過分一些,這個吻不再停留于表面,江愉的齒關被撬開,唇舌相抵的吻吞沒了他可能會發(fā)出的喘息,指間被緩慢嵌入屬于另一個人的手指。
這個吻剛開始還充滿了主導和強勢,當江愉無意識給出一點回應,謝游反而頓了頓,漸漸變得克制,最后幾乎又恢復到淺嘗輒止的溫柔淺啄。
江愉人都傻了,他又沒跟人吻過,第一次吻就這么深入,年紀輕輕涉世未深的人類哪受得了這樣。
“不是什么?”謝游問他,“如果不是覺得我不夠好,那為什么去看別人?”
問這問題時,謝游終于肯短暫放過他,江愉得到喘息機會,連忙伸手抵著對方不讓他再親。
江愉的皮膚很白,因為平時不怎么曬太陽,這會兒他身上皮膚卻仿佛都暈著淡淡的粉。
臉上最為明顯,紅撲撲的,像熟透的漿果,讓人想咬一口,垂涎其中的誘人蜜汁。
他現在這模樣,即便什么都不做,對謝游來說也是種引誘。
謝游低下視線看一眼江愉抵著他胸膛的手,到底還是決定學著十年后的自己裝一裝,裝出個體貼順從的樣子,順著江愉的意愿,暫時不把他按在懷里。
以妖異和人類的力量差距,假如謝游不愿意順從,江愉再怎么推拒都沒用,只會被進一步掠奪。
“我沒覺得你不夠好……”江愉聲音越說越小,“你對我很好。”
即使是在失憶期間,江愉也不是沒良心的壞年糕,恢復記憶后,他當然懂得更多,知道眼前妖異對他很上心。
謝游在照顧他,照顧得很妥帖,江愉從沒接受過這樣細致的照顧,有時候甚至在他察覺自己不高興之前,謝游就已經關注到他的情緒。
“我也沒有看別人。”江愉進一步說,他已經想明白謝游是誤會了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解釋得這么詳細,“那個人是我的舍友,我們是普通同學關系,我和他學的專業(yè)不同,平時見面不多,沒有很熟。”
像給男朋友匯報人際關系一樣。
這個想法唐突劃過,江愉驀地耳尖泛紅。
“哦,不熟,但在情人節(jié)收了他的巧克力。”謝游語調特別輕緩,淡淡的聲音在這時聽起來好似帶了點別的什么意味。
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有點兒陰陽怪氣。
江愉繼續(xù)解釋:“那是他向別人表白失敗留下的,不想浪費才當作零食塞給我。”
謝游聽完動作一頓,知道自己確實是誤會了,但這不妨礙他繼續(xù)借題發(fā)揮。
“大多數人類的感情都很淺薄,他們的喜歡不會長久,不值得你關注。”謝游進行一個拉踩,“如果你要選,選我會比選他們更好。”
“他們太弱小,保護不了你,又容易變心,我和他們不一樣。”謝游不緊不慢地給他分析。
“我沒有要選!”江愉趕忙否認,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定義為渣男。
他又不是什么花心大蘿卜,還對著不同人三心二意地挑挑揀揀。
江愉為自己澄清:“我從來沒有把你和其他人放一起比較。”
本來就不用比,不用比也能知道……
江愉心里忽然若有所悟,他還不能太明晰這種感覺,就聽謝游嗯了一聲,對他說:“那我繼續(xù)等你。”
“雖然我是愿意慢慢等,但也會想早點聽見你的答案。”謝游模仿著十年后自己的溫聲細語,“所以,不要讓我等太久,可以嗎?”
這種低姿態(tài)的示弱對江愉一套一個準,江愉胡亂點了點頭。
“謝謝你。”似乎真是在表達感謝,謝游又親了下他的唇角。
到這里,謝游才放開了對江愉的限制。
重獲自由的江愉呆呆的,越想越感覺不太對勁。
沒確定關系是可以親吻的嗎?這是正常的嗎?
江愉感覺自己的傳統觀念受到沖擊,但鑒于謝游不是人類,他也不了解妖異的正常戀愛觀是什么樣,一時間欲言又止。
“怎么了?”謝游又低著聲問他。
他學得很快,在蓄意模仿的情況下,已經能把自己十年后的那副模樣裝出個七八成。
還不夠自然,不過暫時夠用了。
江愉確實對這一款很沒轍:“沒……沒什么。”
謝游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勉強認可十年后自己的裝模作樣。
人類很脆弱,他眼前這個人類更甚,或許他本就該對他更溫柔妥帖。
接下來每一天,江愉簡直越過越迷糊,他上課和去管理局接受委托任務的時候都是清醒的,但一到謝游接他回家的時候就不行了。
不止是有已經變成習慣而毫無抗拒的牽手,有時候睡前他還會被親親唇角,問就是晚安吻。
江愉在學校里偶爾也會看見一些情侶,有幾次他沒忍住稍微觀察了一下,然后感覺他和謝游現在的相處模式,跟這些人怎么好像也沒太大區(qū)別……
冬天已經悄然過去,山林宅邸里許多春季花卉爭相開放,呈現出花團錦簇的明麗景致。
江愉在邊賞景邊畫畫,而謝游在旁邊看他。
枝椏抽條,長出嫩綠新葉,滿樹海棠似云似霞,隨著微風搖曳生姿。
類似的景色,謝游重復看過很多年、很多次,每一次對他來說都沒有什么區(qū)別。
不過是往復循環(huán)的四季,萬物生長的春季沒什么可稀奇,再明媚的春景,看多了也乏善可陳。
但當江愉出現在這里,注視著眼前鮮活的人類,謝游有了和以往不一樣的感覺。
他仿佛第一次看見春天,明知其短暫,心神仍為之紛擾。
“還要畫多久?”謝游把玩江愉空閑的那只手。
江愉分神投去一個疑惑眼神,無聲詢問他。
謝游輕捏他的手指,語氣低緩:“沒什么,只是你畫畫的時候會注意不到我。”
雖然總看他的臉,但心又沒放在他身上。
江愉:“……”
他畫畫的時候確實會忽略大部分事物。
給對方這么一說,江愉莫名就多了點愧疚心理,而謝游這時又說:“給點補償?”
他溫聲細語征求意見,江愉下意識便點點頭。
謝游輕扯嘴角,承認裝模作樣是很有用,他若無其事靠近,如愿吻了下江愉的眉眼。
他想留住春天,總歸不是毫無辦法。
氣氛趨于溫存,而沈青回就是在這時來的,一來就感覺自己像個巨大的電燈泡。
“呃……那我走?”沈青回這么說著,人已經坐下了,還笑瞇瞇的,“我是打擾你們更進一步了嗎。”
江愉臉皮薄沒說話,謝游幽幽看他一眼:“我還沒有名分。”
無法更進一步。
他這話明面是對沈青回說,又似乎在暗示江愉。
江愉不自然地略略偏移視線,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有答案了的,但是……始終不敢徹底確定,也沒有找到一個能鼓起勇氣主動說出答案的契機。
沈青回撓了撓臉,他本來想來看熱鬧,結果怎么又要當愛情導師。
“我想起來有個非常適合作畫的地點,在鏡湖旁邊畫畫應該會很有靈感,那里風景別致。”沈青回拐彎抹角提出建議。
一提繪畫相關,江愉馬上來了興趣:“具體是在什么位置?”
沈青回看一眼謝游:“是朝露之森的一處湖泊,他知道在那,你讓他帶你去就是了。”
算準江愉會感興趣,沈青回這才緩緩補充:“鏡湖是個很特別的地方,無論是人類還是妖異,都會在湖面看見自己最渴望事物的倒影,你到時候可以順道看看。”
很多時候,分辨不清自己內心究竟想要什么是一種悲哀,容易釀成苦果,沈青回是這么覺得的。
鏡湖是個很好的作弊地點,可惜許多人和妖異寧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面對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你去過嗎?”江愉好奇地問自己旁邊的妖異。
謝游想說沒有,迎著江愉的目光,他斂眸嗯了聲:“去過。”
近千年前去過一次。
然后在剛發(fā)現自己可能喜歡一個人類,仍不愿意承認的時候,謝游去了第二次。
那一次,湖面剛隱約映出一雙漂亮眼睛,謝游就讓湖水翻涌,淹沒了那尚未完整呈現的事物。
江愉沒追問他看見了什么,只興致勃勃想去,他習慣成自然地拉著謝游的手搖了搖,渾然天成地依賴對方。
江愉接下來幾天還要上課,等到周末放假,謝游帶他去到朝露之森。
誕生時間短的妖異都不知道這片森林的名字,只知道這里就像一片伊甸園,很多妖異選擇棲息在這里,它們之間沒有爭端,一起守護著這片森林的祥和安寧。
像謝游這樣強大的妖異出現在這里,本來多少會讓棲息于此的原住民們感到不安,但他身邊有個牽著他手的人類,后者如同一個氣氛調節(jié)器,一下子就把謝游自帶的危險感削弱大半。
有的小妖異很有吃瓜精神,硬是躲在樹叢后邊偷偷看,這是江愉給它們的勇氣,不過江愉不知道。
謝游倒是能輕易感知,他面無表情,也沒管這些妖異。
沈青回沒騙人,這里確實是極適合作畫的地點。
沒有螢火,但略近傍晚的森林里有星星點點的小光暈在飄浮,它們像一盞盞迷你小燈,暈開柔和溫暖的光芒,讓周圍景色變得如夢似幻。
江愉難得不是第一時間想畫畫,而是對沈青回提及的鏡湖感興趣。
謝游陪他來到湖畔,江愉第一時間去看湖面,謝游先注視他幾秒,然后平靜將視線轉向湖泊。
他知道自己會看見什么。
在如同鏡面般的湖面,一道熟悉身影漸漸倒映其上,清冷而秾麗的眉眼,玫瑰色的唇瓣,青年的漂亮面貌清晰呈現。
追溯到最早,謝游在鏡湖看到的只有自己。
是更為強大的、取代了世界意志的自己。
他本以為這個倒影永遠不會發(fā)生改變。
上次發(fā)現它改變時,謝游心頭微惱將湖水攪亂,現在他已能夠平靜坦然地面對。
江愉看見的倒影要熱鬧得多,像張全家福似的,家人都在上邊,九尾貓和兔子玩偶也在上邊,連謝游的分身都未缺席。
而本體就和現實里一樣,在他身旁陪伴他。
江愉輕輕眨眼,好像說不上意外,只是第一次這么清晰地直面自我。
“答案……”江愉忽然開口,囁嚅出兩字。
“你現在想聽嗎。”
他很小聲地問。
守株待兔已久的妖異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謝游表現得不動聲色,只嗯了一聲。
“我看見你了,在鏡湖的倒影里。”江愉沒能太直白,但他足夠誠實,“所以……”
話音戛然而止,他的聲音被一個吻打斷。
這個吻只不過像蜻蜓點水,相當純潔,它像在做一個標記。
逮到了兔子,謝游在心里無聲替他補完剩下的話。
所以你是我的了。
第32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二天
說出答案前, 江愉覺得就算他和謝游關系未定,相處模式似乎也已經和他見到的一些戀人差不太多。
但等真正確認關系后,江愉發(fā)現……其實還是差挺多的。
江愉不太了解正常的情侶之間具體會怎么相處, 畢竟他同樣沒有過經驗, 這也是他第一次談戀愛。
謝游今天才重新束發(fā), 而且是特意來到江愉面前,讓他幫他弄。
“我以為你把它丟掉了。”江愉拿著那根兔子頭繩, 回想起之前的事, 他又有點心虛。
他騙完感情就逃跑,應該就是從他偷偷摸摸回家那天,謝游摘下了這根發(fā)繩,之后他沒繼續(xù)束發(fā)。
雖然江愉覺得自己那時不是故意哄騙人感情, 他失憶了受到誤導,某種程度上也算無辜, 但他完全理解謝游的生氣點。
正因為理解,江愉才會那么心虛,謝游就算生氣把他之前送的那根發(fā)繩丟掉也很正常。
謝游看著江愉略顯不自然的表情,不難猜測他的想法。
“是丟了。”謝游微微垂眸,開始不留痕跡向江愉下鉤子,“但是撿回來了。”
江愉:“……”
“很生氣,可是太喜歡你, 沒有辦法。”謝游說這話時神色自若, “我去找嶂川, 也只是為了在那里等你出現。”
這些話都表現出追求者般的低姿態(tài),對比起來,更顯得江愉之前的行為像可惡的愛情騙子。
江愉頓時無措,假如他此時有空回想一下, 就會發(fā)現謝游現在的種種言行都頗為貼近他十年后的模樣,是令他難以招架的類型。
謝游跟他打直球,就算是自己把發(fā)繩撿回來這種事也愿意說。
對方是以什么心情跟他坦誠這些呢,江愉代換想了想,覺得如果是他自己,他可能很難主動承認。
因為人都會有無法言說的自尊心,令他們在這些事上難以誠實。
江愉張了張口,下意識就想道歉,但謝游先一步跟他說:“所以,你以后也多喜歡我一點吧,到我喜歡你的一半也可以。”
假的。
謝游漫不經心想著,裝模作樣令他嫌棄,但有效。
果不其然,江愉聽完馬上像乖寶寶一樣點點頭,他不可能不答應,甚至心里都有愧疚感了。
看他點頭,謝游輕扯嘴角,覺得眼前易于哄騙的人類可愛,又難免生出幾分患得患失。
眼前的人類太年輕,在人類里也才剛成年沒多久,即使確認關系,謝游也不知他是否仍心性未定,會不會某一天就忽然喜歡上其他人。
人類是感情淺薄的生物,他以前對沈青回這么說,但輪到他自己喜歡上一個人類的時候,謝游又想收回這句話。
仿佛收回了,它便不會成真。
妖異在這方面和人類實在不太一樣,因為是愛憎濃烈的生物,它們的感情很難停留在“喜歡”這種中間層面。
要么是0,要么是100。
數字一旦突破零,那就注定會在之后達到滿值。
謝游對這方面顯然也不夠了解,否則他在最開始意識到江愉對他的吸引時,便該明白自己的結局。
恢復記憶的江愉比失憶時穩(wěn)重許多,不會像個粘人精,但給謝游綁發(fā)繩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摸摸玩玩人家的頭發(fā)。
發(fā)質特別好,摸上去涼涼的,像絲綢一樣。
謝游倒是由著他玩,只要江愉不突發(fā)奇想給他編奇怪的發(fā)型,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的臉,他的頭發(fā),任何能吸引江愉的東西,謝游都不吝于使用。
“好了。”
偷摸玩了會謝游的頭發(fā),江愉后邊還是正經給他綁好了發(fā)繩。
“我要去學校上課了。”江愉說。
謝游看向他:“管理局不是給了你特權,不去上課也不影響你畢業(yè)。”
江愉唔了聲:“但我還是想去。”
江愉在繪畫方面是能辦個人畫展的水平,不過這個世界因為有妖異,大學的美術課程也受到些影響,有時候課堂上會涉及一些讓江愉覺得新奇的事物。
謝游微斂著眼眸,江愉察覺他似乎有點兒不高興。
這就是江愉覺得確認關系后差別最大的點了,謝游對他比之前看得緊。
和他失憶時的粘人還不一樣,該說是一種占有欲,或者……獨占欲?
