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形婚與危機
“付之幸,25歲,畢業于花城大學,動畫專業,應聘的職位是藝術設計部的游戲動畫編導……”
hr拿著簡歷,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只見付之幸穿著一身黑色正裝,微卷的長發散在肩上,畫著淡妝,顯得干凈利落又青春正好,她正襟危坐于桌子的對面,對著周茹微笑。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對hr說:“您考慮考慮我呀!”
hr周茹已經很心動了,這女孩從第一輪面試就給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測試題做的也很不錯,到現在的第二輪面試,沒什么問題就可以進入第三輪面試談薪資和福利了,可她剛發現了一個令面試官都糾結的問題。
周茹露出一個官方的微笑,客氣道:“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學歷好,能力出色,為人親和,只是……”
她將付之幸的簡歷推在她面前,手指輕巧地點在其中一欄上,指甲和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你已婚?”
付之幸心中一跳,面色卻依舊鎮定,將早就準備好的那套說辭又說了一遍:
“是的,我已婚。但這不影響我對工作的熱情和專業,我想在花城打拼事業,未來五年不會要孩子……”
她說了很多,態度十分誠懇。
周茹笑著點點頭,同為女性她自然知道付之幸在擔心什么,她做了十二年的hr,經歷了為人妻為人母,她不想對已婚未育的女性抱有偏見,她想給付之幸一個機會。
“家里人催生嗎?”周茹這句是站在個人角度問的。
“不催不催,我爸媽說工作要緊……”
付之幸的話還沒說完,會議桌上的電腦里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面試結束,回去等通知吧。”
他突然冒出來的聲音低沉且冰冷,將會議室里的溫度都渲染的更低了。
桌子上放了一個平板電腦,正對著她,語音電話,屏幕上亮著一個頭像,頭像看起來很不陽光,似乎是一片深海暗礁。
付之幸差點忘了周茹放在桌子上的電腦里,還有另一個面試官。他是藝術設計部門的經理,因為出差不能趕到現場,只能通過電腦遠程聽付之幸的面試。
除了問專業上的事情,他幾乎很少說話,付之幸只知道他姓“商”,周茹稱他為商老大。
又是一個姓商的。
周茹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今天先到這里吧。”
付之幸覺得自己沒戲了,她點點頭,拿好自己的資料,起身離開。
離開時,周茹和平板電腦里的男人正聊著什么。
“商老大,你今天還趕得到公司嗎?后面還兩個面試的。對,都是二面游戲動畫編導……”
付之幸覺得這次面試沒有希望了,失業的兩個月,她面試了很多公司,都卡在了“已婚未育”上。
這家公司的面試機會很是難得,光約面試就花費了她一周時間。
公司名為“冠創”,是國內游戲公司的頭部,薪資待遇沒得說,在這里工作的經歷就是給自己的簡歷鍍金。
若能在這里工作多好啊,可她還是卡在了二面這里。
她有些后悔當時的沖動。
半年前,為了堵住父母催婚的嘴,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草率的領了證。誰知領證沒多久,她所在的小公司倒閉了。這下好了,父母確實不催婚了,她工作也沒了。
她像是下定某種決心,鼓起勇氣打斷周茹和男人的對話,問:“請問,如果我半年內離婚能不能再來面試貴公司?”
周茹有些驚訝,付之幸的語氣和態度不像是賭氣,也不像故意激怒或惡心她,反而很真誠的發問。
她思索著怎么回復付之幸,畢竟面試通不通過這件事沒有一錘定音,她也很喜歡付之幸,還可以結合后面兩個面試者的情況再給她爭取一把。
“再等等,等我消息。”周茹說。
電腦里又傳出那個令人掃興的冷漠聲音:“剛結婚半年就要離婚,你不會工作半年就想著跳槽吧?”
他的話真令人討厭!
付之幸微笑著咬著后槽牙,“沒有比這更好的槽了,如果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
“等通知吧。”男人冰冷的聲音再次打斷她。
這回她是真的有點賭氣了,“我一定和我老公離婚然后再來面試。”
付之幸推開了會議室沉重的玻璃門,外面的人見她出來了,抱著簡歷緊張地起身向里看。
其中一個面試者抱著簡歷,問了句:“怎么樣?”
“不用緊張,面試官人很好,除了電腦里的那個。”
會議室內,周茹看著付之幸離開的身影,爭取道:“商老大,你可以再考慮下,這姑娘出身于北方的農村,身上有股韌性……”
“你憑什么斷定她身上的是韌性而不是死板?在我們接觸的面試者中,無論面試者什么出身,能力大于韌性。”男人在電腦那頭冷靜的說,“想想你是對這女孩動了哪方面的私心吧。”
周茹頭疼,她確實對付之幸有私心,她也經歷過已婚未育、面試被拒的經歷,當初接納她的那個hr已經不在公司了,她也想成為那樣一個充滿人情的hr。
“商老大,這女孩到底哪里不符合你的要求?”
哪里不符合他的要求?
當然是這事兒不在他的計劃范圍內。
商陸坐在飛速行駛的車里,聽著手機里傳來的質問,眉頭一皺:“氣場不符合。”
他掛了電話,點開手機里的一張照片。
照片是半年前領到的結婚證,結婚證上的女孩,正是付之幸。
付之幸有些泄氣,她覺得那男人的話好像在通知自己這次必敗,她失落的在樓道里找衛生間。
這棟樓的每一層都鋪上了灰色的地毯,高跟鞋的聲音悶悶的被吃進地毯里,像極了她此刻的心緒。
付之幸在衛生間里換下一身的衣服,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正裝,明天還有面試,她可要好好愛惜這身衣服。
她換了一身運動裝,高跟鞋也換成了運動鞋。正裝則是被她整齊的疊好,放進背包里。
導航上顯示從這家公司到自己住的地方有15公里,跑步的話要2小時。
今天下午只有這一個面試,她或許可以跑步回去,能鍛煉身體,還能節省地鐵費。
她從面試的十八樓坐電梯到一樓,走出大樓,在門口右邊陰涼處,一個不擋道的地方拉伸腿部肌肉。
一樓對外展示的玻璃又大又亮,是黑色的單面玻璃,她權當是一面大鏡子。
正當她邊拉伸邊欣賞時,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玻璃鏡子中。
司機從前面下來,繞到側面,拉開了車門。
一個衣著筆挺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身材高大,一身黑色的西裝,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面無表情,長得十分惹眼,甚至還有點眼熟。
他站的筆直,一手拿著手機打電話,另一只手插兜,顯得十分有氣質。
似乎還朝付之幸這里看了一眼。
那時正是花城四月中旬,下午四點的陽光不那么刺眼,卻依舊明亮。
四月多雨水,下午剛下了一陣兒,高溫蒸騰著雨后的水汽,將整個花城籠罩在濕熱當中。
付之幸背對他,拉伸著自己的腿部韌帶,她從黑色玻璃中將他看的清清楚楚。
她想起他是誰了。
是她那個半年只見過一次面的“老公”。
幫她擺平父母的催婚叨擾的“老公”。
也是讓她第一次感受到職業危機的“老公”。
他在這里上班?什么職位什么專業?
付之幸對這個形婚老公一點都不了解。她是在相親網站上認識的他,那時雙方都正著急結婚,兩人就線下見了一面。
沒想到這一見,就領證了。
讓她下定決心和他結婚的事是,在咖啡廳里,對面男人問了她一個問題。
“角色扮演類的游戲玩過嗎?”
男人修長的手指拿起咖啡桌上的兩個陶制小玩偶,小玩偶是一對兒,一個戴頭紗,一個穿西裝。
他將戴頭紗的女性玩偶放在她面前,另一個男性玩偶放在他面前。
“你可以把這次婚姻想象成一個角色扮演游戲,我們只幫助彼此應付父母,不同居、無感情,也不會培養感情,必要時刻可以隨時終止這段婚姻。我們是自由的,你認同嗎?”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不可抗拒的氣場。
“我認同。”付之幸回答。
這想法和她不謀而合,這場婚姻就是一個角色扮演游戲。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有多少錢,看到他還有專屬司機,而自己還在擠地鐵,她甚至感覺哪怕是形婚都是自己高攀了他。
她深知自己沒什么可騙的,她一個從農村來的人,有幸在花城讀完了大學,見識到花城的繁華,尤其是見到他,她的心中升騰出一絲自卑。
好在他們不談感情,自卑也很快散去。
兩人迅速的去領了證。照片中,兩人的微笑都很客氣。
有些荒唐,又有一點新奇。
婚前財產協議公布了,父母穩住了,兩人也沒什么感情,或許,離婚該提上日程了。
付之幸正想著離婚的事,男人像是沒認出她,從陽光之下走進陰影之中,徑直走向辦公樓入口。
他走路又穩又快,轉眼就上了電梯,付之幸拿出手機翻找他的聯系方式。
好家伙,她連他的微信都沒有,只有一串手機號。
手機號署名:商陸。
從這家名為冠創的游戲公司跑到她的出租屋,十五公里,花了她兩個半小時。
十五公里的距離,她眼睜睜的看著周圍的場景,從八十多層的摩天大樓CBD變成低矮的城中村和老舊的破小區,周圍的山丘和樹林增多。
最后,她喘著氣、抖著腿,停在了一個城郊的老小區入口處。
老小區叫“新村花園”,是幾十年前給村民的回遷房,樓房高度剛好卡在七層,可以不安電梯。
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年,她一貧如洗只能住城中村的握手樓,第二年攢了點小錢才換到這個偏遠的老小區。
雖然這個小區破破爛爛的,但人情味很足,她很喜歡這里。
轉眼又是一年,這是她在花城工作的第三年的開始,合租室友前不久也搬走了。
見付之幸跑過來,門衛孫仲良從小小的安保亭里探出腦袋,臉上的褶子連成一片,禿頭亮的像個燈泡,帶著濃濃的老花城人口音,笑著喊了句:
“阿辛吶!回來了!”
他說話時前后鼻音不分,她明明叫付之幸,從孫阿叔嘴里變成了“付zi辛”,作為北方人的她開始時她還會糾正,后面也就習慣了。
孫阿叔是花城的老土著,也是她的房東,雖然每月固定收租,孫阿叔還是閑不住,給自己找了份小區門衛的工作。
老小區的門禁被打開,付之幸氣喘吁吁的走進去,“孫阿叔,這個給你。”
她經過一片村落時,在路邊發現了一大片野生艾草,于是摘了兩捆,順帶給孫阿叔一捆。
付之幸艱難的爬上五樓,雙腿像要殘廢似的。
老小區內外都是破破爛爛的,墻上遍布時間的痕跡,背陰的墻角有常年去不掉的青苔,臺階又窄又暗,燈泡時好時壞,但付之幸不在乎。
她出身于北方的農民家庭,祖上三代都是農民,能來到花城這樣的一線城市上大學,畢業后還能在花城工作,她已經很滿意了。
推開7棟501的房門,兩室一廳,帶一個小陽臺,只住了她一個人。她舍不得搬走,如果能有一個人和她合租就好了,還能分擔房租。孫阿叔也一直在幫她尋找合租的租客,可現在還沒消息。
她放下書包,將艾草插在花瓶里,坐在沙發上,揉著酸脹的腿,微信電話便響起。
剛接通,對面的女人著急道:“跟你說一件驚天大新聞啊!!”
第2章 謊言
電話那頭的人是羅珠,付之幸的大學同學,學的服裝設計。
畢業后兩人都留在了花城工作,羅珠自稱是付之幸的貼身小棉襖,只不過這件小棉襖是比基尼形狀的。
羅珠知道付之幸有一個形婚老公叫商陸,她不贊同付之幸搞形婚,按照羅珠的話,萬一對方人品不行,婚內把你睡了,有結婚證在都沒地兒說理去。
“什么大新聞?”
“你還記得你來我老板的工作室面試嗎?”電話那頭羅珠關了電腦,拿起包包,鬼鬼祟祟的離開了工位。
她可不想假裝忙碌工作,六點多了,到點了就該下班。
“記得。”
上周付之幸面試了羅珠所在的服裝設計工作室,羅珠在里面擔任服裝設計師,本以為這種工作室不會有她專業對口的職位,沒想到羅珠的工作室宣傳渠道增加,準備將服裝設計和互聯網結合,因此也多出了一批在招職位。
她去面試了視頻編導,羅珠興奮壞了。
可過去一周了,她還沒收到任何消息,她知道自己涼了。
“新編導入職了!我見到了,一個實習生,跟你簡直不能比!”
羅珠替付之幸打抱不平,那姑娘不是不好,只是和付之幸相比,她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羅珠去找那個實習生聊天,看了她寫的蹩腳劇本,才發現那姑娘少了付之幸身上的“真實”和“靈氣”。
“你知道嗎她走后門!是領導的親戚!所以啊,幸寶不是你不行,是我這個傻逼公司有眼無珠,還有更好的公司等著你!”
