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一天
城市仍聆聽著冬季的尾聲, 幼小的雪花從天空飄落,但陽光卻仍和煦。
這是場太陽雪,窗外的小麻雀還很有活力地啾啾叫著, 而窗內, 被陽光照拂的老人和一只黑色大狗似乎依偎著一起睡著了。
即使是冬天也會有溫柔的雪吧, 就像時間雖然對人類無情殘酷,但它也平等給予人類掙扎的機會、后悔的機會……完成心愿的機會。
江愉站在稍遠的地方, 靜靜看著解開誤會后重逢的人類和妖異。
雖然錯過了很多年, 但他們之間的感情并沒有因時間磨損,重逢后仍能互相陪伴一段時光,這應該能算是個不壞的結局。
戚妍正壓著自己的哽咽,她拿紙巾快速擦干眼淚, 閉眼把情緒壓回去,恢復到正常狀態才對江愉說:“這只狗可以留在我們家嗎?”
說完她馬上又急著補充:“你買這只狗在寵物店花了多少錢, 我馬上轉給你,兩倍三倍都可以……我媽媽真的很需要它。”
江愉安撫她:“你別著急,我沒打算把它帶走。”
“本來就是想到戚奶奶才從寵物店帶它過來,我也希望戚奶奶看見它后狀況能好轉。”江愉說著善意的謊言,“錢不需要給我轉了,我的長輩要是知道,肯定也不會讓我收這筆錢。”
江愉口中的長輩是江奶奶, 兩位老人是多年好友, 江愉這么說很合情合理。
戚妍不斷感激道謝, 直到江愉臉上出現無奈神情,她終于停下,知道自己再謝下去反而會讓江愉尷尬。
“小花,那我走了, 你在這個家里好好的。”江愉聲音很輕地和不遠處那只閉上眼睛的黑色大狗告別,“希望這一次,你和戚奶奶都沒有遺憾。”
依偎著老人的黑色大狗睜開眼,它的身體沒有動,但看向了江愉,灰藍色的眼睛里有無聲的感謝。
江愉被送出門,走到戶外,他輕呼出一口氣,感覺心情和外邊的陽光一樣明麗輕快。
“幫別人實現與你無關的心愿,就讓你這么高興嗎。”一直當旁觀者的謝游冷不丁開口。
江愉彎了彎眉眼,微微笑著回答他:“因為看見了美好的東西,看見被彌補的遺憾和值得慶幸的重逢。”
“那個人類的壽命沒剩多少。”謝游語氣淡淡,“她已經七、八十歲,在人類里差不多是風燭殘年,這也能算彌補了遺憾?”
錯過六十年,六十這個數字不大,卻已經是一個人類的大半生,有的人類甚至都活不到這個歲數。
“所以小花一定會更加珍惜剩下的時間。”江愉輕輕地說,“可能它每天都會陪著戚奶奶睡醒,早上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起出門散步,到中午一起午睡,下午一起在家里看電視節目或者玩拋接球游戲,晚上也還能一起數星星月亮。”
“他們現在有機會一起做各種事。”江愉頓了頓,繼續說出自己的觀點,“我覺得如果是相愛的兩個人,就算能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最后留下更多的應該也是幸福吧。”
遺憾當然不會一點沒有,但留下更深刻的應該是關于這份愛的美好記憶。
這種相愛不一定是戀人,也可以是像戚奶奶和小花這樣的,家人之間的愛。
謝游沒什么表情變動,看不出來他有沒有被說服,不過他沒出聲反駁,只是垂眸聽著江愉對他說的話。
“說起來,六十年和一、兩年,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差不多?”江愉抬頭問他。
旁邊的妖異比江愉高了至少半個頭,江愉和他說話時如果要看向他的眼睛,就要微微抬頭才行。
謝游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確實沒太大區別,他以自身的時間尺度去衡量,六十年同樣也只是轉眼一瞬。
“唔,那我在你眼里,應該就是像……像螢火蟲?”江愉若有所思地想出一個他覺得還算貼切的形容。
話音剛落,江愉的手腕被旁邊的妖異捉住。
“?”
江愉眨了眨眼,看見謝游臉上神色不明,那雙鳳眸似乎略微沉暗下來,眸中正倒映著他的身影。
江愉沒明白他的反應,只感覺對方握著他手腕的手在逐漸收緊。
“有點疼……”圈太緊了,江愉不由得出聲提醒。
說完下一秒手腕就被松開,江愉看旁邊的妖異恢復平時的冷淡表情,不過他的眼神還維持著剛才的樣子,陰沉沉的,不知是因為什么而產生的情緒。
“你……在不高興?”江愉試探地問他,“怎么了嗎?”
感覺什么也沒發生,但對方突然就有點不愉快。
謝游避而不答:“沒有。”
明明就有。
江愉在心里想著,嘴上則是哦一聲。
他之前就說謝游比阿雪還像貓科動物吧,是陰晴不定的大貓,不像阿雪是乖巧的小貓咪。
在兩人短暫的靜默里,謝游撕開了一道空間裂隙,應戎的事情解決,他們該回去了。
回到宅邸院子里,江愉馬上打開畫板,畫了一張關于戚奶奶和應戎的畫。
在畫上,江愉畫的不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而是一個看起來才剛大學畢業沒多久,很年輕的女孩子。
形象參考的是一些舊照片,之前在老人家里看到的。
在萬物復蘇的溫暖春天,一片綠茵草坪上,女孩穿著畢業賺錢后新買的衣裙,蹲下身露出大大的笑容,對不遠處的黑色大狗張開她的雙手。
那只威風凜凜的黑色大狗很聽話,像是迫不及待地就向著女孩奔跑過去。
如果沒有錯過六十年的時間,他們的重逢應該會是這個樣子的吧。
畫完這張,江愉把它放在一邊,重新畫另一張。
另一張畫的是他剛剛看過的畫面,黑色的大狗把腦袋擱在老人腿上,他們在一場溫暖的太陽雪里,互相依偎,分享彼此的體溫、分享彼此的余生。
這可能不是最好的結局,但是一個溫柔的結局。
“你會更喜歡哪一張?”江愉詢問同樣在院子里的謝游,“會選看起來更圓滿的那張嗎?”
江愉感覺大多數人應該都會這么選,如果可以,大家都想追求完美結局。
謝游掃了那兩張畫一眼,他說:“我不選。”
江愉:?
好吧。
江愉也不強求他選,本來就是隨口一問。
依然在那雙鳳眸中窺見幾分暗色,江愉猶豫了下,伸手輕輕拉住他的袖擺:“雖然可能不能幫你解決,但是我可以當個傾聽者……?如果你愿意把不高興的事情說出來的話……”
謝游順著捉住他的手腕,這次沒有過分收緊,僅僅是很正常握著。
江愉微微一愣,這樣的肢體接觸,之前其實都是在謝游給他補充心臟能源的時候才會發生,平時沒有發生過。
但今天發生兩次了,上午那次很突然,不過放開的也很快,這次卻好像……謝游沒有放開他的打算。
“這樣……你會高興一點?”江愉有些不確定地問。
謝游垂了垂眸,他的視線在青年臉上停駐幾秒,最后以一種連他自身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態回應對方:“嗯。”
既然他都這么說,那江愉就沒辦法了。
補充心臟能源的時候沒覺得這樣的肢體接觸有什么,但如果是單純接觸,江愉就感覺肌膚相貼的那處皮膚好似隱隱發熱,讓他無意識指尖微蜷。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被放開后,江愉都還隱隱感覺自己手腕上有謝游殘留的體溫。
晚上江愉又回到客房,這間客房已經在實質上快要成為他的專屬房間,小紙人給他布置了很多房間里原本沒有的東西。
謝游在這個時間,重新去到上午去過的那間屋子里。
他有意隱藏自身存在,因此沒有人發現他。
由一種不知名的情緒驅使,謝游來到這里觀察一些事物。
“天上最亮的那一顆是天狼星,小花你看見了嗎?”老人指著天上最顯眼的那顆星,對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黑色大狗說,“天狼星是屬于大犬座的哦,大犬就是大狗狗的意思,就像小花一樣。”
被江愉說中了,老人和這只大狗晚上在一起數星星,老人說著說著可能會忘記自己前邊剛說過什么,又把那顆星星重復給旁邊的大狗介紹一遍。
但是無論她重復了多少次,把腦袋枕在她腿上的大狗也發出嚶嚶聲回應她,積極搖動身后長長的尾巴。
這樣的重復傾聽對這只妖異來說有什么樂趣可言呢,應該是沒有的,可是陪伴這個人類對它而言本身就是件幸福的事情。
內容是什么并不重要,它只要能聽見這個人類的聲音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大早,也和江愉說的一樣。
在戚妍的陪同下,老人牽著大狗出門散步,他們去逛了中心公園,在清晨的薄霧中一起賞梅,聽著小麻雀在樹上的啁啾叫聲。
等太陽出來了,和煦的陽光灑落在萬物上,給老人那頭蒼蒼白發渡上柔和的顏色。
謝游看到這里便回去了,他去到江愉的房間里。
屋內的妖異們都察覺到他的到來,它們沒有什么反應,因為謝游并不是需要它們警戒的對象。
江愉還沒睡醒,他仍保持著側躺的姿勢,兩只毛絨絨的妖異被他抱在懷里,聚合的影觸圈著他的腰身。
謝游走近床邊,視線在江愉的頭發上頓了一會。
是很柔軟的黑發,目前沒有任何白發生長的跡象。
視線往下在青年那張還十分年輕的臉上停留,謝游緩緩伸出手,手心輕貼上他的臉頰。
謝游指節分明的手指觸碰到青年的眼角,指腹在上邊輕輕摩挲了下。
傳遞過來的體溫是溫暖的,但讓謝游一瞬間有種燒灼痛感。
他曾經也覺得這個人類是短暫的螢火。
現在卻想挽留他。
第22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二天
江愉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 他感覺自己臉頰貼著什么東西,低涼的觸感,像某個妖異的體溫。
江愉覺得可能是他睡懵了, 不然為什么睜開眼好像看見謝游站在他床邊?
但江愉保持著剛醒的姿勢眨眨眼, 眼前高大俊美的妖異并未消失。
頰邊的低涼觸感倒是在他睜眼前就沒有了, 江愉也不知道剛才貼著他臉的是什么東西。
“你有事找我?”江愉揉著眼睛起床,殘留的朦朧困倦讓他打了個呵欠, “其實你可以叫醒我的。”
江愉邊去洗漱邊等著謝游跟他說事, 但直到江愉收拾好自己,小紙人把早餐都端過來了,他也沒聽見謝游開口跟他說什么。
披散著一頭烏黑長發的妖異只是一語不發看著他,他的情緒內斂, 表情看起來是冷淡平靜的,卻莫名讓江愉覺得這份平靜下似乎存在某種暗涌。
螢火。
謝游垂眸凝視他, 他將眼前青年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這時才后知后覺注意到這抹已經侵入他世界的鮮活色彩。
人類的生命不過百年,就算是個有點耀眼的人類,這份光芒也只是轉瞬即逝的螢火而已,謝游之前是這樣看待他。
螢火蟲的生命很短暫,它們點亮的微光在黑夜中或許美麗,但對整片黑夜來說不值一提, 且轉瞬即逝。
等到火光熄滅, 黑夜會重歸于一片寂靜深黑, 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
所以這個人類最后也不會在他這里留下痕跡。
謝游是這么想的。
但他現在才發現,這點螢火不只是具備微弱光芒,而是攜帶著鮮活明亮的色彩,它突然出現, 在他的世界里悄無聲息涂抹屬于它的顏色。
即使它熄滅了,涂抹上去的顏色也已經是難以褪色的印記。
“你怎么了?”從昨天就奇奇怪怪的,江愉托著臉看他,“昨天你就這樣,今天還沒好嗎?”
江愉隱隱察覺到謝游此時內斂著的煩躁和不愉快,雖然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讓對方這樣,但想了想昨天的情形,他把手伸過去。
“那給你握住……?”江愉伸的是左手,右手要用來吃早餐。
謝游沒動,他沒去觸碰江愉,也沒說話,只是和來時一樣靜默離開。
江愉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就沒心沒肺地開始吃早餐。
沒辦法,這個妖異偶爾就是會陰晴不定,這次哄不好也不能怪他,他努力過了!
但江愉沒想到從這一天開始,他和謝游之間好像進入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冷戰狀態。
江愉很迷惑,因為他都不知道這冷戰從何而起,只感覺謝游仿佛有意避開他,就算見到了也不跟他進行任何對話,下一秒就會極冷淡地撕開空間裂隙離開。
每七天的約定倒是還保持著,不過謝游給他補充心臟能源的時候不會做任何其余的事,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模式。
又一天晚上,江愉趴在床上用手指戳戳圈著他手腕的影觸:“你的本體是怎么了,為什么突然鬧脾氣,還鬧這么久……他好難哄哦。”
聚合的影觸晃了晃它的小尖刺,又把尖銳部分收回去再靠近輕蹭青年的手心,像在哄他。
站在枕頭上的渡鴉也低下腦袋,用彎彎的鳥喙蹭他手指,和影觸的表達差不多。
分身比本體乖多了,江愉心想著。
渡鴉和影觸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它們遵從本體最根本的意志,所以也不明白什么是鬧脾氣。
謝游出門在外繼續他計劃內的收割,戰斗剛剛結束,妖異的血液飛濺了點到他臉上,那滴血珠順著臉頰滑落,沾血的面容讓那雙幽黑的鳳眸顯得更加冰冷。
謝游隨意擦去這點污漬,走到已經失去抵抗能力的巨大妖異面前,使用吞噬能力。
像奇美拉一般形體扭曲的妖異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瞬間被吞噬殆盡。
感受到了力量的實質增長,謝游抿著嘴角,鳳眸微垂,側臉依舊略略繃緊,無聲透露出些許不快。
連日的心情都是這樣,不愉快,甚至有幾分惱怒,但卻無法平息也無從發泄。
在意識到自己想挽留一個人類的時候,謝游并不會為這份頓悟感到喜悅。
或者說,他不會為這份頓悟產生任何正向情緒。
他的第一反應,只有幾乎出自本能的抗拒。
他唯一渴求的事物,應該只有更為強大的力量,自誕生起就是如此,在他實現野心的道路上也從來不需要另一個人。
這個世界上的種種龐大事物往往都會孕育出“靈”,比如巍峨群山與壯闊河流,又比如因世間萬千愿望而凝聚誕生的九尾貓。
只不過人類對它們的稱呼是妖異。
那么這個世界上最不可忽視的龐然大物是什么?
