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婆
阿婆看上去已經很大年紀了,滿面皺紋,白發蒼蒼,坐在門口一張竹椅上掐菜心,菜葉顏色嫩綠,菜桿子又粗又長,她的動作很嫻熟,又透著老人家生理性的遲緩,朝他們看過來的時候,笑起來彎著眼,叫人覺得很和藹,仿佛在看自己的極親的晚輩一般。
寧紛看著他從后尾箱拿了些東西下車,朝阿婆走過去,走了兩步,見她站在原地不動,于是又回頭看,矜貴的樣貌和衣著跟這里實在是格格不入,可唇角那一抹柔軟的笑卻削減了許多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冷漠。
“愣在那里做什么?”見她遲遲不動,林錦琛揚眉,喚她過去。
寧紛忙跟過去,她不知道這位老人是林錦琛的什么人,莫名有些緊張,不過好在阿婆沒給什么壓力,什么也沒問,只是笑呵呵地瞧了她好幾眼,手里的活兒沒停,寧紛朝她點了點頭,問了聲好。
阿婆指了指屋里,說進去坐,她剛泡了些茶。
寧紛局促地坐在門口的竹椅上,盡管是下午,也許是樓間距的原因,屋內很暗,只有門口還有一些光線能投射進來,在漆黑的地面上透出一片光暈,寧紛的手指在光線下顯得很白,她絞動著十指,這小動作全然落在林錦琛的眼里,他喝了口茶,問:“不喜歡這里?”
寧紛偏頭看他,搖搖頭說:“怎么會。”
也許是童年時的生活環境太過惡劣,導致她對很多東西的接受度下限都比較低,譬如眼前的這間屋子,無論是通風、采光還是格局都不太適合居住,但她也不會覺得世界上有這樣的房子有多么不可思議,畢竟她小時候住過更爛的地方,不過雖然沒有不喜歡,但也不代表她會喜歡這種地方。由奢入簡難,人只要吃過好的,就很難接受差的。
她只是有些緊張,畢竟從剛下車開始,她就意識到自己或許進入到了林錦琛的某種領地,這里承載著他的過去,而她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寧紛問:“這是你小時候居住的地方嗎?”
林錦琛將滾燙茶水放回到桌面上:“這不是我小時候住的房子,但我的確在這塊區域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
寧紛嗯了聲,問:“那你小時候居住的房子呢?”
“房東早就租給別人了。”
寧紛好奇地看著他:“電視劇里的那些總裁,不是都會買下自己小時候居住過的地方,偶爾去小住,憶苦思甜的嗎。”
林錦琛哼笑一聲:“好好的江景大平層不住,為什么要住來這里?這里的房子有什么升值空間嗎?”
果然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寧紛哦了一聲,低下頭,拿起茶水喝了一口。
她的頭發在那縷微弱的光線下顯得烏黑柔軟,像某種鳥類的羽毛,林錦琛看著她的發頂,唇角勾了勾,一縷陽光穿過他的雙眸,襯得那處有種類似琉璃的澄澈。
阿婆干完手頭的活兒,抱著盆子回到屋子內,朝寧紛笑了笑,寧紛也忙回以笑容,過了一會兒,她聞到一股牛雜湯的味道,阿婆端了個大碗走出廚房。
“第一次見你來,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阿婆將大碗放在桌面上,“先試試阿琛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牛雜。”
阿婆將碗放在桌面上的時候,燉的軟爛的牛雜跟著她的動作顫了顫,醬油味和膻味撲面而來。寧紛并不喜歡吃牛雜,她不喜歡吃動物內臟。可此刻她朝阿婆笑了笑,順從地吃了幾口,然后發出一種讓人覺得很真誠的贊嘆,在阿婆慈祥的眼神中,為自己沒有暴露出任何不恰當的情緒而松了一口氣。
吃完阿婆夾給她的那幾塊,她瞥了一眼林錦琛,這人倒是一口也沒吃,淡淡的眼神瞥她,質地極好、熨得妥帖的襯衫幾乎貼著簡陋發霉的白色墻壁,竹椅包裹著名貴的西裝褲,他如今矜貴的模樣實在與貧瘠的這里相差甚遠,寧紛可以篤定,就算曾經這是他喜歡吃的食物,如今的他也瞧不上了。
不然他怎么一口也沒吃。