羅珠打完卡下了樓,走在去車棚的路上,熱浪席卷而來。
付之幸被她的話感動笑了,“豬,你對我真好。要不是我爸媽逼著我結婚,我就跟你過一輩子了。”
“真的?!”羅珠猛然來了精神。
羅珠舉著手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型,從手機屏幕里看到身后停著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車上走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男人靠在車門上,氣質卓然,他抬手看看手表,好像在等人。
然后,羅珠看到那個實習生從公司大門小跑出來,姑娘拎著一個毛茸茸的小黃鴨的包,不知何時換了一身粉色的到膝連衣小短裙,穿著噠噠響的黑色小皮鞋,眼睛紅紅的,一把撲在了男人的懷里。
男人摸摸她的頭,沒有笑,將她帶上了車。
“我日!”羅珠的眼睛瞪大了,快速轉動手機鏡頭,對準那兩人,“像不像你那個形婚的老公?”
這是付之幸今天第二次見他,果然如他當時所說,他們是自由的,互不干涉對方的感情狀況。
“就是他,祝他幸福。”付之幸拉著臉。
“他喜歡這種風格的小女孩?”
付之幸沒回答。
羅珠知道她心情不好,說了句“我去你家找你,給你帶好吃的”。
她來到車棚找到自己的紅色電動車,戴上頭盔,插上鑰匙,騎車經過老小區周圍的城中村小吃灘,買了一大把烤串和一個大西瓜。
來到付之幸住的老小區時,西瓜已經被顛裂了。
付之幸一見她,便給了她一個擁抱。
兩人在小陽臺的桌子上擺上食物,一些是羅珠帶來的,一些是付之幸點的外賣。兩人一人一半西瓜,吃著煙火小食,吹著小風,看著天邊的夕陽和遠處的小山,十分愜意。
桌子上擺著一個透明小花瓶,里面插著一大簇艾草,被風吹的微微搖曳。
付之幸的心情慢慢好了很多。
“幸寶,商陸往車那兒一站,跟個男模似的。肌肉都要把襯衣撐爆了。”羅珠吃著西瓜,拍拍陽臺外面的鐵欄桿防盜窗,“應該和這個桿子一樣硬!”
“硬的能開核桃嗎?”
“硬的能撅翻那個走后門的實習生!”
畫面太生動,兩人默契的笑了幾聲,很猥瑣,很骯臟。
她們聊付之幸住的房子問題,付之幸的合租室友搬走了快兩個月了,一直沒有新的合租室友。羅珠表示她很想搬進來和她合租,但是她現在的房子還沒到期,愛莫能助。
她們又聊了聊今天面試游戲公司冠創的情況,付之幸如實說自己感覺沒戲,羅珠說沒關系付之幸你是最棒的人。
付之幸有些迷茫,她低著頭,問:“豬,我是不是不該形婚?”
陽臺外面,夕陽漸漸消失了。
一群飛鳥呼啦啦的從山里飛出來,掠過這棟老房子,不知道要飛向哪里。
天已經黑了。
付之幸收到周茹打來的電話時,正好過了三天。
接到電話前,她還在為下一個面試做準備。
接到電話后,她整個人愣在原地,手里的紙質簡歷和作品集嘩嘩的掉了一地。
電話里,周茹平靜的告訴付之幸:“恭喜你通過了第二輪的面試,三面的時間定在明天上午10點,你方便嗎?”
付之幸的心緊張的砰砰直跳,“方便。”
“好,那明天見。”
“明天見。”
掛了電話,她興奮的大喊一聲,在床上滾了幾圈。
三面出奇的輕松。
在同樣的十八樓的會議室里,付之幸依舊一身職業裝扮,周茹和另一個叫董青的男人一起面試她,他們聊了薪資、福利待遇、職業規劃,聊了家庭,也包括她的感情生活。
中途叫董青的男人有事離開了,只剩周茹。
周茹問她未來的職業規劃是什么,當時的付之幸對未來是迷茫的,她隱約感知到自己是向往自由的人,但不工作的話怎么有資金支撐自己的自由呢?
所以她說了自己也分不清真假的話。
“畢業這兩年,我做的工作一直是給游戲寫宣傳劇本。未來三到五年,我想繼續在游戲行業發光發熱,塑造游戲中的角色和世界觀,讓他們真實生動,能留存于玩家的心中。然后我會進修,學著做導演,讓冠創的游戲廣為人知。”
周茹點點頭,對她這樣客氣又空洞話已經見怪不怪,又問:“方便講講你的感情生活嗎?”
偌大的會議室里只有一張又大又長的白色桌子,和她們兩個人。
hr并沒那么無聊,她想知道的無非是付之幸的感情穩不穩定而已,情感穩定,人才會穩定。
實話她是不會說的,付之幸思考了下,編導的基本功讓她不一會兒便確定了一個有穩定感情且想在大城市扎根的故事大綱。
“方便。”付之幸微笑,講起了她和她老公的“感情生活”。
“他姓張,我和他是大學同學,我們相識于話劇社,他是臺前演出的演員,我是幕后工作者。我們畢業后都留在了花城,半年前,我和他覺得感情都不錯,于是想再進一步,我們就領了結婚證……”
付之幸講的故事總會給人一種真實發生過的感覺,羅珠說因為她真實,且接地氣。
但只有付之幸自己知道,因為她的故事真假參半。
所以當她講完她和她老公的相愛故事后,周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世上還有這種好男人,你嫁對了”。
付之幸暗暗松了一口氣。
又見周茹微微仰頭,目光掠過她的頭頂,笑著問道:“你覺得呢,商老大?付之幸的老公是不是碾壓你們全組的男人?”
身后傳來一聲冷笑,瞬間讓付之幸坐直了身體。
她一直背對著會議室的門,根本沒發現身后什么時候多了個人。
“碾壓算不上。”男人走到周茹身邊,拉開凳子坐下,“故事編的挺好。”
付之幸詫異他怎么知道是編的,看到他的一瞬間,忽然氣血上涌,整個人有種無地自容的慌亂,像個做錯事被拆穿的孩子。
因為那男人,周茹嘴里的商老大,正是商陸。
她的形婚老公。
真是見鬼了。
這輩子沒這么慌過。
商陸端正的坐在她的對面,隔著桌子,淡淡的男士香水和他這個人一樣,聞起來冰冷又遙遠,還帶點深不可測的意思。
她努力與他對視,回了一個微笑過去,對視的瞬間,看到了他狹長的雙眼,鼻梁挺拔,短發利索且微微遮住眉眼。
又見他從容不迫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名表,她感慨還好他們只是在玩角色扮演游戲,才能壓住她心底蔓延的不配感。
細心的周茹察覺到了付之幸的變化,連忙笑著打圓場。
“這是藝術設計部的商陸經理,也是以后帶你的經理。他年輕有為,才28歲職級已經到T5了,工作風格利索干凈,十分看重下屬的能力,對人也很好,這次的三面是商經理同意的呢……”
巴拉巴拉講了一堆。
周茹盡量把商陸描述成一個人見人愛的領導。
這次的三面確實是商陸的意思,他不想給公司留下一個“歧視已婚婦女”的不好印象,他也不想因為付之幸打亂自己的職業規劃,所以他決定讓付之幸主動,知難而退,畢竟三個月的試用期不是誰都能過的。
商陸打量了一番她的職業裝,黑白分明倒是符合他的風格。
上午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渡了一層金黃色的柔光。她干干凈凈的臉上帶著一絲慌亂,垂眸時還有點心虛。
見付之幸還在暗戳戳的緊張,商陸本想再給她施加一點壓力,想是這么想,可話到嘴邊又想起付之幸編的那個故事,他忍不住調侃道:
“婚離了?我們這兒只招未婚的。”
他故意的。
付之幸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一直到講解完商陸所在的組的業務內容和流程,確定付之幸會接下offer且下周一就可以入職這些關鍵信息后,三面才結束。
結束后,付之幸再次去了衛生間換衣服,出來時正好碰到商陸。
商陸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一起進了電梯。
付之幸站在他身邊莫名感到壓抑,她從包里翻出一塊大大泡泡糖,蜜瓜味兒的,吧唧吧唧的嚼了起來,想攪亂他身上的壓迫感。
電梯從十八樓下降,一路暢通,小空間里只有他倆,彌漫著香甜的蜜瓜味兒。
商陸微微皺眉,他不喜歡甜膩膩的東西。
電梯下降過程中,付之幸吹了一個大大的泡泡。
商陸的雙腿向電梯一角移動,生怕那泡泡炸開時口水沫飛到他身上。
開門時,商陸忽然開口說:“下個月,有個家宴,我父母要見你,你準備一下。”
語氣像在命令她,付之幸有點不爽,想到說好了要應對彼此家長,她輕輕回了一個字:
“好。”
第3章 入職
走出電梯,兩人朝兩個方向走,看起來互不認識。
商陸來到一樓的星巴克柜臺,點了一杯咖啡。等待的過程中,扭頭看向后方的付之幸。
見她走進旋轉門離開了商業辦公樓,他的思緒被轉回半年前。
半年前,父親讓他娶門當戶對的女性聯姻,可他就是叛逆,他就是要娶一個岌岌無名的女人;父親讓他留在京都發展,他就要來花城。
父親越不讓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他想掙脫父親的控制,自己掌控人生。
他多方面考慮后選擇了與付之幸形婚,原因是:“她家世簡單,為人簡單,可控性強。”
思緒拉回,他拿出手機回復周茹:
【我沒有歧視已婚女性的意思,我給她一個機會,挺過三個月的試用期就留下,挺不過趁早走人。】
商陸希望通過付之幸三個月后的轉正失敗案例,周茹能收起她那母愛泛濫的心。更希望付之幸不要隨意闖入他的生活,影響他今后的職業晉升。
他能給她最大的包容,就是允許她成為他的形婚妻子。
周茹在十八樓準備面試下一個崗位的人,看到商陸發來的消息,她拿起手機編輯文字:“你的偏見會讓你失去一名優秀的兵。”
她忽然想起商陸的另一個身份:冠創大股東的兒子。
商陸在京城從底層做起,晉升飛快,半年前和父親鬧矛盾,主動從京城調來了花城。
具體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商陸的身份隱蔽,她不敢外傳。
周茹心中有幾分忌憚,她將編輯好的文字改了又改:“多謝商老大。”
信息發送成功。
周茹放下手機,對著會議室門外喊道:“下一位,請進。”
轉眼就到了入職那天。
周一早上八點半,付之幸已經背著包站在這棟八十多層的樓下了。
冠創的上班時間是上午十點到下午六點半,昨晚她興奮的睡不著,今早坐了一個小時地鐵,她來的很早。
她抬頭看這座大廈,可真高啊,清晨的陽光照在大廈頂端的黑色玻璃上,莫名給人一種莊嚴、神圣的感覺。
公司的巨大黑色LOGO豎立在門外的空地上,周圍圍了一圈噴泉,十分氣派。
她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工作,一共不到五十人,占一層辦公樓還綽綽有余。她第一次見一整棟樓有一大半都屬于冠創。
她使勁仰著頭,數著樓層,數到第六十八層時,終究被高樓迷了眼,怎么都分不清下一層是哪一個玻璃。
她不知道的是,在六十八層的黑色玻璃之下,商陸站在窗邊,拿著一杯咖啡,俯視著樓下的那個小人。
六十八層有一套專屬于他的空間,他不想回家時,就直接睡在這里。
商陸喝了幾口咖啡,看到付之幸轉了幾圈脖子,走進了大廈。
付之幸在前臺登記了“入職”,她在十八樓等到十點,看到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來上班,終于在十點十分等來了hr周茹。
周茹微微一笑,眼角露出兩根細細柔柔的皺紋,“來的很早啊。”
“早,周姐,我想提前熟悉一下環境。”
然后,付之幸和其他十幾個新入職人員工在會議室里,聽另外兩名hr講企業文化等內容,聽完,付之幸簽了勞動合同。
嶄新的A4紙帶著墨香,她鄭重的簽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簽了很多份。
付之幸,2019年4月15日。
付之幸,2019年4月15日。
付之幸,2019年4月15日。
這是她職業的第二次開端,也是感情的第二次萌芽。
簽完合同,領了工牌,會議室外已經站著很多老員工,新人陸陸續續被老員工接走。
付之幸在會議室等了又等,始終不見來接她的人。
在最后一個新人被接走后,付之幸等來了商陸。
他站在會議室門口,抱著胳膊,抬手看了下手表。因為身高優勢,他仿佛被卡在了一個畫框里。
付之幸對上他的眼神,聽到他清晰的說了一個字:“走。”
她被商陸帶著,從十八樓來到了五十四樓,穿過一個又一個工作區,最后停在了一個靠窗的工位。
工位的擋板上寫著“GS5418”,和她工牌上的工號一模一樣。
新同事入職,同組的八十多個員工紛紛看向付之幸。她本想介紹下自己,又見商陸沒有一絲要她自我介紹的意思,便沒開口。
“下午兩點帶著電腦來辦公室找我。”商陸轉身前又敲了敲她的桌子,“要準時。”
說完,目光從付之幸的工位掃到旁邊的工位,那工位的人還沒來,但早就過了上班的時間。
周圍一圈的員工都感受到了商陸的低氣壓,一個膽大的男員工開口道:“老大,蔡春婷她家里有事,好像是母親住院了……”
“曠工就是曠工。下午兩點讓蔡春婷一起來找我。”
周圍的員工倒吸一口涼氣。
商陸走后,周圍員工小聲的討論著什么,其中一個穿著時尚的女孩隔著蔡春婷的工位問她,“新來的Drector?”