在謝游眼中,是這個世界本身,即這個星球本身。
由這個世界孕育出的靈,大概可以稱作世界意志,謝游能覺察到它的存在。
因此謝游的目標從來都很清晰,他會通過吞噬同類與汲取世間惡念,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大,直至最后他的獠牙能企及世界意志。
他會將它吞噬,取而代之。
他將成為新的世界意志,星球會成為他的方舟,人類在這艘方舟上是無關緊要的。
可他想挽留一個人類。
這意味著什么,謝游無法回避,是他對這個人類確實產生了一種能夠稱之為喜歡的情感。
不止是幾分吸引,是喜歡。
謝游不久前仍認為這幾分吸引并不重要,分身會被引誘過去也無所謂,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這點吸引絕不會讓他變成十年后那副為了一個人類神魂顛倒的模樣。
只是現在,謝游不得不承認自己出現了一些失誤。
但喜歡一個人類,甚至,愛上一個人類,對惡念集合體而言都不是好事。
喜歡和愛是絕對正向的情感,他如果選擇喜歡一個人類,或許也就等同于選擇放棄得到更強大的力量。
他對這個人類的那一點點喜歡能與獲得強大力量相提并論嗎?
理性思考,謝游很容易得出答案。
他應該將萌芽掐滅,在它尚且脆弱的時候。
就在這段讓江愉摸不著頭腦的奇怪冷戰中,他到了開學的日子。
去學校之前,江愉本來想道別一下,但也沒找到機會。
想想算了,七天內還得見,倒也不需要特意告別。
寒假結束就是大三第二學期,江愉循著記憶去到A大的宿舍樓,7棟606,他的宿舍地址。
A大是一所綜合大學,當前世界對“綜合大學”的定義和江愉原來世界的不太一樣,它在這里指的是既有普通學科又有異能系學科的大學。
江愉是以普通科學生的身份入學,他學的是藝術類,但因為入學那天報道來得晚,同班同學在的那棟宿舍樓已經分配完了,他就被分配到另一棟宿舍樓。
這棟宿舍樓里住的都是異能科的學生,江愉一個學藝術的在這里邊可以說是相當鶴立雞群里。
他住宿舍的時間其實不算多,更多是住在他自己校外那套房子里,離學校也就十分鐘車程。
不過開學第一天還是先住宿舍吧。
江愉來到606房,推開宿舍門,兩個正在里邊開黑打游戲的男生聽見動靜齊刷刷看過來一眼,然后他們就愣了愣。
其中一個不確定地開口:“……江愉?”
等江愉點頭,周敘白“媽耶”了一聲,像照X光一樣上下打量他幾回:“你長成這樣,之前那副打扮難不成是為了擋桃花?”
江愉的臉在周敘白眼里是有點漂亮過頭了,以前他的發型很擋眼睛,人又孤僻不說話,看起來就陰郁感滿滿,讓人完全不想接近。
但現在那張完全是第一眼美人的臉顯露出來,他眉眼清冷又秾麗,偏偏目光是溫和的,相結合起來便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矛盾美感。
江愉沒法解釋以前的事,只能微笑一下蒙混過關。
他不笑還好,一笑周敘白就又媽耶了一聲:“還好咱們宿舍都是鋼鐵直男,不然你就罪大惡極了我跟你說。”
隔壁的于聞推了推眼鏡:“讓咱們脫單率降低應該也挺罪大惡極。”
這不可勁拉高學校妹子的審美么,會讓他們日子很難過的。
兩人都只是在笑鬧打趣,江愉聽得出來他們沒有惡意,但等最后那名舍友出現,江愉就明顯感覺對方對他有些敵意。
“別的宿舍樓還沒有空位嗎?”陳宇皺著眉頭看他。
周敘白對他翻了個白眼:“差不多得了,你這話說幾年了都,人家住這里怎么了你了?”
雖然他和江愉這幾年是塑料舍友,但也沒有老想著趕人家走的想法。
“別理他。”周敘白對江愉說,“有的人會個異能就把自己當天龍人了,不知道哪里來的超絕優越感。”
周敘白知道陳宇對江愉有意見完全是因為他看不上普通科的學生,覺得自己在異能科高人一等。
原來是這樣,江愉若有所思,聽明白了那份敵意的來由。
江愉是溫和派,心臟不允許他有過分激烈的情緒,所以他平時總是脾氣很好,但他沒打算慣著一個對他有莫名敵意的人。
江愉捏捏衣服口袋里的兔子玩偶,兔子玩偶得到能自由活動的指令后當即飄了出來。
“嘻~”兔子玩偶用黑洞洞的眼睛盯著剛才用不良語氣跟江愉說話的男生,“畫個圈圈詛咒你。”
是詼諧語句,但在兔子玩偶怪異的語調下,聽起來便顯得滲人了起來。
它原本想說的是“殺了你”,可它被江愉捧在手里溫聲教導過,不能隨便對人用攻擊性那么強的句子。
它有好好聽話。
“異能造物?!”陳宇臉色不太好,感覺自己被耍了,“既然你會異能,之前為什么從來不說?”
感覺對方的腦回路異于常人,江愉也不想跟他溝通,只回了句:“我好像沒有告訴你的義務。”
陳宇略微惱羞成怒,但他又還頗為忌憚眼前那只兔子玩偶,直覺有點危險。
他不敢再招惹,只能閉上嘴灰溜溜去干自己的事。
宿舍里相安無事幾天,直到異能科上實踐課,幾個舍友從課堂上帶回一盆長得很奇異的花。
這盆花被用玻璃罩嚴實罩著,它的花瓣是半透明質地,上邊有波點似的磷光,它的根莖和花瓣都在罩子里舒展搖曳。
明明沒有風卻在動。
這次課堂要求他們寫觀察日記,這朵花是一種常見妖異,基本沒有攻擊性,唯一的危害只有它的花粉會致人短期失憶,不過玻璃罩足以將之完全阻隔。
江愉也在宿舍里完成課堂作業,今天的作業是一張素描,對象不限,他便干脆畫那朵被裝在玻璃罐里的花。
江愉畫得很快,畫完他便低頭審視自己的這張素描,看形狀、比例以及光影有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周敘白很無聊地觀察這朵花,這種妖異笨笨的,幾乎沒什么自我意識,看著一點都不刺激。
就在他這么想的時候,玻璃罩下的奇異花朵突然體積膨脹,一下子將容器撐滿,愣是從內部推動了整個玻璃罐子。
“砰——!”玻璃容器摔得四分五裂。
聲音讓江愉馬上抬眼看過去,但這時已經晚了,大量散出的花粉充斥整個宿舍房間,讓屋內四人齊齊倒下。
江愉一失去意識,跟隨著他的影觸便從影子里鉆出來圈住了他的腰,不讓他倒在地上。
先讓江愉靠在椅子上,影觸隨即自發去尋找本體。
謝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頻繁進行收割吞噬,見到影觸來找他,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跟江愉有關,而他現在不想見那個人類。
但影觸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躁動,它們看起來相當著急,一直發出嘶嘶聲。
謝游冷冷看著它們,對峙數秒,他心煩意亂地閉了閉眼,還是進行了一次信息同步。
片刻后,謝游撕開空間裂隙來到江愉的宿舍。
謝游將昏迷靠在椅子上的青年攬腰抱起,看都沒看房間里其他倒在地上的人類一眼,再次弄出一道空間裂隙離開。
江愉被安置在他常住的那間客房里,大約經過兩個小時,他的眼皮動了動,悠悠轉醒。
睜眼醒來,江愉首先感受到的是極度的迷茫,他的頭腦一片空白,不知道現在這個地方是哪里,也想不太起其他事情,唯一記得比較清楚的好像只有他自己的名字。
江愉本能想尋找有熟悉感的事物,他下意識把手伸進衣服口袋,在里邊拎出一只兔子玩偶。
兔子玩偶剛隨江愉一起恢復意識,那些花粉對它沒什么用,但江愉昏迷也會讓它失去行動能力。
謝游是在這時進來看他的,見他醒了,謝游便面無表情轉身離開。
江愉能在兔子玩偶身上感受到與自身緊密的聯系,而對剛進來又走了的謝游,他也有種熟悉感。
“我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江愉迷茫地對兔子玩偶說。
兔子玩偶動了動耳朵,它仿佛終于想到某個經典橋段,超大聲說:“失憶!是失憶!”
江愉:“……”
他也知道自己是失憶了。
“你知道我和剛才那個人是什么關系嗎?”江愉詢問它,“我感覺對他很熟悉,但是記不起來了。”
兔子玩偶歪了歪頭,開始朗誦:“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江愉每七天必須和謝游見一次面,不能不見,兔子玩偶基于此給出的答案。
江愉:“?”
江愉堅強地試圖分析:“你的意思是,我和他是戀人?”
雖然江愉失憶,但他的智商沒降低,潛意識能在兔子玩偶說出剛才那段話的時候明白這是一首關于愛情的詩句。
兔子玩偶不明白戀人是什么,于是它選擇用上網沖浪學會的萬能語句回答——
“啊對對對。”
江愉對此深深懷疑:“你說的是真的?”
兔子玩偶又超大聲:“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江愉將信將疑,他感覺不太可信,但因為兔子玩偶和他的緊密聯系,他又難免信了點。
江愉決定自己觀察觀察,首先觀察這個房間,他在房間里看到很多讓他有熟悉感的東西,比如畫具……即便沒有記憶,江愉也一眼就確定那是他的東西。
還有衣柜里的衣服也是他的,根據熟悉感和完全合適的尺碼基本可以判斷。
但江愉隱約記得他家不長這樣,他家應該在另一個地方,但這個房間又確實是他居住的,而且是有長期居住的痕跡。
結合種種,江愉只能得出一個相對邏輯自洽的解釋……
他似乎和剛才見到的那個妖異在同居。
難道……真的是戀人關系?
江愉糾結地走出房門,謝游剛出了房間卻在院子里沒走,江愉很容易看到他。
視線觸及謝游那張臉的時候,江愉一下子便思緒涌動,這是一張完全符合他審美的臉,他的靈感立刻在翻涌。
只是看見臉就這么有感覺……
所以,真的是戀人吧。
江愉最終相信了這件事,他看謝游冷冷淡淡站在那里,他能感覺對方在不高興。
是因為他把他忘了嗎……
江愉猶豫了下,走近謝游身邊,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對方溫涼的手心。
謝游的表情頓時捉摸不定,他垂眸看他。
“那個……”江愉絞盡腦汁,“雖然我失憶了,但我還是喜歡你,不會因為失憶就否認對你的感情。”
他在看見對方的臉時感受到的那種強烈沖擊力,江愉覺得自己以前一定是很喜歡他的。
謝游:“……”
這一瞬間,謝游臉上的冷漠表情仿佛出現裂痕,他幾乎以盯視獵物的眼神緊緊鎖定對他說出喜歡的人類,向來古井無瀾的黑眸中眸光清晰晃動。
江愉看一眼他的表情,牽著他的手搖了搖,小聲對他說:“別生氣了好嗎?我會盡快想起來的。”
謝游最終也沒甩開江愉的手。
第23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三天
初春的天氣仍有點冷, 而妖異的手心體溫低涼,江愉指尖動了動,還是就這么乖乖牽著他的手。
道歉總要有道歉的態度, 是他失去記憶忘了對方讓這個妖異不高興, 那他得負責吧。
江愉設身處地代換想想, 要是他喜歡的人失憶把他忘光光,他肯定也會失落難過的。
被江愉牽住的妖異好像就走不了了, 謝游站在原地, 垂下注視江愉的眸光沉沉。
盡管臉上表情如何冷漠,謝游身體的反應卻逃脫理性,他收攏掌心,將江愉的手牢牢扣住。
“那我們進去好不好, 外邊好冷啊。”江愉用指尖戳戳謝游的手心,他語氣輕輕的, 聽起來像無意識的撒嬌一樣。
江愉穿著頗為單薄的衣物,因為之前宿舍里開了空調暖氣,他上身也就穿了件淺色圓領毛衣,離開暖氣是不足以抵御室外溫度的。
手心被青年的柔軟指尖戳弄,謝游抿著唇,嘴角略微下撇,一副冷淡不悅的樣子。
他此時的不快, 就像是對某種驅策感到厭煩和抗拒, 但他看著對他說冷的黑發人類, 最后也只吐出兩個字:“嬌氣。”
話音未落,他已經向著屋內走去。
一路牽著手,進到屋內坐下,江愉把另一只手也覆在謝游牽他的手上, 這個姿態看起來特別有種依賴感,好像他完全離不開對方那樣。
因為失去記憶,江愉下意識對熟悉的事物表現出依賴。
謝游低眸掃過交握處,沉默放任了江愉的行為。
剛才沒甩開,現在就更甩不開。
“你說喜歡我。”謝游冷不丁開口問他,“什么時候的事?”