在阿婆期許的目光中,寧紛顫巍巍地接過了她盛來的第二碗牛雜,求助的眼神看向林錦琛,后者眼中透著淡淡的戲謔,寧紛心中惱怒卻實在沒辦法,只能埋下頭悶聲吃,在那塊黑色的內臟逐漸靠近她幾近痛苦的眉眼時,林錦琛打斷了她的動作。
他拉著她起身,微笑著跟阿婆說:“阿婆,我們中午吃過飯了。”
阿婆恍然大悟:“哦,吃過飯了呀。”
林錦琛從西服內袋里拿出一個信封,抬起阿婆那根干枯如樹干的手,將信封塞進她的掌心。
他拍了拍那個厚厚的信封,對阿婆說:“您好好的。”
阿婆沒有拒絕,因為她知道拒絕沒有用。在林錦琛小時候,自己曾經給予過他母親和他一些善意。如今她死了丈夫沒了兒女,平時靠賣牛雜為生,生活確實窘迫,林錦琛都看在眼里,之前提出給她換一套房子,她說住慣了老地方,舍不得那些街坊所以不換,他不再強求,可每次來都會帶東西給錢。阿婆索性收下,她眼眶里盛著感慨、欣慰和期盼,拍了拍林錦琛的肩膀,叮囑了一句:“別太辛苦,要注意身體。”
她又看向寧紛,這是林錦琛帶回來的第一個女人,雖然不了解她,甚至也沒說幾句話,但看得出來氣質溫婉柔順,有點像林錦琛的母親,見她也看過來,阿婆不知道要說什么,只剩下一句:“錦琛是個很好的人。”
寧紛怔忪片刻,從林錦琛跟阿婆的互動她大概也猜出了兩人的關系,寧紛偏頭視線落在他的側臉,他逆著光,視線淡淡的掃過來,半張臉在光里,另外半張臉在陰影里,寧紛訥訥地點頭:“我知道。”
他不算好人。但知恩圖報的人一定不是壞人。
跟阿婆告別后,寧紛跟著林錦琛離開,盡管路面坑坑洼洼,可因為車的性能好,她坐在車內一點感覺都沒有。
快回到家的時候,寧紛的手機忽然響了,她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有一瞬間的失神。
是鄭子揚的來電,她下意識地看向駕駛座上的林錦琛,后者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調說:“開免提。”
他的目光透著不明顯的冷意,寧紛知道他為何突然表情肅穆。之前他讓她跟鄭子揚提離婚,她拖了很長時間,說離婚這種事情要當面聊,那時他就似乎很不爽,但或許是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就算去民政局辦離婚,也得兩個人一起去。所以也沒再逼迫。
寧紛按下免提鍵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在輕輕抖動。
“子揚?”她盡量保持聲線的穩定。
“寧紛。”電話那端的聲音似乎透著某種如釋重負,“我要回來了。”
第32章 脫軌
站在父母輩的肩膀上,從小到大,鄭子揚的人生一直行駛在一個正確的軌道,從未脫軌。在校時他不似其他富二代那般放縱,而是潛心學習,出來創業他深思熟慮后他也選擇了相對穩健的賽道,結婚時整理好自己對黎雪的種種未了情愫,選擇了各方面條件都不出錯的寧紛。他喜歡事情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覺,討厭意外情況。
他讀了很多書,深知伴侶和婚姻對人生的影響力,他的婚姻觀未曾偏離他循規蹈矩的價值觀,盡管婚后依然跟黎雪保持著聯系,他也從未想過突破最后那道防線。可他沒想到自己會在結婚第三年,發生這樣一件讓他有些無法接受的意外情況——
他好像出軌了。
鄭子揚對于黎雪醉酒那晚的記憶已經不清晰了,但他始終記得,第二天早上一縷陽光從未關緊的窗簾縫隙中漏到酒店潔白的被褥,他睜開眼,卻發現黎雪赤身睡在他身旁,她仍在睡夢中,閉著眼,呼吸均勻。
陽光溫煦,被褥柔軟,昔日的白月光近在咫尺,鄭子揚卻沒感覺到絲毫得償所愿的驚喜。
他緩緩起身,看著被褥上那束光陷入深思,他按了按眉心,有片刻僥幸是否現在的狀況只是一場荒誕夢境。
可黎雪的動作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黎雪睜開眼,神色羞赧地起身,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胸口,說:“子揚,我們昨晚……?”