付之幸一時轉變不過來這種英文稱呼,愣了幾秒才回答:
“是,我是新來的編導,我叫付之幸。怎么稱呼你?”
時尚女孩別過頭處理自己的工作,兩側的公主切頭發遮住她的臉,她看著電腦平平常常的說:“我叫阿May,I am Troducer。”
她是制片啊,看起來拽拽的。
付之幸按照新人入職需知手冊,正安裝各種內部軟件時,蔡春婷來了。
她以為敢在商陸眼皮子底下曠工的員工,得是什么膽大無比的角色呢,沒想到蔡春婷頂著一頭柔軟的短發,穿著黑色的洛麗塔小裙子,圓圓的黑框眼鏡搭配齊劉海讓她的臉顯得又圓又白。
她不高,目測最高一米六,她坐在付之幸旁邊的位置上,邊哭邊處理工作消息。她是被接下來要面對商陸這件事嚇哭的,等待懲罰的過程才最煎熬。
煎熬的同時,還扭頭給付之幸道了個歉。
“抱歉啊付zi辛,本來今天該我接你進組的,可是今早我媽突然不舒服,我送她去醫院就耽誤了時間……”
她的聲音細細軟軟,帶著花城人的口音。
“沒事,家人最要緊。”
“我早上已經向商老大請假了,可他非要我走流程才批假……”蔡春婷拿出紙巾擦淚,“他一直這么冷血、無情!你可千萬別惹到他!”
付之幸點頭,“多謝提醒,我會離他遠點的。”
可命運弄人,嘴上說著不招惹他,后面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雷區。
有時候付之幸會想自己遇到他是幸還是不幸呢?
可能都有吧。
下午兩點的時候,付之幸和蔡春婷準時來到了商陸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很大,除了辦公桌外還有沙發、茶幾、書柜、衣柜、酒柜、盆栽,墻上還掛著幾副抽象派的畫。
巨大的黑色落地窗擋住了一部分陽光,還是將室內照射的異常明亮。
付之幸和蔡春婷坐在沙發上,蔡春婷緊緊挨著她,她不是很習慣,但看到蔡春婷求助的眼神,付之幸還是坐直了身體,任她倚靠。
商陸坐在沙發斜對面的辦公桌后,開始了這一次的談話。
對話沒那么復雜,卻很戳心。
商陸當著付之幸的面,簡明的對蔡春婷說:“交接一下手頭項目就走人吧。”
蔡春婷紅著眼,低著頭,身體發抖,被商陸的氣場壓的默不作聲,只有眼淚在掉。
付之幸想起自己從小公司離職的場景,當時的老板客客氣氣的說公司要倒閉了,負債累累還發不出工資,讓她另謀出路。公司雖然小,老板總是和和氣氣的,氛圍很融洽。
她看向商陸,他依舊板著臉,像個雕塑。
她不贊同商陸這種處事方式,讓人太難受了。
付之幸輕輕碰了碰蔡春婷的胳膊,對著商陸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商……老大,我覺得蔡春婷的事有情可原,只是遲到而已,家人生病才是件大事……”
她還沒說完,便感覺到了商陸投在她身上的鋒利目光,以及蔡春婷感激的眼神。
他的手指輕輕的扣在辦公桌上,“剛來就替她說話?”
“我是就這件事產生的客觀想法,并沒有替誰說話。”
“行,給你個有情可原的機會。”
商陸拿起平板點開一個文件,將那個平板扔在兩人面前的茶幾上,他的力度掌握的很好,平板不偏不倚的落在兩人面前。
平板上展示的是一個PPT,上面寫著“《暗夜十三刀》項目進度匯報”。
“《暗夜十三刀》的概念圖是你畫的?”
“是。”蔡春婷低聲回答。
“審了二十七遍才過稿,導致項目進度緩慢,只剩三個月時間交付。這個項目現在交給你和付之幸負責,三個月內項目順利交付,今天的事一筆勾銷。”
他依舊坐的筆直,話如刀子,“三個月后,多一秒,你們倆一起走人。”
兩人傻眼。
尤其是付之幸。
“可我之前是純制作,不懂管理……”付之幸信心不足。
“不懂就學,干不了就走。有問題嗎?”
“沒、沒。”
三個月,正好卡在付之幸的試用期結束。
付之幸的作品商陸看過,劇本和分鏡都不錯,可她只埋頭苦干自己那部分,沒有一點管理的經驗。《暗夜十三刀》雖然是個小需求,但要解決的問題一點都不少,尤其是管理上。
趁著這次機會,他就是要逼走付之幸。
還有蔡春婷,膽小又多事,總愛拖后腿,已經到他的忍耐極限了。
“沒什么事就出去吧。”商陸下了逐客令。
兩人呆呆的起身,商陸的目光看向付之幸:“你留下。”
蔡春婷回頭看了付之幸一眼,眼里寫著“祝你好遠”,急匆匆的逃離了辦公室。
蔡春婷一走,辦公室陷入寂靜。
商陸忽然起身,拉上了身后的遮光百葉窗。
室內光線變得很暗。
付之幸坐在沙發的角落,攥緊了手指,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商陸繞過辦公桌,坐在了付之幸對面的沙發上,“下個月,5月1日,晚上6點。”
“什么?”
“家宴時間。地點定在沅江水。”
怪不得他要拉窗簾,原來是和她說這個事。
她隱隱有種可以拿捏商陸小辮子的快感,剛才還讓她和蔡春婷走人,要是她向大家公布她和商陸法律上的夫妻關系,那他豈不是會跪下來求她?
商陸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思,身體向前一傾,又靠近了她幾分,帶著危險的氣息:
“敢耍花樣我就敢把你從花城攆出去。”
要是尋常人這樣說,付之幸會嘲笑對方幾斤幾兩,竟然敢把她一個大活人從偌大的一線城市趕出去。
可話從商陸嘴里說出來,莫名讓人信服他真的有這個本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商陸舉手投足之間會給他這種感覺?
第4章 求助
“我沒想耍花樣。”
付之幸吞了一口口水,她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可面對商陸,能決定她職業存留的領導,她還是泄氣了。
“那就好。還有,我們之間的關系,除了我們的父母,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在公司。”
商陸又發來一堆資料到她的郵箱,“這是組內最近的項目,自己看,不懂的問我。”
付之幸抱起電腦想離開,又聽他說:“在這里看完再走。”
他可不想被組員詬病與新人不親近,或者不重視組員,即使他覺得沒必要從第一天就維護同事情,以后工作的時間那么多,看都看煩了。
付之幸老老實實的看了兩個多小時,商陸一直在處理工作,期間有五六個同事陸陸續續敲門詢問商陸一些工作上的問題,他都輕松的解決了。
直到他的電話打進來,他“喂”了一聲,將手機舉到面前。
是一個女孩給他打的視頻電話,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帶著哭腔,說:
“我們工作室的一個同事罵我,她、她偷看我電腦聊天記錄,現在所有人知道我是李叔的侄女……”
女孩聲音很軟糯,長得也一定很好看吧。
付之幸看不到那個女孩,她悄悄抬頭,看到商陸云淡風輕的表情,好像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女朋友被別人欺負了。
“就為這點事兒哭成這樣?香盈,哪怕你是李叔的女兒又怎樣?用你的能力證明給其他人看……”
商陸看了一眼聽在八卦的付之幸,“我下班了,去接你。”
他掛了電話,拿出柜子里的外套,和付之幸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付之幸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又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才5:20,他就能下班了??
當經理還有這優待???
回到工位,便看到自己的工位上擺滿了零食、點心,還有一杯手打檸檬茶。
蔡春婷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到付之幸回來了,她指了指付之幸桌子上的東西,說:“送給你的,今天給你惹了大麻煩,對不起。”
她的眼睛紅腫著,眼里還帶著淚花,面前用來畫畫的數位板上還有幾滴沒有擦掉的水珠。
她不會一直哭到現在吧?
“謝謝你的下午茶。”付之幸坐在凳子上,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冰涼的檸檬茶,“手打的就是好喝。”
蔡春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淚又擠出一滴,“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蔡春婷,是原畫師。”
“我叫付之幸,是編導,你可以叫我……”她想了想同為花城人的門衛孫阿叔,前后鼻音不分,“叫我阿幸吧。”
“付zi辛,阿辛,”
“……嗯。”她懶得糾正,“后面三個月我們要加把勁兒了,我不想走。”
“嗯!”蔡春婷點點頭,鄭重道:“阿辛,我不會拖你后腿的!”
“只會給人雙臂雙腿綁Stone。”
兩人順著聲音看去,看到阿May劈里啪啦的敲打著鍵盤,她連個正臉都不給兩人:“實話實說而已。”
蔡春婷眼框又一紅,小聲對付之幸說:“別理她,她之前在好萊塢工作,來到冠創后看不起任何人。”
“也看不起商陸?”付之幸問。
“這倒沒有。”蔡春婷吸吸鼻子,“她崇拜商老大,但商老大不吃她這種女人。真不知道他那種冷漠無情又清高的人會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的。”
付之幸心中默默說她知道,他喜歡那種剛畢業的、可愛的女孩,一想這是他的私事,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臨近下班時間,吃飯群里陸續有人討論晚飯吃什么。
她被拉進了各種內部群聊,有工作的,閑聊的,吃飯的。
付之幸剛吃了蔡春婷給的下午茶,一點饑餓感都沒有,到了下班時間她沒有走,反而將《暗夜十三刀》的項目文件從頭到尾的又看了一遍。
這真是一個爛攤子。
一分鐘的游戲宣發視頻,預算低時間緊,原導演臨時被調去另一個組。雖然蔡春婷的概念圖畫完了,但原本要在概念圖之前產出的分鏡竟然還沒畫。
她看了一遍腳本,看得出寫的很急迫,導致她接下來要畫的分鏡不清晰。
付之幸在一點點的改腳本。
等到天色昏暗,月亮掛在窗外,她側頭看向外面,無數高高低低的大廈亮著燈,又一間間熄滅。
周圍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她這個區域的燈還在亮著。
她這才關了電腦,離開了她所在的五十四樓,結束了入職的第一天。
令她驚訝的是,她剛到一樓大廳,便看到商陸走了進來,他依舊沒什么表情的坐上了電梯。
這么勤奮?
不是吧?
電梯關門前,付之幸對他展示了一個官方微笑
后面的這一周,付之幸十分不好過。
她先是見識到了游戲大廠的龐大和復雜,然后又被手頭的第一個項目攪昏了頭。
冠創有很多個部門,光是藝術設計部就有三個一級部門,每個部門分出了六個二級部門,二級部門之下又分了三個三級小組,三級小組下又分了更小的組,每個組七八十人。
付之幸在藝設一部下的Max部下的Ego組下的飛馳組。
差點沒把她繞暈。
她感覺自己小的像一棵大樹上的某一片葉子。
同時,她也有些理解阿May說的那句蔡春婷會“在胳膊和雙腿上綁石頭”是什么意思了。
付之幸指著《暗夜十三刀》的項目文件,問:“為什么預算和實際成本對不上?二維的視頻宣傳風格與這個游戲本身的風格也有出入。”
“別管啦,之前的導演說就這樣做就行。”蔡春婷回答。
付之幸不死心,她又問了項目之前的導演兼負責人,可前負責人很忙回復的很敷衍。
不了解清楚這些她心里不踏實,她不得不向商陸求助。
“來辦公室找我。”商陸在DuDu(內部聊天軟件)上回她。
推開商陸辦公室的門時,她心里已經對商陸去了幾分濾鏡,反正在這樣的大廠里,像商陸這樣的三級部門經理,至少還有十個。
他不是最大的,他不能一手遮天,他憑什么那么拽。
心里這么想,可辦公室的門“砰”的被關上時,她還是心中犯怵,抱著電腦拘謹的坐在了沙發上。
商陸不跟她客套,也沒發現她的拘謹,上來就發給了她一套管理流程圖,問:“這個看過了嗎?”
“還沒,資料太多我一時沒找到。”
她竟然開始有點慌的為自己解釋,氣勢上落了下風,生怕被他嘲諷自己不專業不認真。
“你看一遍,熟悉一下流程我們再討論。”
商陸其實不想解答她任何問題,最好她什么都不會,搞砸這個項目,順利離開冠創。但是他又不能做的太明顯,否則他這個領導看起來很不稱職。
他只能微微點撥一下她,至于她理不理解,會不會,就看她的造化了。
付之幸看完一遍,果然腦子里有了一個大概的流程框架,她提問:“《暗夜十三刀》預算是八十萬,可我算出來的實際報價是八十五萬,預算報價之前已經給策劃人員看過且通過了,那多出來的五萬怎么辦?”
“超預算了就砍需求,將人力成本控制在80萬內。”
商陸解答完,又問:“這是你這個編導該負責的環節?”