江愉眨巴眼,盡力思考了一下。
雖然沒有記憶,但是江愉憑借理論推斷,大概確定了答案。
他在看見對方那張臉的時候,總會有非常強烈的某種感覺,這種感覺極具沖擊力,一下子就能勾起他很多思緒,而且讓他總想去看……
這就說明,他一開始很可能是被對方那張臉吸引的。
想到這里,江愉白皙的臉頰上不由自主浮現一抹薄紅,他多少有些羞愧。
因為這個推論不就等于是在說明,他是對這個妖異見色起意了嗎!
不、不對……
如果他只對這張臉有感覺,其實應該也不能算見色起意吧?
江愉思考完,特別認真地對謝游說:“我覺得……我對你應該是一見鐘情。”
“……”謝游聞言唇角緊抿,他看向江愉時那種如同盯視獵物的眼神愈發緊迫明顯,幾乎到了不加掩飾的地步。
這個人類確實從一開始就對他說想見他。
“既然一見鐘情,當時為什么還說想見別人?”謝游忽然微瞇起眼看他,“你對那人也一見鐘情?”
江愉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內心開始大喊SOS。
他沒有關于這件事的具體記憶,不過聽謝游這樣一提起,他模糊感覺好像的確是曾經有過這么一段……
天哪,自己以前到底都做了什么,江愉抽了抽嘴角。
見色起意……不是,一見鐘情就算了,他怎么還三心二意??
可江愉又本能覺得自己不是這樣的人,他應該很專一才對,可能當時是有什么誤會,他現在沒法解釋。
“我沒有。”江愉矢口否認,他向謝游保證道,“我肯定是只喜歡你的,不會喜歡別人。”
說完,他又試探搖搖對方的手:“是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又是好不好,謝游臉上沒什么表情變動,但他不再追問這件事了。
“對不起。”江愉乘勝追擊道歉,“把你忘了,又讓你有這樣的誤會,你先原諒我,等我恢復記憶會跟你解釋清楚的,以后也不會再讓你有這種誤會了。”
江愉語氣特別誠懇,邊說還邊用指尖在謝游手心戳戳劃劃,這種無意識撒嬌行為讓謝游緊扣住他亂動的手。
“記住你說的話。”謝游對他說。
謝游語氣沒有起伏,很難聽出他的心情,江愉卻壓根沒去辨別,只是抿抿唇:“你松開一點,我動不了了。”
謝游不吭聲,順著他的要求把手松開了些。
一松開,江愉就又開始亂動,本來只是觸碰手心,但他似乎對妖異的低涼體溫感到好奇,碰著碰著就變成差不多是在玩謝游的手指。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像玉雕的竹節,冷白的膚色和低涼體溫都讓它更有種玉的質感,江愉沿著指縫輕輕觸摸,像羽毛撫過琴弦那般游走,直到他摸到無名指第二個指節的時候,他好似看到對方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有一瞬凸起。
謝游面無表情地忍受著,垂斂的鳳眸中卻難以克制多出幾分暗色,被青年用指尖碰過的皮膚下仿佛涌動著滾燙熱意。
他閉了閉眼,重新捉住江愉的手:“夠了。”
這種行為,無論放在哪個時代都算得上是撩撥。
江愉很無辜地看他一眼,哦了一聲乖乖不再亂動,但他溫熱的指尖又重新鉆回謝游掌心,繼續牽著他。
失憶的江愉像塊粘人的小年糕。
他現在缺乏安全感,對周圍事物也還十分迷茫,有熟悉感的戀人對他來說是最佳依賴對象。
影觸似乎察覺到他潛藏的不安,比起旁邊像木頭一樣的本體,它圈住江愉的手腕,輕輕拍打他的手背安撫他。
“咦?”江愉看見這根像蛇類般的陰影觸手,他沒有驚訝,反而有種親近感,像早已熟悉對方的存在。
能感覺出來這根影觸是在安撫他,江愉露出失憶后的第一個微笑。
謝游冷冷盯著那根影觸,等觸及江愉的笑容,他移開視線。
兔子玩偶有了,影觸有了,渡鴉和小紙人們也在房間里,江愉還是感覺這里少了些什么。
“我好像……還養了一只貓?”江愉努力探究自己的記憶,只能想起一點點細枝末節,“它為什么不在這里?”
謝游沒回答,拉著他走到床邊,讓他坐下,然后撕了道空間裂隙離開。
等他過一分鐘回來,他把一只白色毛絨生物丟到江愉懷里。
“阿雪。”江愉反射性叫出這只毛球團的名字。
“喵嗚~”九尾貓舔舔他的下頜。
江愉看著它繼續努力回想,腦子里好不容易一閃而過自己出門去上學的碎片畫面。
他把這只九尾貓留在了家里,可能是打算開學住幾天宿舍就回家吧。
等等……上學!
往衣服口袋再摸了摸,江愉摸出來一張學生卡。
“我還要跟學校請假。”江愉望著謝游說。
謝游再次一語不發拿起他的學生卡,剛回來就又撕了一道空間裂隙出門,他拿著江愉的學生卡去到異象管理局。
A級妖異直接憑空闖入異象管理局內部,顯得他們的防御像紙糊的一樣,把一眾高層嚇得夠嗆。
“幫他請假。”謝游把江愉的學生卡放到會議桌上,冷淡地陳述要求。
葉川抽抽嘴角,表情差點破功,您就為這點事直闖管理局是嗎……
在場其他負責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情報部門的夏茵一副磕到了的樣子。
“好的……我們會跟學校溝通,小江以后去不去上課都行,不影響他畢業。”葉川體面地接過話茬。
反正這也是管理局該給江愉的待遇,沒提前跟學校打招呼是他們的疏忽。
謝游對和其他人類交流沒興趣,葉川一把話應下他就走了。
謝游回到江愉身邊,一回來就被江愉牽手手。
“還有什么要做的事。”謝游淡淡問他。
江愉搖頭:“沒有了。”
好靠譜的男朋友,江愉在心里想。
這個妖異看著冷冷的,但對他很好,江愉不難感覺出來,他覺得他也應該要好好彌補對方才行。
想到謝游因為他失憶這事不高興,江愉現在確實沒法立刻想起他,但哄人他是會的。
“我以前應該是很喜歡你的。”江愉注視著他的眼睛,“不然也不會失憶后一見到你又馬上有同樣的感覺。”
這張臉對他的沖擊那么強烈,難道不就是因為他以前特別喜歡對方,所以潛意識里才會還留有深刻印象。
合情合理。
謝游不說話。
人類的甜言蜜語,謝游第一次領受,第一次便是讓他難以招架的程度。
“我也想早點想起以前的事,和你有關的記憶,我一點都不想忘記。”江愉伸手捧著謝游的臉細細打量,真是怎么看怎么合他審美,“你給我點時間吧?”
謝游放任江愉把手貼在他臉上,等江愉把話說完,他略微垂眸,幾秒后嗯了一聲。
晚上,謝游回到自己房間,九點鐘左右,他的房門被推開,江愉抱著枕頭來到這里。
“我想跟你一起睡。”江愉說著,不等謝游同意或拒絕就走了過去。
等都走到床邊了,他才聲音輕輕地問:“不可以嗎?”
很難不可以。
謝游遲遲沒表態,但江愉都躺到他床上了也沒阻止,和表態了也差不多。
矜斂冷漠的妖異就這么被人類哄著躺上同一張床,甚至這個人類靠進他懷里,手還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亂摸。
江愉其實沒有亂摸,他就只摸了摸謝游的腰腹,因為好奇,謝游平時的裝束看不出來他有沒有腹肌這種東西。
在他的手剛隔著衣物碰到謝游腰腹的時候,江愉幾乎一下子就能摸到明顯繃緊的腹部肌群,他摸沒兩下,都來不及數有幾塊,手就被捉住拉開了。
“不要亂摸。”謝游制止他,眸光晦暗不明,“你不是要睡覺?”
比之前摸手指還過分的撩撥,妖異的欲望跟人類相比只會更濃烈可怕,而謝游很清楚他眼前人類的身體無法承受。
江愉依舊很無辜:“我們不是戀人嗎,為什么我不能摸?”
謝游:“……”
戀人這個詞一出來,謝游表情變幻不定,最后他像是妥協了,放開了江愉的手。
江愉重獲自由,當即繼續他剛才沒完成的事,他把手貼放在謝游的腰腹,手指按順序輕劃過線條流暢的腹部肌群,仔細數了數。
嗯!
是八塊!
好奇心得到滿足,江愉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第24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四天
江愉滿足完好奇心之后睡得心安理得, 絲毫不管受他撩撥的某個妖異的死活。
謝游注視著已經睡著的黑發人類,眸中一片暗色,被江愉用手摸過的腰腹仿佛殘留他指尖的溫度, 讓那處皮膚本該低涼的體溫出現某種燒灼。
江愉側躺略微蜷縮著身體, 額頭貼在謝游的頸動脈搏動處, 他缺乏安全感,就連睡覺都很粘人。
謝游看見他微顫的睫毛, 青年溫熱的呼吸輕輕撲打在他心口, 仿佛與他此時的心跳頻率漸漸重疊。
“冷……”江愉無意識囈語著,鼻尖蹭動,玫瑰色唇瓣擦過身旁妖異的低涼皮膚。
謝游指尖懸停在他后頸三寸,可遲遲未把他拎開。
像獵食者輕易按住獵物的咽喉, 但又不愿傷害它,甚至荒唐地想要順從它、保護它。
謝游任由那帶著近似甜酒氣息的呼吸浸透他的衣物, 在他心口烙下一個灼燙的印記。
他的手最后也從江愉的后頸附近移開,修長手指陷入江愉柔軟的黑發間,克制地將這個人類往他懷里按了按。
明明是這么脆弱的萌芽。
明明伸手就可以將它掐滅,但這一步之遙的距離,謝游停下了。
謝游垂眸守著在他懷里安睡的人類,他抱著他,仿佛暴雪夜中的旅人焐著一枚不知是否從水中撈起的月亮。
擔心它是脆弱的鏡花水月, 可還是想要珍惜它。
江愉第二天一睜眼, 對上一雙平靜著注視他的眼眸, 這雙眼睛里沒有半分睡意,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已經醒來多久了。
江愉揉了揉因為剛醒而沁出生理性淚水的眼睛,然后半瞇著眼,伸手摟住眼前妖異的脖頸, 像樹懶一樣掛在他身上。
他還沒完全睡醒呢,還要瞇一會。
“……”謝游對他的行為猝不及防,不過已經反射性攬住了他。
太粘人了。
謝游在心里評價。
失憶狀態的江愉的粘人程度呈幾何倍數增長,而且他還不只是單純粘人,他會做出很多依賴行為,無意識撩撥人時還表現得特別無辜。
等終于瞇夠了,江愉才慢吞吞松手,不再當一只樹懶,稍稍從謝游身上離開,坐起身。
旁邊的妖異先一步離開床榻,大概是被江愉折騰的,他那頭烏濃如緞的鴉色長發難得有些許凌亂。
失憶的江愉也不是只會折騰人的壞年糕,看見謝游的頭發,他倒是還懂得體貼人:“我幫你梳頭發吧?”
謝游聞言看他一眼,臉上神色不明,片刻后取了發梳,丟到江愉手上。
與現代觀念不同,在謝游更為熟知的過去時代,頭發并不是能隨便給他人觸碰的東西。
但如果是戀人,當然是可以碰的。
江愉拿起那把半圓木梳,他說著要幫謝游梳頭發,走過去卻在玩人家的頭發,差點就要開始編麻花辮,只不過謝游提前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想做什么?”謝游語氣淡淡,他也算明知故問,到底沒能對故意使壞的江愉冷臉。
“唔。”被制止干壞事的江愉眨了眨眼開始裝不懂,接著可算安分下來,一副體貼模樣給謝游正經梳頭發。
等江愉梳好了,謝游兀自離開臥室去到書房,等他回來的時候,江愉手里被放上一件東西。
是彩紙折成的一對鯉魚,還有一縷剪下來的頭發,它們被紅繩綁在一起,打了個很漂亮的結。
江愉把玩著這件禮物,想了想說:“我比較喜歡紙鶴,你下次給我折紙鶴吧。”
謝游:“……”
看著眼前不解風情的人類,謝游第一次有點氣悶。
他不怎么高興地轉身走了。
江愉陷入迷惑,難道他要對方折紙鶴的要求很過分?
可是紙鶴也很好折的呀。
不懂。
謝游的低氣壓沒對著江愉,倒是讓剛好來找他的沈青回撞了個正著。
“嘶……”沈青回摸了摸鼻尖,確認自己嗅覺正常,“你身上全是人類的氣息,還是之前那個,這回你可別想否認。”
沈青回耿耿于懷上次謝游說他聞錯了之后把他打暈的事,雖然打暈這事是他要求的,但也用不著下手這么狠……
他醒來還以為自己脖子斷了呢。
謝游不否認也不承認:“我記得你的原型不是犬科。”
沈青回當作沒聽見,他對謝游身上這些氣息的主人十分好奇,畢竟能沾這么多,這不得是又摟又抱的!