目光盡處男人和女人的衣物灑落一地,鄭子揚回憶頭一天晚上的細節,只記得兩人喝的有些多,就在附近的酒店開房睡了,可兩人是怎么走到同一間房,又是怎樣赤身裸體的糾纏在一起,他竟然連絲毫的印象都沒有。
窗簾的遮光太好以至于房間內很黑僅有從縫隙露進來的一縷光線存在,黎雪開了燈,看見燈光下鄭子揚凝重的神情心一沉,她嘴角一撇,大概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或許在他眼里并非什么浪漫奇遇,而只是一場麻煩。
她咬牙看著他,委屈得想要哭出聲,但自尊心又不允許,只是質問:“你這是什么表情?為什么你可以一副占了便宜還很委屈的樣子?”
鄭子揚回神,此時的黎雪單手捏著被褥,此時的她光裸著肩頭長發披肩看上去十分脆弱,她這樣的反應,昨晚他們之間應該是真的發生了。
畢竟那玩意長在他身上,黎雪并不能強暴自己,這種事受傷更多的總歸是女方。鄭子揚懊惱地按了按眉心,說:“抱歉。”
黎雪抱住自己的膝蓋,頭埋進膝蓋上的被窩里。昨晚的體驗對她來說是十分新奇的一場體驗,跟平日里的紳士做派不同,在床上鄭子揚似乎變了個人,他的動作很大,她現在仍能回憶起男人粗重的呼吸聲,那時那刻血液喧囂至頭頂的快感。
黎雪有些口干舌燥,她偏頭看向鄭子揚,說:“我是第一次。”
“錦琛沒碰過你?”鄭子揚有些不相信。
黎雪索性揭開被子。
鄭子揚很快看到了床上那一抹鮮紅的血跡,陷入了比第一次更加漫長的沉默。他起身去洗手間點了一根煙。
出來的時候,黎雪半躺在床上發呆,鄭子揚說:“是我的錯,我去跟錦琛坦白。”
他說的是去坦白,而不是對她負責。仿佛一頭冷水澆下,黎雪看著他:“你是不打算對我負責么?”
鄭子揚按著眉心:“昨晚的事只是一個意外,我們都有家庭。”
“你有家庭,我有嗎?!”黎雪眼底有慟色,“鄭子揚,十五歲那年你被學校里的人霸凌,是我沖到天臺上救了你,那時候你說你一定會保護我一輩子,你做到了嗎?你真的關心過我嗎?”
“林錦琛從來沒有碰過我!他不愛我!他早就出軌了!”黎雪恨恨地看著他,“而你早就知道,選擇了袖手旁觀!”
鄭子揚只知道他們夫妻之間一直都有矛盾,對這些房事的細節并不清楚。至于出軌,鄭子揚更是覺得林錦琛不會。從小到大林錦琛對于男女之事就沒什么興趣,黎雪是他唯一一個承認過的女朋友。他看著黎雪,只覺得她在胡說八道,皺著眉問:“黎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覺得我在騙你是嗎?”黎雪從手機里翻出照片摔在床上,“我找人調查過了,是他的秘書!你看!”
鄭子揚拿起手機自己放大屏幕里面的人像,主人公的確是林錦琛和林氏他的秘書之一,兩人舉止十分親密,以鄭子揚對林錦琛的了解,如果不是維持著某種親密關系,他不會跟一個女人保持這樣親密的距離。
鄭子揚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他問黎雪:“是因為這件事所以你才沒有叫他處理你家遺產的事情么?”
黎雪正在穿衣服的手指頓了頓。
她沉默了很久,像是經歷了很多思想斗爭,鄭子揚走過去輕輕地安撫她,她的情緒突然就有些繃不住了,靠著他的肩膀哭了起來。
她說她年輕的時候要強,總盯著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人,她對林錦琛一直都是一種執念,其實她并不愛他。
她愛的其實是默默陪在自己身邊的他,他們才是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一對,可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找了寧紛當他的太太,因為賭氣,她也就只能故作大方地祝福他們。
黎雪久違地對他訴衷腸,要是以前鄭子揚一定是很高興的,可如今面對這一片狼藉,他只是敷衍地拍著她的背,他的腦海里浮出寧紛那張柔順美麗的面龐。
他以后要怎么面對寧紛?鄭子揚懊惱地想。
黎雪跟他說完一切之后有些疲憊了,她躺下睡覺,鄭子揚在洗手間抽了一根又一根煙。
黎雪再一次醒后,他對黎雪說,他的律師已經在跟爭奪她遺產的弟妹談判,會幫她爭取到最好的結果。
黎雪問,這件事結束之后呢?