付之幸啞言,這確實不是她該做的,之前的她是純制作人員,每天就寫劇本畫分鏡。
可這次她是負責人,除了做自己專業的事,還要保證整個項目順利完工。她對這邊的業務不熟悉,更擔心三個月完不成任務,什么環節都想親力親為。
“做你擅長的事,也讓同事做他擅長的事。把手里的活兒分出去,和大家打配合。”商陸微微勾唇,他說的這些正是付之幸不擅長的地方。
付之幸愣住。
她之前的公司很小,她所在的小團隊也就四五個人,每個人都只干自己的部分,只有老板才負責統籌。
商陸這樣跟她說,她忽然有種無法控制項目的恐慌感。
“說實話,我第一次接手這么多人的項目,也是第一次做管理人員,我擔心掌控不了局面……”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達自己恐慌,心中竟然升騰出一絲尷尬。
“內部和外包的項目進度明細以及周報表要用起來,每個人的時間節點卡清楚,同步需求文檔,召開同步會議,會議上明確每個人的節點內容……”
她認真的聽完,也是第一次對他產生了一點好感。雖然他平時挺清高的,但是工作能力還不錯。
“我知道了,謝謝。”
“不用謝,如果這三個月內你覺得做不到或者干不下去了,可以隨時走人。”
她對商陸的那一點好感蕩然無存。
周五吃晚飯,羅珠打電話向付之幸痛訴她工作室的事,說她們老板偏心那個新編導,讓她當眾給新編導道歉。
“喵的走后門的是她,道歉的是老子,結果她倒是先哭了!”
羅珠端著餐盤找了個位置,扶了扶藍牙耳機:“哭的那么慘,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打了她呢!”
付之幸在冠創的食堂,也端著餐盤找了一個位置,大廠有餐補這點她很喜歡。
兩人在不同的公司,不同的食堂,聊著同一件事。
她聽著耳機里那邊碗筷碰撞的聲音,感覺羅珠就坐在她對面,講起話來眉飛色舞的。
“你直接公開了人家的秘密,她還沒畢業臉皮薄,哭也正常。”
“幸寶啊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可是替你出頭!”
“那我可謝謝我的豬了,但我不想看到你因為別人而難堪,以后這樣的事,不要再這樣為我出頭了,我于心不忍。”
“喵的說什么呢。”羅珠夾起一塊肥肉扔在旁邊,“肥肉給你吃,你吃不胖,還愛運動。”
“好,雞腿給你吃,你挑食還胃口大。”
“你說誰胃口大呢!”
一頓晚飯在兩人吵吵鬧鬧的電話下結束了。
吃完晚飯她又看了會兒資料,然后去衛生間換了運動裝。
這一個星期她的腦子很累,急需用身體的累平衡一下,順便發泄發泄情緒。
她沒有繼續加班,而是踩著夕陽的余輝下了樓,一邊走一邊活動手腳,照常在一樓大門右側的黑色玻璃前拉伸。
公司內部有健身房,她一次沒去過。
她總覺得運動要和環境融合,她想邊跑邊看場景的變化,聽行人和車輛的聲音,感受自己和花城的存在。
她拉伸的時候,商陸正好下樓,坐在了一樓大廳的休息區。
和她隔著一面黑色半透明玻璃。
這是單面玻璃,付之幸并不知道她面前的玻璃后,有個男人正在看她。
看的很認真。
第5章 釣魚
商陸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坐姿挺直,微微側頭打量她。
見付之幸保持站立的姿勢,雙腿并攏伸直,雙手努力貼地面,拉伸雙腿后側。她一彎腰,隨著雙臂的擠壓,領口傾瀉,露出一片風光。
商陸面無表情,身體卻向后仰,靠在了沙發背上,少見的敲起了二郎腿。
他認真的看著她拉伸,覺得付之幸這個人有點意思。
從面試到入職,半個月內他見她跑步回家四次,他記得她簡歷上填的住址,很偏,距離冠創十五六公里。
這個年頭能在下班后跑十幾公里的人,少見。
付之幸拉伸完就跑走了,商陸看著玻璃放空了一會兒。沒多久他感到手機的震動,他拿出手機,看到對面人的發來的消息。
宋承佑:【釣魚還是騎馬?】
商陸:【釣魚】
宋承佑:【濕地公園見。】
商陸:【好】
花城四月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有夕陽余輝,轉眼間飄過一片烏云,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的砸在行人身上。
付之幸剛跑了不到二十分鐘,便被突如其來的雨水打濕了衣服。
當時她正跑在馬路一側的人行道上,兩邊是綠化帶,除了樹沒有一點可以遮雨的地方。
正當她發愁怎么辦時,一輛通體是迷霧藍的車停在她身邊。
車玻璃緩緩搖下,商陸的臉出現在玻璃后。
他打算和好友去釣魚,便沒讓司機來接。自己到車庫找了一輛電車,剛開了一會兒便看到付之幸在樹下傻站著,渾身被淋了個透。
他莫名想起付之幸在樓下拉伸,她彎腰時露出的風光。
“上車。”他開口。
付之幸抬頭看看天,烏云還在,又看了看手機里的天氣預報,天氣預報說預計40分鐘后雨停。
見付之幸還在雨里猶豫,他又來了句:“這里不能停車。”
說著就要開走。
“等一下!”付之幸小跑著跟上,“商老大,麻煩您了!”
她剛想拉開后排的車門,卻發現他這車側面只有一個車門,挺大的車,明明有后排座卻只有一個車門?
付之幸不懂這車是怎么設計的,她抓著車門楞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該坐哪里,以及怎么開門。羞愧感涌起,她想逃跑,干脆淋著雨跑回去得了。
副駕的車門自動打開了,開門的方式也很不常見,竟然是從后視鏡的位置向外打開。
車子的內部看著很貴氣,迷霧藍的皮革座椅,車頂亮著密集的小燈,宛若一片星空。她怕弄濕座椅,快速的脫下已經濕透的運動上衣,貓身進了車副駕。
車子在雨中平穩的行駛。
付之幸將那件濕噠噠的上衣一脫,只剩下里面一件黑色的運動背心。
她抱著同樣濕透的書包,將濕衣服塞了進去。她身上沾了水,來到冷氣十足的車子內部,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車里全是他身上那股冰冷的味道,將她包圍,雖然好聞,但讓她渾身不自在。
商陸的余光掠過她的身體,她很高挑,渾身沒有一點贅肉,腰線收的極好,緊實的胳膊上還帶著恰當的肌肉。她很健康,很有生命力。
“住哪兒?”他問。
“我給您導航。”付之幸抽出紙擦擦手機上的水,還好沒進水,點開了新村花園的導航,“麻煩您了。”
商陸看看目的地,“巧了,順路。”
兩人一路無言。
期間付之幸偷偷看了他幾眼,他側面輪廓真好看,飽滿的眉弓,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頜線……付之幸一路看過去,看到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她悄悄地收回目光。
車子一直開到老小區的大門口,外面還在嘩嘩的下雨。
“需要傘嗎?”商陸問。
“有傘嗎?”
“有。”
“在哪里?”
“車里。”
付之幸的目光在車里掃視了一圈,都沒看到任何疑似傘的東西。她說了聲謝謝不用傘了,車門自動開了。
商陸抬手指著她的斜前方,“車門那個地方,按一下。”
付之幸不懂他的意思,她試著按了一下,順滑的手感之下,一把黑色的直桿傘柄彈了出來。
“周一還我。”
“好,謝謝。”
她抽出一把黑色的長傘,下車,車門緩緩關上,車子轉眼消失在雨霧中。
這場大雨并沒有像天氣預報預測的那么準,40分鐘后,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
付之幸回到家,急匆匆的跑去陽臺收衣服,收完最后一件衣服,她看向遠處的小山,這才理解為什么商陸說“順路”。
老小區的圍欄后面,是一處濕地公園,里面有一處池塘。池塘邊上,她看到商陸和另一個男人撐著傘坐在小馬扎上,在雨中釣魚。
兩人身形很像,但商陸的肩膀更寬一點,穿衣風格也有區別。
商陸直勾勾的看著水面,那個男人時不時笑著看他。
他們在聊什么?
一只雪白的鳥頂著雨從付之幸所在的老房子邊飛了過去,付之幸驚訝一聲,目光跟隨著鳥兒來到了濕地公園的池塘邊。
鳥兒停在池塘邊的石頭上,安逸的在小雨中梳理羽毛,潔白的羽毛在較為昏暗的傍晚顯得好像會發光。
“白鷺,說明這兒的生態環境不錯。”宋承佑說。
宋承佑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花襯衫,米黃色到膝西褲,短發微卷,領口掛著一副黑色墨鏡。本是文雅的長相,讓他穿出一股痞氣。
相比之下,商陸的衣品則顯得有點沉悶,他穿著灰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黑色的皮鞋,一點都不像來釣魚的人。
宋承佑收回空空如也的魚線,放上餌料,又甩出去一桿。
“不錯是不錯,就是偏僻。”商陸回應。
“偏僻?再偏還能有你的心偏?”宋承佑笑,“領證半年了吧,媳婦兒是男是女我們都不知道,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說你偏不偏心。”
“你們不用知道。”商陸也收桿,空桿。
宋承佑聽他語氣低沉,就知道這件事是他的一個劫,商陸那么好強又挑剔的一個人,在選伴侶這件事上用了不到三天。
記得半年前他在京都見到商陸,那時商陸堅定的說:“我要去花城,我需要一個反抗商鎮言的契機,這回誰也別想控制我!”
再見到商陸,他已經借著和付之幸的結婚證成功留在了花城。
“所以對方心甘情愿當你的擋箭牌?”
“心甘情愿是雙方的,我也是她的擋箭牌。”
宋承佑嗤笑一聲,意味深長,“她長得怎么樣?身材好不好?受得住你的劍嗎?”
五樓陽臺上,付之幸正在收拾被雨水浸濕的桌子,插著艾草的玻璃花瓶不合時宜的從桌子滾落,發出一聲玻璃破裂的聲音。
清脆的破裂聲嚇了她一跳。
“呀!”
她驚呼一聲,迅速撿起玻璃渣,又被玻璃劃傷了手。
她站在陽臺前,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光,打量自己的手指肉里有沒有玻璃渣。
商陸聽到聲音,扭頭正好看到她,白色的光點在五樓陽臺晃來晃去。
他忽然笑了一聲。
“游戲而已,受我的劍做什么。”
勞累了一個星期才感覺周末多么的來之不易,付之幸睡到第二天上午十點,要不是有人敲門她估計自己還能睡一會兒。
打開門,門衛孫阿叔站在門口,提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大鐵壺,說:“阿辛吶,打你電話也不接,我以為你瓜咗了!”
“我只是手機靜音了,沒死……”
“快拿碗給你倒一杯涼茶!”
付之幸拿出一個白色的瓷碗,卻被孫阿叔換成了一個不銹鋼的小盆,他抬起鐵壺,倒了滿滿一盆散發著中草藥味道的棕色液體。
“蒲公英喝了下火,趁熱喝。”
付之幸看著這一大盆涼茶,又看看孫阿叔慈愛的眼神,抱起盆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口,入口又酸又甜又苦,她忍著惡心喝了三分之一。
花城什么都好,就是這涼茶讓人又愛又恨。
她是北方女孩,來花城才接觸涼茶。起初她以為涼茶是一種飲料,接觸后才知道涼茶的威力。
孫阿叔滿意的看著她,抬手又添滿了盆,說:“阿辛吶,新室友我給你找到了,他今晚搬進來,雖然是個男孩,但是你不用擔心,我認識他阿公,知道這小子幾斤幾兩,他絕對不敢亂來!”
“最重要的是,他只借用這間房子放東西,偶爾來住,房租給你分攤一半,很劃算的!”
“真的?!謝謝孫阿叔!”
付之幸很開心,終于有室友給她分擔房租了,雖然孫阿叔說她還是付一半就行,但是她過意不去。
“不用謝,那我先走了,你收拾收拾那個空房子,晚上等著小江搬進來吧!”孫阿叔走到門外,又囑咐了一句:“涼茶趁熱喝!”
涼茶趁熱喝,怎么聽都覺得好笑。
晚上還沒到她就見到了新室友,果然如孫阿叔所說,這個男生一看就不敢亂來。
新室友叫了搬家公司給他搬東西,搬家公司的人抬著箱子從一樓爬到五樓,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那男生很不好意思,主動提出要給每個師傅多加三百塊錢紅包。
兩個師傅第一次見這么好說話的人,般了六個箱子,加上紅包一共收了他一千二。
看的付之幸都想給他搬了。
等搬家的師傅離開后,那男生擦了擦汗,有些抱歉的說:
“不好意思,我東西有點多,打擾到你了。”
第6章 江樹
“沒事沒事,這是你的房間,我打掃過一遍。”
付之幸看著他的臉,他的長相……怎么說,怪怪的,感覺有點矛盾。
明明五官很出彩,高鼻梁大眼睛雙眼皮,身高也不低,長手長腳的,穿著干凈的格子衫和牛仔褲,他抱歉謙卑的表情和略微佝僂的身體,莫名給人一種很好欺負的樣子。
“我叫付之幸,你叫什么?”付之幸見他出了一頭的汗,倒了一杯水給他。
“我叫江樹,謝謝。”
他靦腆的一笑,不好意思的接過水,一口口喝著。
喝完水,他將客廳的那六個箱子一個個打開,一件件搬進了他的房間。
看到箱子里的東西,付之幸更疑惑了。
平常人搬家帶的東西不都是衣服和日用品嗎?江樹不是。
他兩個箱子放滿了玩具,變形金剛、大黃蜂、小汽車……兩個箱子裝著籃球、球衣、球鞋;剩下兩個箱子裝了幾個獎杯、幾本書和一些簡單的日用品。
她瞥了幾眼獎杯上的字,是演講、辯論和籃球賽的一等獎。
江樹的日用品也很奇怪,竟然有三套不同風格不同喜好的,其中一套是兒童的,牙刷還是汪汪隊款的電動牙刷。
簡直太奇怪了。
江樹搬到這里第一天留了一夜,他很少言,也不出房門,半夜十二點時付之幸才聽到他洗澡的聲音。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打擾她。
付之幸倒不怕他的打擾,但是對他這個人感到深深的疑惑。
她翻來覆去,想想他以后不常住這里,又放松了下來,慢慢的睡去。
周一上午,付之幸帶著商陸那把傘去上班時,難得引來了阿May的注意。
阿May來到她的工位旁邊,打量了一下傘柄的logo,帶著淺灰色美瞳的眼里露出了濃濃的興趣,問:“買車了?”