他難以想象,一個不久前還對人類態度冷漠至極的妖異能放任某個人類接近他到這種地步。
但也不用沈青回想象了,因為江愉在這時找了過來,他現在不能離開謝游太久,不然就會感覺很不安。
“你為什么離開這么久?”
滿打滿算也不到十分鐘時間,但江愉還是這樣控訴他。
剛還在低氣壓的妖異聞言收斂了情緒,謝游主動去牽江愉的手,默不作聲接受他的控訴。
沈青回對此嘆為觀止,就這么短短一個回合,他看出來謝游幾乎被過來找他的這個人類吃得死死的。
“你看看,你之前說什么來著,說我等不到這一天。”沈青回故意提起這事,“這不還是栽在一個人類身上了,這下老實了吧。”
謝游毫無窘迫,從容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沈青回的語言殺傷力不及江愉對他控訴的萬分之一。
江愉現在才注意到陌生人,也或許是陌生妖異,本能地就稍微走到謝游身后,讓謝游半擋著他。
“你嚇到他了。”謝游的聲音比剛才更冷淡一些。
他略略收攏掌心,把江愉的手握緊了點,盡管沒出聲安撫,他的行為也表達著這個意思。
人類本就脆弱,失憶的江愉在謝游眼里跟易碎品差不多,他不得不小心保護。
沈青回感覺冤枉,他可站在這什么都沒做呢,但他還是抬手做出投降狀:“我不是壞人啊。”
江愉只是習慣性依賴謝游,聽見沈青回的話后,他向對方微笑了笑。
然后他戳戳謝游的手心表示自己沒事,后者神情略有松動。
沈青回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其實沒想到,在他們之間,謝游居然不是占據主導的一方。
以謝游那種冷漠強勢到近乎傲慢的性格,這實在非常難得。
他在向這個人類妥協,盡管他自己可能沒意識到。
“嶂川那家伙好像快不行了,它是不是也在你的計劃里,要去把它吞了嗎?”沈青回是特地來和他說這件事。
江愉聽不懂,他像乖寶寶一樣坐在謝游旁邊,只有玩謝游手指這點顯得不太乖。
謝游動動手腕不讓江愉玩得太過火,面上毫無波瀾:“我沒有對老弱病殘下手的興趣。”
謝游把嶂川形容為老弱病殘,事實上后者是從華夏的壯闊山河中誕生的妖異。
山峰為骨,江脈為流,是個生而強大的妖異。
它對華夏有奇怪的愛,最近一百多年,一直用自己的力量盡力減少這片土地上可能會發生的自然災害,只不過越來越力不從心。
就算是強大的妖異,要與整個大自然抗衡也不容易,它的衰竭是可以預見的事。
沈青回直覺謝游在說謊,思考了下,他了然道:“你是為了他才不去的吧。”
他指的是江愉。
江愉感覺好像提到自己,好奇地抬眼。
謝游不動聲色輕捏他指尖,把江愉的注意力吸引回去玩他手指,然后才說:“不差這一個。”
一個即便不被他吞噬,也很快會自然衰竭死亡的古老妖異,放在以前,這個經驗包謝游沒有不拆的理由。
人類社會與他無關,他不需要為人類考慮什么,他現在只是,稍微考慮了江愉的心情。
“而且他現在離不開我。”謝游幽幽陳述。
沈青回:“……”
怎么突然感覺有狗在他面前秀!
不過過幾秒,沈青回又摸摸鼻尖,不確定地說:“感覺有一點優曇花的氣味,他失憶了?”
謝游嗯了一聲,肯定了他的說法。
聽見失憶,江愉馬上說:“我會想起來的。”
他搖搖謝游的手,哄人似地保證。
雖然他暫時好像還沒有想起來的跡象,但江愉嘴巴甜,知道該怎么哄男朋友。
“這種妖異的花粉除了會讓人類失憶,倒也沒有別的害處。”沈青回思考了下,“應該也只是短暫失憶,最多一個月就好了。”
優曇這種妖異在人類的危險等級劃分里,是最低的Safe,安全級。
遇見時都不需要什么安全措施,哪怕不是異能者,普通人稍微懂行也能輕易控制住它。
“你要是著急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去找找夜溯甘露。”沈青回樂于助人,說完他也忍不住笑瞇瞇調侃,“這個人類忘了你,就讓你這么心焦嗎?”
“我沒有。”謝游否認。
可能是有點在意,但遠沒有到心焦的程度。
且有一點謝游無法宣之于口的是,其實他對江愉失憶后愛粘著他這事并不排斥。
“你說沒有就沒有。”沈青回聳聳肩,“那到底還要不要我幫忙找夜溯甘露?”
謝游面無表情:“麻煩你了。”
看看這嘴多硬。
沈青回在心里直搖頭。
“夜溯甘露是什么?”江愉又變成好奇寶寶。
謝游回答他:“能讓你恢復記憶的東西。”
江愉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兩個妖異之后又再說了些別的事,江愉沒認真聽是什么,只顧著玩謝游的手指。
等他們談完,江愉找了個謝游不在旁邊的機會去找沈青回。
“我有件事情不太懂,可以問你嗎?”江愉詢問道。
沈青回大概能猜到一些:“是跟他有關的吧。”
“嗯。”江愉點點頭,“就是這個……”
江愉把謝游不久前送給他的東西拿出來:“我說比較喜歡紙鶴,讓他下次給我折紙鶴,他好像就有點不高興,為什么?”
“噗——!”沈青回笑出聲,要不是他努力克制,這會兒該捧腹大笑了。
怕被某個妖異聽見了惱羞成怒,沈青回忍得很辛苦,憋笑差點憋出眼淚。
江愉輕輕眨眼,沒懂為什么眼前這個妖異突然笑得這么開心。
“咳。”沈青回低咳一聲,勉強恢復正形給他解釋。
沈青回說:“他送你這個,是在向你示愛。”
以前的示愛比現在含蓄很多,也很講究規矩,如果要按那時的規矩來,兩個人是得交換信物后,才能有更進一步接觸。
江愉失憶后和謝游的關系突然跳躍,對謝游來說,有些必不可少的步驟不能省略,也就是他送給江愉這件東西的原因。
鯉魚折紙是對應舊時的雙鯉傳書,有書信傳情的意思,再和剪下的一縷頭發用紅繩綁在一起,毫無疑問是在示愛。
但可惜,失憶的粘人小年糕不解風情。
江愉把信物揣回口袋,糾結道:“那我現在怎么辦……?”
沈青回猶帶著笑意,好心教他:“你送他個發繩或者發帶吧。”
“他現在應該是愿意為了你束發的。”
愿意承認心有所屬。
第25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五天
記住了沈青回教的事情, 江愉現在知道該怎么做了,但他又陷入幾個新的困擾。
首先是不知道該去哪里買發繩,江愉失憶得頗為徹底, 許多潛意識他還是有的, 但要問他具體某個地方……比如商場在哪里, 那他還真想不起來。
其次是,他沒有錢。
準確地說是忘了付款密碼, 身上沒有現金, 所以和沒錢也差不多。
“唔……”江愉回到屋里斜靠在靠枕上,手摸著排排坐在他腿上的幾只毛絨絨,努力思考著解決辦法。
如果能想起付款密碼就好了,商場可以導航過去。
但江愉努力想了半天, 實在是一星半點兒都記不起密碼,把生日、電話號碼什么的都試了一遍也還是不對。
其實就連生日日期他也是從手機相冊里的身份證照片上看的, 電話號碼是通過通訊錄,江愉抿了抿唇放棄了。
“嘶嘶。”
一根影觸貼著江愉的皮膚,像蛇類一樣繞過他的腕骨,順著他的手臂來到他肩膀位置,然后貼蹭上了他的臉頰。
涼涼的,江愉已經習慣了。
如果是在夏天,搞不好會挺舒服的吧, 可以降溫呢, 江愉走神想著。
不過就是數量有點多。
江愉往自己影子里看了眼, 沒數具體數量,但只看翻涌的程度就感覺一定不少。
好像是在這幾天才變得越來越多的,今天早上收到信物的時候,江愉就有看見幾根影觸從謝游的影子里鉆出來, 不知該說是偷偷摸摸還是明目張膽地過來找他了。
謝游沒管它們,似乎當作沒看見。
為了想解決辦法,江愉難得安分地自己獨處,待在房間里一下午也沒出去。
他這樣,自己是沒什么事,卻反倒讓謝游產生類似戒斷反應的癥狀。
自從失憶后就一直粘著他的人類突然不粘了,謝游瞟了好幾眼書房門口,始終沒見到江愉來找他。
明明早上都還要跟著他。
妖異不懂人類的善變從何而來,謝游斂眸看著桌面,大約半分鐘后,他伸手去取一張白紙。
方紙在指間鋪展,紙面隨著謝游手指的動作被折出道道鋒利的棱,不消多時,一只幼小紙鶴出現在他手上。
謝游離開書房來到江愉面前,垂眸問他:“你在生氣?因為我沒給你折紙鶴?”
江愉疑惑眨下眼,他沒有啊,為這件事而不高興的不是對方嗎,他現在還想著彌補呢。
江愉的不回答被謝游視作默認,披散著鴉色長發的妖異扯了扯嘴角,對他說:“伸手。”
江愉乖乖伸出手。
謝游這時也沒說話,把一只純白紙鶴輕放到他手心。
江愉略微睜大眼睛,在看見手上這只幼小紙鶴的時候,他的心臟好像突然出現一瞬異樣感。
是發病了嗎?
江愉潛意識里記得自己有心臟病。
它不聽話,剛才似乎漏了一拍,然后現在又跳得有點快。
江愉抬起左手放在自己心口,因這陣異樣感而抿了抿唇,深呼吸試圖讓它平復。
江愉的表現讓注視著他的妖異眸色微沉,后者很快扣住他的腕骨。
“不舒服?”
謝游詢問他,用比以往都更溫和柔緩的方式給他一點點補充心臟需要的物質。
這次的補充是過量的,多余的部分散溢在心臟之外,其實對心臟沒什么作用,僅僅用于緩解身體不適。
謝游不是第一次見江愉發病,最早那次,他見過江愉最痛苦的模樣。
像瀕死的蝴蝶,翅膀無力顫抖,漂亮的鱗翅徒勞撲扇,這份痛苦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謝游那時只是冷漠地看著這只蝴蝶,他甚至可能在冷眼欣賞,現在卻為此心煩意亂。
妖異的記憶力太好,謝游可以清晰記得江愉因呼吸困難而雙眸濕潤、身體疼痛發顫的樣子,這些記憶如今仿佛成了懸在他皮膚上的尖刀。
江愉漸漸有種身體暖洋洋的感覺,并非真實溫度,只是身體特別放松。
心臟的些許異樣感還沒完全消失,但這種感覺遠稱不上難受。
于是江愉動了動手腕脫離謝游的掌控:“沒有,我不是不舒服。”
謝游觀察了他一會,確認他沒有說謊后,臉上恢復冷淡矜斂的神情。
江愉捧著眼前妖異給他折的幼小紙鶴,他用食指摸摸這只紙鶴的翼部,又輕點下它的尖喙。
其實沒什么特殊,但是想到這只紙鶴是某個妖異在他自己還不大高興的時候給他折的,江愉就感覺它好像特別可愛。
失憶的江愉也懂得投桃報李,他不是那種喜歡糟蹋別人心意的壞蛋,所以糾結幾秒后,他對謝游說:“我想給你送個發繩。”
謝游指尖微蜷,不動聲色道:“然后呢?”