江愉不太確定。
江愉拉他的手搖了搖,謝游一語不發(fā)看他一會,過半晌才撕開一道空間裂隙,和往常一樣把他送到學校。
送完江愉,謝游回到山林宅邸,看著房間里江愉給他留下的那個不高興臉貓玩偶,他的神情漸漸向之靠攏。
偽裝畢竟是偽裝,才剛模仿學習,能在江愉面前一直裝出七八分已經很了不得。
謝游現在倒是覺得十年后的自己還挺能忍,能按捺著內心翻涌的獨占欲,在江愉面前表現得那么溫和無害。
他們是同一個人,在確認關系后,理所當然會對江愉產生同樣的渴求。
以前是追逐力量,謝游可以將這場追逐持續(xù)數千年,現在改為追逐一個人類,他只會想將他完全占據。
這個完全占據指的是,江愉只屬于他。
只看著他,最好只跟他說話,永遠待在他的視線里。
所以十年后的自己是怎么忍下來的,謝游面無表情地思考。
江愉今天的課不多,早上兩節(jié),下午一節(jié)。
他跟班上同學到現在也不太熟,以前是原身活得很孤僻,現在是他剛開學就因為失憶缺課許久,所以也沒跟同班同學相處過。
不過到了大學,同班同學之間的聯系本來也不像高中之類的那樣緊密,幾年下來還對不上某個同學的名字和臉這種事也是會有的。
江愉覺得自己在班上是邊緣人物,這樣挺好,他本來就只是對部分課程比較感興趣,也沒那么想社交。
但江愉這個想法純屬對他自己那張招蜂引蝶的臉沒有自知之明,下課后他收拾背包,一個女生被朋友推推搡搡著來到他面前。
江愉認得她,班上的學習委員,叫林悅。
林悅從長相看是標準甜妹,笑起來有個酒窩,不過她的性格跟甜妹半點不沾邊。
啪一聲,一封情書氣勢洶洶拍在江愉面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下戰(zhàn)貼。
“抱歉,我已經……”江愉剛開口說沒幾個字,把情書按他桌上的女生已經一蹦三尺遠,跟后邊有洪水猛獸似的逃離教室。
江愉:“……”
江愉對著這封情書犯難,他想還回去,但人已經走遠了,直接丟了又很不禮貌。
大學的課堂教室不是某個班專屬,座位每天隨便坐,江愉也不好把它留在教室里。
最后江愉嘆了口氣,把情書先放進包里,準備等第二天上課再還。
等出了校門口見到來接他回家的高大妖異,江愉直接主動坦白:“我剛才收到一封情書。”
江愉一點都不想發(fā)生什么讓男朋友意外發(fā)現情書的抓馬戲份,他沒有戀愛經驗,但又不是笨蛋,什么事情該報備他是很清楚的。
謝游哦了一聲,似乎很平靜,但他定定注視江愉的視線顯然在等他的下文。
謝游知道自己這時裝得不夠好,假如更好一點,現在就應該先低嗯一聲,邊牽著江愉的手回家,邊不緊不慢地說,他也可以給他寫情書。
十年后的自己在這方面更游刃有余,謝游對此頗為不快。
對方這種游刃有余的從容只能是江愉給的,謝游無端體驗到一種微妙的嫉妒感。
“那封情書……我暫時放在包里。”江愉馬上補充解釋,“不是我想收,是那人走太快了,我沒來得及還給她。也不想讓你在這里等我太久,所以就沒追上去,想著明天再還也一樣。”
這番解釋足夠詳細,也合情合理,謝游能確認眼前人類的專一,但那種不想讓他接觸其他人的欲望仍舊變得更為清晰。
江愉解釋時,謝游已經把他帶回家里,回到他的臥房。
江愉的背包是謝游在拎,這會兒被隨意丟在一旁,而謝游在床邊坐下,單手把江愉扯進懷里,另一只手捧著他的臉,低下頭便開始吻他。
江愉是178的身高,放在人群里仍是出挑的,人類男性其實完全達不到人均180,他身材比例好,身形看起來秀頎好看。
但謝游的身高可能快到一米九,江愉坐在他腿上,被他從身后摟著腰,兩人的體型差看起來頗為明顯。
吻得太深入,江愉聽見唇舌交抵發(fā)出的輕微水聲,他一下子漲紅了臉。
即使他不動,探入他口腔的舌也一一舔過他的齒列,抵著他的舌面巡查一遍。
這種吻法表現的占有欲很明顯,除此之外,江愉感受到身后妖異另一處更明顯的欲求。
“不碰你。”謝游聲音微啞,安撫江愉,“讓我抱會。”
和人類一樣,妖異會對喜歡的人產生欲望再正常不過,甚至對愛憎濃烈的妖異來說,它們會渴求得更多。
謝游活得足夠久,他還不至于連區(qū)區(qū)身體欲望都無法把持,比起短暫歡愉,江愉的健康對他而言是更重要的東西。
江愉一動不敢動,都快有點兒渾身僵硬了,這時他似乎聽見身后妖異很輕地笑了聲:“這么害怕?”
謝游又說:“以后再找你要利息。”
江愉:“……”
謝游沒有任何進一步行為,江愉漸漸放松下來,只不過想到“利息”,他又不那么淡定。
“不會讓你再忍受這個心臟太久。”謝游溫聲對他說,“之后會讓你有健康的身體。”
江愉遲疑:“我其實……沒有關系,也習慣了。”
現在的每一天都算多活,江愉沒什么可不滿意的。
謝游注視他,向他承認:“是我不能忍受。”
不能忍受見春天受到摧折,也不能忍受它在他眼前如曇花一現的脆弱美景。
江愉不再提出其他意見,挺乖地讓謝游抱著他。
從人類的年紀來講,江愉還不夠成熟,但他已經算很懂得體貼戀人了。
江愉在抱著他妖異的懷里這么靠著靠著,放松到出現幾分困倦睡意,沒等他醞釀多一些,謝游冷不丁的一句問話把他驚醒。
“你是不是更喜歡十年后的我?”謝游輕捏著他的下頜,目光在他臉上觀察審視。
江愉:?
為什么話題突然跳轉死亡提問。
腦子其實沒完全轉過來,但江愉一下便開口否認:“我沒有。”
謝游沒說信或不信,只是接著問他:“喜歡他哪里,喜歡他對你溫柔體貼?”
江愉被引導著回想起他十年后的模樣,計較起來,好像是能用溫柔體貼來形容,然而江愉完全應付不來。
那種隱藏在情緒穩(wěn)定和溫柔表象下的,幾乎不留痕跡的強勢,以江愉目前的閱歷還看不出來。
江愉不想回答這種死亡追問,他投機取巧,拉下謝游捏他下巴的手,跟失憶那會似地戳戳他手心,眨巴眼反問他:“你為什么要吃自己的醋?”
這很沒道理。
“而且我只見過十年后的你一天。”江愉想了想,含蓄表達,“我在鏡湖看到的也是現在的你。”
謝游看他良久,嗯了聲,接受了他的說法。
“你喜歡他溫柔也沒關系。”謝游是還惦記著江愉以前說過十年后的他更溫柔這事,“我也可以。”
謝游這么說,心里默認裝模作樣不是難事,卻沒想到他這話剛說出去也沒多少時日,他跟江愉就吵架了。
在距此一個月后的某天早晨,江愉收到管理局發(fā)來的信息,意思是想讓他問下謝游知不知道關于天際漩渦的事。
這是昨天才剛出現的,和紅月天象類似的超大范圍異常現象。
對管理局來說,它比由九尾貓引發(fā)的紅月天象更棘手,因為這次他們連目標來源都不得而知。
天空中出現直徑極為夸張的天際漩渦,周圍云層被盡數攪動吞沒,全球航班都已經被迫終止,在這個漩渦消失前基本沒有恢復的可能。
地面交通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因為間或會有狂風肆虐,還有暴雨和突兀的冰雹。
不過幸好在這個具備異能的世界,人類對自然災害的防御能力大幅提升,目前并沒有出現什么傷亡。
江愉其實昨天問過了,謝游對這番異象也沒有事先預知,他的表情難得不是矜斂又漫不經心,看向那個天際旋渦時眸光頗冷。
這讓江愉明白,這次異象應該具備比阿雪那次更高的危險度。
但接連幾日下來,這個天際旋渦似乎又沒有其他異動,現在就是讓天氣什么的變得糟糕了些。
這個旋渦還可能和地磁場發(fā)生了什么相互作用,讓城市居民這兩天都看見了絢爛的極光。
“我要去Z市一趟。”江愉跟自家男朋友報備行程,“有點不放心家里人,想去看看他們。”
最近的氛圍總有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現在網絡上一片嘩然,無數人在社交平臺上說這個天際旋渦是末日前的征兆。
即使官方有心抑制恐慌,在這種層級的輿論面前也很難起作用,畢竟這個巨大旋渦就掛在每個人頭頂上,一抬頭就能看見。
人們的生活實打實受到了影響,連通訊都偶爾會中斷,他們不可能不跟周圍人討論這件事。
謝游不同意他的做法:“你沒必要關心其他人。”
在這種可能存在危險的境地,謝游認為江愉只需要顧好自己的安危就可以了。
當然,他會保護他。
“不是其他人。”江愉糾正他,“是我的家人。”
可這在謝游眼里并無區(qū)別,他不關心除了江愉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類。
就如同之前所說,他喜歡一個人類,并不代表他會對人類群體愛屋及烏。
這也是他與江愉在鏡湖中所看見事物的區(qū)別,他只看見江愉一個人的倒影,而江愉眼中映出的事物要更多一些。
“他們都只是壽命短暫的人類,以后也不會陪伴在你身邊。”謝游陳述事實,“不用一百年,他們就會成為你生命里無關緊要的過客。”
江愉平心靜氣跟他討論:“我也是人類,我的壽命也……”
“你不一樣。”謝游出聲打斷他,“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會讓你活得很長久,擁有和我相等的生命長度。”
“就算是這樣,他們也不會只是過客。”
更不可能無關緊要,江愉在心里補充。
謝游不理解他,他和江愉相比,確實活了太久了,以他幾千年的生命尺度去衡量壽命可能不到百年的人類,除了“過客”他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
從謝游面上神情可以看出他不為所動,江愉第一次感覺和他有點說不通,心里也有一點點生氣,他抿了抿唇,一言不發(fā)地轉身出門。
到院子里抱起在撲蝴蝶玩的九尾貓,江愉準備聯系管理局那邊。
最近地面交通略受影響,但有管理局派遣的專門接送,江愉倒也不用煩惱怎么去Z市。
其實有更便捷的方法,不過江愉現在不想向他開口。
謝游來到他面前:“你一定要去?”