“不是,這是別人車上的傘,借我用而已。我今天得還。”
“什么朋友?挺有錢啊。”阿May追問。
“一個遠房朋友。”
付之幸想到了商陸的那輛奇怪的車,她將車的特征給阿May描述了一下,問她認不認識這種車。
阿May聽完描述后思考了一陣兒,說她在公司地下車庫見過,那車叫“閃靈”,估計是公司某個大老板的。
她見付之幸沒有說話,她又繼續問:“付之幸,你不會剛來就攀上大Boss吧?”
付之幸搪塞了她幾句,她才沒有攀上什么大老板,但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商陸送她回家的事。為什么呢,具體原因她也說不清。
等阿May回到自己的工位不再糾纏她了,她立馬在DuDu(內部聊天軟件)上問商陸:
“謝謝你的傘,我帶過來了,你什么時候方便我還給你?”
商陸過了很久才回:“出差中,你放68層的802吧。”
“好的。”
還沒到上午十點,她拿著傘在電梯里按電梯按鈕時,發現六部電梯都不在68層停。她疑惑的問商陸:“怎么上68層?”
她沒等到商陸的回復,反而等來了羅珠的電話。
電話那邊的羅珠很是氣憤。
“我公司的那個走后門的實習生,她居然罷工了!丫頭片子今天早上沒來上班,同事都說我把她打擊到了,說我欺負新人!喵的!她是玻璃做的嗎那么脆?!我無語了!”
羅珠看著她對面的空工位,她今天遭受了同事的白眼,還有領導的挑刺,一幅已經要制版的設計圖又被打了回來。
“以后可別招惹有后臺的,尤其是剛畢業還有后臺。”付之幸一邊安慰她一邊尋找上六十八樓的方法。
她可以先坐電梯去67層,然后爬一層樓梯到68層。
等她爬了一層消防通道到68層時,發現有個門禁,還是人臉識別的那種。
門很厚,有個豎長條的透明玻璃,她貼上去看了看,68層里面不是辦公區,而是像公寓一樣,有一間間的房門。
她杵著傘思考怎么進去。
“你不知道那實習生衣品多么的幼稚,天天小粉裙小鴨包,帽子還得戴幼兒園小朋友的小黃帽!”
羅珠在耳機里喋喋不休的說著,付之幸在手機里問商陸她怎么進68層的門禁,商陸依舊沒回答。
正當付之幸準備下樓時,那門突然打開了,從里面探出一個女孩,她看到門外的付之幸,聲音軟糯的問了句:“你是來送傘的嗎?”
付之幸一愣,她怎么知道?
“把傘給我吧。”女孩推開一扇門,露出整個身體。
她又白又瘦,穿著白色的圓領T恤,和一條粉色的小短裙。她接過付之幸手里的雨傘,轉身的時候,付之幸看到她的身后還背了一個黃色的帽子。
“砰——”
門關上了。
付之幸像是發現了什么大秘密,激動的對耳機里的羅珠說:“豬!我見到你說的那個實習生了!”
商陸竟然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真是太罕見了!他說他出差,恐怕就在68層的某一間吧!
她又一想,不對呀,商陸明明有喜歡的女孩,那為什么還要繞個圈子和自己結婚?
付之幸在冠創工作了半個月,迎來了第一個小長假,五一放四天,5月1日晚上她要去應對商陸的家人。
她翻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她的衣服款式不多,挑來挑去,挑了一件香檳色抹胸連衣裙。
這是一年前她在羅珠的大力推薦下買的,不貴,只有兩百多。但她周中上班周末運動,沒怎么穿過。一年了,穿上還是合身的。
想到了商陸那輛只有一個車門的車,她猶豫了下,緩緩拿出手機點開DuDu找到商陸,問:“商老大,你對我的著裝有什么要求嗎?”
誰料商陸回了個:“私聊。”
付之幸懂了,DuDu是公司內部研發的,據說可以監聽。
她打開微信,想起自己并沒有加他,又詢問了一遍他的微信號,復制了他回復的那串手機號,搜索到了那個有點眼熟的頭像。
她面試時見過一次那個頭像,當時沒仔細看,只感覺又黑又灰很不陽光。
點開他的頭像,才發現是一匹馬兒。
圖片被調成了黑白色,且裁剪放大了很多,只有半個馬臉和小部分身體。馬兒的身體正對鏡頭,頭卻偏著,長而飄逸的鬃毛遮住馬兒的眼睛,背景中有半片灰色的云。
不放大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是一匹馬。
好友申請通過了。
她穿著那件香檳色連衣裙,散著頭發隨便拍了一張沒露臉的照片發給他。
之幸:【這件行嗎?會不會不正式?】
商陸:【隨便穿】
之幸:【你父母有什么喜好嗎?我要送什么禮物給他們?】
商陸:【不用管他們,不用送。】
之幸:【我們要恩愛到什么程度?如膠似漆還是相敬如賓?】
商陸:【正常說話就行。】
付之幸看著聊天記錄陷入沉思,是不是她邋遢著去也行?之前商陸說需要雙方應對彼此的家長,她都準備好角色扮演了,他卻說隨便發揮?
她不理解,又覺得這是好事,起碼她沒太大的壓力。
不一會兒,商陸又發來一條:【下午四點半,我去接你,一起去。】
付之幸回復了好。
關上手機,時間已經到中午了,她摸摸肚子來到廚房看能做點什么吃的。
經過江樹的房門時她瞥了一眼他的門。自從那次他搬進來,到現在半個月過去了,她一次都沒見過江樹。
小冰箱里有土豆、豆角和冷凍的豬肉,她準備給自己做一頓豆角燜面,洗土豆時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她以為又是孫阿叔來送涼茶,擦擦手跑過去開門。
門打開,竟然是江樹,背著一個斜挎包。
他見付之幸穿著圍裙,胳膊上還沾著水,抱歉道:“打擾到你了吧?我只是來拿東西。”
“不打擾不打擾。”
付之幸側身讓他進來,謙虛的男孩子她見過,但是謙虛的有點卑微的男孩子她還是頭一次見。
一種同類之間的熟悉感在她心頭彌漫,付之幸對江樹的戒備忽然就降低了許多。
江樹輕輕的打開他的房門,收拾了幾件球衣放進包里,又輕輕關上門。聽到付之幸在廚房切菜的聲音,他問:“要不要幫你?”
“好啊,你要是不忙的話幫我把菜切了吧,我去煮面。”
付之幸本想說不用,想到他明明有鑰匙還要敲門的舉動,她忽然很想探一探江樹的底,問問江樹到底是什么個情況。
江樹很聽話,他洗了手,開始認認真真的幫付之幸切菜。
付之幸見他生疏的手法,忍住了想教他怎么切土豆的沖動,說了句:“切的真不錯,土豆切的再小點就更好了。”
江樹靦腆一笑,“好。”
家里沒有鮮面條,她煮了一鍋開水,將干掛面放進去,放的兩人份的量。
等她把豬肉炒香,倒進去了土豆和豆角翻炒,江樹說:“我要走了,今天麻煩你給我開門了。”
付之幸扭頭:“啊這么快?可我剛煮了兩人份的面,這可怎么辦啊?”
江樹凝視著那鍋面條,認真的在思考怎么辦。
付之幸撲哧一笑,她第一次見這么好騙的人,“要不你幫我吃一半吧,我吃不完。”
“這……”
“還有,鍋里的面條特別燙,你能幫我撈出來然后蓋在菜上嗎?”
“好。”
付之幸見他撈面條的手法也很生疏,面條在筷子上溜走了好幾次,但他很認真,像個全力以赴的孩子。
“哇,面條這么滑你撈的還挺快嘛!”付之幸繼續夸他,“碗在柜子里,你幫我拿兩個出來,我們十分鐘后開飯。”
江樹猶豫了一會兒,付之幸已經將客廳的小音響打開,拿到了小餐桌旁邊。她喜歡音樂,沒有固定的風格,只要好聽或者符合她當下的心情,她就會循環聽。
今天中午的這頓飯,她心情很好,循環播放了一首小垚翻唱的《下個路口見》。律動感極強,節奏清晰,唱法歡快,瞬間包裹整個客廳。
空氣中仿佛有看不見的律動因子,像彩色的燈球,隨著節奏跳動了起來。
江樹愣在餐桌旁,看著她盛飯的背影。
那一刻,他腦海中有個人想要說話,想要隨著音樂鉆出來,但被他制止了。他第一次拒絕另一個自己。
付之幸將他的那份放在餐桌上,他小聲說了句謝謝,他沒吃過這種做法的面,好奇的翻了幾下。
付之幸調小音樂音量,“這是我們北方老家那邊的吃法,叫豆角燜面。但今天食材有限,我做的沒那么正宗。”
“豆角燜面……”他吃了一口,細細品嘗,“很好吃。”
付之幸又和他聊了一些,他不主動說話,十分內向。聊天過程也基本都是付之幸問,江樹答。
一頓簡單的豆角燜面吃下來,付之幸已經將他了解的差不多了,她懸著的心也放下了。
江樹,26歲,花城本地人,原本的工作是程序員,后來身體不舒服就不上班了,他自己住在另一個小區,由于東西太多,又租了付之幸所在的老小區,那些奇怪的東西,他說是他的搜集愛好。
付之幸問他身體怎么了,他沒正面回答,只是說:“感覺身體里多了很多聲音,裝不下,也趕不走。”
當時付之幸以為是做程序員這行壓力太大,她還安慰他:“沒事,累了就休息,別人的話別放在心里。”
殊不知,江樹的話,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江樹離開后,付之幸還在循環聽音樂,她一個人在客廳扭動身體,沒人看她也沒人評判她,身體遵循本能隨著節奏肆意律動,自由舒展。
她拿出新買的鐘表,從柜子里找出一把電鉆,對著客廳的墻打孔。
微信消息提示音響起,她沒聽到到,等掛上鐘表,她才點開手機。是商陸發來的消息。
【聲音很大,很吵。】
付之幸拿著電鉆的手停在空中,室內音樂還在環繞。她環顧四周,沒看到什么可疑的攝像頭。
商陸又追加了一句:【魚都被嚇走了。】
第7章 家宴
下午四點半,商陸開車來到新村花園的大門口,付之幸已經在等著了。
他想到今晚要見父親商鎮言,心中就隱隱涌著一股暗勁兒,迫不及待的想帶付之幸見他。兒時那些被控制的感受在體內叫囂,仿佛有個聲音在說:
“去他媽的聯姻吧!你已經獨當一面了,你可以選擇你的伴侶和人生。”
當他收到付之幸的圖片詢問他衣服是否合適時,他看著圖片莫名冒出一股得意的占有欲,這是他選的人,是隨時可以聽從他指揮的人,是他的人。
念頭很自然的浮現,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和父親并無區別時,雙指已經將屏幕放大又縮小,仔細將那張照片看了好幾遍。
圖片拍的簡單,沒有露臉,沒有修圖和濾鏡,甚至還展現了她室內的混亂。就這樣的一張照片,激發了他的控制占有欲。
他有些苦悶,漫無目的獨自開車,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濕地公園的小池塘附近。后備箱里有一套漁具,他拿出來,靜靜的坐池塘邊釣魚。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的老樓房傳來一陣歡快的流行音樂,他看向那棟樓的陽臺,除了五樓,所有的陽臺都露著老人居住的痕跡。
他拿出手機,想了又想,刪了又刪,他知道自己不是多話的人,在此刻卻想向她解釋自己的家庭關系,表明自己與父親的矛盾,想拉攏付之幸讓她永遠站在自己這邊。
話到嘴邊變了味,算了,他終究不是多話的人。
消息發出去,五樓的音樂和電鉆聲都停了。
付之幸換了衣服,化了妝,下樓走到小區門外,等待的時候和孫阿叔閑聊。
孫阿叔看著付之幸的打扮,笑著說:“阿辛去約會?少見哦!是哪個靚仔?”