他注意到江愉說的是“想”,也就是不一定會做出實質行動。
江愉微微窘迫,但還是坦誠說:“可是暫時沒有錢,等我恢復記憶想起付款密碼就可以給你買了。”
謝游聞言一聲不吭離開,過了一會兒回來,又一聲不吭把一張卡放到江愉手上。
一張黑色的卡片,邊緣印著繁復的暗銀花紋,是銀行卡,不過不是國內發行的,江愉沒見過。
謝游面無表情:“密碼六個零,之后可以改成你的生日。”
江愉遲疑,感覺自己不應該收。
謝游看出他的想法,淡聲說:“本來就是該給你的。”
按照人類社會的規矩是這樣。
“為什么是該給我的?”江愉迷惑,失憶歸失憶,但他也知道銀行卡肯定不是能隨便給人的東西。
謝游側過臉,靜默片刻后回答他:“工資卡。”
謝游沒興趣接觸人類社會,但這不影響他擁有人類社會里難計其數的財富。
妖異活得久,人類渴望的資本原始積累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
像森羅集團這種龐然大物般的跨國企業就是沈青回一時興起的產物,他當時想拉謝游一起,謝游丟了幾件千余年前的古董把他打發了,但反正沈青回就當他入股了,到今天謝游也還是森羅集團的決策人之一。
當然謝游根本沒理會過公司的事,同樣沒理會過卡上不斷增長的數字,他不覺得這是值得他關注的東西。
只不過現在,這些東西還算有點作用。
江愉反應幾秒后才忽地臉頰發熱,他低頭掩飾,可從他白皙頸側向上蔓延的薄紅實在瑰麗醒目,將他清冷而秾麗的眉眼映襯得過分漂亮誘人。
江愉覺得手上這張卡片變得有些燙手。
為了脫離這種臉紅心跳的狀態,他快速轉移話題:“那、那我們現在去買發繩吧……”
很難得的,謝游這次采用更貼近人類的出行方法,不是直接撕開空間裂隙到商場附近,而是通過正常交通方式陪江愉來到購物廣場。
不過他還是懶得適應現代裝束,直接用“顛倒夢想”模糊認知的能力,讓周圍人類忽略他的衣著。
今天是周末,商場的人流量尤其可觀,每家餐飲店幾乎都在排隊,熙熙攘攘的環境充滿了人聲喧嘩。
謝游臉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狹長鳳眸微微垂斂,盡管他的面貌極盡出色,可氣場卻太有攻擊性,令人不敢直視。
相比起來,江愉的漂亮眉眼就柔和太多,即使是偏屬清冷的長相,看起來也最多只是有點疏離感,不至于讓人不敢接近。
路人的吃瓜天性是強大的,兩個長相出眾到這樣程度的人在拉拉扯扯牽小手,他們實在很難忍住不去瞅兩眼。
“磕拉了,長這么好看來逛什么商場啊,趕緊回家doi,床給你們鋪好了!”一個剛從電影院走出來的女生死死抓著閨蜜的手,臉上一副激動表情。
閨蜜伸手去捂她的嘴:“你小聲點,咱沒離多遠,被人家聽見要社死了。”
“嗚嗚嗚,他們真的很養眼嘛,完全不輸二次元的美貌你敢信。”女生完全是星星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顏狗她驕傲。
有時候江愉覺得聽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他完整聽見了這兩個女孩子的對話,聽見的某個名詞讓他的臉又燒了起來。
不過還好,那個詞語,他旁邊的妖異應該是聽不懂的……吧。
江愉偷偷觀察謝游的表情,后者臉上沒什么神色變動,只不過江愉的觀察被抓包了。
“怎么?”謝游問他。
江愉慌亂回答:“沒、沒什么。”
謝游也不追問,只是改變了下牽他手的方式。
低涼的體溫通過觸碰的手指蔓延過來,正因為體溫差異,那種被指尖摩挲過手背皮膚,手指緩慢嵌入時的感覺才格外明顯。
謝游進行得太慢條斯理,讓這番動作極其彰顯占有欲,江愉感覺到了,不過并不抗拒。
“你是不是覺得商場這種地方又吵鬧又擁擠,還特別無聊?”邊走著,江愉隨口問他。
謝游掃了周圍一眼,完全沒有勉強自己的意思,他表示肯定:“嗯。”
盡管他喜歡一個人類,卻不代表他能對人類這個群體愛屋及烏,對其他人類,他依然連冷眼旁觀的興趣都沒有。
“唔,那就這一次。”江愉搖搖他的手,“以后不來了。”
謝游淡淡回應:“我沒說不想再來。”
感情產生了對這個妖異自身來說都難以理解的驅策力,讓他明明不喜歡這個地方,卻依然陪同江愉來到這里。
謝游此時的表情格外冷淡,似乎有些許不快,就像是對這種驅策感到厭煩。
江愉停下腳步,他們現在剛好走到一個無人拐角,謝游微抬眼皮看他,眼神像在問他又怎么了。
江愉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忽然笑了一下,身體一放松往旁邊歪倒,肆無忌憚地倚靠對方。
臉上還維持著冷淡與厭煩的妖異卻因此僵了下身體,與表現出的外在情緒不符,謝游摟住了靠在他身上的人類。
他放在江愉腰間的手把人一下扯近,距離拉近后,直視青年的目光情緒難辨,近似掠食者盯著獵物的狠戾。
但在短暫幾秒的對視過后,謝游斂眸,略微俯身低頭,在江愉的眼旁極輕地落了一吻。
他是喜歡他。
沒有人教他該如何珍惜一個人類,但他已經本能地學會了一些。
第26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六天
低涼柔軟的唇瓣, 像一片雪花輕輕撫過,離開后留下若有似無的痕跡。
一觸即離,快得讓江愉來不及感受, 等幾秒后延遲反應, 眼尾被啄吻過的那一小塊皮膚突然隱約發熱。
雖然靠在謝游身上是江愉主動的, 可他以為謝游只會一臉冷淡抱著他,忍耐他的故意粘人行為……因為之前都是這樣的。
江愉之前也粘他折騰他, 玩他手指, 還要為了好奇心半夜摸他的腰數腹肌,可從來沒受到什么“懲罰”。
失憶的江愉被縱容多了,就容易無所顧忌。
他只是一個失憶的粘人精,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不過是想主動找男朋友貼貼罷了。
謝游對他是沒有進攻性的,沒有危險性、沒有侵略性, 江愉之前都是這么認為。
但這個吻一下子糾正了江愉的這一概念。
“不可以……還不可以親。”江愉慌慌張張往后退一步,目光向周圍亂瞟,就是不敢去看在他前邊的某個妖異。
只是吻了吻眼旁,都不是真的接吻,江愉就已經有點兒承受不了了,未被頭發遮掩的耳尖微紅發燙。
謝游看他的反應,輕耷著眼皮, 倏忽無聲笑了一下。
“為什么不能?”謝游不緊不慢地說, “你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事, 我全都同意了。”
江愉睜大眼睛,想辯解說這怎么能一樣呢,又在對方的視線下心虛地抿了抿唇。
江愉捂著臉當鴕鳥寶寶,聲音變得很小:“因為我會臉紅。”
等他恢復記憶肯定就不會臉紅了, 他現在是失憶沒有經驗,還不習慣被親吻,所以才會這么手忙腳亂。
“你等我恢復記憶再親吧。”江愉討價還價。
謝游現在好像有點能理解十年后的自己的心情,想將眼前這個人類占為己有,但又因為珍惜他,所以會裝出體貼的樣子,不想欺負他。
謝游垂眸,慢吞吞答應他:“行。”
聽他答應了,江愉放下捂臉的手,又重新把指尖鉆回謝游手心里,讓他牽著。
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家有賣頭繩的飾品店,展示架上的頭繩款式琳瑯滿目,很多偏可愛款,帶蝴蝶結、小熊什么的,不過也有簡約風格。
江愉看花眼了。
“你喜歡什么樣的?”江愉征詢謝游的意見。
謝游掃一眼展示架,沒什么特別想法:“隨便。”
他從來沒用過發帶和頭繩,以前也不認為自己會用這種東西,所以他沒有偏好。
江愉的目光在左邊某個發繩上邊打轉一兩秒,眨了眨眼追問:“你確定?”
謝游瞥他一眼不說話。
“那我要買這個。”
江愉向展示架左上角伸出手,拿起架子上掛著的一個兔子頭繩。
繩子是淺色的,上邊的兔子造型小巧玲瓏,兔子頭上還頂著根小胡蘿卜,看起來很有童話感。
謝游面無表情:“放下。”
江愉望著他一臉無辜:“是你說隨便的。”
看出來江愉不打算放棄,謝游忍了忍,最后冷哼一聲往店門口走。
江愉看見他在店門外停留等待,表情冷冰冰的,但沒走遠。
江愉嘴角微微上翹,拿著兔子頭繩去收銀臺了。
哦,刷的還是某個妖異的卡。
等付款完,江愉把這根兔子頭繩揣進自己口袋,重新回到謝游身邊。
謝游沒跟他說話,可江愉無視他冷冰冰的表情,向他伸出自己的左手。
是要牽的意思,而且要謝游主動牽他。
披散著鴉色長發的妖異冷著張臉,不過還是扣住了眼前人類的手腕,手指不輕不重圈著他的腕骨。
江愉還不想那么早回去,于是迎著陸陸續續的一些好奇圍觀,他讓謝游陪他繼續逛商場。
路過夾娃娃機的時候,江愉指著里邊一只頂著張不高興臉的貓玩偶說想要,然后就在旁邊眨巴眼看謝游遭遇他妖生幾千年都沒遇過的滑鐵盧。
已經投了幾十個幣下去,娃娃機的夾子依然是顫顫巍巍,像大學里食堂打飯阿姨的手,抖著抖著就把本來好好夾住的玩偶又掉了回去。
謝游:“……”
事實證明,就算是強大的妖異,在不作弊的情況下也逃脫不了夾娃娃機的陷阱制裁。
“不然算了吧。”江愉在這種時候倒是懂得體貼人,“其實我也沒那么想要。
一般這種夾娃娃機都有保底機制,到一定次數的時候,夾子就不會松動了,不過江愉覺得也沒必要非執著得到這個保底。
江愉剛說完就看見一根影觸鉆進機器里,影觸直接綁架了他看中的那個玩偶,強行拽到出口。
謝游從取物口拿起那個玩偶,一語不發塞給江愉。
江愉戳戳這個一臉不高興的貓玩偶:“感覺它跟你很像。”
謝游對此不予置評。
磨磨蹭蹭在傍晚回到山林宅邸,江愉跟著謝游進去他房間,這時才從口袋里拿出那根兔子頭繩。
謝游只看一眼就拒絕他:“你別想讓我用這種東西。”
江愉湊過去:“可是這根發繩真的很可愛。”
“試一試?”江愉把發繩遞了遞,說服他,“反正在屋里用,又不會有其他人看到。”
謝游不為所動:“既然覺得可愛,你就留著自己用。”
謝游微垂鳳眸,態度十分冷淡,也根本不理會江愉伸過來的手,像對待空氣一樣晾著對方。
“我的頭發長度又不需要。”江愉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他用皮筋最多能在后邊扎個小揪揪,跟不扎沒什么區別。
“真的不要?”江愉仍保持著唇邊笑意,“不用你動手,我可以幫你。”
謝游本想用“出去”兩字結束對話,但他一抬眼,目光就觸及江愉含笑的眉眼,他頓了片刻移開視線,然而過沒幾秒,又面無表情地重新把視線投注在他臉上。
像在控制自己擺脫某樣事物的吸引,但失敗了。
他會本能厭惡這種失敗,更厭惡這種吸引,然而內心最深處,又似乎是心甘情愿的。
江愉察覺到他的表情變化,上手捧著他的臉,明知故問:“男朋友今天怎么不開心。”
謝游的目光停留在他張合的唇間,不同音節從唇縫逸出,隱約能看見輕掃過齒列的濕潤舌尖。
不想承認輕易受到引誘,謝游拉下他的手:“東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江愉哦了一聲,聽話照做,只不過等時間再晚些,他又還是跑來跟謝游擠一張床,還把那只不高興臉貓玩偶一起帶到床上。
第二天,謝游散發了一早上低氣壓,江愉睡醒睜開眼就看見他束發的樣子,謝游頭發上系著昨天還被他嫌棄的那根兔子頭繩。
這根兔子頭繩確實跟謝游格格不入,但正因如此,讓江愉感覺特別可愛。
“看起來很適合你。”江愉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很可愛。”
謝游聞言微瞇起眼看他,到底沒反駁他。
想到十年后的自己也在用和這差不多的兔子頭繩,謝游內心達到微妙的平衡。
接下來半個月時間,江愉都待在這座山林宅邸里,在記憶恢復前,他不能亂跑,得乖乖和唯一熟悉的戀人過同居生活。
這半個月,江愉的粘人程度不減反增,為此謝游也很少出門去找別的妖異麻煩。
就算真的要出門,他也會先跟江愉說好他要去做什么,以及什么時候回來,算是養成了報備行程的習慣。
本來江愉恢復記憶至少要一個月,但沈青回信守承諾,答應過的事就會記得去做,他在半個月后又來到謝游的住所,同時帶上了一瓶他在遠方森林里找到的夜溯甘露。
“喏,之前說幫你們找的東西。”沈青回把一個透明的小瓶子放到桌上,“可難找了,逛遍整個森林就找到這么一點點,不過應該也夠了。”
這是一種能夠驅除毒害的天然靈物,本身比較稀少罕見,人類沒有提取手段,而妖異一般不需要。
“謝謝。”江愉說。
“能幫上忙就行。”沈青回無所謂地擺擺手,“我還有事先走了,這東西人類剛喝完應該會暈過去,是正常反應,你不用怕。”
江愉點點頭:“好。”
沈青回起身離開。
事后回想這一天,沈青回覺得還好自己有事先走了,不然留下來搞不好能被某個突然沒了老婆的妖異用眼神凍死幾百回。
謝游拿起那瓶夜溯甘露再檢查了下,他并不懷疑沈青回的靠譜程度,只是江愉在他眼里太脆弱,他下意識會更小心一些。
“沒什么問題。”謝游把透明瓶子放到江愉手上,“喝吧。”
說完,他總算也學會安撫一句:“你昏迷的時候,我哪里也不會去,只待在你旁邊。”
“那你抱著我。”江愉熟練地提出粘人要求,“要等我醒來才可以放開。”
謝游靜默不語,伸手把人扯進自己懷里,手臂圈在江愉腰間。
江愉滿意了,他其實是有些微不安,對恢復記憶這件事情多少有點忐忑,因為那些記憶對他來說也都是未知的東西。
拔開瓶塞,江愉定了定神,把瓶口湊近唇邊一飲而盡。
像薄荷氣泡水一樣甘冽的液體順著喉嚨吞咽下去,在剛喝完的事后,江愉立刻感受到一陣極為明顯的暈眩,一點準備時間都沒有,他眼前景色迅速化作一片黑暗。
謝游如他所說哪也沒去,只略微收緊圈在江愉腰間的手臂,讓江愉更好地靠在他身上。
大概過去整整兩個小時,他抱著的人類才有醒來的跡象。
也幾乎是在懷中青年剛剛蘇醒的一刻,謝游就感覺到他忽然變得無比僵硬的身體。
“哪里不舒服?”謝游問他。
江愉渾身僵硬,現在的姿勢謝游看不見他的表情,江愉的臉埋在他懷里,目前正處于一種在裝死和逃跑之間瘋狂反復橫跳的心情。
救命。
救命!!