江愉抿著唇點頭。
謝游盯著他,溫柔偽裝在這時無法保持,他面無表情,但最后還是打開一道空間裂隙,把江愉送到他想去的地方。
而在這之后,兩人進入一種很微妙的冷戰(zhàn)狀態(tài)。
第33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三天
家里人在Z市沒什么事, 他們只比較擔心江愉,現在江愉過來了,他們便也安心下來。
學校最近也停課了, 江愉便暫時在Z市的家里住了下來, 好幾天時間, 他沒主動找過謝游。
其實江愉沒多生氣,他只是覺得自己和謝游這次的觀念分歧不能就這么糊弄過去。
這不是一道可以跳過的選擇題。
江愉本來都想好了要怎么跟家里人說自己找了個男朋友, 而且還不是人, 是個妖異……
他來來回回打了好幾版腹稿,結果現在根本用不上。
江愉拿出手機,點開微信,謝游的頭像在他失憶那會就已經換成了小狐貍, 江愉還是恢復記憶后才知道自己原來用的是情侶頭像。
對著聊天界面看了會,江愉最后還是一個字也沒發(fā)送。
裝作不理他。
江愉在實驗十年后的謝游教他的方法。
躺在床上睡不著, 江愉干脆抱著九尾貓到陽臺看最近才出現的天際異象,天上的漩渦并不是單純的氣流,更接近時空扭曲,讓最近的天空能看見一些原本不可見的星系。
這些星系與絢麗的極光交匯,稱得上美輪美奐,但陪襯著巨大的扭曲旋渦,這幅漂亮景象頓時充滿危險。
假如這真是網上輿論說的末日前的征兆, 江愉只從個人審美去看, 其實還有點浪漫。
末日前應該要待在家人和戀人身邊吧, 江愉看著夜空,又不由自主想到了謝游。
同一時間,被江愉拋下的某個妖異在家里低氣壓滿滿。
自從江愉離開,謝游就是這副陰郁模樣, 眼神跟結冰了似的能把人凍死。
沈青回實在倒霉,又撞上這種時候。
他分明只想來跟謝游說天際旋渦的事,天知道為什么剛確認關系沒多久的一對小情侶能這么快吵架冷戰(zhàn)。
稍微了解了下起因經過,沈青回一臉無語地看著他:“我可不站你。”
謝游沒什么表情:“我不覺得我有哪里說錯。”
“你喜歡他,總要接受他的一切。”沈青回有些頭疼地跟他掰扯,“他是個人類,你不能將他從人類社會中剝離。”
謝游斜他一眼:“為什么不能?”
沈青回直搖頭:“就算他能活得跟你一樣久,也不會改變他作為人類的本質。”
也不說本質不本質了,沈青回對他指指點點:“再怎么的,他現在也就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你幾歲了,跟他爭什么。”
謝游冷著臉沒說話。
“找了年紀小的戀人,你總得順著他點。”
謝游也不知有沒聽進去,反正靜靜看向別處。
沈青回倒不是不了解他的想法,無非也就是獨占欲,加上對人類這個種族某種程度的輕視。
謝游的性格里不缺乏傲慢,他不是單純活得久,力量也早就處在同類的頂點,可以說傲慢得理所當然。
他這種傲慢基本沒對江愉表現過,但對其他人類就不是這樣了。
反正已經好心提點過,沈青回以等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轉換話題:“天上這玩意,你有什么想法嗎,其實我感覺它的力量性質和你有點像……我一開始還以為跟你有關。”
“不是像,有一部分確實一樣。”謝游說出一個在沈青回意料之外的回答。
沈青回詫異:“我知道不可能是你,這是怎么回事?”
謝游沒有擾亂人類社會的理由。
“不清楚。”謝游輕耷著眼皮,他心里隱約有個猜測,但現在還無法印證。
等沈青回走了,謝游去到書房,看了桌上白紙許久,他抽了一張出來。
再過半晌,他眸光沉沉盯著手心上剛折好的一只紙鶴。
他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其實只要他想,不管江愉愿不愿意,他都能讓江愉一直待在他的視線范圍內,也有能力讓江愉只看見他。
這個想法一經產生,謝游便收攏手心,想要把這只紙鶴捏碎。
力度堪堪到達臨界線,謝游一瞬間想起那雙干凈漂亮的眉眼,最后只是將之緊攥著。
“咕。”
窗臺忽然飛來一只漆黑渡鴉,它用暗紅眼睛盯著謝游手上的紙鶴。
謝游面無表情松了手,紙鶴從他手中掉到地上,站在窗臺上的渡鴉歪了歪腦袋,它飛過去把這只紙鶴叼了起來,然后從窗戶飛走了。
天際旋渦引發(fā)的天氣異變不影響這只渡鴉飛行,但紙鶴是脆弱的,所以它將飛行速度降低,用了比原來稍久的時間抵達隔壁城市。
江愉這時已經回到房間里了,他聽見窗戶有敲擊聲,打開窗便看見嘴上銜著東西的渡鴉站在窗臺。
它黑色的羽毛幾乎與夜晚融為一體,嘴上叼著的東西是白色的,所以分外顯眼。
這只渡鴉攏了攏翅膀,低下頭把被它用喙輕夾著的物品放到江愉手上。
看清那是只紙鶴,江愉眨了下眼,心里原本就僅余一絲的氣悶一下子就消失了。
但江愉還是沒主動找謝游,反而站在窗邊逗這只渡鴉,完了對它摸摸抱抱,回到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這只渡鴉的羽毛。
他故意這么做,無師自通學會釣某個妖異。
正和這只渡鴉進行連接的謝游神色不明,他沒去做其他事,只一直維持著連接同步,通過與渡鴉共享的視野看著正待在另一個城市的江愉。
等到第七天,江愉就不得不來找他。
假如撇開感情,謝游當然能這樣冷血地思考。
但謝游珍惜他,或者可以這樣說,他愛著他。
因此這個七天約定與其說是在束縛江愉,不如說在束縛著他自己,當第七天來臨時,他只會比江愉更迫切。
說是七天一次,其實謝游自從江愉失憶開始就鮮少會等到第七天,他只要和江愉接觸,就會順便給他的心臟補充所需物質。
江愉都沒釣多久,他抱著那只渡鴉睡覺,翌日早上一睜開眼,高大俊美的妖異正站在他床邊。
表情看著冷冷淡淡,身體倒是很誠實地守著剛睡醒的戀人。
兩人理論上還在冷戰(zhàn),因此一時間誰也沒先開口說話,江愉坐起身別過臉,這摸摸那摸摸渡鴉的羽毛,就是不去看旁邊站著的妖異。
“你要這樣到什么時候?”謝游出聲問他。
江愉看他一眼,還是不說話。
謝游對他垂眸,問得更清晰明了:“怎么樣才肯理我?”
江愉這回有了反應,他摸出昨天收到的紙鶴,抬起頭要求道:“再給我折兩個紙鶴吧,風鈴上只掛一個太少了。”
謝游微瞇起眼:“這是條件?”
江愉想了想,點點頭:“對。”
房間里忽然陷入靜默的僵持氣氛,似乎過了很久,又像只是過了短短幾秒鐘時間,江愉看見謝游從來時起就握著的左手向他伸過來。
手心緩慢攤開,里邊是好幾只已經被捏得皺巴巴的紙鶴。
很不合時宜,江愉忽然一瞬怦然心動,明明他們還在冷戰(zhàn)的小尾巴階段來著!
但謝游已經向他妥協,江愉本來也沒生氣了,現在心跳不講道理地在加速。
接過那幾只皺巴巴的紙鶴,江愉小小聲說:“我沒有不肯理你。”
不理人的人類又變回軟趴趴的小年糕,謝游伸手把他扯進懷里,順著他:“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幾天了一條消息都沒給,還說沒不理他。
被順著哄著,江愉便愈發(fā)軟和,他把抱著的渡鴉放下,兩只手一起拉著謝游的左手:“等你準備好了,我給你介紹我的家人。”
變回小年糕的人類看起來又乖又軟,謝游特別喜歡江愉這個狀態(tài),他不動聲色把人摟緊了點,隨口應了一聲:“嗯。”
抱著人,謝游漸漸若有所悟,也或許他不該想著偽裝,而是該真的學會對眼前人類更溫順些。
他本來就想要珍惜他。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天際漩渦并沒有出現明顯異變,人們的恐慌情緒逐漸得以抑制。
大家快要把這異象視作常態(tài)化,雖然生活的各方面受到了影響,但總歸還都是些能克服的事。
直到有一天,所有人從天際漩渦扭曲時空后形成的遙遠影像中,看見一顆不斷迫近地球的巨型隕石。
根據推算,這顆隕石百分百會與地球發(fā)生碰撞。
而按這顆隕石的巨大尺寸,一旦撞擊地球,不說人類文明,整個地球可能都會重啟一次。
本來只是作為輿論的末日之說突然成真,絕大多數人一時間都難以接受,可看著天上的影像以及官方公告,他們又不得不接受現實。
異象管理局內。
好幾部大型的偏移值探測機器坐落在室內,它們整齊地發(fā)生過載,接連冒煙爆炸。
當初紅月天象出現時,這些機器雖然也到了極限,但還不至于一瞬間過載起爆。
“這還能算是A級妖異嗎……”
管理局所有部門的負責人在開聯合會議,這次事情嚴重到所有國家都開啟了最高級別的戰(zhàn)備狀態(tài)。
但面對這種程度的“天災”,人力太過渺小,各國緊鑼密鼓商議也很難得出一個有效章程。
他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天際漩渦以及那顆憑空出現并不斷逼近地球的隕石和紅月天象一樣,都是妖異的造物。
可是這實在太夸張了,什么樣的妖異能有召喚天外隕石的能力?
即使是九尾貓,它的愿望能力也是有限范圍內的萬能。
比如說它許愿世界毀滅,那最終可能只能達到人類文明斷代或倒退千百年的結果,離真正的世界毀滅仍有相當距離。
這種層面的力量,人類單靠科技和異能想與之碰撞,幾乎與以卵擊石無異。
“不管怎么樣,防御工程都要盡快完成。”老局長先開口,“我們也需要求援。”
向誰求援大家心知肚明,于是江愉在家收到葉川給他發(fā)的信息,希望他能說服謝游去管理局一趟,和他們商量下可能的解決方法。
其實如果按他們的第一想法,他們會想,也許九尾貓的愿望能力足以抵消那塊天外隕石。
只是在確認事情無可挽回之前,他們還開不了這個口。
九尾貓并沒有為人類付出的義務,即使地球重啟,會滅亡的也只是人類和其他物種,像它這樣強大的妖異不出意外依舊能存活下來。
它和謝游在末日里只保護江愉想必也不困難,實在沒有任何必要為此做出犧牲。
因為近幾個月環(huán)境沒有太多異動,學校復課,江愉回到了A市,現在都已經是暑假了。
收到信息的時候,江愉直接把手機放過去給謝游看,后者隨便掃了一眼,垂眸看向他。
“擔心嗎,對這顆隕石。”謝游沒說去不去,只詢問江愉的心情。
江愉點點頭,嗯了一聲。
說不擔心肯定是假的,官方和國際新聞都說這次巨型隕石撞擊的威力會比導致恐龍滅絕的那次小行星撞擊更可怕,沒有人能對此無動于衷。
謝游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很難得像對待小朋友那樣安撫他。
“別怕。”謝游語氣低緩,“先待在家里,想去見家人的話,也等我回來再帶你去。”
江愉:“好。”
“你和你在乎的人都不會有事。”謝游向他承諾。
至于其他人,至少謝游現在肯應管理局的邀約,為了江愉,他愿意管一管人類的死活。
謝游劃開一道空間裂隙去了管理局,江愉聽話沒亂跑,安分待在山林宅邸里。
閑著也是閑著,與其不安地無意義亂想,不如畫畫,江愉把畫具拿了出來。
畫不到十幾分鐘,江愉余光看見一道身影,似乎依稀看見了銀色的長發(fā)。
但等江愉放下筆正眼望過去,發(fā)現他看錯了。
“你這么快回來了。”江愉向看見的高大妖異走過去,有些疑惑于對方衣著的改變,“怎么還換了身衣服?”
疑惑歸疑惑,江愉也沒想太多,很習慣地去牽他的手。
這段時間一直被謝游順著哄著,江愉被照顧得漸漸和失憶時一樣依賴他,粘人的習慣也回來了不少。
被牽手的妖異不說話,江愉略微不解地抬頭去看他,有那么零點幾毫秒,他好像錯覺看到一雙金眸,不過對視時是與平常無異的深黑色。
沒甩開江愉的手,“謝游”挑了挑眉,選擇性同步了一部分當前世界同位體的記憶。
然后他就發(fā)現,在他眼前的這個人類,居然是……他的愛人?