付之幸笑笑,“是和朋友去吃飯。”
話間,那輛迷霧藍的車緩緩停在在她身邊。
商陸的目光不經意的打量她,“上車。”
交叉v領口露出一半的鎖骨,微卷的黑色長發垂落胸前。腰線內收,到臀部又釋放,穿著一雙米色高跟,拎著一個太陽黃的小方包,包上掛著一只淺藍色的小星星。
付之幸坐在副駕上,肩膀領子處露出一截淺黃色線頭,她沒注意到,商陸卻會心一笑。
他想要這樣的效果,一個貧窮的美麗女孩,把她帶到父親面前,會是多么大的挑釁。
兩人一路無言。
商陸開的很快,像在飆車,車玻璃上的抬頭顯示一直在變紅閃爍,付之幸抓著副駕上面的扶手,心砰砰跳。
“怕了?”商陸問,也不知道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
“怕。”
“怕什么?”
“怕死。”付之幸如實回答。
商陸放緩了速度,車子行駛到CBD中心,距離冠創不遠,他停了車,帶著付之幸上了一棟摩天大樓。
到了73層,電梯門一開便看到了店的發光招牌以及古典中式人造景,空氣中彌漫著高級的木質香。
服務員微笑著引導兩人,將兩人帶到一間包廂。
包廂也是中式古典格調,燈光布置的很有氛圍,兩面是玻璃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城蠻腰塔以及其他的大廈。
兩人來的早,其他人還沒來,付之幸站在窗邊看外面,高樓聳立,車水馬龍,斜對面的高樓是冠創,這座城市可真大。
商陸一直在打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慮、暴躁,在包廂內來回踱步,他甚至踹了一腳凳子,沉重的實木凳子被他踹的側倒翻滾。
付之幸怕他傷及自己,身形慢慢向門口移動,說了句“我去洗手間”便離開包廂。
商陸打著電話,看到包廂內的洗手間標志,再次踹翻一個凳子。
付之幸在公共衛生間的鏡子前站了很久,她第一次見商陸發火,他語氣沉重又急促,行為暴躁,像一頭野獸,質問著電話那邊的人:“他憑什么不來!他有什么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家宴還沒開始,她已經感覺到了疲憊。
她和羅珠聊天說自己的疲憊,羅珠在意的點卻是:“你多拍點照片給我,我用來裝逼。”
她拿起手機,目光忽然被旁邊的人吸引。
一個女孩走到她身邊,拿出氣墊補妝。她穿著一身白色水手服,衣領和短裙是普藍色,扎著雙馬尾,皮膚白皙,四肢纖細,看起來十分顯年齡小。
付之幸覺得自己見過她,又想不起來。
女孩拿出唇釉,涂了一層亮亮潤潤的粉色,滿意的離開。離開時付之幸聽到到女孩對著手機發語音:“看我今晚攻略高嶺之花!”
沒多久她便收到商陸的信息,讓她回包廂。
付之幸回到包廂時,室內已經多了三個人。
一個優雅的中年女人,挽著發,穿著白色旗袍,看起來溫柔恬靜。她是商陸的繼母。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穿著墨綠色的軍裝,帶著軍帽,嘴巴眼睛凹陷,滿臉皺紋,眼神渾濁,看起來有八十多歲了,患有阿爾茨海默病,嘴里嘀嘀咕咕著。他是商陸的爺爺。
最后一個是在衛生間遇到的那個女孩,目測二十出頭,坐在商陸左邊,目光在商陸和付之幸身上來回掃。她是繼母帶來的女兒。
就是不見商陸的父親。
“這是我太太,付之幸。”商陸忽然開始介紹,他不再打電話了,也沒剛才暴躁。
得知父親商鎮言不來,他從最開始暴怒變成生悶氣,父親的缺席代表著他不想接商陸的招,讓商陸的來勢洶洶的手段撲了空。父親不來,好在繼母和爺爺來了。
“之幸,這位是我爺爺;這是萬晴阿姨,我父親的老婆;這是萬阿姨的女兒萬香盈。”
付之幸一邊說阿姨好爺爺好香盈妹妹好,一邊捋關系。
她想起萬香盈是誰了,她就是羅珠口中的那個走后門的實習編導,在68層拿傘的女孩,她誤以為萬香盈是商陸的女朋友。
餐桌上,萬晴對著付之幸點頭微笑,看起來很客氣禮貌。
倒是萬香盈托著下巴側著頭,她看著付之幸,兩人中間隔著商陸,她說:“你就是被我哥挑中的嫂子啊!果然漂亮!”
那語氣仿佛在說:你就是被買家挑中的那件外套?
付之幸內心窘迫,硬著頭皮解釋:“我們是互相選擇的。”
萬香盈沒想到她如此回答,又加了句:“我爸知道你們結婚要被氣死了,氣的今天都不來吃飯。”
“香盈!胡說什么呢!”萬晴阿姨制止她,又對付之幸抱歉的微笑,“女兒被我寵壞了,別放心上。”
商鎮言只有這一個兒子,他兒子想和誰結婚她娘倆無法摻和,這是商陸和商鎮言之間的矛盾。就像這頓飯,商鎮言不來,但她萬家娘倆一定會給足商陸面子,誰料香盈這個孩子不長腦子,一直挑釁付之幸,這讓商陸怎么看待她娘倆。
上菜的時候,付之幸才發現廚師也在包廂里,他被屏風隔開,處理著食材,一些油煙不大的菜就現場做了。
菜品陸續端上,恰到好處的燈光照射著每一道精致的菜。
餐廳是萬晴阿姨選的,這里的菜是湘菜,每一份都不多,擺滿了一桌子。商陸爺爺牙不好,萬晴阿姨讓廚師給做了一份雞蛋羹,她一勺一勺的喂著老爺子。
萬晴阿姨和商陸聊天十分客氣,一會一個謝謝、辛苦了,讓付之幸覺得商陸也是個外人。
她莫名覺得自己好像有了戰友。
付之幸很少說話,一是她參與不進去他們的話題,二是她不想說,不習慣。
她埋頭吃飯,這里的很多菜品她一個都沒吃過,餐具精致,花樣也多,她想起羅珠說給她拍照片裝逼,付之幸拿出手機,對著其中一道菜拍了一張。
誰料這一拍,又引來了萬香盈的陰陽怪氣。
“多拍點,留著以后看。這是特色炒鮑魚,這是花豬肉,對了還有這個叫黑松露鴨血……”萬香盈看似好心的介紹。
明眼人都察覺出了萬香盈的用意。
付之幸覺得她被羞辱了。
想想這都是演戲,她和商陸是形婚,是假夫妻,她需要應對他的家人,世界上有錢人那么多,她何必在乎這些?
她說了聲謝謝,繼續埋頭吃飯。
見付之幸的反沒想象中大,萬香盈語氣沉了下來,“這家餐廳的菜一點都不好吃。”
“香盈!”萬晴阿姨語氣急促,轉頭賠笑,“湘菜大廚李師傅只有今天在花城,這菜啊都來之不易。”
說完萬晴拿出自己的手機,也拍了幾張:“現在年輕人不都是流行什么手機先吃,我也跟跟潮流,你看這玉米顏色多潤啊!”
萬香盈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抱著胳膊生氣。
商陸終于開口,父親不來吃飯他已經很煩了,想象中給父親重擊的場面沒有出現,香盈還暗戳戳的搗亂,他臉一沉,放下筷子,說:
“不吃就滾。”
“什么?!”香盈一臉震驚。
“不吃就滾,別在我面前惡心人。聽不懂嗎萬香盈?”
萬香盈看著他陰沉的臉,眼淚打轉,馬上委屈的哭了出來。
付之幸沒見過眼淚下來的這么快的人,萬香盈哭的委屈又好看,她忽然理解了羅珠那日的感受。
商陸更煩了,“滾出去哭。”
萬香盈哭著看他,又看看萬晴,萬晴識相的為女兒打圓場:“香盈才多大,你做哥哥的別說那么重。”
“23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商陸喝了口茶,“我說了,滾出去哭。”
萬香盈一聽,她瞪了一眼付之幸,委屈起身,哭著跑了出去。
萬晴阿姨見女兒跑出去了,她想追出去,身體起來了又坐下,“商陸啊,別跟她一般見識,她還沒畢業不懂人情……”
萬晴又話鋒一轉,話中有話:“我就說她在那個小工作室學不到什么,不如讓她去你們公司跟著你打磨打磨,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懂事了。你都不知道,她那個小工作室多欺負人。”
誰料商陸毫不留情的回:“她那點能力,作品和狗屎一樣還不上進,來公司給我添堵嗎?”
“你這孩子,她是你妹妹啊!”萬晴掛不住臉了,她放下手里的雞蛋羹,起身去拿外套,“我去看看她,別再做什么傻事。”
包廂里回歸平靜,只有廚師在隔壁屏風后收拾食材的聲音。
付之幸終于喘口氣,她拿起一塊玉米啃了一口,
這頓飯吃的太漫長、壓抑了,對比下她竟然覺得和商陸相處挺自在的。
老爺子商衛國還在自言自語,他眼里有淚,眼神聚焦到付之幸身上,仿佛想起了什么,說:
“小妍,是商陸混賬,他配不上你……”
小妍是誰?
她看向商陸,他依舊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飯局結束后,幾人下樓。萬香盈已經提前走了。
“商陸,今天還不回家住嗎?”萬晴阿姨問他。
商陸紳士的給付之幸打開副駕車門,“我有家室,當然是回我那里住。”
付之幸不動聲色的聽著他的話,默默系上安全帶。
車子一路行駛,路上下起了雨。
下車時,付之幸第二次借了他的傘。
到家后收到商陸的消息:【傘不用還了,放你那兒吧。】
【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商陸出差回來后,發現放傘的位置已經被司機補充了新傘,他現在多了一把傘。但他懶得解釋。
【沒有為什么。】
第8章 68層有什么
五一剩下的幾天假期,付之幸感覺自己又重新接地氣兒了。
羅珠用著付之幸拍的飯局照片發了朋友圈,配上了高大上的話,引來一群人給她點贊。
她和羅珠說了萬香盈的事,羅珠說:“她這樣以后有社會來收拾她,在羅馬出生的富二代除外。”
付之幸和羅珠一起去逛美食城,還逛了花城的服裝批發市場。這里的衣服價格低,羅珠帶著她挑了好幾件面料好、做工好的衣服。
羅珠說這些衣服放在店里賣幾千,但是在這里只要幾百或幾十。羅珠買了很多布料,都是幾塊錢一米。
最后兩人各背著一個黑色大垃圾袋,疲憊的回家“分贓”。
在偌大的一線城市,有這樣一個朋友,見識過最真實的自己還愿意與之相處,真好。
五一結束后,付之幸又開始了馬不停蹄的工作。
《暗夜十三刀》項目的交付時間是7月23日,她在4月29日排好了各個人員的規劃制作周期表,五一節后和負責這個項目的其他同事,評估了組內各環節人員所需要的工作量。
但是,她卻頭疼的發現,無論怎么排,都不可能在7月23日那天交付。
最遲也要8月初。
蔡春婷一聽這個結果,立馬拿出手機開始找新的工作。
付之幸請教組內其他有經驗的同事要怎么辦,做后期的王勇語氣不滿的說:“還能怎么辦,加班唄!”
“我不加,我手上還有其他項目。”阿May雙手一攤,一副誰都別想讓我加班的樣子。
“我也不加,我手上項目更多,哪個不是百萬預算的?”另一個人說。
其他同事紛紛附和王勇和阿May,大家不滿的聲音,讓付之幸不知所措。
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是她和蔡春婷,涉及內部人員十名,還有一個外包供應商團隊,外包是乙方,她只用反饋即可。
可內部的這十名同事,她摸不清每個人的性格,她是新來的,還沒站穩腳就要安排那些老員工為她做事,總有幾個人不服她。
付之幸想和蔡春婷一起去找商陸,而蔡春婷,她很害怕商陸,她說她就算被開除都不會去找商陸。
付之幸懷揣著不安的心,點開商陸的對話框:【商老大,我需要你的幫助。你現在有空嗎?】
商陸自動回復:【會議中,勿擾。】
等到了中午的飯點,為了拉近和其他組員的關系,她在食堂和老員工們坐在一起吃飯,聽他們吐槽《暗夜十三刀》這個項目多么雞肋。
她的信心再次被削弱了,她拿出手機,希望商陸能回復她。
她迫切需要一點支撐她的力量,而那個力量,只能商陸給她,他總是看起來很有對策、穩如泰山。
這頓午飯吃的沒滋沒味,等她放回餐盤,準備和其他人一起回工位時,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是商陸的電話。
“來68層802找我。”他說。
“好。”
電話如此簡短,以至于沒有第二句。
其他同事見她停住腳,問她有什么事嗎?她本想說商陸讓她去68層找他,可她卻有些緊張的改了口:“沒什么,我朋友在樓下等我,我晚點回工位午休,你們先走吧。”
好像說要去86層找商陸這件事,是一個難以啟齒的事。
即使她知道他們只是討論工作。
同事都走了,付之幸拿出手機,在微信上問:【怎么上86層?】
【18樓西北角,密碼門后,有直達電梯。】
付之幸來到了18樓,這一層大部分都是大大小小的會議室,除了面試和開會,沒有別的用處,人也不多。
她方向感很差,搞不清哪里是西北角,拿出手機打開指南針找方向,經過一間會議室時剛好遇到hr周茹。
“嗨,周姐,這么巧。”付之幸對她打招呼,她和周茹見面不多,但是女性的直覺讓她對周茹有天然的好感。
“付之幸呀!來約會議室?”周茹笑道,“不用現場約的,在DuDu上就能約空會議室。”
“不是,我……”付之幸猶豫,“我來找人。”
看著付之幸關掉手機屏幕,周茹不再問下去,若有所思的問:“要不要聊聊?很快。”
“好。”
兩人來到了一處靠窗的休閑座椅上,周茹從一個會議室里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咖啡給她,親切的問:“入職這段時間感覺怎么樣啊?”