鄭子揚沉默一會兒說,今天這事是我不對,你想要什么補償都可以提,我會在能力范圍之內滿足你。遺產這件事結束后,我們就到此結束,回歸家庭吧。
第33章 別碰
車輪碾過水泥路上的碎石,裹挾著飛塵在狹窄的小道上疾馳。
車內很安靜,林錦琛瞇眼看向前方,夕陽呈現一種類似血漬的紅色。
寧紛手機里面傳來鄭子揚的聲線。
他先是跟她解釋了這段時間在幫黎雪處理一些遺產的事情,或許是怕寧紛引起誤會,他說的很細致,包括兩份不知真假的遺囑,包括兩方的博弈,他請了律師,雙方的律師協商了很久才達成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這件事情到這里才算告一段落。
很久沒聽見鄭子揚的聲音了,寧紛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鄭子揚講話的語氣很溫柔,也很有耐心。
她聽得很認真,即便她聽不懂,也是溫柔回應。
一縷夕陽灑落在她的側臉,她漂亮的眼睛也仿佛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黃色。
林錦琛知曉她天生就有一雙含情眼,看誰都溫情,哪怕是一條狗,可此時此刻他卻從她的神情里讀出一絲不一般的額外柔軟,而這份柔軟是她留給鄭子揚的。
林錦琛細細回想她看自己的每一個眼神,就像寫好的程序遍歷每一個字符一樣,生怕有半分遺漏,他試圖找到跟這份柔軟相似的瞬間。可他失敗了,他看到的似乎只是一種浮于表面的溫柔,費力隱藏卻仍然無法遮掩的畏懼。
為什么?
他費盡心思地支走鄭子揚和黎雪,換以跟她單獨相處的時間,耐心地跟她相處了將近一個月。為什么她仍然對鄭子揚如此溫情脈脈,就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嫌隙一般。
一種類似嫉妒的情緒在心底發酵,從心臟迅速地蔓延至四肢,以至于男人的手臂青筋暴起,面部迅速地呈現出隱隱扭曲的神色。
大貨車緩慢向左方車道移動,近在咫尺的片刻,林錦琛忽地轉動方向盤。
險險與大貨車擦身而過。
寧紛被嚇了一跳,手里的手機滑落在車內,她發出一聲驚呼,下意識地看向駕駛座上的男人,只覺得他的面部似乎繃得很緊,雙目沉沉。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似乎有雨零零散散落在擋風玻璃上。
電話那頭鄭子揚似乎也聽到了她短促的驚呼,關切地問她怎么了。
寧紛的直覺告訴她自己應該快速結束這段對話,于是她忙說沒什么,說自己在開車,會在家里等他回來。
掛了電話,寧紛也不敢說話,車內氣壓很低,她握著手機,端坐在副駕駛座上。
她暗暗后悔,是不是自己接電話的時候太過得意忘形,以至于忘記了自己在誰的車上。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把車開到寧紛家停車場樓下,寧紛解開安全帶,快要下車的時候,林錦琛才開口。
他語調淡淡,說出來的話卻仿佛子彈正中她眉心:“跟他講了這么久電話,怎么不問問他在青城跟黎雪發生了什么?”
寧紛咬住唇,她眸中隱隱露出受傷的神情,可她又盡量克制著不想讓林錦琛發現,可這樣一副別扭的表情顯得她更加可憐了。
“怎么不說話,嗯?”林錦琛目光疏淡,“不敢問?”
寧紛垂著眼,輕聲說:“我問不問,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不是么?”
林錦琛不咸不淡地笑了,他勾起唇角,緩緩道:“他出軌了。”
他緩緩說,像是一定要讓她聽清每個字一樣,“他離開你多久,就跟黎雪在一起了多久。”
寧紛大腦放空了一陣,她靜了一會兒,說:“我該上去了。”
林錦琛問:“你打算什么時候跟他提離婚?”