這個認知幾乎令謝游發(fā)笑。
在這么多個被他摧毀的平行世界里,這是最荒謬的一個。
第34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四天
來自平行時空的妖異慢條斯理把手抽走, 他并不喜歡被一個人類觸碰,剛才之所以會讓江愉碰到他,只不過是基于好奇心的一點放任。
好奇為什么會有人類出現在這座山林宅邸, 好奇這個人類為什么主動靠近他, 甚至對他表現出依賴。
哦, 也不能說是他,該說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同位體。
稍微同步一點記憶知道答案, 謝游對旁邊這個把他誤認為是本世界同位體的人類沒什么多余容忍。
這是同位體的戀人, 又不是他的戀人,同位體的感情無法影響他。
江愉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短暫困惑了一下。
是他最近太粘人了嗎,江愉不由得心想。
因為他自己都覺得, 他這段時間在謝游面前的表現越來越接近失憶那會兒了,有些時候特別不成熟。
“管理局那邊跟你說了些什么?”江愉還是比較關心這件事, “你才去了十幾分鐘就回來了……”
這么短的時間,真的能把事情商量好嗎。
謝游聞言,稍微正眼看了下旁邊的人類。
他在這世界的同位體為了這個人類,居然愿意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沒說什么。”謝游隨口敷衍,“這件事很好解決。”
隕石砸下來就全都解決了,謝游一直傾向使用這種高效的處理方式。
他已經用同樣的方法摧毀了近百個平行世界,這些世界的世界意志盡數歸他所有。
江愉很快因他的話而多了幾分輕松喜意, 那雙眼睛微彎了彎, 像漂亮的月牙。
“嗯。”
對謝游的話, 江愉全然信任,一點懷疑都沒有,也不追問其他。
即使不進一步同步記憶,來自異時空的妖異從江愉的反應也多少能猜出他的同位體平時是如何對待這個人類。
多半很縱容。
想到這里, 謝游表情難以捉摸地審視旁邊的人類。
樣貌也就尚可,丟在人群里或許算出挑,但也稱不上是曠古絕今的姿容,不足以迷惑心智。
這世間皮相好看的人類和妖異很多,漫長時間里,謝游早已看過無數。
他不可能為區(qū)區(qū)皮相動心。
撇開長相,謝游也沒從眼前人類身上看出其他什么優(yōu)點。
如果好騙算優(yōu)點,那便勉強算一個。
缺點倒是能數出不少,弱小、警惕性差,看起來連獨立能力都沒有。
就這么一副放在人類里也孱弱不堪的身體,現在還能活著,全靠他的同位體足夠失智。
他完全不能理解同位體因何愛上這個人類。
“既然這樣,那我還是不去Z市了吧。”江愉做出選擇,“你不用送我過去了。”
天際旋渦的形態(tài)在擴大,外邊環(huán)境有一定危險,官方近期呼吁市民如無要事盡量減少外出。
他家人那邊,謝游已經承諾過不會有事,江愉就想順著謝游的意,安分待在他身邊。
他知道謝游最近不希望他離開這座山林宅邸。
旁邊的妖異沒應聲,江愉當他默認了。
這時江愉也后知后覺注意到他的頭發(fā)散開了。
江愉伸手想去碰他的頭發(fā),后者不動聲色地側身,正好避開。
江愉對此也沒什么執(zhí)著,只問:“發(fā)繩壞了嗎,上次忘了給你多準備幾根,要不要現在出門去買?”
利用空間裂隙一起去趟商場,算不上危險和麻煩。
“不用。”對方回答。
還束發(fā),同位體是真的戀慕這個人類,謝游漫不經心地想著,隱約產生一點與剛才類似的微妙好奇心。
摧毀不同世界的工作太過重復,毫無新意,這樣的工作重復近百次,即使是謝游也會感覺枯燥乏味。
他仍有條不紊推進自己的計劃,得到的力量越多,他的情緒越淡漠,因他已逐漸成為世界的統合意志與規(guī)則本身。
現在他被激起微不足道的好奇心,雖然渺小,但連世界意志都任意吞噬的妖異行事恣意慣了,只要想到什么就會去做。
比如說,他現在想看同位體的笑話,想把旁邊的人類先藏起來,看看他的同位體會有多急。
江愉還想說些什么,他剛略微張口,一陣困倦感便向他襲來,他原地倒下。
披散著長發(fā)的妖異只站在旁邊,絲毫沒有去接的意思。
江愉也沒摔在地上,藏于他影子里的影觸在他身體傾倒時牢牢圈住他的腰身,影觸逐漸聚合成近似人形的一團黑霧,把江愉摟在懷里。
這些影觸無法分辨同位體,它們不理解本體為何讓江愉昏迷,不妨礙它們依據本能不讓江愉倒下受傷。
謝游把這座山林宅邸的幾個活物一起打包帶走,九尾貓看向他時豎瞳微微收縮,湊近仔細嗅聞了下氣息,瞳仁又變回杏仁狀,跳到閉目昏迷的江愉肩上,沒做出什么反抗。
江愉醒來時,睜眼看見的是和昏迷前沒什么差異的景象。
影觸在他站穩(wěn)時放開他,重新回到他的影子里。
“我怎么……”江愉揉了揉眼睛,沒感覺有什么不適,可他剛才突然失去意識。
旁邊的妖異依舊離他不遠不近:“你最近想的事太多,沒休息好,先回房間。”
江愉不作他想,點了點頭:“嗯。”
江愉也不想身體在這時候出什么狀況,這會讓謝游分心,他順從對方的建議回去自己房間。
妖異冷淡看著他漸漸走遠。
這個人類對他的同位體毫無防備心,依賴又信任,難道這些就是打動同位體的東西特質。
喜歡養(yǎng)一只全身心依靠自己的小兔子?
很難想象這個世界的同位體是經歷了什么極端錯誤的成長軌跡,才會被這樣天真單純的弱小生物吸引。
至少在謝游摧毀過的世界線里,他還沒見過任何一個與自身差異這么大的同位體。
江愉走了沒幾步又回頭,低著眸子再次拉住近處妖異的手:“你不能陪我嗎?”
謝游:“……”
江愉也不想表現得那么粘人,但他有時候控制不住。
“不可以嗎?”江愉忍著那點不好意思,抬起頭又問一次,“如果你暫時沒有別的事要忙……”
天外隕石的事很重要,可也不是馬上就能解決的,總不能讓人24小時都半點不放松。
“有事。”妖異垂眸拒絕他,“現在就要走。”
江愉哦了一聲,很快松手,把待在他肩上的九尾貓抱到懷里,小聲說:“那你早點回來。”
管理局這次不讓他協助,似乎是怕他發(fā)生什么意外會導致九尾貓和謝游一起失控,這次的任務等級屬于高危。
但不讓他接任務,他一個人待在家里反而會不安。
眼前的人類一副乖乖在家等他回來的樣子。
謝游跟那雙過分干凈的眼睛對視幾秒,移開目光。
也不對,是等他的同位體,跟他無關。
謝游隨意應了他:“嗯。”
這一次江愉真的回房間了,一路上的景觀以及房間里所有布置都符合他的認知,江愉并未察覺到有什么不對。
事實上,在江愉昏迷期間,他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已經具備規(guī)則級別力量的妖異輕易捏造出一個與山林宅邸完全相同的住處,說是復制粘貼也不為過,而內部可能會被察覺的一些細節(jié),謝游用“顛倒夢想”模糊了江愉的認知。
他剛才說現在就要走也不算謊話,隨意感知了下同位體的位置,謝游劃開一道空間裂隙,徑自走了進去。
管理局中心會議室內。
長桌右側突然憑空出現一道細長裂縫,這道裂縫嘎吱作響地向兩側撕扯開,下一秒便踏出一道令葉川等人無比驚愕的身影。
謝游……?
他們看一眼剛從空間裂隙出來的妖異,又看一眼被他們招待坐在座位上的另一個妖異,感覺腦子都要宕機了。
兩、兩個謝游??
除了衣著略有區(qū)別,一個散發(fā)、一個束發(fā),他們的長相毫無差異,皆是鳳眸狹長,面貌英挺俊美,一身矜斂冷意令人只可遠觀。
剛來的那個似乎好心讓他們容易分辨,輕輕挑眉便解除了偽裝,原本的鴉色長發(fā)變成銀色,眼睛也變成冷冽的淺金。
“你是……”葉川驚疑不定地出聲。
銀發(fā)金眸讓這個妖異看起來更為內斂淡漠,這份淡漠恍惚如同神性的具現,他只站在那里,壓迫感便無聲而至。
“你們要是想方便區(qū)分,叫我謝旒也行。”銀發(fā)妖異輕描淡寫地掃他們一眼,“或者,叫我露卡,這是編號069世界線里的你們給我取的代號。”
游字最初寫作“斿”,它古時即可通“游”,也可通“旒”,讀音和釋義不同。
“哦,順便一提,069世界線已經被我用隕石摧毀了。”
聽見這話的在場人類內心一顫,寒意從腳底直往心頭竄,短短幾秒他們便已一身冷汗。
不只是為眼前妖異的冷酷,更是因為意識到他的強大。
假如對方口中并無謊言,管理局的各個高層其實很容易理解為什么平行世界的他們會為對方取“露卡”這個代號。
LUCA,所有物種分化前的最后一個共同祖先,代表著生命起源。
世界將要毀滅,而毀滅世界的妖異掌控著新的起點。
年邁的老局長站出來,按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我們的世界互不干擾,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
平行世界不是個新奇議題,但目前為止,他們從沒想過要干涉平行世界。
謝旒不吝于告訴他真相,同樣的話他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十年后,所有世界線會收束,只有一條能通往未來,其余都會被自動摧毀。”
謝旒在原世界里已經將所有古老存在吞噬,取代了世界意志,他觸碰到世界的規(guī)則,也從而得知了世界線將在未來收束的真相。
而他根本不打算等到那時候。
在世界線收束前,他會親自動手先摧毀其他世界,攫取這些世界的力量,提前確立他所在的世界線能成為唯一贏家。
“所以我們的世界并不是互不干擾。”
從一開始就是生死之爭。
“我是來幫助你們提前解脫。”謝旒說出結論。
其實也有一條世界線例外,它不會被收束。
但它太特殊,沒有參考價值,它是唯一一個既沒有異能,也不存在妖異的世界。
這是謝旒最早看到的平行世界線,他給它的編號是001。
既然沒有爭端,謝旒對這條世界線也不感興趣,從沒過去看過。
不管那些在聽完這些話后失魂落魄的人類,謝旒向他在這個世界的同位體走近。
謝游始終無甚表情,他對看見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毫不訝異,早在確認天際旋渦的一部分力量性質時,他就已經有所預感。
現在也不過是預感成真。
“你,好弱。”謝旒微瞇起眼,言語相當直白,“在我去過的那么多個世界里,你是我見過最弱的一個同位體。”
謝旒對自己的同位體從不手軟,不過眼前這個,還真是弱得讓他沒多少殺心。
想起來看同位體的笑話,謝旒輕扯嘴角說:“你喜歡的那個人類被我?guī)ё吡耍眴幔俊?br />
謝旒說完本以為能從這個同位體臉上看見慌亂神情,沒想到對方的性格好似又跟他沒太大區(qū)別。
謝游抬了抬眼皮,反問他一個與此不相關的問題:“你同步了我的記憶?”
“是。”謝旒神色自若,并不否認。
就和本體能同步分身的記憶類似,他們之中更強大的一方也能同步同位體的記憶。
“弱者沒有拒絕的權利。”謝旒冷淡敘述,“不過我只同步了一部分,你倒也不必如此在意。”
謝游看向他:“我不在意。”
他只是,已經看見了對方的結局。
第35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五天
謝游說不在意, 臉上沒有表情變動,謝旒也無法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同位體之間一般不會相差太多,他們性格相似, 恰好都擅長隱藏情緒。
理論上可以以己度人揣測同位體的想法, 但這個世界的同位體對謝旒來說, 讓他覺得挺荒謬,因此這個方法不適用了。
“你真不在意, 我就隨便看了。”盡管沒有多看的興趣, 謝旒依然這么說。
謝游表現得和他一樣冷淡:“看吧。”
“只要你能承擔后果。”
謝旒微瞇起眼:“你覺得以你的能力,能夠威脅我?”
“我說了,你是我見過的同位體里最弱的一個。”謝旒冷漠陳述事實,“比你強的那些, 已經成為了我力量的一部分。”
如果說每個世界的“謝游”都有傲慢這一特質,謝旒只會是其中之最, 他傲慢得理所當然,因為他已經站在了能企及世界規(guī)則的位置。
只需再往前一步,他會在世界線收束后成為掌控規(guī)則的唯一神。
謝游無動于衷,只說:“如果你現在不打算對我動手,也不打算把他還給我,就好好照顧他。”
謝旒會覺得愛上人類的同位體荒謬,難以推斷其意圖, 但對謝游來說, 他很清楚謝旒可能會有的那些想法。
“你在做夢?還是在和我講笑話。”謝旒似笑非笑, “我是不打算把他還給你,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幾天,但我為什么要照顧他。”
而且還是好好照顧,真以為那個人類是什么寶貴瓷器。
就算是, 他連世界都摧毀近百個了,再華美的瓷器又有什么可稱寶貴。
摔碎便摔碎了,當聽個響,他又不會心疼。
“你喜歡他,不是我喜歡他。”謝旒語帶嘲諷,“不要把我當成是你。”
謝游這回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說注意事項:“最近幾天晝夜溫差大,他容易著涼,你最好調整下住處的室溫。”
“白天氣溫對他來說太熱了,現在是夏天,他去戶外容易曬傷,要控制云層給他遮擋太陽。”
“他畫畫的時候也可能會忘記吃東西,要有人按時叫他。”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關于他的心臟。”謝游神色平靜,“你見過他了,應該看得出來。”
謝旒:“……”
一條條數下來,謝旒面無表情的臉上倒是出現冷笑,被氣笑的。
或許同位體是更懂得怎么激起彼此的情緒,謝旒看著同位體面上波瀾不驚的神情,他不可否認產生一絲好勝心。
他們之間,先坐不住的人不會是他。
“那你們就都安靜等著吧。”謝旒對在場所有人說,“不要做多余的事,沒有意義。”
“就算你們能消弭這顆隕石,再召喚一顆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抵抗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
謝旒喜歡用高效的方式,所以特意提醒他們。
可即便管理局的一眾高層都知道謝旒說的大概率是事實,他們仍不可能不做最后的掙扎。
謝游如同局外人般不為所動,而葉川與戰(zhàn)斗部門的幾人在互相對視一眼后,咬牙發(fā)起了一次攻擊。
他們總要試試差距到底有多大。
可幾乎只做出向前的態(tài)勢,他們還沒來得及完整沖出一步,身體就被恐怖的無形重壓徹底釘在原地。
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眼球也無法轉動,他們變得好似水泥雕塑一般,只剩呼吸心跳還能證明他們是個活人。
假如身上壓力再加重幾分,他們大概會被當場壓成肉泥。
“別急著找死。”謝旒看都沒看他們,“等三十天后和其他人一起死不好嗎,至少有人作伴,你們人類不是講究……合葬?”