恢復記憶醒來的一瞬間,江愉感覺自己裂開了。
第27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七天
江愉的異常過分明顯, 謝游不需要如何刻意感知也能發現。
為此,他放在江愉腰間的本就已經略微收緊的手更用力幾分,幾乎是把人往自己懷里按的力度。
人類的脆弱程度刻在謝游的本能認知里, 尤其江愉在人類之中也屬于病弱群體, 他比一般人類更像易碎品, 是即使謝游將之捧在手上也需要擔心它會自行出現裂痕的嬌貴瓷器。
因此當江愉表現出異常,謝游的某根神經便會在一瞬間受到拉扯。
“哪里不舒服?”他重復這個問題, 聲音放得很低, 質感冷淡的聲音在這時聽起來有些微哄人意味。
他不擅長這種說話方式,語氣已經盡可能放緩了。
江愉一動不動,想裝木頭、想裝石頭。
什么都行,只要是沒有生命不會思考的物體就可以, 他恨不得自己能馬上變成這些東西。
他不想當人了,他已經社會性死亡了, 如果現在能許一個愿望,江愉會希望自己能立刻原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然而無論是以上哪個想法都無法實現,江愉只能死死把臉埋在謝游懷里,緊閉雙眼不想睜開。
極為明顯的薄紅從他頸側向上攀爬,他的臉頰發燙,臉紅得幾乎像煮熟的蝦子,原本白皙的耳尖也紅透了, 整個人熱得像在冒煙一樣。
這個應對方法其實并不明智, 因為江愉現在緊密挨靠著的是他最想逃離的對象。
可是他沒有辦法, 如果不先把臉埋著,他甚至沒有勇氣面對這個世界,只能裝成鴕鳥一樣試圖逃避。
呼吸間從近處衣物上聞到的冷調焚香讓江愉本就在怦怦亂跳的心臟加速鼓動,若有似無的冷調焚香仿佛在持續侵染他, 而比氣味更不容忽視的是身上那以相當力度緊箍著他腰的手。
江愉根本說不出話,他緊攥著手,修剪圓潤的指甲在手心留下掐痕,可見他有多用力。
但江愉裝成鴕鳥寶寶的逃避方式是無法進行下去的,因為謝游聽不見他回答,圈著他腰的手隨即略一施力,直接讓江愉側坐到他腿上,接著另一只手貼上江愉的臉,托著他的臉頰和下頜讓他抬頭。
“到底怎么了?”
謝游因眼前人類的異常而生起一抹難以忽略的焦躁,令他相當不愉快。
江愉不得不睜開眼,一睜眼便對上謝游那雙沉斂的鳳眸,他轟一下慌亂移開視線。
“我、我……”江愉支支吾吾,他近乎手忙腳亂想要改變兩人眼下的親密姿勢,可箍著他腰的手根本紋絲不動,他哪兒也去不了。
謝游把江愉的慌亂收進眼底,他看見他臉紅,臉上毫無疑問是窘迫羞赧的神情,但他不知道江愉為什么有這種反應。
不適應跟他接觸,謝游當然不會有這想法。
這半個月江愉對他完全是粘人精模式,動不動要牽要抱還要一起睡,謝游都已經被動習慣了。
“夜溯甘露應該沒有這種副作用。”
江愉的臉很燙,謝游微皺著眉幫他降溫,妖異的體溫低涼,貼在江愉臉頰的手卻沒起到半分降溫作用,反而讓他的臉更燙了。
江愉完全不敢看他,直到謝游的手指不經意輕擦過他的唇瓣,江愉才像觸電似地猛然伸手把對方推開。
人類的力量對妖異來說不值一提,謝游會被推開,是因為他愿意順著江愉。
被推開后,他垂眸注視著懷里的人類:“抱你回房間休息?”
江愉雙唇囁嚅了下,他盡力鼓起勇氣,最后還是只發出細若蚊聲的聲音:“你先放開我吧……”
謝游微頓了頓,盡管感覺江愉提出反常要求,他也順了他的意,松開了圈在他腰間的手。
按謝游這半個月的經驗,江愉現在的正常反應應該是主動依靠他,甚至會嬌里嬌氣要求他一直抱著。
一被放開,江愉馬上起身后退幾步,如果不是性格不允許他對自己犯的錯誤不負責任,他絕對已經奪門而逃了。
深吸一口氣,江愉勉強定了定神,但說話時仍不敢接觸謝游的目光:“我……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解釋……”
謝游本來只用眼神詢問,發現江愉不看他,他出聲說:“什么事?”
江愉沒立刻說話,這件事太難以啟齒,他過了好一會才終于逼自己開口:“就是……關于我們之間的關系。”
有了開頭,江愉說下去仿佛順暢了許多:“我在剛失憶的時候受到了一些誤導,以為自己跟你是戀人關系,所以之后對你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情……”
在江愉話音落下的一秒,客廳好像突然一下變得格外安靜,靜得落針可聞,屋外的冷空氣仿佛也在侵染室內,整個客廳驟然寂冷無聲。
過了好半晌,才終于有聲音打破這個寂靜。
“然后?”
在極度安靜的環境里,妖異質感冷淡的聲音莫名像一道冰棱。
“然后……”江愉順著他的話,艱難地補上干巴巴的一句道歉,“對、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江愉努力為自己辯解,“是阿白亂說話讓我誤會,我不是故意纏著你……”
江愉的道歉和解釋并沒有讓房間回溫,反倒好像讓氣溫更加降低了幾度。
“所以,你現在跟我道歉是什么意思?”謝游臉上面無表情,他盯著江愉,視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為緊迫。
假如視線能化作實質,江愉應該已經被一根鎖鏈捆綁起來了,不允許他動彈分毫。
“你之前口口聲聲的一見鐘情,也能是被誤導?”謝游平靜問他,“你自己的感覺,自己不清楚?”
一說到這江愉就更想逃跑,他覺得自己碎了一地,現在只憑借最后一點堅強在活著。
“我可以解釋。”江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真誠些,“是因為你是我的繆斯……就是、就是靈感源泉的意思,我一看見你的臉就會有特別多畫畫靈感。”
在謝游越來越冷的表情下,江愉把話說完:“我失憶的時候,沒分清這種感官沖擊和喜歡的區別。”
接下來江愉越是解釋道歉,局面就變得越僵硬,幾輪過后他果斷閉上嘴。
解釋不對,道歉也不對,他要怎么做才能讓這場面緩和過來??
江愉的頭腦高速運轉,沒等他想出方法,他聽見眼前的妖異冷冰冰對他說。
“你想不認賬?”
第28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八天
聽見那句冷聲質問, 江愉原地愣了好一會。
認賬……
是要他怎么認……?
這一切起因是個很烏龍的誤會,江愉覺得自己在失憶期間對眼前妖異說的很多話都有巨大哄騙嫌疑。
思來想去那些話根本沒一句是真的,他現在恢復記憶了, 不就得趕緊向對方解釋和道歉嗎。
江愉是這么做的, 但他承認錯誤的表現在對方眼里似乎錯上加錯。
江愉還愣著沒出聲, 他的沉默被謝游理解為默認,因此謝游微瞇起眼看他。
“出去。”他說。
江愉抬眼看見謝游異常冰冷的面容, 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能說什么, 最后為了不讓對方更生氣,他選擇依言照做。
看江愉這么聽話離開,謝游的臉色反而當即更冷下三分,渾身散發著猶如實質的低氣壓。
之前他在房間里讓江愉走, 江愉前腳順從離開,后腳到晚上又擠上他的床, 現在倒是真這么聽話。
謝游的情緒在這一刻出現前所未有的劇烈起伏,他將之全部歸為被戲耍的惱怒。
但最終他只是待在原地,不去管離開他視線的人類去了哪里,仿佛對此渾不在意了。
硬木制成的方桌和椅子在這期間持續發出很細微的咔擦聲,表層出現突兀的開裂,像承受了什么尖銳壓迫。
江愉離開屋內,不用面對謝游, 他立刻如獲新生般地大踹氣, 從恢復記憶起就極度繃緊的神經終于有機會稍稍放松。
逃避可恥但有用。
江愉心臟怦怦直跳, 他剛才看似有理有據地解釋道歉,其實他的腦子到現在都還是一團漿糊,本能的求生欲在上邊寫滿了“逃跑”二字。
好想逃。
謝游剛才冷臉讓他出去,江愉覺得對方現在應該也不想見到他……
確實他們現在見面會非常尷尬, 江愉邊想邊往自己房間快步走去,伸手開門關門,再下一個動作就是下意識開始收拾東西。
收拾到一半,江愉想起引發這次烏龍事件的罪魁禍首,他拎起和九尾貓一起窩在床上的兔子玩偶,用力搖晃它的耳朵:“為什么要說我和他是戀人關系?”
兔子玩偶很無辜地歪了歪頭:“不知道哦,是親愛的主人自己說的。”
江愉動作一頓,仔細回想當時的對話,確實是他自己這么誤認為。
“可是你說啊對對對。”江愉又揪它耳朵。
兔子玩偶改為疑惑歪頭:“這并不是肯定的意思哦~”
說完兔子玩偶嘻嘻笑了起來:“親愛的主人應該積極上網。”
江愉馬上用手機隨手百度了下,看完當場閉了閉眼。
“阿白這個月不許用我的手機和電腦了。”江愉滿臉通紅也只給了兔子玩偶一丁點算不上懲罰的限制。
兔子玩偶被江愉輕揪著的耳朵動了動,倒是很乖巧地沒有提出異議。
江愉繼續收拾東西,謝游現在不想見到他,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暫時離遠點會比較好,騰出讓這份困窘冷卻的空間,讓時間化解尷尬。
收拾著收拾著,一張卡掉到地上,黑色的,邊緣印著繁復花紋的銀行卡。
江愉的眼睛仿佛被看見的這張卡燙傷,視線馬上移開不敢看它,但他目光一轉,一對用紅繩系著的折紙鯉魚又剛好映入他眼中。
啊啊啊——
江愉忽然停下收拾,走到床邊直接往床上一撲,用被子完全蓋住自己,再扯進一個枕頭捂住臉,在被子里愈漸稀薄的空氣中聽著自己的心跳聲。
他想到謝游說那是工資卡,想到沈青回說謝游送他信物是向他示愛的意思。
還想到十年后的謝游對他說過,是他先哄騙了他,要對他負責。
所以剛才冷著臉讓他出去的那個妖異,是已經被他哄騙到手了……嗎。
江愉甚至難以在這句話后邊打個問號,因為只要稍微想想,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就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愛情騙子。
江愉驀地感覺這四個大字插在他腦門上,讓他頓時心虛不已。
那他自己呢?
江愉一時茫然,先天性的心臟病讓他從小對大部分事情都平平淡淡,除了對畫畫有執著和熱情,他對別的事都盡力保持平和心態。
他的情感一直很穩定,身體不允許他有太激烈的情緒動蕩,加上在原來世界失去父母導致他過分獨立,因此他人生中從沒有過什么濃烈的愛恨。
他現在的心情一點兒也不平靜,但這是否與喜歡扯上關系,他不知道。
還是先逃跑吧……
逃避心理在亂成毛線團的混亂心緒中迅速占據上風,江愉吸了口氣,從被子里出來,繼續收拾東西。
他也需要冷靜一下,在這里離謝游太近了,他冷靜不下來。
需要收拾的東西其實不多,一個背包就裝完了。
看著那張被他撿起放到桌上的銀行卡,以及旁邊的信物,江愉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如果不拿,他至少該親手把這兩樣東西還給謝游,江愉短期內壓根沒有再去面對對方的勇氣。
但拿……他以什么身份拿走這兩樣東西?
猶豫片刻,江愉抿了抿唇,還是伸手把它們都裝進包里了。
擔心折紙會被壓壞,江愉特地把它們放在一個獨立的格子里。
背上背包,把兔子玩偶揣進口袋,江愉像做賊似地抱著九尾貓來到房間門前。
他把門打開一條縫隙往外偷看,盡管江愉心里覺得謝游不可能來蹲他,但他就是做賊心虛,必須先確認下才敢走出去。
“咕。”
藏在江愉影子里的渡鴉在這時飛出來,撲騰翅膀飛進他懷里。
江愉:“……”
想起來了。
江愉看一眼自己的影子,隨著他的視線,有那么一兩根影觸從他影子里探出個小尖尖,像蛇類一般對他發出低低嘶聲。
江愉當即更覺心虛。
“你們可以留在這里嗎,或者去找你們的本體……?”江愉試圖勸說它們。
但沒有任何作用,無論是渡鴉還是影觸都依然跟著他,那只渡鴉也不藏回他影子里,而是在明面上跟著。
他逃跑還把人家分身帶走真的好嗎……
假如當事人不是自己,江愉都想替謝游報警了。
僵持數秒,江愉沒辦法,只能帶著它們一起偷偷摸摸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到宅邸門口,坐上小紙人變出來的觀光車離開山林。
打車回到家里,江愉進去浴室清空大腦,洗完出來躺上床再次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
江愉躲在被窩里逃避現實,而在他離開那座宅邸后,某個妖異的低氣壓大到幾乎能把周圍山林里的飛禽走獸統統嚇跑。
謝游不是不知道他離開,只是沒阻攔他,自尊心不允許他這么做。
被一個人類哄騙感情已經夠可笑了,難道他還要在對方選擇逃跑不認賬的時候主動挽留?