寧紛:“很快。”她拉開車門,正準備下車,手腕忽地被男人抓住。
她回頭,感受到手腕處異常的濕潤觸覺,頓時瞪大眼睛。
林錦琛的唇貼在她的手腕上,吮吸出一道紅色的痕跡,停車場的燈光很暗,他逆著光,緩緩抬起頭,將她往里扯了扯,指腹掠過她敏感的耳垂,撩開她耳后的長發,極具侵略性地在她耳邊吐字。
“別讓他碰你。”
寧紛回家洗了好久的手,冰涼的水柱沁入她的皮膚,涼意幾乎要從指尖傳到上臂,即便她很認真地清理,依然沒有洗凈林錦琛在她手腕上印下的痕跡。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淡淡的死感環繞著自己,明明在卷入他們三角戀之前,她還能發自內心地笑一笑,如今是不能了,她無法擺脫現狀,卻又不得不接受現狀。
她知道自己在擺爛,她根本猜不透也不想去猜這兩個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一邊應付著林錦琛,一邊拖延著不愿意跟鄭子揚離婚。這其實不是她的主意,這是Amy姐給她出的主意。
她還記得那天她慌慌張張地跟Amy姐打電話,Amy姐叫她冷靜下來把事情地原委講清楚,除了鄭子揚和黎雪相處的細節,還要她講了很多她跟林錦琛相處的細節。
然后Amy姐給她出了這個主意,寧紛完全不知道這個主意的邏輯何在,Amy姐沒跟她細講,只問她是否還想繼續當富太太,如果想的話,就照做。
寧紛當然想,所以她照做了。
出于擔心她問了一句,要是林錦琛真的把自己的秘密告訴鄭子揚,鄭子揚跟她離婚,要她凈身出戶怎么辦?
Amy姐似乎是嗤笑了一聲,說,你這點秘密算什么?你以為他真的想你跟鄭子揚離婚嗎?如果你跟鄭子揚離婚,那黎雪跟鄭子揚在一起了怎么辦?林家跟黎家利益牽扯頗深。他哪有那么容易跟黎雪離婚。但是他又享受跟你在一起的感覺,所以才拿這件事嚇唬你,威脅你乖乖聽他的話而已。維持現狀對你們四個人都好,至少現在是這樣。
Amy又強調說,你啊,就按我說的做,千萬不要主動提離婚,這樣只會傷害你跟鄭總的感情。
寧紛恍然大悟。
林錦琛并不想跟黎雪離婚的。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她,心情似乎稍稍低落,她垂著眼看桌上剛拿出來那塊林錦琛母親送給她的腕表。過了一陣,拿起它,將它收進家里不常用的一個抽屜里。
凌晨的時候,寧紛在睡夢中隱約聽到開門的聲音,又過了十幾分鐘,床墊似乎塌陷了一塊,一雙滾燙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腰部,將她攬入懷中,熟悉又陌生的薄荷味洗發水的味道竄入夢境,寧紛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男人的眼睛在月光下發亮,他的手探入她的衣領,嘴唇貼上她的嘴唇。
是鄭子揚回來了。
第34章 回家
干燥冰涼的手指劃過真絲睡裙,落在女人溫熱細膩的皮膚上,鄭子揚深深地在寧紛頸窩處吸了一口,她身上溫柔的淡香水味充斥在他的鼻腔,他發出一聲難以抑制的滿足喟嘆。
回到家面對寧紛這種自然而然的放松跟在青城陪伴黎雪的那一個月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盡管在青城那段時間,黎雪已經收斂了許多脾氣,但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有些心不在焉。
那時黎雪就在他對面坐著跟他聊天,她的爺爺剛剛過世,可她似乎沒怎么傷心,露出自己新做的美甲,那指甲尖尖的,上面嵌著反復的裝飾品,問他好不好看,然后又開始抱怨她爸爸婚外生下的弟妹有多么愚蠢和窮酸,語氣中毫不掩飾對跟自己有一半相同血脈的弟妹的鄙夷,她說那些人拿什么跟她爭,還抱怨說,她爸給她帶來了這么多麻煩,自己倒好,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鄭子揚打心底里難以認同她這番話,他平日里雖然也高高在上,但這并不代表他缺乏同理心,他忍不住想,她這樣看待那幾個私生子,平日里是否有在錦琛面前表現過,錦琛也是私生子,她叫他怎么想?年少時她口口聲聲說非林錦琛不可,她是否有真正考慮過他的感受?