“挺好的,同事都很友善,氛圍也很輕松。”付之幸摸著冰冰涼涼的咖啡,說了客氣話。
“商老大怎么樣?”
“也挺好。”
“為難你嗎?”
“不為難。他帶我學習了很多。”
“是嗎?”周茹擰開瓶蓋喝了一口,“之前進商陸組的人可不這么說。”
付之幸好奇:“他們都怎么說?”
“他們說剛進組就被商老大布置了艱巨的任務,說他很不好惹,很多人怕他,更多的人試用期三個月都堅持不下去。”
付之幸想起商陸踹椅子的場景,“不好惹這一點我贊同。”
“他現在已經收斂很多了,你是不知道去年前商陸剛到這里時,一整個戾氣纏身,好像誰欠他錢似的,組內員工天天找我們hr談心,要求換組呢。”
周茹想起商陸剛來時的場景,他一身黑色的西裝,坐在她面前一句話不說,低氣壓已經將她壓的喘不上氣了。
這種熟悉的感覺,周茹只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
“商陸去年才來?”付之幸驚訝,“那他怎么升到T5的?”
“他之前在京城的公司,來花城公司待了一段時間后,覺得這里不錯主動申請調到這里的,職級保留。”周茹笑道,“他嚴格是嚴格,有壓力也是真給,但不得不說他帶的飛馳組是部門里業績最高的組,很多組員單拎出去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付之幸點頭,“確實是這樣。”
這段時間她感受到了組里有很多大神,他們不僅有高學歷,自身專業也扎實過人,又通過了商陸的考核,很多人身上都帶著傲氣。
甚至連最不起眼的蔡春婷都是花城美院畢業,除了膽小和有點不靠譜,隨便畫一張原畫草稿都能看出她專業水平很高。
“今年6月的職級評審,商陸一定會從T5-1升T5-2,12月的職級評審也一定會從T5-2升T5-3……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說‘一定’嗎?”
“因為他的能力配得上?”
“這只是其中一點。”
周茹掃過付之幸年輕的臉龐,目光看向窗外的高樓大廈。
“因為他注定和我們不一樣,付之幸,有的人生來就在終點,即使他回到起點和普通人一起賽跑,但依舊無法改變這件事本身只是玩樂的事實。普通人顧好自己的小家,過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強。”
“付之幸,你能入職冠創我很開心,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試用期,但是要合理、正規的通過,不要妄想用什么別的方式僥幸通過。”
否則下次再遇到付之幸這樣的求職者,她就沒有理由放行了。
付之幸聽不明白,也不懂為什么周茹要和她說這些,她疑惑的點頭,又疑惑的搖頭。
周茹見付之幸迷茫的表情,她笑了起來,“不說這些了,你不是找人嗎?趕緊去吧,我們下次再聊。”
“好,那下次聊。我先走了。”付之幸起身,剛走了幾步又聽到周茹的聲音,她說:
“左邊直走有個茶水間,那里的自動販賣機賣的咖啡豆很不錯。”
“好,我去看看。”
付之幸走向左邊的路,走到頭果然有個茶水間,旁邊放著一個自動販賣機,她看了看周茹說的咖啡豆,用黑色的玻璃瓶一小罐一小罐的密封著,貼著英文,按克賣,價格高的嚇死人。
茶水間旁邊有一個密碼門,她輸入商陸給的密碼,門解鎖了。她推開門,看到門后有一扇白色的電梯。
走進去,按樓層時發現只有三個按鈕,除了18層的按鈕外,一個是68層,一個是86層。她按了68層。
電梯一路上行,電梯里忽明忽暗,在斷斷續續的陽光中穿梭。不一會兒電梯便停在了68層。
她走了出去,四處打量68層。冠創的每一層層高都很高,這一層也是,放眼過去有一條“T”形走廊,兩邊有幾間貼著門牌號的房門,不像辦公區域,剩下的是有玻璃推拉門的健身房和休閑室。
值得提一句的是,綠植特別多,走廊兩側,墻壁上,健身房內部,桌子上,擺著各種綠植,生機勃勃的,葉片被擦的干干凈凈。
樓道里一個人都沒有,靜悄悄的。
她找到了802的房門,按了門鈴,門鎖響了一聲,自動打開了。
付之幸推開門,一陣大風因為空氣對流而吹來,帶著商陸身上的凜冽味道,她下意識瞇眼,聽到商陸說:“關門。”
門關上,風停了,入眼的便是干凈的客廳、高大的落地窗,和在微微飄動的淺灰色窗簾。
她很少形容一扇落地窗“高大”,但這次她屬實是見到了。
她第一次在商業辦公樓見到了私人住宅,這里鋪著淺灰色的地板,深灰色的沙發,黑色的樓梯,整體是工業風的家具風格。復式結構,但二樓的高度明顯不低。
客廳面積很大,沙發上的空間到頂,掛著一個巨大的簡約吊燈。商陸坐在沙發后面的書桌前,面前擺著一個電腦,正在和另一個男人視頻會議。
她忽然想到那晚飯局,商陸說:“我有家室,當然是回我那里住。”
這就是他的家嗎?
第9章 腦子第一次轉不動了
客廳后的區域傳來商陸決絕的聲音。
“《烽火戲佳人》是我爭取來的需求,你想拿,不可能。”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
耳機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商陸,你這樣太絕情了,你飛馳組這么多人,今年預算需求提那么高,分給我們組一點又少不了你一塊肉……”
他皺著眉懟回去:“大家各憑本事爭取,你輸了就是輸了,啰嗦什么。”
“哎你……”
“到此為止,掛了。”商陸合上了電腦。
他結束了這個遠程會議,又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里說著關于什么溫血馬的事,付之幸聽不懂。
等商陸掛了電話,發現付之幸還站在門口,表情有點呆。
“進來啊,愣著做什么。”商陸站起來,走向冰箱。
“好。用換鞋嗎?”
“用。”
“鞋在哪兒?”
“在你旁邊的鞋柜里,你找找吧。”
他拿出一罐蘇打水,見付之幸翻找了所有的鞋柜,最后找到了藍色的一次性鞋套戴上,他問:“喝什么?”
“水就行。”
“蘇打水?”
“行,謝謝商老大,我要檸檬味兒的。”
“……沒有,只有原味。”
付之幸坐到沙發上,渾身不自在。她剛才那句“我要檸檬味兒的”實際是想用輕巧的語言打破自己的不自在,可惜沒有。
一罐原味蘇打水放在她面前的黑色茶幾上,她說了謝謝,打開猛喝了一口。她也不知道在緊張什么,她覺得和商陸單獨在一起時,氣氛很危險。
商陸拿著他那瓶蘇打水,坐在了付之幸斜對面的沙發上。
付之幸這才發現他沒有穿西裝,而是穿著墨綠色圓領T恤和寬松的灰色短褲,他姿態慵懶,不像在辦公室那般刻板,反而帶著放松。
見慣了他西裝革履的樣子,忽然見他這種形象,給付之幸一種新奇又刺激的感覺。她竟然見到了他穿私服的樣子,好比威嚴的二郎神下凡露著肌肉在凡間走路。
他愜意的靠在沙發上,雙腿自然張開,因為穿著寬松短褲,結實流暢的小腿露在外面,抬頭喝蘇打水時喉結滾動……
他仰頭時,一滴水順著他的嘴角流出,從下巴滑倒脖子,又滑進領口中,在墨綠色的衣服后面留了一個深色的水印。
付之幸看著他的身體,腦子忽然開始自動描繪人體肌肉結構,胸鎖乳突肌、斜方肌、肩胛舌骨肌、三角肌……
“說吧,遇到什么困難了。”
他的聲音打斷了她腦子里的肌肉結構圖,她如夢初醒。
“是這樣的,《暗夜十三刀》的交付時間是7月23日,我自己不怎么有自信……大家不想加班,阿May也不想……周茹姐說很多人都堅持不了三個月就走了……”
她語言混亂,神態也不對,眼神一個勁兒亂飄,手指緊緊抓著那罐蘇打水,邊說邊磕巴。
商陸意識到了她的反常,“停,說重點。”
“重點……重點是這個項目很難辦……”她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說的什么牛頭不對馬尾的屁話。
商陸無語的按了按眉心。
“你整理好問題再來問我,我沒空在你這兒做閱讀理解。”
“哦好,那我先回去整理整理思路。”付之幸刷的一下站起來,“打擾你了,我先回去了。”
在他這里,她的腦子第一次轉不動了,她將原因歸結為“陌生”。
陌生的樓層,陌生的室內環境,以及陌生的商陸穿衣風格和他松懈的狀態。
她走向門口,脫掉鞋套扔進垃圾桶。
商陸看著她的動作,想起什么,開口說:“明天后天我都要出差,你規劃好找我的時間。”
付之幸站在門邊,“DuDu上聊行嗎?”
“你覺得呢?”商陸向她走來,付之幸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門上,發出一聲悶響。
商陸見她的反應宛如一只警惕的小貓,他皺眉:“你腦子沒事吧?”
她不會幻想他會對她做點什么吧?
他抬起胳膊打開了鞋柜上面的吊柜,從里面拿出一雙嶄新的白色拖鞋,扔在地上,“這不是有拖鞋嗎?”
“是啊有拖鞋……”付之幸轉動門把手,“我先走了,下次聊。”
她迅速打開門鉆了出去。
商陸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側頭對著落地的試衣鏡照了照自己的臉,又摸了摸下巴。
他長得很像壞人嗎?
回頭,看到沙發的角落里放著一個黃色的小方包,包上掛著一個淺藍色的小星星。
付之幸前兩年的小公司工作經驗不是一點用沒有的,她知道職場適配法則是什么,其中之一就是了解領導的領導風格,用適合他的方式和他相處。
例如商陸不喜歡打字聊工作,他喜歡面談,那她問“能打字聊嗎”,這就是無效適配。
剛才她腦抽問了他傻話,回到工位后,她認真的將自己的問題寫了下來,準備拿著紙條去問,最好在他辦公室,而不是68層的那個房子里。
下午快三點的時候,她拿著紙條來到商陸辦公室。他換上了西裝,坐姿端正,冷著臉,付之幸才覺得熟悉的商陸回來了。
她甚至不用看紙條上寫的內容,直接把自己的困惑說了出來。
《暗夜十三刀》無法正常在7月23日交付,大家不想加班;內部的十名員工都是老員工,很多人帶著傲氣不服她這個新負責人。
商陸聽完,他看著電腦上的表格,神色平常的問:“當初你為什么和我形婚?”
“啊?什么?”
付之幸扭頭朝門口看了一下,還好門是關上的。
她不知道商陸為什么問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
“因為我爸媽天天催婚,如果我找不到一個花城戶籍的男人結婚,那我就要被他們拉回老家相親、結婚、生子、帶孩子、種地……”
聽到“種地”這個詞,商陸抬起頭,表情有了波瀾,“你還種地?”
付之幸不好意思的笑,“是啊,讀書時的每個假期都回村兒幫我爸媽種地。”
“種什么?”
“玉米和山楂。”
她家里人世代是農民,不僅她們家,整個村兒都是農民。
她考大學那一年,2013年,村里只考上了她一個大學生。村長帶著全村的心意給了付之幸六千塊錢,讓她在外面好好上學。
來到花城的這幾年,她才知道什么是大城市,什么是白領。如果她沒考上大學,她的后半生將會毫無意外的和父母一樣,成為農民,或者去市區打工。
她可以接受平凡的活著,但是無法接受父母的婚姻觀念,她不想失去自由終身困在村里給一個不愛的男人生孩子。那樣還不如死了。
思緒拉回,付之幸看到商陸的眼中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她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猜。
“付之幸,和我形婚,你是不是要給我點好處?同樣的,我也會給你好處。互相應對彼此的家長就是我們給雙方的好處。不管是互相合作還是求人辦事,都有利益交換,是不是這個道理?”
付之幸第一次聽他語重心長的口氣,像個老師。
她點頭,“是。”
“那用你手頭可調用的資源,讓那十名組員幫你辦事,你要給他們什么作為利益交換?”
付之幸沉思,“錢?可我試用期工資不多……”
商陸無語,“誰說要你掏錢?”
“那我掏什么?我只有人格和尊嚴了。”
商陸:“……”
“假設一下,如果我現在讓你加班一星期,你最想要什么?”他問。
付之幸想象了一下自己累成狗的樣子,“想休息。”
“休息,還有什么?”
“如果能再給我飯卡里多打點錢,讓我每一頓吃好點,就更好了。”
“還有呢?”
“還有……暫時沒想起來,但只能多不能少。”
“行,這些我都給你,這個項目你如果做的好,我還會給你高績效和未來的晉升機會,你現在可以去加班了嗎?”