合葬這詞放在這里,多少有點地獄笑話。
但在場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三十天?”夏茵驚愕,在她整合的情報里,隕石分明沒有那么快能抵達地球。
無數學者觀測過這顆天外隕石的飛行速度,最后計算得出的結果大致都是它至少半年后才會與地球發(fā)生碰撞。
“你們要是覺得三十天太久,我也可以設定成十天。”謝游語氣稀松平常,仿佛他口中說的并不是世界毀滅的倒計時,而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這個世界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好比一粒塵埃,誰會去在意空氣中漂浮的一粒塵埃呢?
也是在這一刻,管理局的眾人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與謝游的區(qū)別。
那是區(qū)別于冷漠的無情冷酷,是高高在上的俯瞰,他對生靈毫無憐憫。
謝旒又劃開一道空間裂隙,走之前他也沒正眼看過這些人類,我行我素地離開。
先在外邊隨意看了看這個世界和其他平行世界的異同之處,謝旒在一小時后回到他創(chuàng)造的復刻版山林宅邸。
他正好傳送到分岔口,往右走是他自己主臥的位置,往左走一段路是……
【那你早點回來。】
抱著只九尾貓的黑發(fā)人類微抬著頭,眼睛干凈漂亮,說話時的模樣看起來很乖。
謝旒有一瞬間想到這個人類,倒不是刻意想他,是這番對話才剛發(fā)生沒多久,他還沒這么健忘,回來時不經意便想到了。
沒往左邊看,謝旒直接往右走,他沒走幾步,表情就略微變動。
不用再靠近他也能知道,那人類在他房間里。
謝旒站在原地幾秒。
他沒有道理避讓一個人類,這么想著,謝旒繼續(xù)向前走,他的銀發(fā)和金眸在行走時轉變?yōu)楹谏?br />
進去房間,謝旒毫無意外看見江愉里邊,這個人類拖家?guī)Э谂艿剿采稀?br />
九尾貓,還有個像兔子玩偶的異能造物,再加上他同位體的分身們。
謝旒不擔心這些分身能傳遞信息,這座復刻的宅邸完全在另一個空間,對方真能來也無所謂,他本就在等著看同位體坐不住的著急樣子。
謝旒走近床邊:“你該回……”
完全沒等他把話說完,江愉已經坐起身,一手輕揉眼睛,一手拉住他的袖擺:“你現在能陪我了嗎?”
江愉感覺自己一個人有點睡不著,可能是無法參與任務的不踏實感吧,他能自己調理好,不過如果謝游有空能陪他一下就更簡單了。
謝旒話語中斷,他有江愉在這個房間里的相關記憶,這段記憶與現實出現微妙重合。
謝旒之前選擇性同步的那段記憶,具體是江愉失憶期間的一小段,其中有江愉非要跟謝游擠一張床的片段。
后者輕易妥協,把這個人類摟在懷里,期間還要被這個人類四處輕薄。
同步記憶并不僅僅是“看”這么簡單,被同步對象的一切情緒與感受都會如實傳遞,和親身體驗沒太大區(qū)別。
他沒有道理避讓一個人類。
“我還有事。”謝旒面無表情用了同一個借口。
江愉見他要走,稍微用力攥住他的衣袖,提起另一件事:“感覺床上好像少了樣東西,但是我想不起來,你記得嗎?”
被“顛倒夢想”模糊了細節(jié)認知,江愉只隱約感覺不一樣,可具體也說不上來。
謝旒掃了床榻一眼,通過定向感知作弊出答案,尚且自由的右手放到身后,無中生有進行憑空造物。
“小紙人拿去洗了。”謝旒把剛造出來的不高興臉貓玩偶塞給江愉,以此交換左手的自由。
“喔。”江愉點點頭,這才恍然記起床上少的東西是這只貓玩偶。
江愉重新把它擺到床頭位置。
真好騙,謝旒于內心作出評價。
不等江愉再說什么,謝旒離開這個房間。
被人類待過的房間,他本來也不會用,算不上避讓。
第36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六天
天際漩渦對通訊的影響似是變得更大了, 江愉擺弄了下差不多變成塊磚的手機,他聯系不上管理局的人。
最近幾天,謝游也總一副很忙的樣子, 江愉這兩天跟他見面時都說不上幾句話。
江愉也不奇怪, 畢竟隕石怎么看都不是容易解決的東西, 謝游會忙碌很正常。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江愉的指尖輕探至近處妖異的掌心,后者不像以往那樣反扣住他, 江愉自己往下勾住他的尾指和無名指。
“你好像好幾天沒休息過……”江愉抬頭望著他。
對方會忙也是因為他, 不然他都不在意人類的死活,投桃報李,江愉表現得比較殷勤關心。
謝旒被勾住的尾指和無名指紋絲不動,他垂眸看江愉一眼, 這次沒把手抽出。
如果總是拒絕,這個人類該察覺異樣了。
其實被他發(fā)現也沒什么。
謝旒不動聲色觀察著眼前人類那雙像天真幼鹿……或者像森林湖泊那樣干凈無垢的眼睛, 又一瞬與記憶里濕潤微紅的眼眸重合。
這個好騙的人類要是發(fā)現真相,會哭嗎。
應該會哭吧。
光是心臟悶痛呼吸困難就能讓他哭了,瀕死的痛苦,人類無法承受倒也正常。
即使如此,這個人類也不愿意去傷害那只九尾貓。
這樣的性格,要是發(fā)現自己面前站著的其實是招致世界毀滅的罪魁禍首,他多半會難以接受。
“我不需要。”謝旒言簡意賅。
在江愉的視線下, 他多說了一句:“睡眠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習慣, 不是必需。”
這點對他的同位體來說也一樣。
這幾天, 謝旒偶爾會以打發(fā)無聊的找樂子心態(tài)看看同位體的記憶。
他其實根本不會管同位體是否介意。
別說同位體的意愿,他提前摧毀一個個平行世界時也不曾問過那些生靈的意愿。
他想做、他能做,這就足夠了。
本來謝旒確實沒有多看同位體記憶的興趣,全因這幾天江愉每每見到他時表現的依賴和肆無忌憚, 讓他想知道同位體在這個人類面前到底有多喪失底線。
看同位體被一個人類拿捏,在無聊的滅世倒計時里還算有點意思。
謝旒依舊只是選擇性同步,看見了同位體和眼前人類的初遇,看見他被這個人類吸引的過程,隨便看了點相處細節(jié)。
江愉低唔一聲,看看正在端來早點的小紙人,又說:“那你吃點東西再走?”
“我聯系不上管理局,你幫我問問有什么我能協助的任務吧。”江愉趁機提起這事,“我知道你們都不想我碰高危任務,但應該也有比較安全的是我能做的?”
“輪不到你去做。”謝旒冷淡道,“既然是安全的任務,誰做都可以。”
外邊現在時不時會產生猛烈的颶風和雷暴,許多城市的異能者集結在一起,通過早就建好的防御工程給城市布設了防護罩,極大提高了城市內的安全性,但也并非萬無一失。
“待在家里。”謝旒不準備放他出去,“你不需要擔心其他任何事。”
江愉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沒聽過謝游對他冷漠拒絕,一般來講就算謝游真的不同意,現在也會語氣低緩。
江愉:“感覺你最近有點不一樣……”
很微妙的不同。
但就連作為謝游分身的影觸都沒有什么反應,九尾貓和兔子玩偶同樣沒表現出警戒,即使江愉察覺出細微差異也不可能想太多。
謝旒:“……”
江愉坐著,漸漸感覺頭有點暈,他從今天早上起來就覺得又冷又熱,冷得想裹被子,但他的呼吸比平時灼熱。
青年的白皙臉龐微泛著薄紅,謝旒記起同位體不久前對他說的某句話,這個人類在溫差大時容易著涼。
謝旒面無表情看了他幾秒,這個人類自己把自己弄生病,跟他無關。
然而受到一部分同步記憶的影響,謝旒的頭腦仍在清醒思考的時候,他的手已經伸出去探了下江愉的額頭,得到一片滾燙的反饋。
很明顯是發(fā)熱。
當視線停留在江愉身上,謝旒很容易注意到他頸側一小塊微微發(fā)紅的肌膚,是曬傷的痕跡。
他皮膚很白,因此就算只一點點紅也很顯眼,如同美玉微瑕,令人很難不在意。
同位體說的那些話,在他放任不管的期間一一應驗。
這個人類真就這么脆弱,像個易碎品一樣。
“你生病了,自己沒發(fā)現?”
謝旒的手往下移,指腹接觸了下江愉頸側被曬傷的那一小塊皮膚,瞬間將這道曬傷抹除。
江愉遲鈍地眨了眨眼,沒等他反應,他被拉到床邊,小紙人聽從指令,把他像蠶寶寶一樣裹了起來。
而在這期間,謝旒已經走了。
他去到一家藥店。
隨便拿了盒退燒藥,謝旒往收銀臺丟了塊剛造的金幣,劃開空間裂隙回去。
“吃藥。”謝旒把藥盒塞進江愉手里。
江愉還在慢吞吞動作,站在他面前的妖異沒看幾秒又把藥盒拿回去,打開盒子取出藥片,再把藥片和一杯溫水放到江愉手邊。
做完這些事,謝旒離開房間。
他允許這個世界的其他生靈活到第三十天,對一個像易碎品的人類也沒必要苛待。
看在他好騙的份上,不如就讓他在一個美好謊言里抵達末日。
讓他不必感受恐懼和憂慮。
謝旒抬起左手,垂眸看向食指指尖,上邊仿佛隱約殘留人類的體溫。與拇指貼在一起碾了碾,他碾散這份錯覺。
退燒藥沒那么快見效,江愉裹著層被子,漸漸悶出了些許薄汗。
他頭還有點暈,身體也沒什么力氣,還好原本悶熱的天氣忽然變得清爽適宜了,不然他會更難受。
江愉往窗外望去,發(fā)現猛烈的日光被云層遮擋大半,看起來也不至于會再把他曬傷了。
江愉這次體驗到病去如抽絲是什么感覺,連著數日他都沒什么精神,還食欲不振,身上的病弱感一下子明顯了許多。
“不舒服。”江愉聲音低低的。
以前江愉習慣一個人忍受,是被謝游妥帖照顧成了會傾訴的樣子。
謝旒看著他,人類的那雙眼睛像雨水浸潤過的寶石,很漂亮。
意識到自己總會注意這雙眼睛,謝旒移開視線。
他不知道怎么應付一個生病的人類,但之前同步得到的記憶里有答案。
記憶告訴他,要把這個人類抱到懷里,持續(xù)消耗力量為他紓解身體的不適。
上一個步驟可以省略,謝旒依照記憶握住江愉的手腕,將轉化出的純粹能量慢慢傳遞給他。
即使不打算苛待這個人類,他現在做的事也有些多余了。
“現在呢?”謝旒問他。
江愉剛還微蹙的眉眼已經舒展開:“嗯,好多了。”
謝旒的視線又不自覺回到他臉上,他的眼睛……
同位體第一次注意到這個人類,就是因為看見這雙在瀕死時依舊干凈漂亮的眼睛。
沒有恐懼、沒有私欲,在犧牲他人拯救自己,與自己承受痛苦之間會選擇后者。
如果是他以同樣軌跡遇見這樣的人類,會和同位體一樣去注意他嗎。
謝旒下意識忽略這個問題。
每當與江愉對視,謝旒會多同步一部分同位體的記憶,很快就已經是完整同步了。
“院子里的山茶要冬天才開。”江愉看著院落,“感覺去年冬天都沒有好好看它們,如果隕石不會撞過來,今年應該還有機會看。”
謝旒順著江愉的視線望過去一眼:“去看吧。”
“看什么?”