他知道跟黎雪發生任何爭執,最后都只能以他低頭告終,于是沒有說話,只是敷衍著點頭,他看向玻璃窗外霧氣繚繞的青山,不知不覺地想到另外一張面龐。
他心里想著寧紛,那個總在家里等她的女人,臥室法式壁燈的昏黃燈光襯得她膚如凝脂,她最喜歡穿那套白色的真絲睡裙,蕾絲領口處露出雪白的肌膚,見到風塵仆仆的他,總是微微一笑說你回來啦,洗過澡后兩人在床上翻云覆雨。
他也是此時此刻才意識到,沒有什么是永恒的,十八歲時他曾經那么渴望的朱砂痣般女人,如今終究成了一滴蚊子血。他拒絕了黎雪關于兩人各自離婚在一起的提議,只說可以在青城陪著她,直到她家里的事情徹底解決。
在青城的一切只是一個意外,他還是要回家的。鄭子揚這樣想。
也許是看她睡得迷迷蒙蒙,鄭子揚晚上抱著她親了幾下就睡下了。第二天早晨寧紛起來的時候,鄭子揚已經在客廳拿著平板看新聞,見她從房間里走出來,叫她快去換衣服,待會一起去喝早茶,喝完后他陪她逛街。
寧紛有些怔愣,她雖然從昨天鄭子揚打給她的電話里感覺到,他似乎對她并不冷淡,甚至可以說是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釋了在青城的事情。可她也沒有想到他一回來就對她這么主動。要知道以前雖然鄭子揚也會抽時間陪她逛街,可那一般都是特殊節日,例如她的生日。
可今天既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什么節日,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周日而已。
都說男人出軌后都會對原配有所愧疚,他突然對她這么好,難道是因為愧疚嗎?坐上鄭子揚的車前,寧紛這樣想。
這樣一想,寧紛覺得有些心情低落,車還未駛離昏暗的停車場,車窗玻璃映出她垂落著的,有些難過的雙眸。不過她只難過了大約短暫的幾十秒便安慰自己,要想生活過的去,有些事情就要學會裝傻。如今她所求不過是維持現在的物質生活,只要他愿意回家就好。
到了商場,鄭子揚直接帶她來到了愛馬仕的門店,她也毫不客氣地挑了兩只她最近看中的包包,倒不是她多么喜歡,而是這款包能保值,將來以后萬一出點什么事,她還能賣二手換些錢,生活也不至于太過窘迫。
鄭子揚刷卡很爽快,然后他又帶她去了一趟香奈兒。鄭子揚總說她適合香奈兒,刷卡的時候,鄭子揚似乎心情愉悅,仿佛今天帶她買包這件事,讓他陡然間放松了許多。他環著她的腰,要知道他以前很少在外面對她做這樣親密的動作。
要是往常,寧紛會很高興他對自己有這樣親密的舉動,可不知怎地,那時那刻,她能感覺到自己心底里仿佛抑制不住的淡淡的膈應。原來她并不愿意相信鄭子揚真的跟黎雪有實質性的越軌行為,可他一回來就為她做這些,做出一種補償她的姿態,不正是側面證明了他在青城真的出軌了嗎?
寧紛拎著手提袋,被動地被鄭子揚攬在懷里,她垂眸看著商場冰涼的大理石地面,光滑的地面上倒映出兩人的影子。
鄭子揚察覺到她的情緒,低眸湊近她的臉頰,唇瓣幾乎要貼到她臉頰上的皮膚上:“怎么不開心?”