看著他正在按鍵盤的手,付之幸好像明白了一點。
加班本就是讓大家不滿的事,她改變不了要加班的事實,那就盡可能滿足組員的需求,金錢、時間、精神上給予滿足。
“我懂了,謝謝商老大。”
付之幸的第一個問題已經解決了,她想起了她的第二個問題。
“我可以加班,但我不服你。”付之幸對商陸說,她想到了王勇,他是組內的山頭,帶著一幫人不服她。
“不服就滾,公司不要刺兒頭。”商陸冷漠開口。
付之幸一頭黑線,這是他的風格,她是萬萬做不到的。她要是對王勇說不服就滾,最后滾的人只能是她。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商陸讓她把包拿走,付之幸還在疑惑是什么包,就見他從玻璃柜中拿出了她的那個黃色皮質小方包。
“一直震動,吵死了。”
在68層時她走的急,竟然將它忘了,要不是商陸拿了下來,她恐怕得到下班才能想起來。
她從包里拿出手機,發現手機微信群里的消息99+。這是一個微信八卦大群,裝了藝設部門的500多人,但沒有一個領導在群里,此刻全部在討論商陸有女朋友這件事。
他有女朋友?萬香盈不是他妹妹嗎?
她隨手一翻,翻到了一張偷拍照片,商陸拎著一個黃色的小包走進辦公室的場景。
群里的女性討論瘋了,有人說這個包很眼熟,有人說是隔壁組XX的,還有人說這包的背鏈是鐵的看起來很廉價……
付之幸拿著包站在商陸辦公室門后,一手看著手機消息,一手已經拉開了門。她愣在原地,“砰”的一聲又關上了門,上了鎖。
商陸:“還有事?”
至于鎖門嗎?
第10章 地鐵流氓
付之幸抱著那個小黃包,“商老大,有沒有不用的文件?我想借來用用。”
商陸隨手一指:“那邊最底下,全拿走,順便攪碎它。”
付之幸迫不及待的跑過去,打開柜門,里面一摞文件。她找了個紙箱,將包藏在文件中間,一口氣全抱走了。
商陸看她抱著那么大一個箱子出門,那箱子裝滿文件的話得有幾十斤,她抱著走路只是微微皺眉。
付之幸抱著箱子來到自己的工位,還好工位之間有擋板,還好她右邊是墻和窗戶。她像做賊般迅速將包包裝進另一個帆布包里,系上口,塞在了放腳的桌子下。
“阿辛!”
付之幸嚇一跳,“干嘛?”
“你怎么出汗了?商老大嚇著你了?”
蔡春婷劃著椅子來到她身邊,“你看消息了嗎?商老大拿的那個包,你說是誰的?我怎么感覺好像見過呢!”
“不知道,撿的吧。”付之幸抱起那箱文件,“碎紙機在哪里?商老大讓我幫他把這些全部碎掉。”
“對面靠窗放花茶的柜子旁。”
付之幸抱著紙箱走了。
她掃視著這一片工作區域,大家表面都在不動聲色的工作,誰知道八卦的心已經在群里將她的手都震麻了。
她找到碎紙機,將文件一疊一疊放進去,眼睛還在盯著八卦群的討論。
八卦是人的天性,但八卦的對象是自己就很難受,她看到有個人說:【看來我得下手了,再不下手商老大就成別人的了!】
她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跟了句:【加油!】
后面的時間里,她付之幸再也沒有在公司背過那個黃色的皮質小方包,它失寵了。雖然她不背了,但是她在公司陸陸續續見到了很多個黃色的小方包,和她那個長得一模一樣。
連阿May也背了一個黃色皮質小方包,藍色的小星星都和她的那個一模一樣。
付之幸疑惑:“怎么最近背這個包的人這么多?”
阿May打開“冠創嚴選”,公司的一個電商子品牌,找到熱銷那一欄給她看。
熱銷第一的就是那個包,配圖竟然是商陸的拿著黃色小方包進辦公室的背影,配文:“商老大同款女友包,低調奢華有格局,只要998!”
付之幸:“……”
她那個包是和羅珠一起在批發市場買的,60元。
有商業頭腦的人抓住了熱點狠賺了一波,她服了。
有了幾次商陸的點撥,加上付之幸的領悟和執行力,《暗夜十三刀》項目正在順利推進,馬上就開始制作了。
開會那天,她買了十杯手打檸檬茶帶到會議室,分給了大家。她牢記商陸的話,把活兒分出去,做自擅長的。
同時,她也把福利申請到最大。
至于服不服的問題,付之幸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把事情做好,等完成了這個項目后,若大家還是不服,那可能真的是她能力有問題。
于是她謙卑的對王勇說:“我看了勇哥之前的作品,非常細致且品質很高,我想把項目技術難題和品質把控這塊交給勇哥,可以嗎勇哥?”
王勇難得正眼看她,他是不想加班,但是能把調休、加班補貼和項目分紅最高比都申請下來的,她是第一人。
這個小爛攤子頓時變成了一塊小肥肉。
王勇推了推方形的黑框眼睛:“好。”
“阿May姐是制片,沉著冷靜有氣場,項目進度把控這部分辛苦阿May姐來調控,可以嗎阿May姐?”
“OK。”阿May回應,又補充:“去掉‘姐’。”
“預算把控還是交給對錢最敏銳最細致的PM新豪哥,新豪哥辛苦你啦!”
“沒事。”新豪微笑,“叫我豪仔就行。”
“我是主負責人,春婷是第二負責人,我負責片子的敘事調度和內容對接,春婷負責美術效果和美術相關的對接需求,春婷你怎么想?”
“嗯嗯!可以!”蔡春婷一個勁兒點頭,她站起身,對著會議室里的十個人老老實實的鞠了一躬,信誓旦旦的說:
“我不會拖大家后腿的!”
這話蔡春婷說過無數次了。
大家笑了起來,氛圍一下子變得輕松了。
“剩下的制作的同事們,《暗夜十三刀》這個項目,就辛苦大家啦!我們一定要在7月23日準時交付!”
“好!”
“冇問題!”
“必須的!”
付之幸聽著大家的回答,自己也有了信心。
來冠創的第一個項目,她一定會全力以赴,希望在試用結束那天,她和蔡春婷誰都不要走。
“加油!”她默默給自己打氣,“付之幸加油啊!”
轉眼到了六月,六月、七月和八月發生了很多讓她印象深刻的事,尤其是八月,給她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痕跡,伴隨一生。
早晨,付之幸在擠地鐵時,照常和羅珠煲電話粥。
羅珠公司上班時間比付之幸早,八點半羅珠已經打卡了,打了卡她就去食堂看看今天早餐吃什么,一邊吃早飯一邊和付之幸聊天。
“那個可惡的萬香盈,丫又復工了!要是我罷工,肯定立馬就被開除了!她倒好,罷工后我們老板心疼的不得了,連夜給她轉正了!”羅珠憤憤不平,“阿姨給我來一份雞蛋腸粉,多抹點蒜蓉醬!”
看著阿姨熟練的倒米漿,打雞蛋,上鍋蒸,她又問:“阿姨您這兒有生蒜嗎?給我來兩瓣蒜,我要熏死我討厭的同事!”
付之幸聽她的話忍不住笑出聲,她在地鐵上被擠來擠去,剛到一個大的中轉站,呼啦啦的又上來一大波人,她都不用抓扶手,卡在人堆兒里動彈不得。
“豬,在能力上碾壓她,讓她知道你的厲害。”
“我肯定碾壓她啊!我的設計對她來說是降維打擊你懂不懂。跟你講,我們公司給一個地產公司的高層設計峰會時裝,今天上午我們開大會選方案,你等著看吧,絕對選我!”
“那是,豬寶寶這么棒今天要開啟好心情哦!我……”
地鐵左右抖了抖,幾個人朝她這邊擠,付之幸被擠到了一群中年男性人堆兒里,男人們身上帶著汗臭和狐臭,穿著統一的黑色短袖,熏得付之幸無法呼吸。
“我先不說了……下車聊。”
付之幸掛了電話,她想擠出去,遠離這群狐臭大漢。
剛擠出去一步,便覺得身上不對勁兒,腰上放上來一只手,沿著她的后背向下摸去。
付之幸渾身一僵,猛地打掉那只手,順著胳膊看到了一個狐臭大漢,大漢穿著黑色的短袖,胸口印了一個金黃色的“靚”。
她剛想喊人,那大漢露出一個偽善的笑:“小妹,沒事吧?車上人多別被踩到。”
付之幸瞪了他一眼,向前擠去。
人很多,她擠了沒幾步便走不動,她看著地鐵的指示燈牌,盤算著還有四站就換乘了,正思索著,又忽然感覺不對勁兒。
背后有人緊貼著她的臀部,做出了可疑的動作。
她一個冷戰加惡心,猛地大喊:“有流氓!抓流氓!”
她的聲音很大,帶著一絲顫抖,引來了車里其他人的注意。周圍人怕殃及自己,主動擠在一起,給付之幸騰出了一片空間。
她不自然的脫下外套,系在腰間,指著對面的黑衣男人說:“就是他!”
她這么一喊,周圍幾個黑色短袖同伙立馬不滿了。
“小姑娘你亂喊什么!大家都很忙的,不要擾民了好不好!”
“就是!剛才我還看她站不穩扶了她一把呢,做人不能這樣啊!”
“你看她表情,長得挺好看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幾個黑衣短袖男人不屑的笑,付之幸依舊板著臉,抓著那個男人的胳膊,嚴肅道:“就是你剛才頂我!這里有監控,我要報警!”
她拿出手機,剛點亮屏幕,一個手上戴滿金戒指的大漢狠狠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表情兇煞,帶著大金鏈,胖胖的臉上還有一個煙頭疤,帶著濃重的口音,威脅道:
“細妹,話唔亂講,阻住我哋兄弟幾個嘅時間,你賠唔起!”
付之幸聽不懂,但感覺不是好話,她道:“我要報警!”
附近幾個乘客來勸架,大部分人都對付之幸說:“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有少部分人悄悄說:“真惡心,趕緊報警把人抓走。”
付之幸打了110。
幾個大漢見她骨頭硬,互相對視了一眼,“到站了,下車。”
見他們想跑,付之幸急忙抓住一個大漢的胳膊,“不準走!”
“我丟你老母!”男人猛地甩開她的手,沖下車門。
“小心!”忽然,一個男人扶住了她的身體,他帶著灰色的鴨舌帽,穿著白色的T恤,他拉著她的手,“走!下車!”
地鐵門關上的那一瞬,兩人跑下了車。
“抓流氓!那幾個黑衣服的人猥褻女性!我有證據!”帶著鴨舌帽的男人大喊,他聲音中氣十足,這么一喊站臺層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幾個黑衣人。
幾個地鐵安保人員聽到動靜,拿著電棍將那幾個男人按在了地上。
付之幸終于松了一口氣,她感激的看向男人:“謝謝你。”
男人摘下帽子,笑著回:“不用謝。”
付之幸看到他的臉,驚訝道:“江樹?!”
男人微微一楞,笑道:“是我,但我還有另一個名字,我叫沈長陽。”
江樹聽到付之幸的呼喊時,他透過擁擠的人群看到了她。她漲紅著臉,表情卻嚴肅,一副誰也不怕的樣子。她身邊圍著幾個黑衣大漢,一看就知道是當地的地痞。
江樹看到幾個男人對付之幸言語攻擊,他很想幫助付之幸。但念頭的涌現伴隨著雙手雙腿的顫抖,他知道他做不到,他不行,他不夠勇敢,他不敢面對沖突,他是個懦夫。
但他真的不想看到別人欺負付之幸,欺負那個給他做了面還夸贊他的女孩。
也是霎那間,一切都變了。
另一個人掌控了這副身體。
沈長陽在腦子里問江樹:“有什么不敢的,江樹,你這個懦夫。”
于是,沈長陽占據了這個身體,他推開人群沖了過去,扶住了她即將摔倒的身體。
付之幸有點混亂了,眼前的男人確實和江樹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氣質和神態卻不像,他更陽光更活潑,帶著微笑,不駝背不謙卑,還很勇敢。
沈長陽見她一頭霧水的樣子,他伸出手再次拉起她的手腕,“走,警察來了。”
這天上午付之幸請了假,和沈長陽一起去了警察局做筆錄。
警察問沈長陽:“你說你有證據,證據是什么?”
沈長陽一笑,“我并沒有證據,當時喊出來只是為了讓周圍的人相信我,去制服那幾個人而已。”
“我有證據。”
付之幸走到警察身邊,她表情不自在,雙手握拳,身體僵硬,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警察見狀,他帶著沈長陽出去,訊問室里只剩一個女警官。
付之幸解下腰間的外套,露出了自己黑色褲子,褲子后面有非常明顯的白色水漬。
她不知道怎么開口,站在那里,眼睛開始發漲,鼻子也泛酸。
“我明白了。”女警官懂了,對著電腦記錄著什么。
付之幸深呼吸了一口氣,打開手機郵件,發現請假的審批還沒通過,她想起第一次見蔡春婷時,她的假也沒批下來,被商陸視為曠工。
正想著,商陸的電話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