絕不可能。
在他的生命尺度上,獨行才是常態,他也根本不應該為一個人類的離開而感到多么不適應。
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恢復常態而已。
謝游冷漠捏著已經空了的玻璃瓶,桌上被江愉留下的一個手爐讓他覺得刺眼,他丟了個紙人過去,讓它把桌面收拾干凈。
然而小紙人卻把那個手爐捧到謝游臥室里,因為根據之前的指令,江愉的東西最近都是放在這個房間的。
小紙人完全接收不到謝游的死亡視線,只勤勤懇懇完成了它的工作。
謝游接下來也沒待在家里,他去解決了之前因為江愉粘著他而多給了一段死緩的各個妖異。
面對這些昔日也試圖置他于死地的對手,謝游很難得沒嫌麻煩親自動手,他擰斷對方的四肢卻又留著一口氣,在這些妖異仍有意識的情況下將它們逐漸吞噬。
“你為什么……”身體正被吞噬消失的妖異恐懼又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放過我吧,以前確實是我錯了,不該像他們一樣想著吞了你提升力量,反正我也沒成功,我們之間應該不算有仇……”
對惡念集合體這樣的純粹能量,他們當初想把它吞了又有什么錯呢,大多數妖異都會有這個想法,他們那時也只是遵循著弱肉強食的法則追逐力量。
謝游如今的能力遠超出他的想象,之前觀察分明沒有這么難以逾越的差距,這只能解釋為謝游之前完全懶得動真格,而他現在卻毫無留手的意思。
面對這番求饒,謝游眼皮都沒動一下,漠然地完成了徹底吞噬。
一直到夜半時分,謝游才回到住所,房間里空蕩蕩,并沒有等他回來的某個人類。
半個月前他外出稍微回來得晚一些,江愉在他進門的時候就走過來拉他手對他抱怨,說自己一個人睡不著,不允許他晚上不在家。
謝游答應了他,從那天起再也沒晚回來過,但現在他不必再管這個承諾。
手爐被小紙人放在房間最顯眼的地方,謝游一進門就看到,他目不斜視走進里間。
然而里間也沒好到哪去,那只從娃娃機里夾出來的不高興臉貓玩偶還大搖大擺待在他的床頭。
有的人不認賬跑了,卻留下很多東西在這里。
看著那個被遺棄在這里的貓玩偶,謝游摘下系在發上的兔子頭繩。
他盯著這根兔子頭繩,半晌后,冷笑一聲把它丟到地上。
第二天沈青回得了空閑,很是負責地過來回訪夜溯甘露的效果。
他一來就正面感受到謝游的低氣壓,不過他這時也沒想太多,依舊開口問:“怎么樣,我給你找的夜溯甘露有效嗎?”
“量是少了點,不夠的話我再去找找。”沈青回又補一句。
謝游面無表情看著他,半個字也沒說。
像忽然有陣冷空氣出現,沈青回抖了抖,目光落在正渾身低氣壓的謝游身上,無端冒出一個想法。
怎么感覺他的怨氣比鬼重。
第29章 馴服怪物的第二十九天
沈青回對謝游的狀態摸不著頭腦, 難道是夜溯甘露出現了什么副作用……
可也不應該啊,無論從夜溯甘露本身的性質或是大量使用案例來看,它都是絕對安全的。
“他出現了不良反應?”沈青回試探地問。
謝游依舊沒理他, 向來冷淡的眉眼現在看起來像結了層霜, 比以前更加冷冰冰。
看出來謝游完全不想說話, 沈青回閉了嘴,在心里暗暗琢磨這究竟是怎么個事兒。
戀人恢復記憶還不高興, 吵架了……?
思索著, 沈青回也后知后覺注意到謝游又披散在身后的長發,這個信號讓他眼皮一跳,莫名有點兒方。
好像不太對勁……
按道理講,對方除了就寢, 現在都應該保持束發狀態才對。
沈青回很有求生欲,他敏銳感覺自己再問下去可能會不小心踩到什么大雷, 果斷面上裝作沒發現的樣子打哈哈。
“我今天也還有事,森羅那邊有幾份重要文件在等我處理,先走了。”沈青回趕緊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像后邊有鬼追他似地火速離開。
謝游全程沒說話,等沈青回走了,他垂眸看著被他拿在手里的兔子頭繩,手指忽地用力捏緊繩子, 力度大得仿佛要將之掐斷。
就像在發泄某種惱怒, 最后又冷著臉將之收攏在手心。
時間對妖異來說, 近似一個無意義符號。
人類在漫長時間里像潺潺流淌的活水,妖異與之相比更像平靜無瀾的深潭。
有的人類將這片深潭撥動,將之攪亂后卻想抽回手。
謝游的這份惱怒里,有對江愉任意抽身的氣惱, 但潛藏在深處更多也更為隱秘的,是對失去他的極度不悅。
謝游刻意將后者忽略。
沈青回逃離山林宅邸,眼睛一轉想好了接下來的目標。
他能感知到江愉不在這里,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問不了謝游,問江愉總沒問題。
江愉離開時間不長,沈青回循著遺留氣息不難找到他的位置。
他很適應人類社會,所以沒有不請自入的習慣,沈青回很禮貌地在門口按了門鈴。
聽見門鈴聲,江愉先是如驚弓之鳥般陡然站起,片刻后又略松一口氣。
沒事,如果是謝游,他只會直接出現在他面前。
江愉這么一想便放下心來,起身去開門。
開門看見來人是沈青回,江愉難免同樣微微窘迫,他知道對方來找他的原因一定是跟謝游有關。
也不能把人拒之門外,江愉還是接待他進了客廳。
“你應該已經順利恢復記憶了?”沈青回在說話時觀察他,看來看去也不像有什么不良反應的樣子。
江愉略不自然地點點頭:“嗯,謝謝你幫忙找的那個東西。”
“你們是吵架了嗎?”沈青回實在好奇,“一恢復記憶就吵,你在失憶前和他有什么還沒結束的爭執?”
“沒有……”江愉抱著九尾貓,微低下頭試圖用這只毛球團擋住自己的半張臉,“只是有誤會,我和他解釋道歉了,但他現在應該還很生氣……”
對江愉說謝游很生氣的這個說法,沈青回深以為然,對方身上的低氣壓確實大到沒邊了,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見謝游有這么明顯的情緒表露。
“什么誤會?”沈青回心癢癢,忍不住追問。
能看謝游熱鬧的機會可不多。
沈青回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半點壞心思,可能是有那么一丁點兒惡趣味,但不多。
江愉只有種果然還是來了的想法,他指尖微蜷,低著視線,悶聲把事件簡單概括了一下:“就是我在失憶期間因為一些誤導,誤會自己和他是戀人關系,然后對他做出了一些……一些哄騙行為。”
江愉把自己的一系列行為定性為“哄騙”,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總之都是我的錯,和他沒關系,是我的問題。”
沈青回聽得目瞪口呆,他腦子打結了好幾秒,捋了捋才終于確認了這事的來龍去脈。
這個熱鬧……好像有點熱鬧過頭了。
怪不得他剛才在山林宅邸里感覺謝游怨氣那么重,原來是老婆恢復記憶跑了。
想到這里,沈青回忽然很想笑,但他覺得自己現在笑很不地道,所以死死壓著嘴角。
那現在的情況就是,謝游被他眼前這個人類在失憶期間哄到手了,后者恢復記憶卻選擇逃跑,兩個人正處于一種僵持狀態。
“雖然是失憶時的誤會,不過你對他就沒有任何感覺嗎?”沈青回眼中還是帶上點笑意,不是惡趣味,只是覺得他們倆這戀愛談得真有意思。
作為過來人,江愉是什么狀態,沈青回其實很容易能看得出來。
要是真的完全沒感覺,對方也不必這么慌慌張張逃跑,且現在都還為此窘迫和苦惱。
江愉答不上來,不過心跳在聽見這句問話時突然搶拍。
沈青回看著他笑了笑:“等你想好了去找他吧。”
沈青回說著都有點同情某個在家里散發怨氣的妖異了,慘是真的有點慘。
感情和信物都被騙走了,估計謝游正想著怎么和這個人類長久在一起,結果臨到頭對方說一句是誤會就轉身逃跑。
沈青回代換想想,這事兒要放在他身上,他也繃不住。
江愉小聲說:“他最近應該不會想見到我。”
沈青回低咳一聲,還是覺得很好笑:“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跟他解釋道歉之后,他讓我出去。”江愉如實回答,“我能看出來他在生氣。”
“他是生氣。”沈青回微勾著唇,“但原因跟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樣。”
江愉沒明白。
沈青回想再看會熱鬧,沒把話說得太明白:“總之,你相信我,你要是主動去找他,我保證他肯定不會生氣。”
可能還會被哄好。
“你越主動,他的態度應該會越好,你可以試試。”
沈青回給出良心提議。
看看他多好心,解題答案都給對方寫考卷上了,只要江愉肯照抄,這道題解起來不要太簡單。
江愉:“……”
這才第二天,他還沒有勇氣試。
“而且他要是真不想見你,它們就不會在你身邊了。”沈青回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只蹲在江愉腿上的渡鴉。
在江愉的影子里還藏著更多證據,這些分身代表著本體難以掩飾的心意。
江愉還不夠了解分身與本體的聯系,他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沈青回說完就不再打擾他,走的時候他嘆息著想,沒想到曾經在感情路上磕磕絆絆的自己也能當情感專家了。
要是在喜歡的人類還在的時候,他有這么懂,也許就能少浪費些相處時間了。
吵架和冷戰都要花時間,人類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沈青回一走,江愉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的膝蓋魂游天際。
他逃避不了多久,他和謝游還有那個七天約定……
鴕鳥心態讓江愉還是想拖到最后一天,要到拖無可拖的時候,他才能逼著自己去面對。
這期間他努力讓自己忙起來,忙得沒空多想最好,江愉回學校上了幾天課,周末有一天還去Z市履行他之前的一個承諾。
“小秋,我今天有空帶你去管理局見小羽毛,你想去嗎?”江愉來到孟秋家里,給小朋友兌現諾言。
孟秋的眼睛即刻明亮了起來,他的想法不言而喻,但他還是很乖地先問張雅:“媽媽,我可以去嗎?”
張雅摸摸他的頭發:“當然可以。”
回答完,張雅對江愉露出感激神情:“麻煩你了,真的很感謝你們為我和孟秋做的事。”
常年對她使用家庭暴力的丈夫仍在昏迷狀態,張雅聯系了葉川給她那張名片上的律師,對方表示她訴訟離婚的成功率很常高,順利離婚只是時間問題。
等再過段時間,丈夫就能變前夫,她也能和孟秋開始新的生活了。
“不麻煩,小秋是很聽話的孩子。”江愉牽過孟秋的手,在張雅的目送下坐上管理局給他指派的車。
去到管理局名下的一處大樓換乘直升機,不到半小時就落地A市。
江愉帶著孟秋一路暢通無阻來到管理局內的奇物部門,部門成員都很友善,他們對孟秋的事有所耳聞,也愿意滿足他見妖異朋友的心愿。
有其他人負責招待孟秋,江愉被葉川叫到一旁:“你來的正巧,我這邊有個可能非你不可的任務,想找你幫忙。”
“本來是不想麻煩你的,但醫療部門的人都說沒辦法,我只好來找你了。”
聽葉川提到醫療部門,江愉問:“是需要我用數據修復能力?”
葉川點頭:“對。”
那這也不是什么難事,江愉正好想讓自己忙一些:“好,現在嗎,是的話你帶我過去吧。”
“等等,孟秋……”江愉想起來自己還得負責把小朋友送回Z市。
葉川打斷他:“奇物部門會安排人把他妥帖送回家,你不用擔心。”
江愉:“行。”
“這次需要你治療的對象比較特殊。”葉川邊走邊說,“是一個妖異。”
江愉哦了一聲,在心里想他其實也治療過妖異,他用數據修復能力幫謝游治療過傷口。
一不經意就又想起某個妖異,江愉不自然地抿抿唇,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它叫嶂川,是個對咱們很友好的妖異,十幾年前的一場大地震,多虧了它,傷亡人數降低了很多。”
正因如此,管理局在發現它日漸衰弱時,才會想要幫助它。
嶂川?
聽見這個名字,江愉內心劃過一串省略號,他不久前聽過這個名字,在他還沒恢復記憶的時候。
當時的對話大概是沈青回問謝游要不要去把它吞了,謝游給的是否定回答。
那應該不會見到吧……
江愉忽然緊張起來,他當然愿意去治療一個為這片土地付出了許多的妖異,只是擔心會提前遇到想要躲避的人。
直升機的機翼旋轉發出轟隆隆響聲,等和葉川及其他部門成員一起落地的一刻,江愉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山林里盤踞著一具極其龐大的身軀,它看起來就像華夏傳說故事里的龍,角似鹿、頭似駝,漆黑的鱗片密布在它身上,泛著如黑鐵般的冷金屬光澤。
盡管虛弱匍匐,它的目光仍如炯火炬一般。
而在這具龐大身軀前站著的,是身姿頎長,披散著鴉色長發的妖異。
是謝游。
“你是來送我最后一程的嗎?”嶂川注視著眼前的同類。
這個送它最后一程,指的是將它吞噬,作為活得比謝游更久的妖異,嶂川很清楚對方有什么樣的能力。
它無法移動沉重身軀,其實也不打算反抗,反正結果不會有太大區別。
哪怕不被吞噬,它最多也只能再活幾個月。
謝游并不回應它,或者說,他的注意力一直就沒在它身上,剛才聽見直升機聲音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微瞇起眼。
嶂川渾厚的聲音也傳達給了抵達此地的眾人,葉川驚疑不定地看了謝游一眼。
他知道謝游的吞噬能力,可以說完全不講道理,吞一個強者能馬上讓自己變得更強,對方可能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嗎?