江愉話音剛落,院子里的幾樹山茶便已爭相生出了花芽,很快花芽變成飽滿的花苞,在枝頭搖曳盛放。
江愉去摘下了他覺得最好看的一朵,彎著眼借花獻佛:“給你。”
謝旒接過這朵山茶花,垂斂著鳳眸沒說話,他頗為輕柔地撫了撫花瓣,將之收到小型空間里。
他忽然對某件事情產生強烈的好奇。
在他的世界,或者在其他世界,他眼前這個人類是什么樣的。
是一樣的嗎,都這么……明亮奪目。
跨越世界線對謝旒而言輕而易舉,他在江愉休息時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002世界線。
這個世界既沒有天外隕石的威脅,也沒什么強大的妖異作亂,能成氣候的古老妖異早就被謝旒解決完了。
人類社會因此頗為安穩(wěn)。
同樣的時間點,這個世界里A市的大學也都放暑假了,不考慮學校,謝旒先去的是江愉在這座城市的那套房子。
“媽媽,你說好今天要帶我去游樂園的!”一個小女孩抱著年輕女人的腿不放,不停重復著要去游樂園的話。
“就帶她去吧,不然她肯定得鬧一整天。”另一旁的男人開口,“誒不對,也不能說她鬧,是我們當家長的得言而有信。”
年輕女人被說服,牽起小女孩的手:“走吧走吧,讓你爸開車送我們去。”
陌生的一家三口,謝旒確認過便離開。
世界線不同,沒住在同一套房子里也很正常。
謝旒下一步劃開空間裂隙到了江愉在Z市的父母家中,江愉同樣不在這里,不過江母與江父的對話讓謝旒選擇跟著他們。
“我又想小愉了,我們去看看他吧。”江母邊說邊抹著眼淚。
江父沉默許久,嘆息了一聲:“去吧,也叫上小景一起去看看他哥。”
江景被叫回來,他回來時手上捧著束花,很快一家人坐上車前往目的地。
車子往遠離市中心的方向行駛,周遭景色漸漸脫離高樓大廈,路上能看見遠山和林立的自建房。
謝旒略帶不愉地看著愈漸偏僻的景觀,但直到抵達最后的目的地時,他臉上如牢固面具般的冷漠表情才真正出現一絲裂痕。
他們抵達的,是一座墓園。
第37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七天
謝旒跟隨在江家人身后, 沒多久來到一座墓碑附近。
江景把抱著的那束花放在墓碑前,是一束小雛菊,純白色的, 花瓣幼小可愛, 在微風撫過時輕輕搖動。
如果是冬天, 江景也可能會送山茶花,他選的都是江愉喜歡的品類。
墓園這種地方基本與歡聲笑語隔絕, 人們面對故去的人, 能做到的最多是釋懷,喜悅無從談起。
江母又開始抹眼淚,江父拍了拍她的背,細紋明顯的雙眼也泛著些淚光。
【故于二零一九年七月七日】
謝旒先看墓碑邊緣, 看見這行字時,他目光停頓, 數秒后才將視線移至墓碑中間。
【江愉之墓】
今天的天氣其實不錯,藍天白云、晴朗明媚,但謝旒覺得應該是快要下雨了,否則周圍的空氣不該如此沉悶。
他后退一步,視線從那座墓碑移開,不再看它。
2019年的7月7日,他在哪里, 在做什么?
謝旒回想了下, 他當時應該去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日, 該世界的隕石只差三天就要抵達地球,之后萬物重啟,他順利將這個世界的世界意志吞噬。
墓前壓抑的哭聲傳至耳邊,謝旒暫時封閉聽覺, 有條不紊地再次打開時空通道,跨越至另一條世界線。
編號091世界線——
同樣的墓園,同樣的墓碑。
看見這個結果,謝旒便重復一遍剛才的行為,一次又一次,他不斷跨越至不同的世界線。
編號042、063、085……
所有尙未被摧毀的世界線,謝旒都去看了一眼,而他依然只得到相同的結果。
這些世界的“江愉”或早或晚,每一個都死于心臟病突發(fā)。
于是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只有墓碑上刻的故去時間。
最早的是2016年,大多數墓碑上刻的時間是2018。
那個他原本不感興趣的特殊世界線,001,謝旒也去了,但這個世界也不例外。
這個世界沒有妖異也沒有異能,即便如此特殊,也不過是讓墓碑上的時間推遲兩年。
2021年12月29日,這已經是最晚的日期了。
謝旒在這座墓碑前站了會,他伸手觸碰碑文,手指在碰到墓碑上的名字時微頓了頓。
石質回饋冰冷的觸感,它靜止不動,無聲停留在過去。
世間萬物仍然蓬勃生長,但逝者的時間已經停止……
踏入時空通道,謝旒重新回到017世界線。
江愉在房間里半睡半醒,自從那天意外發(fā)燒,他的睡眠質量就沒之前好,總是淺眠。
因此當臉頰被體溫低涼的手心輕貼著時,江愉迷迷糊糊醒過來了。
“你回來了。”江愉沒完全醒,困意在拉扯他,只不過習慣性的依賴讓他在這時拉住謝旒的袖擺。
謝旒沒管江愉的這個行為,只垂眸注視著他,視線在他身上一一巡過,最后落在他半闔著的眉眼。
“繼續(xù)睡吧。”
謝旒把手覆在他眼上,輕捂著他的雙眼,直到聽見江愉均勻清淺的呼吸,他移開手。
江愉的睡顏很恬靜,謝旒沒扯回被他抓著的衣服,他保持站在床邊的姿勢,看一眼窗外投映著巨大隕石影像的天空,又再次低眸,將視線放在安然睡著的江愉身上。
這個世界似乎才是最特殊的,比001更特殊。
這是唯一一個,他眼前人類仍能活著的世界。
當前世界,這個人類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他的同位體消耗力量在照顧他。
那些已經被他摧毀的其他世界,同位體和他一樣,沒有遇見過這個人類。
或許都是沒機會遇見,在相遇的軌跡到來之前,這個人類已經不在了。
那為什么這個世界的同位體就能等到?
冗雜的思緒紛擾,謝旒眉目冷淡地站立在床邊,江愉真正醒來時,抬眼映入他的身影。
“你怎么……”江愉話沒說完,看見自己的手還扯著人家衣服,頓時呃了一聲,“我、我沒有不讓你走的意思……”
江愉趕緊把抓著的袖擺的放開,扯得太久,那上邊都被弄皺了,江愉有幾分不好意思。
可結果眼前的妖異把袖擺又塞回他手里。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謝旒對他說,“只要不是想去外邊,你在家里做什么都可以。”
這個人類是所有世界線追中唯一幸存的個體,他沒有任何同位體,所以確實是……
是珍貴的,謝旒默認了這一點。
既然珍貴,適當縱容也沒關系。
江愉努力把對方衣服上被他弄出來的褶皺撫平些,然后放開:“怎么說得像我會在家里搗亂一樣。”
謝旒順著他的話,淡淡道:“你可以搗亂,我會收拾好。”
江愉唇邊微抿出一絲笑,他從枕頭下邊摸出個東西,遞給謝旒:“昨天編的發(fā)繩,你先湊合用吧。”
一根黑色發(fā)繩,用橡筋編織了幾圈,非常簡易的款式。
這不是給他的,謝旒這么想,仍然將之接過,納入手中。
“等下次去商場再給你買好看點的。”江愉說著話鋒一轉,“我還想買和上次一樣的兔子頭繩。”
謝旒輕耷眼皮:“隨你。”
見謝旒收下那根發(fā)繩卻好像沒打算用,江愉問他:“是太簡陋了,你不喜歡嗎?”
謝旒:“不是。”
江愉眨了眨眼,用眼神詢問那是為什么。
謝旒觀察他鮮活的眉眼,心里自動出現一個答案。
是太珍貴了。
“珍貴”這個詞再次掠過思緒,謝旒不由得想,如果他眼前這個人類不是唯一的幸存?zhèn)體,他就不珍貴了嗎?
好像依然是珍貴的。
謝旒一時分不清是同步的記憶在影響他,還是他出自本心這么覺得,他現在沒有第二個答案。
江愉還在等回應,謝旒根據記憶選了個不會出錯的回答:“你編的,不想弄壞。”
這個回答讓江愉耳尖微紅,他小聲說:“又不是什么信物。”
謝旒一直注視他,直到江愉問他:“那顆隕石大概還要多久才會消失?”
“……快了。”
沒有表現出異樣,謝旒聲線平靜地回答他。
天際漩渦涌動著與他向呼應的力量,謝旒能感知到那顆被他召喚的巨大隕石在不斷靠近。
它正在加速,每分每秒都持續(xù)拉近與地球的距離。
他覺得這個人類珍貴。
而他要親手將他扼殺嗎。
謝旒用視線描摹江愉的眉眼,細致地能數清他的睫毛。
謝旒下意識想,其實可以調整下順序,給這個人類更多一些時間。
等待摧毀的世界線不止這一個,他可以把這個世界留到最后。
隨著他的想法,幾乎只一瞬間,那顆天外隕石出現變化。
它靜止于無垠宇宙。
同一時刻,各觀測站里時刻追蹤著隕石的研究人員相繼出發(fā)驚呼:“隕石停下了!”
江愉也在看天空,天際漩渦扭曲時空后形成的遙遠影像近似隕石的飛行直播,因此普通人用肉眼也能觀察到粗略情況。
“它好像不動了?”江愉不確定地說。
謝旒:“嗯。”
應聲后,謝旒便看見眼前人類的雙眸出現清晰笑意,這些天他沒見過他這樣笑。
那雙本就漂亮的眼睛更加光彩奪目,謝旒伸出手,在江愉疑惑而順從的目光下半托著他的臉頰,指腹輕撫他的眼尾。
謝旒做這件事時什么話也不說,江愉等他收回手才說:“你最近怎么了,剛才為什么用那種眼神看我?”
“哪種眼神?”謝旒問。
江愉被問住了:“就是……感覺你像在猶豫什么。”
對方的鳳眸一如既往冷冷淡淡,可眸色深沉,最深處的眸光如被吹動的燭火般搖晃。
猶豫?
他能猶豫什么,謝旒自問。
他想給這個人類更多一些時間,為此他剛剛更改了自己的計劃。
他把這世界的摧毀順序排到最后,這樣還不夠嗎……
他還能猶豫什么呢。
到時候只需要再進一步,等世界線收束后,他就能成為唯一世界的唯一神。
“明年,等我身體養(yǎng)好一點,你陪我去南極好不好?”隕石停了,江愉不由自主冒出些想法,“北極也可以,我去給北極熊做寫生。”
人類眸中是對未來的憧憬,未及思考,謝旒聽見自己答應他:“好。”
謝旒看著眼前的人類,忽然想,也許從一開始,他并不應該對同位體的記憶感興趣。
找了個借口從江愉身邊離開,謝旒去到一處棲息著眾多妖異的森林。
謝旒在這里見到他的同位體。
“你似乎已經做出了選擇。”謝游指的是停止飛行的隕石,他意有所指道,“你同步了多少記憶?”
恢復銀發(fā)金眸的謝旒冷冷看他:“你不會以為你的記憶能對我產生什么影響?”
“不會嗎?”謝游反問他。
“如果不會,你為什么來到這里。”
謝游走近那處如同鏡面的湖畔,垂眸看向湖面:“你不是來看這個的么,現在是不想看,還是不敢看。”
謝旒面無表情,他不受激將法,但他也不會因為同位體出現在這里,就不去做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謝旒同樣走近湖泊。
鏡湖只一剎那便剖開他的內心,將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挖出,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外。
是不久前才第一次親眼看到的,江愉雙眸浮現清晰笑意的樣子。
不是通過同步的記憶“看見”,而是他讓這個人類對他這樣彎著眼笑。
再詳細一些,湖面漸映出極地冰川的景象,江愉在對著北極熊畫畫,剛畫好就因為怕冷縮進他懷里。
鏡湖映出的影像只有自己能看見,謝旒表情紋絲不動:“我可以剝除掉同步的記憶。”
謝游沒說什么,有些心照不宣的東西沒必要拆穿。
謝旒確實可以做到剝除記憶,但這沒有意義。
與命運無關,只是對“謝游”這個個體來說,無論哪個世界的他們都有著相似乃至相同的經歷。
也就注定了,被這些經歷塑造的他們會被同一個人吸引。
同步記憶僅僅是加速了這個過程而已。
謝旒不喜歡處于下風,他已經站在至高點很久了,就算是對同位體,他也采取俯視態(tài)度。
因此他說出謊言:“就算我真的因為記憶被他吸引,我也可以回自己的世界找他。”
除了他,沒有人知道這個世界的江愉是唯一幸存?zhèn)體。
謝游輕飄飄看他一眼:“你覺得我和你一樣?”