寧紛抬眸,鄭子揚的嘴唇劃過她的面頰,她看著他,她很想問你跟黎雪在青城發生了什么,是不是真的是出軌了,所以才對我這么好,這些話呼之欲出,她卻感覺到聲帶似乎卡住了一般。
她的理智告訴自己什么也不能問,問了她或許會更傷心,鄭子揚也必然不希望她問,不如別捅破兩人之間那層紗,即便她已經跟他有了隔閡,也可以在表面上相安無事。
寧紛最終只是輕聲說:“沒有,今天你能陪我,我很開心。只是逛久了有點累。”
鄭子揚默了一會兒,摸了摸她的頭發,說:“行,那我們去看個電影,你也可以想想晚上想吃什么。”
寧紛點頭說好。
鄭子揚買了十五分鐘后開場的電影,是一場最近口碑不錯的喜劇,電影需要放兩個多小時,鄭子揚去了趟洗手間,寧紛站在電影院售票處附近等他。
現在大家都是線上購票了,售票處這里沒有排隊,但有一些人購買一些爆米花和飲料之類的零食,寧紛站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她看見了一對年輕情侶,女生接過男生遞過來的爆米花朝他笑,眼里的愛意快要溢出來。又看到了兩個年輕女孩,他們應該是閨蜜,周末出來玩耍放松的,手挽著手一齊走進電影院里面。
寧紛倚在角落,她看了眼手機時間,電影馬上就要開始,鄭子揚卻遲遲沒有回來,她正準備給鄭子揚打個電話,抬眸時,卻見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電影院附近四處張望,他的皮膚真的很黑,在南方平原地帶,很少見皮膚這么黑的人,不生長在高原上,是曬不出來的,他渾身透著一股土氣,跟這個商場格格不入。
看清那個人的臉,寧紛的臉色忽的一下變得慘白,想要后退,卻退無可退,朝著遠離這個男人的方向迅速逃離。
她跑得很快,似乎身后有什么野獸似的,偏偏穿著一件極為淑女的針織裙,頭發和妝容都十分精致,這樣一個貴婦摸樣的女人卻在商場里狂奔,花容失色,仿佛受了莫大的驚慌一樣。
寧紛雙眸空洞地往前跑著,手臂忽然被人抓住,她更加慌亂,下意識地想要擺脫,卻被人狠狠拽住。
“寧紛?”鄭子揚皺眉將人鎖在自己懷里,“你跑什么?遇到什么事了?”
寧紛看清眼前男人的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渙散的雙眸逐漸聚焦,她忽然緊緊地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懷里,生怕被人發現了一般。
“那邊,那邊有個奇怪的人……”鄭子揚懷里,女人眼神躲閃,她的手指蜷縮著,顯然十分不安,“子揚,我們別看電影了,回家吧。”
第35章 愚蠢
黎雪怒氣沖沖地推開總裁辦公室的玻璃門。
總裁辦幾個秘書警鐘大作,嫁做林太太這三年,黎雪沒少來過林氏,大多數時候是來吵架發火的,若是要來發火,她的高跟鞋聲便是預兆,若是將高跟鞋踩得噔噔響,那便是暴風雨的前兆了。自她走出電梯廳的那一刻,黎雪高跟鞋落在地面上的聲音仿佛敲在每個人心上的重重鼓點。
即便總裁辦公室的隔音很好,仍然能聽見里面傳來的激烈爭吵聲。
不過這爭吵聲大多是來自女人的,有工位靠近總裁辦公室人聽見了“出軌”、“秘書”幾個字眼。
似乎是黎總在懷疑林總出軌了一位剛辦離職的女秘書艾琳,控訴林總這段時間跟這位女秘書搞在一起,甚至連她的電話都不聽。
林總應該是有說話的,但他的聲音十分冷靜,隔著玻璃沒人能聽清。
那位工位靠近總裁辦公室的新員工睜大眼,心想林總怎么會出軌艾琳姐?
林總前段時間確實總是帶著艾琳姐出席一些場合,但那屬于正常的工作場合,且他們之間除了工作事務之外一點私人溝通都沒有,怎么會引起這樣的誤會?
且不說林總工作忙到沒有什么私人時間,就算要出軌,也不應該是艾琳姐,而是那位穿著漂亮裙子,編著魚骨辮,毫無攻擊性的溫婉女人……
她只見過一面,雖沒見林總跟那人有什么親密的舉動,但直覺卻告訴她,這個女人跟林總之間不一般。
秘書團里一位較為年長,經驗豐富的女秘書見這個小年輕坐在座位上發愣,端著咖啡杯走到他工位旁,敲了敲她的的桌面。
“想什么呢?”
小年輕回神:“啊……沒什么。”
“下周就正式轉正了。”女秘書提點她,“你轉正是沒有問題的,但以后記得機靈點。”
不該聽的別聽。
小年輕聽懂弦外之音,紅著臉說:“好的,謝謝姐。”
一陣砸東西的劈里啪啦聲過后,黎雪黑著臉走出辦公室,好似受了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窩囊氣,她拿著幾張照片指控林錦琛出軌,卻被林錦琛輕輕松松的找理由擋了回來。
幾張照片的確證明不了什么,她也試圖找過其他證據,例如林錦琛的開房記錄,未果。
可如果林錦琛沒有出軌,怎樣解釋他這段時間的冷淡?