葉川這時都沒有暗示江愉去勸說的想法,這和上次情況不一樣,涉及到對方的根本利益,葉川再怎么的也不會想把江愉架在中間。
經過在梵神山的那次戰斗,葉川很清楚如果依靠武力,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可能是謝游的對手,但難道他們就這么眼睜睜看著……
謝游仿佛無視了到來的所有人類,他兀自向因虛弱匍匐的黑龍伸出手,看起來是準備將之吞噬。
嶂川卻沒從他身上感知到任何殺意,也沒有自身力量要被抽走的危險預感,它不禁有些困惑。
謝游要吞噬什么東西,本來也不需要做出這么明顯的動作,但他就是這么做了,然后開始等待。
“等等……”江愉終究上前一步,走到謝游面前。
謝游垂眸看他,表情冷淡至極,似乎不準備跟他說話。
不過現實是,他看了江愉一兩秒后問他:“我為什么要等?”
江愉確實找不到理由,只能搬出記憶里對方曾經的說法:“你上次不是說,你沒有對老弱病殘下手的興趣……”
謝游面無表情:“我改主意了。”
江愉束手無策,但可能是在上半個月已經習慣成自然的某種本能,他下意識伸手拉住謝游的袖擺。
江愉:“……”
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江愉渾身僵了僵。
他幾乎馬上想放開,但拉都拉了,江愉硬著頭皮說:“不能不改主意嗎,維持你之前的想法……”
謝游語氣特別冷:“你以什么身份對我說這些?”
江愉張了張嘴,沒等他說出什么,謝游又說:“想清楚再回答我。”
江愉對上那雙映著他的鳳眸,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沈青回的話。
【你越主動,他的態度應該會越好。】
沒想那么多,江愉再次受本能支配,原來拉住謝游袖擺的手往下移,指尖鉆到謝游手心,輕輕牽住他。
“我、我還沒想好……”江愉囁嚅著,盡量表現得態度端正,“但我會好好想,不會再逃跑,你給我點時間,可以嗎?”
謝游扣住他的手,盯著他不緊不慢吐出兩個字:“可以。”
第30章 馴服怪物的第三十天
謝游答應了, 在他的垂眸注視下,江愉剛還和他短暫對視的眼睛又低下來不大敢看他。
后知后覺被低涼體溫包裹的指尖隱約發熱,讓江愉反射性想抽回手, 但他抽了抽, 沒能抽動。
謝游并沒有緊扣著他的手, 那看似不大的力度,江愉卻完全無法掙脫。
“又先主動碰我, 然后就想逃跑?”謝游淡淡說出這句話, 表情很平靜。
這話里話外聽起來都意有所指,江愉一下子就聽懂了,當場開始心虛。
謝游說“又”,江愉自然而然回想起自己失憶時和失憶后干的事, 總結起來和對方說的一模一樣。
江愉一心虛,手就不亂動了, 就這么滿臉不自然地保持被牽手的姿勢。
“不、不是說可以說給我時間想……”江愉顧左右而言他。
“這樣不能想?”謝游沒放開他,只說,“你有前科,我總得防止你失信再犯。”
江愉聽見前科兩字,頓時閉嘴不說話了。
眼前妖異的話聽來好像是有理有據,江愉這會兒自覺理虧,默認了讓謝游扣著他的腕骨。
不過除了不放開江愉, 謝游沒有做其他任何事, 他覆在江愉手上的手指紋絲不動, 并不像江愉之前對他那樣戳戳摸摸亂來。
他確實在給江愉思考時間。
局外人葉川在旁邊圍觀全程,不知怎么的,他忽然產生一個想法。
他怎么感覺,這個說著要吞噬同類的妖異, 目標好像根本不在這上邊……
從江愉走過去開始,這個妖異根本就沒看虛弱的同類一眼,視線一直在江愉身上。
葉川是不知道他倆關系進展如何,現在看來似乎在一種微妙的僵持狀態,而這種僵持在剛剛打破了。
謝游的注意力完全沒分給旁邊的同類一星半點,這讓葉川不得不得出個古怪結論——
這個妖異該不會是來這里守株待兔的吧。
還真被他守到了,某只兔子一頭撞了上去,暈乎乎在木樁面前被逮住。
葉川:“……”
看一眼被謝游牽著手的江愉,葉川這時都不知該不該同情他被對方盯上。
看人家這套路,果然是活得久,見多識廣,對沒什么經驗的年輕人類幾乎一套一個準。
葉川欲言又止,想想還是不摻和進小情侶的把戲了,人家兩人在互相拉扯,他哪有給江愉點明這事的必要。
現場原本緊張的氛圍突變,江愉沒忘記正事,拿出兔子玩偶變成的平板電腦,走到離形似黑龍的妖異更近的地方。
嶂川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這只古老妖異目光如炬,看向江愉的視線卻是溫和的:“孩子,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力氣,我并非因傷勢而虛弱,只是力量枯竭了,你治愈不了我。”
江愉一怔,他的能力可以修復各種傷口,再嚴重都可以,但對疾病或力量枯竭這種內因確實沒有辦法。
江愉依舊嘗試了一下,但結果就如嶂川所說,效果微乎其微。
森林恬謐安寧,鳥雀偶爾在樹間飛過留下撲騰翅膀的聲音,間或會有一點清脆的啾啾聲,有幾只飛到了盤踞于地的黑龍腦袋上,似乎完全不懼怕這只龐大可怕的妖異。
黑龍沒有趕走它們,它靜靜匍匐著,對生命逐漸落幕沒有遺憾或憤慨,只平靜坦然。
如果說留戀,那便是對這片土地的留戀,它不后悔為了護佑這片土地耗費力量,唯一可惜的只有之后再見不到這些壯麗的山川河流,以及在這片土地努力生活著的人類。
“您為什么愿意為我們做這些呢……”
江愉在來的路上有聽葉川講這個妖異為他們做的許多事,以人類的角度看,這些事都算的上無私奉獻。
嶂川看著眼前的人類,又似乎在看很久遠以前存在于這片土地的人事物。
“我見過你們為了這片山河奮不顧身的樣子。”嶂川流露出一絲懷念神情,“我也曾問那些前赴后繼的人,為什么明知前方是死路,還要往前走。”
“他們說侵略者不會愛惜這片土地,只會踐踏它,踐踏生活于此的無辜人們,所以他們寸土不讓。”
那是一片如赤焰般的紅色,比火光更灼燙明亮。
大概就是受到感染,它才第一次仔細觀察這片大地上的人,理解他們,共情他們,最終它也熱愛他們愛惜的事物。
江愉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他學藝術,但歷史學得也很好,當然很了解自己國家曾經遭受過的苦難。
后來人有時會說多難興邦,可如果可以,他們其實只希望一直山河無恙。
“你們不必為我做什么。”嶂川以一種閑適姿態盤踞于山林間,“讓我在這里安靜看會日出日落,不要來打攪我就好。”
在最后的時間,嶂川只想多看看這片山河。
這次任務看來無法完成,葉川明白這個妖異是真的不需要他們強加的好意,他們現在聽話離開,或許是對它最好的感謝。
葉川沉默片刻后誠懇回應:“我們會銘記您的付出。”
“離開吧。”嶂川說,“不要回頭看,向前看。”
向前去更好的未來……
葉川要回管理局報告任務結果,同行人員心情都不免有幾分低沉,他們明白嶂川最后那句話的意思。
想到曾經的先輩,對他們大概也是抱有同樣的期望吧。
江愉坐在直升機上看著那個逐漸變為黑點的黑龍身影,同樣有些許沉悶。
如果他數據修改的能力更全面一些,或許就能改變這件事情。
“不是你的責任。”謝游輕耷著眼皮,“它得到了它想要的結果,對它來說沒有留下什么遺憾,它也不需要你們為它傷懷。”
語氣冷冷淡淡,不過仔細聽來其實是句安慰,他在安撫江愉。
能撕開空間裂隙直接離開的妖異非要跟他們擠一架直升機,葉川在心里暗暗吐槽,倒是見識到了妖異的追求模式。
等直升機落地,其他人都很自覺快速走遠,剩下江愉和謝游獨處。
江愉老老實實站著,小聲報備:“我要回家了。”
謝游看他一眼:“你說不會逃跑,那是不是應該搬回來住?”
不久前他親手丟掉那根兔子頭繩,之后又親手撿回來,在撿起的那一瞬間,謝游面無表情,因為第一次體驗放下自尊心的感覺。
但失去江愉的惱怒和不快遠比這更難以接受,謝游并不遲鈍,他清楚知道,自己還是想要得到這個人類。
他想擁有他。
江愉聞言呆了呆,感覺哪里不對,一時間又無從反駁,對方的要求好像也有理有據。
“但是我還要上課……”江愉吞吞吐吐,找了個依據,“我家離學校比較近。”
除了開學幾天,江愉基本不住宿舍,他很誠實地沒有說謊。
謝游輕描淡寫地說:“我送你去會更快。”
“每天接送你,可以了嗎。”謝游不動聲色觀察江愉的表情。
江愉略顯遲疑,對謝游的提議有些無所適從,可他好像沒有能拒絕的理由。
謝游的這番說辭毫無破綻,每一處都是合理的。
“哦……”江愉最后點了點頭。
江愉迷迷糊糊就被謝游帶回山林宅邸,等江愉回到那個屬于他的房間,他整個人才堪堪反應過來。
他怎么就這么回來了!
謝游沒給他更多反思時間,垂眸問他:“你什么時候能給我答案?”
江愉立刻緊張起來,指尖無意識微蜷。
不過他情緒剛起,謝游就又慢條斯理補了一句:“你可以慢慢想,我會等你。”
“只要你不逃跑,我等多久都沒關系。”
年紀輕輕的人類哪里懂妖異以退為進的手段,江愉聽著這幾句話,忽然感覺自己真的好像個渣男。
先是哄騙感情,把人家便宜占完了,恢復記憶就逃跑,現在又還要對方等他慢慢想答案。
真的要報警了,但犯人是自己怎么辦,江愉無語凝噎。
“我、我會盡量快點想好。”江愉努力表現出端正態度,“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嗯。”謝游若無其事應了聲,微垂的鳳眸始終將眼前人類的身影納入其中。
接下來大半個月,謝游確實從沒催促過江愉,只是每天固定接送他上下學,無聲無息讓江愉再次習慣被他牽手,仿佛那只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個動作。
直到白色情人節那天。
現代社會與戀愛相關的節日實在很多,情人節、白色情人節、七夕,還得加上五月二十號這種由諧音而來的日子,光一年就整整四個。
江愉從來沒關注過這些節日,但他身邊人不一樣,比如他的舍友周敘白,今天就為了這個節日無精打采、唉聲嘆氣。
“不就是告白失敗,你至于這么要死不活嗎?”于聞剛開始還在安慰他,等安慰了十分鐘看他還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就懶得理他了。
江愉不懂怎么安慰告白失敗的人,只能默默放了杯對方平時愛喝的奶茶在他桌上。
周敘白看看奶茶,又看看江愉的臉:“唉,我要是能長你這樣,表白肯定不會失敗。”
雖然還在單方面失戀的活人微死狀態,周敘白依舊很八卦:“快給哥們說說,你跟人表白是不是都無往不利……”
說到這,周敘白頓住,一臉羨慕嫉妒恨道:“不對,應該輪不到你跟人表白,你光站在那人就上鉤了,可惡啊。”
江愉確實沒跟人表白過,這會兒很明智地選擇不說話。
“你應該要回家吧。”周敘白對他說,“走,我跟你一起去校門口,我要去外邊找家網吧治愈下我受傷的心靈。”
江愉沒什么意見,收拾好課堂作業跟他一起走出宿舍樓。
到校門口的時候,周敘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開背包拿出一盒巧克力塞到江愉手里:“表白失敗留下的,你拿回去吃吧。”
這盒巧克力還挺貴,進口貨,可惜并不能增加表白成功率。
周敘白塞完就走,江愉都沒有拒絕機會,他低頭看看手上綁了蝴蝶結的巧克力盒,沒想太多裝進包里。
舍友給的普通零食,沒什么不能收的。
江愉是這么想,但他剛才和周敘白的互動,以及他收下巧克力的行為,在謝游眼里是完全不一樣的解讀。
江愉正準備走到約定的固定地點,沒等他多走一步,他的左手腕骨就被相當用力地緊扣住。
他來不及反應,眼前景物便已陡然變換,是一瞬間的空間轉移,江愉被謝游抵在他與床榻之間。
“你喜歡他?”謝游漆黑的眸盯著江愉,挾制他的動作近乎兇狠。
江愉都沒聽懂,什么喜歡不喜歡,“他”又是在指誰。
走神思索著,江愉短暫的沉默被視為默認,他下唇忽然一痛,謝游像撕咬獵物那樣覆上他的唇,江愉微微睜大眼睛,驚愕得連反應都忘了。
謝游扣著他的腰,差不多是把他按在了懷里,而他繼續壓迫著雙方之間的空間,江愉被他抵在床榻上無處可逃。
深淵級別的妖異之于人類就像在食物鏈的上一層,謝游理所當然能對他占據絕對的主導位置。
但就在江愉未能做出反應的區區片刻,那種發狠的撕咬已經逐漸轉為稱得上溫柔的吻,謝游貼著他的唇輕輕廝磨淺啄,對他垂下那雙素來冷淡的眉眼,低著聲問他。
“那我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