謝旒冷漠否認:“你不如我。”
他們之間有絕對的力量差距,謝旒從不把自己的任何一個同位體放在眼里。
與他面貌相同的妖異并未因這句嘲諷而生出絲毫惱怒,謝游垂斂鳳眸,輕輕笑了一聲。
“所以,你不明白嗎,他的同位體也不會和他一樣。”
第38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八天
同位體相似而不相同。
即便江愉有其他存活的同位體, 即便謝旒真的能在他的世界里找到他,他也代替不了這個世界的江愉。
“我該去見他了。”
話音剛落,謝游已經離開現場。
銀發(fā)金眸的妖異眼神一冷, 臉色有些難看地緊隨其后。
利用分身進行定位, 謝游轉瞬來到江愉面前。
比他晚動一步的妖異硬是靠著與規(guī)則同級的力量, 跟他同時抵達。
他們一起出現,江愉直接愣住。
短暫愣神, 江愉回想起這些天從“謝游”身上感覺到的一些差異, 心里隱隱猜出答案。
本來謝旒在抵達時是黑發(fā)黑眼,看見江愉的反應,他終是斂眸恢復原本模樣。
這個偽裝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是平行世界的我。”謝游簡單說明情況。
江愉看向旁邊銀發(fā)金眸的妖異,一時間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僅僅是眸色與發(fā)色的變化, 給他的感覺卻驟然不同,那雙淺金眼眸顯得尤為冷冽淡漠, 如降臨的神祇般不可接近。
但江愉不久前才剛與他接觸過,是半托著臉頰輕撫眼尾這樣具備一定親昵度的身體接觸。
“……”江愉頓時局促,雖然是同位體,但也是不同個體,不能完全算作同一個人。
江愉的局促表現得太明顯,站在他面前的兩個妖異無甚表情看對方一眼,暫停下他們之間的微妙對立, 先安撫更為重要的人類。
“是他有意騙你, 同位體本來就很相似, 你會被騙是正常的。”謝游語氣輕緩,“而且我的分身沒表現出異樣,你當然不會多想。”
就算察覺出什么異樣,正常人也不會一上來就想到平行世界, 只會認為對方最近遇到什么事或者心情因素導致行為差異。
謝旒沒反駁,解除了他施加在江愉身上用以模糊他對周圍細節(jié)感知的幻術。
江愉被安撫后好了些,不過他還是下意識往謝游身邊更靠近些,遠離另一個。
他的舉動讓旁邊銀發(fā)金眸的妖異微抿嘴角,緊緊盯視著他。
江愉的行為無可厚非,但仍讓謝旒生出一股郁氣。
“怕我?”謝旒面色冷沉,聲音便也跟著失了溫度,“除了沒主動說我不是他,我沒對你做過什么。”
他用能力調整室溫、聚集云層遮擋白天過于猛烈的陽光,去藥店給這個人類買退燒藥,有哪件事值得對方退避。
“呃……”江愉被他們一起注視,莫名感覺這場面很怪,讓他有種緊張感。
他只得小聲解釋:“沒有,不是怕你。”
謝旒面無表情:“那就站過來點。”
江愉:“……”
最后是謝游打破這讓江愉如坐針氈的奇怪局面。
“別這樣對他說話。”謝游瞥了眼同位體,“會讓他緊張。”
江愉的心臟不適合有太大情緒起伏,倒也不至于一點點波動都承受不了,但對他面前的兩個妖異來說不是這樣。
謝旒那張臉冷歸冷,這時卻不再多說什么。
“你為什么會從平行世界過來?”江愉說完,又忍不住問他,“是怎么來的?”
江愉對平行世界這事接受良好,因為他自己就是從平行世界穿越而來。
江愉現在這副身體的原主算起來也是他的同位體,他是意識穿越,和謝旒的穿越方式不一樣。
謝旒只在那雙干凈眼睛里看見好奇,他眼前的人類根本沒把他的到來和天外隕石聯系在一起,而謝旒現在不想讓他知道。
“我想來就來。”他說。
在場唯二知道真相的謝游沒有拆他臺的打算,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謝旒這話其實也沒錯,他是想來就來,他有這個能力。
江愉聽完不由得把視線移到謝游身上,目光像在問,你也可以去別的世界嗎。
“我不可以。”謝游漫不經心地承認,“他比我強。”
剛才讓同位體別欺負江愉,謝游現在卻自己欺負他:“你會喜歡更強的那個嗎?”
江愉不可置信地微微睜大眼睛,這又不是去菜市場挑菜!
“你先在房間里畫畫。”不等江愉說什么,謝游把畫具給他擺好,接著給了謝旒一個眼神,“我們出去說。”
江愉現在也沒看懂他倆具體是怎么個關系,看著對立,但也沒到劍拔弩張,謝游的態(tài)度甚至挺無波無瀾。
江愉看著他們先后出去,拿著畫筆根本不知道畫什么,最后對著畫板發(fā)呆。
他能在房間里發(fā)呆,走出房間的兩個妖異之間幾乎立刻就沒了在他面前的平和。
“你就不怕我把你吞噬。”謝旒微瞇起眼,眼神中透露著危險,“其他世界的同位體都是這么被我解決的。”
“但你已經做出選擇了。”謝游向天空中靜止的隕石影像投注了幾秒視線,“你讓它停下了。”
這顆已然靜止的隕石,是這個妖異的心因江愉而動搖的證明。
謝旒冷笑:“我不能先摧毀其他世界,把這個世界放到最后嗎。”
“可以。”謝游眼皮都不抬一下,“那你不如現在對我動手,免得把我留太久,到最后不好解決。”
氣氛驟降至冰點,謝旒眸光極冷,幾乎能將目之所及的空氣都凝結成冰,但他始終只是站著未有動作。
他們是相似的同位體,都沒有留下禍患的愚蠢習慣,更不會給敵人任何成長機會。
謝旒此時的選擇說明了一切。
這座復刻版的山林宅邸處于異空間,但謝游之前并不是進不來,他是有意讓同位體接觸江愉。
來自平行世界的謝旒確實是所有同位體中最強的一個,他擁有無人可匹敵的力量,且沒有弱點。
原本是這樣。
“剩下的時間,我不會干涉你接觸他,甚至可以在他面前幫你說些好話,就當是……”謝游語調平靜,說到這里頓了頓,聲音輕了些,“就當是感謝你,愿意把唯一能通往未來的路讓給他。”
獨占欲與讓珍惜的人類看見未來相比無足輕重。
庭院安靜了許久,直到一縷風吹過,將山茶花的一片幼小花瓣吹落,謝旒伸手把它接住。
這片花瓣摸起來沒有那個人類送他的那朵柔軟。
“他說明年想去極地做寫生。”謝旒提起一個不相干的話題,“要是到時候他的身體允許,你記得帶他去。”
“其他世界,我會盡快解決。”
將要收束的世界線只允許有一個勝利者。
謝旒本該是毫無懸念的勝方,然而沒有弱點的妖異同步同位體的記憶,主動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弱點。
他擁有與規(guī)則同級的絕對力量,所以要他失敗,只能是他心甘情愿。
“嗯。”謝游應了一聲。
樹枝上的山茶花隨風輕曳,它本不該盛開在這個季節(jié),是妖異為了讓一個人類高興,令它長出花芽、令它結出花苞,盡態(tài)極妍地綻放。
早在得知謝旒同步他記憶時,謝游就過早地看見了他的結局。
他的結局,是自毀。
第39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九天
江愉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么協議, 他只知道自己突然進入一個奇怪局面。
江愉沒把同位體當成同一個人,但謝旒從那一天起和謝游輪流陪他,莫名其妙就形成了微妙的三角態(tài)勢。
這三角結構還很穩(wěn)定, 江愉發(fā)現只有他在手足無措, 該有反應的謝游情緒穩(wěn)定, 而謝旒面對他時也無比自然。
這兩個妖異偶有沖突時折騰的也是江愉,比如現在。
“為什么你給他做的煎蛋比給我的大?”銀發(fā)金眸的妖異定定看著他。
江愉往他倆碗里看一眼, 說實話他沒看出明顯差距。
江愉遲疑著回答:“因為那個雞蛋本來就更大一點……?”
謝游好整以暇用筷子把那太陽蛋戳開, 對此不發(fā)表評價。
謝旒瞥他一眼,又繼續(xù)看江愉:“那為什么給他拿了更大的?”
“我……”江愉噎了一下,本想說自己是隨便拿的,忽然靈光一閃, “小紙人給我拿的。”
挑起這個話題的妖異繼續(xù)看他一會,不再言語。
江愉暗自松一口氣, 但心里奇奇怪怪的感覺一點沒少。
不是……
到底為什么,他會進入到這種需要端水的局面?!
這對嗎??
“這種事也值得你計較。”謝游說風涼話。
謝旒冷笑:“那你也別計較他現在畫畫更喜歡看著我這件事。”
他這話說出口,江愉被謝游幽幽看了一眼。
“我沒計較。”謝游說。
謝旒眼也不眨:“你最好是。”
江愉:“……”
江愉不敢說話,免得火燒自己身上了。
他最近確實總看著謝旒畫畫,同位體樣貌一致,所以江愉面對謝旒時也很有靈感。
江愉偶爾捕捉到他眼神淡漠時流露出的一種神性,在銀發(fā)金眸的映襯下感覺更明顯了, 這給了江愉許多與宗教題材相關的作畫想法。
等謝旒不知離開去做什么, 江愉與謝游獨處時, 才對他欲言又止。
“不習慣嗎。”謝游先問他。
江愉想也不想就點點頭,他當然不習慣。
同位體跟分身又不一樣,再相似也是另一個獨立個體,現在這樣, 江愉感覺自己活像腳踏兩條船的渣男……
可這事居然只有他在意,另外倆妖異跟沒事人一樣,江愉看不懂,甚至都快懷疑難道是自己有問題。
謝游看著他一副自我懷疑到接近裂開的表情,忽地輕笑了下:“你應該看出來了?他也喜歡你。”
江愉目光游移,謝旒的表現顯而易見,他還沒有遲鈍到這種地步。
“你們?yōu)槭裁炊冀邮芰己谩边@是江愉最不明白的事。
“先澄清一點,我沒有不在意。”謝游微微垂眸,“只不過他為你付出了些東西。”
江愉一愣,下意識問:“你不能告訴我嗎?”
謝游:“等他愿意說的時候,讓他自己跟你說吧。”
就算對方一開始不想讓江愉知道天外隕石的真相,最后也會因為不想欺騙他而如實說出。
謝游了解他的同位體,就像他了解自己。
江愉只得停下追問的想法,謝游放緩聲音給他順毛:“他和我一樣,會聽你的話,你只要正常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唔……”江愉含糊應一聲,被哄著暫時接受了這個提議。
天外隕石靜止,天際漩渦雖仍然存在,但它對環(huán)境不再產生什么影響,因此人們的生活又漸漸回歸日常。
航空恢復了、通訊恢復了,如果不是暑假還沒結束,學校也都該正常復課,城市街道再次車水馬龍。
江愉現在不再被要求待在山林宅邸,他已經重新跟管理局聯絡上,特意找了天去總部。
他不是單獨前往,自從家里進入微妙的三角格局就總有一個妖異跟在他身邊。
今天謝旒剛好忙完他的事回來了,江愉不清楚他去忙了什么,反正今天他回來后一聲不吭跟著他出門。
江愉想去了解管理局的近況,還有確認天外隕石的威脅是否徹底消除。
他禮貌地走了尋常路,不讓謝旒用空間裂隙直接進去內部,還提前跟葉川打了招呼。
結果是葉川特地出來接他,江愉納罕他為什么要搞得這么客氣,很快發(fā)現葉川看著他時的表情有些許一言難盡。
帶妖異來管理局是不太符合常規(guī),但江愉想著管理局跟謝游也算合作過了,對他的同位體應該不至于太詫異。
然而走進內部會議室,江愉在好幾個部門負責人臉上看見近似調色盤一般的神情。
他們已經盡力掩飾,只流露出一兩分,不過江愉專精畫畫,本來就擅長捕捉人的面部表情,所以他還是發(fā)現了。
也就換了眸色發(fā)色,真不至于吧。
江愉斟酌著開口:“他是……”
“不用給我們介紹了。”葉川盡量不動聲色,“我們之前和他有過一次會面。”
被當成螻蟻碾壓的會面。
謝旒漫不經心掃他們一眼,視線輕飄飄,卻讓每一個人陡然背脊發(fā)涼,無聲無息地示以威懾。
這一眼毫無疑問是在警告他們不要說出不該說的話。
在場眾人也沒那么蠢,謝游已經給他們透過氣,他們此時絕口不提眼前妖異做過的事,只跟江愉談論那些能告知他的事。
謝旒站在江愉身后,他不加入對話,一副安靜的陪伴者姿態(tài)。
江愉看不見謝旒的其他表現,而葉川等人果斷在瞧見謝旒一瞬似笑非笑的表情時跟江愉說管理局最近運轉正常,人手充足不需要額外幫手。
又跟他說天際漩渦和隕石也都穩(wěn)定下來了,不具備之前的危險性,接下來只需要觀察等待異象消失。
“你就安心放假吧。”他們最后總結。
總覺得一切順利過了頭,江愉心里這么想著,人走出了管理局。
看看外邊的晴朗天氣,江愉不急著回去,他到今天為止還沒正常過過一天暑假,干脆今天試下。
“你要不要先回去,我還要在外邊待一會。”江愉對陪自己出門的妖異說,“我沒什么特別的事,只是去景悅廣場那邊走走,那里人很多,你可能會不喜歡。”
謝旒的回應是伸手牽他,只不過察覺到江愉的一瞬僵硬,他又垂眸放開了。
雖是這樣,他的意愿也已經表達清楚。
江愉干巴巴道:“我們走過去吧,很近,幾分鐘就到了……”
謝旒無言頷首。
他用能力混淆周圍人的認知,路人不會注意到他極為特殊的銀發(fā)金眸與衣著。
江愉行至的地方,云層都變得密布,江愉一點毒辣陽光都沒曬到。
清風徐來,他甚至能在炎炎夏日中感受一絲涼爽。
做這些事情的謝旒安靜跟在江愉身后,他讓江愉走在前邊看不見他,也就不會有太多不自在。
但是江愉主動停下,自己往后退到謝旒旁邊。
“還是這樣走吧。”江愉說。
不然他會有種他欺負了這個妖異的感覺。
一人一妖異并行來到目的地,景悅廣場是市區(qū)里人流量很高的一個商圈,江愉目標明確地走進一家甜品店。
“你有想吃的嗎?”江愉問他。
謝旒根本沒看菜單:“跟你一樣。”
于是江愉買了兩個巧克力雪糕球。
夏天的冰淇淋格外有誘惑力,江愉也不能免俗。
他找了個靠近角落少人打擾的位置,和謝旒面對面坐下。
“你最近出門,是……去別的平行世界了嗎?”趁著機會,江愉提起這個話題。
謝旒:“嗯。”
江愉輕眨下眼:“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特別科學的世界,就是它里邊沒有妖異。”
“也沒有異能者。”江愉再補充一句。
謝旒盯著他:“為什么這么問?”
在謝旒所知的世界里,只有一個符合條件。
江愉:“沒……就是好奇。”
江愉確實沒有太多想法,在原來的世界,他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了。而被謝游妥帖照顧前,過分獨立的性格使然,他在原世界也沒有深交的朋友。
所以他對那個世界沒什么留戀,僅僅是因為曾經生活過才會想問。
謝旒不繼續(xù)問他,江愉掩飾地低頭挖雪糕,沒一會吃完了一整個。
一個雪糕球沒多大,江愉意猶未盡,起身準備再去買個別的口味。
謝旒拉住他:“你今天不能再吃了。”
同位體給他列了一張清單,上邊是照顧江愉的注意事項,攏共一百條,有待補充,其中一條是關于生冷食品的攝入量。
放在以前,江愉對自己的身體很有逼數,但自從被照顧,他反而偶爾會任性一下。
“我只再吃一個。”江愉試圖討價還價,習慣性反手拉著管束他的妖異的手晃了晃,“半個?”
謝旒:“……”
視線觸及手的交握處,謝旒沉默著斂眸,他哪也沒動,等江愉反應過來匆忙撤開,他表現出默許的態(tài)度。
不只默許江愉隨意靠近他又離開他,也默許江愉剛才說的想多吃半個雪糕球這件事。
江愉跟有人追一樣逃跑到甜品店前臺,磨磨蹭蹭買了個草莓味的雪糕球回去,一副做錯事不敢面對的樣子。
可是都不說話更尷尬,江愉快速找了個比較不像尬聊的話題:“他說你……為我付出了些東西,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是什么。”
謝旒:“想回報我?”
江愉點頭。
謝旒便淡聲回答他:“不重要的東西。”
“如果是他為你做了什么,你應該不會計較得這么清楚。”
江愉完全接不上這話。
“在你眼里,我和他應該沒有太大區(qū)別?你剛才不是把我當成他了么。”謝旒注視著眼前人類,“你不是喜歡這張臉嗎,如果你更喜歡黑發(fā)黑眼,我也可以變成那樣。”
“我和他沒什么不同,既然你會喜歡上他,為什么又不能是我?”
江愉放下挖雪糕的勺子,他無法否認同位體之間的高度相似,可江愉知道他們并不完全相同,而且……
“我已經先喜歡他了。”江愉認真回答。
謝旒:“如果我比他更早遇見你……”
頓住話語,謝旒停下這個會讓江愉為難的問題,其實他也不需要答案。
因為要是他能比同位體更早遇見這個人類,他是絕對不會讓他逃走的,謝旒不至于連留下他的自信都沒有。
吃了超量雪糕的代價就是,江愉從回家后就開始輕微胃痛,躺在床上沒精打采。
“不是說一天最多只能給他吃一個冰淇淋?”謝游瞥一眼同位體。
“……”謝旒往自己手心看了眼,沒說話。
江愉小聲插話:“是我自己偷吃的。”
江愉這話只能騙他自己,但房間里的兩個妖異都順著他,停下無意義的追究開始照顧他。
“你陪他吧,我去給……收個尾。”模糊了中間詞,謝旒眨眼間消失。
江愉用熱水袋捂著肚子,因胃痛而輕微蹙眉:“他好忙……”
謝旒每天差不多腳不沾地,所以才讓江愉有這感想。
留下的謝游沒接話,給江愉遞了片胃藥和一杯溫水。
江愉吃了藥后很快犯困,不一會兒便睡過去了,謝游坐在床邊守著他。
謝游靜靜看一會睡著的人類,而后視線轉向窗外的天際旋渦,目光停留。
同位體在忙著摧毀其他世界,按世界線收束的時間來算,他其實沒必要這么激進。
稍微放緩計劃,讓自己多停留在江愉身邊也可以。
但謝游又太了解與他相似的同位體,謝旒會這么激進,無非是不想讓自己產生不該有的動搖。
假如因為留戀而總想著還可以再等一等,萬一世界線收束的節(jié)點出現偏移,江愉就會失去未來。
將要到來的世界線收束不是單純的多世界線融合,而是只有一條世界線能被選中成為主體,其余只能在收束中被摧毀,作為養(yǎng)料融入主體。
對江愉,他們不會允許有任何意外發(fā)生,因此激進是必然結果……
穿梭在不同世界線中,謝旒走過一個個相似的地球,為它們召來相同的末日。
盡管這些星球本就會在世界線收束的過程中被摧毀,謝旒依然算是劊子手,因為他將末日提前了。
但任何一個世界線的人擁有他的能力也都會做出類似選擇。
為了能讓自己的世界存活下來,他們與其他世界只能成為敵人。
只不過謝旒現在做這些不是為了他的世界,而是為了一個令他珍視的人類。
謝旒的力量還不足以讓他能一口氣摧毀剩余的世界,到需要休息時,謝旒停在了編號001世界線的入口。
他想到江愉問他的問題,有沒有一個既沒有妖異,也沒有異能者的世界。
是巧合嗎。
謝旒再次進入這條不受世界線收束影響的特殊世界線,去到“江愉”的墓碑前。
2021年12月29日
謝旒第二次確認這座墓碑上刻著的故去時間。
他注意到這條特殊世界線的時間比這要早,在19年的時候,謝旒就已經發(fā)現了這條世界線。
但這條特殊世界線不參與和其他世界的生死角逐,謝旒觀察一眼便忽略它了。
這個世界不值得他關注,謝旒當時是這么認為。
在兩天后的夜晚,江愉才再見到謝旒。
銀發(fā)金眸的妖異披著一身清冷月色來到他身邊,江愉被他垂眸注視,聽見他問:“你從一開始就在這個世界嗎?”
別的人聽到這個問題可能會聽不懂,然而江愉確實經歷過穿越這種不科學事件,他聞言便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流露出些微詫異。
謝旒注意到他的神情,又輕聲問:“是二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才來的嗎。”
聽見這日期,江愉的反應比剛才明顯許多。
這是他經歷飛機失事的日期,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日期。
謝旒都能精準說出時間了,江愉也沒覺得這是什么不能承認的事,干脆點了點頭:“你怎么知道……”
江愉這么問,他久久沒聽見回答,抬頭望向謝旒,他對上一雙盛著如水月色的淺金眼眸,第一次在這雙平靜淡漠的眼睛里看見清晰濃烈的情緒。
像寂靜的深潭被颶風席卷出洶涌波瀾,可也只那么一瞬,江愉一眨眼,那些情緒便又歸于平靜了。
“我看見了你在那個世界的墓碑。”謝旒回答。
江愉想了想,應該是遠房親戚或者他資助過的人幫他立的碑吧……
看著若有所思的青年,謝旒用視線仔仔細細地描繪他的五官輪廓。
他本來有機會先見到這個人類。
如果是他先在那條特殊世界線見到他,這個人就理應會屬于他。
但可惜,他的不在意讓他們沒能產生交集。
在一步之遙的距離,他錯過了現在被他珍視的人類。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第二年的春天來臨前,在江愉都已經快要習慣時不時需要端水的微妙日常的時候,這段日常戛然而止了。
這個世界的天際旋渦已經消失一段時間了,完成了對其余世界的清除,謝旒準備去他最后的目的地。
“先說清楚,我沒有輸給你。”謝旒鳳眸冷淡,語氣也沒什么起伏。
謝游回他:“我也是。”
如果非要計較,他們只是輸給了同一個人。
一個因他而無法選擇摧毀這個世界,一個因他而放棄唾手可得的強大。
謝游:“你跟他告別了嗎?”
謝旒看向庭院:“還沒有。”
秋天的尾巴,還沒入冬,正是天氣清涼干爽的時候,適合戶外作畫。
謝旒站在不近不遠的位置看江愉畫了一下午的畫,等他終于停筆,他靠近他身邊。
“有件事要告訴你。”謝旒對他說。
江愉放下畫筆起身:“什么事?”
謝旒不加修飾地陳述:“將近半年前,差點把這個世界摧毀的隕石是被我召喚來的。”
“嗯,我知道。”
江愉一開始不知道,后來再過一段時間,他自己就把事情串起來了。
“反正你最后也讓它停下了……”江愉抿了抿唇,“我沒有要怪你。”
其他人的想法江愉管不了,可能有人會怪謝旒那段時間讓他們擔驚受怕什么的,但江愉自己的話,他是個有私心的人,所以他不怪他。
謝旒伸手揉了揉眼前人類的柔軟黑發(fā),淺金眸中原本冷冽的眸光像融化的柔和春水:“謝謝你寬宏大度。”
“等明年春天的時候,你也跟我一起去南極吧。”江愉別別扭扭地發(fā)出邀請,“三月份去,可以看到很多鯨魚。”
謝旒收回手,輕輕摩挲指尖:“我去不了,我該回我的世界了。”
江愉驚訝抬頭,思考了下又說:“那夏天也可以,夏天我們再去一次北極。”
謝旒凝視那雙干凈漂亮的眼睛,不想在里邊看見失望:“如果我能來得及趕回來的話。”
趕不回來是算他食言,到時候這個人類應該對他生氣,而不是失望。
等江愉點頭,他說:“再見。”
不知道為什么,江愉下意識輕拉住他,一直窩在江愉板凳旁邊的九尾貓也有樣學樣用嘴巴銜住他的衣擺。
九尾貓不明白照顧江愉的妖異怎么變成了兩個,它和江愉一樣習慣了,有時候還會把他們的衣擺當成貓抓板。
謝旒等江愉主動放手,江愉沒有抓著人不放的理由,最后還是松開了抓住的袖擺。
“喵嗚。”
九尾貓跟著松口,跳到江愉懷里。
江愉看著他漸遠的身影,不自覺稍稍收緊抱著九尾貓的力度。
離開江愉的視線,謝旒打開時空通道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如今仍正常運轉的世界線只有三條,001、002、017。
把特殊的001排除在外,剩下需要競爭的世界線就只剩下002和017。
而017最后的競爭對手,謝旒也會為它解決。
謝旒在這個世界也有一處山林宅邸,他來到庭院,在相同位置找到一棵山茶花樹。
他讓這棵樹上的花提前開放,然后走近,靠坐在樹下。
日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在他肩頭織出碎金紋樣,風掠過樹冠時,枝頭懸垂的純白花朵便開始輕曳。
謝旒拿著一根由黑色橡筋編成的簡陋發(fā)繩,手指輕輕撥弄它,又將它收攏在手心。
很漂亮的一根發(fā)繩,他想。
其實直到現在,謝旒也尚未完全明晰對江愉的感情,即使他在鏡湖清晰看見了他的模樣。
比對力量的渴望更強烈,這種感情就能算是喜歡?愛?
想保護他是愛嗎,想讓他擁有未來是愛嗎。
受記憶影響而加速催化的感情來勢洶洶,在謝旒理解愛是什么之前,他的行為已經本能遵循著愛人的方式。
“我應該是愛你的。”謝旒低聲自語。
剛剛還蔚藍的天空開始發(fā)生異變,扭曲的天際旋渦漸漸成型并不斷壯大,謝旒這次召來的不是天外隕石,而是以他自身力量擬態(tài)的一顆小行星。
地球重啟不足以令他消亡,但他這種量級的存在仍活著的話,這條世界線不會被判出局。
能對他造成傷害的,只有他自己的力量。
給小行星設置了倒計時,謝旒從空間里拿出那朵被他保存至今的純白山茶花。
這朵花仍保持著當時的鮮妍,謝游把它貼放在心口,倚靠著樹干靜靜閉上雙眼。
顛倒夢想。
在萬籟俱靜的時刻來臨前,他可以用這個能力為自己編織一個清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