又怎樣解釋結婚三年,他一次都沒有碰過她?
先是被鄭子揚拒絕,現在又在林錦琛這里碰了一鼻子灰,即便取得了遺產爭奪大戰的勝利,狠狠地將那幾個野種踩在腳底,黎雪仍不滿意,她感覺胸腔內仿佛有一股撒不掉的火氣,她急需一個出口,剛出寫字樓,她便打了個電話。
“幫我查一個人。”
黎雪把辦公室的貴重物品砸了個遍,林錦琛面無表情地看著滿地狼藉。
保潔阿姨拿著清潔工具進來收拾,林錦琛雙手環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邊靜默。
他穿著質地極好的西褲和襯衣,身形挺拔,面容英俊,他未曾說一句話,皺起的眉頭透露出稍許煩躁的情緒。
雨一直下,辦公室的氣壓很低,保潔阿姨收拾東西的動作十分小心,生怕驚擾了他。
在公司,提起林總,員工們總是七分敬佩,三分畏懼的,林總對于員工的要求很高,盡管他會給時間讓人成長,并不代表他有耐心一直養著不成器的人。
曾經市場部的部門老大,過往履歷都是大廠背景,來了林總這里,因為三年沒有做出什么業績,團隊內拉幫結派,腐敗嚴重,導致被一鍋端,留下來的那個人,是唯一一個兢兢業業做事的年輕人。
那個部門集體辦離職的時候,大家才恍然大悟,林總其實什么都知道。
他并沒有太多的耐心。
在公司,大家對他恭敬居多,唯有這位黎小姐,也是因為有實力雄厚的娘家做支撐,敢在他面前大喊大叫。
據說林氏,這位黎小姐還有股份呢。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林總就算不喜歡她,也不敢跟她離婚的吧。
所以女人啊,還是要自己有實力,才能不受氣。
保潔阿姨這樣想。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林錦琛的背面,看不見他的眼,所以也沒發覺他眼中透出的淡淡嘲弄。
黎雪真是不出意料的愚蠢。
不光是遺產那件事,她偽造遺囑給他跟子揚帶來很多本來不會發生的麻煩,就連懷疑他出軌,都搞錯了人。
她到底是什么邏輯,才能懷疑到艾琳頭上?
也就只有子揚有耐心縱著她。
林錦琛眼中掠過淡淡的厭惡。
天色陰沉沉的。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林錦琛拿起手機,他的微信消息永遠是99+。他并非放養式的領導,習慣很多事情親歷親為,這樣才能確保各部門的項目按照他設想的方向推進,因此他在很多部門的部門工作匯報群內,安插的親信事無巨細地向他匯報。
手指劃過屏幕,大致瀏覽了各部門的項目周報,直到最后一個紅點被清除,他也沒看到寧紛的消息。
那女人的頭像是她自己,抱著一束百合花,低頭嗅花淺笑,看上去歲月靜好。
林錦琛點開跟她的對話框,食指上下滑動,翻看他跟寧紛的聊天記錄,最近一段時間,或許是兩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寧紛對他雖然仍然不算很親近,但偶爾也能跟他聊幾句。
可今天他跟她發消息了,她這么長時間一句話都沒有。
今天這么冷淡,是鄭子揚回來了么?
他的眼神微微發冷。
他的手指在寧紛的頭像上停頓幾秒,轉而到他自己平時不怎么用的微博,寧紛一定不知道,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微博賬號。
她今天發了條新動態,黑發明眸的溫柔女人,坐在車內拿著手機自拍。
林錦琛認出那輛車,是鄭子揚的,而車窗外的背景,似乎是某個附近的商場。
他瞇眸,驅車前往那座商場。
這段時間他也逐漸知道了寧紛的喜好,她很喜歡買包,幾乎每次見她,她的包都沒重樣過。
周日商場人不少,林錦琛漫無目的地在商場內走,不知不覺走到了電影院旁的一家咖啡廳。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穿著淡米色針織裙,小香風外套的女人,倚在高大俊朗的男人懷里,紅著眼柔柔弱弱地哭泣。
男人輕輕撫摸她的背部,眼里情緒復雜,但其中有顯而易見的心疼。
是鄭子揚和寧紛。
林錦琛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他們,好似愛情電影里的局外人,他的面部肌肉雖然與平時看不出太大的區別,但眼神冷若冰霜,漆黑的眸子里燒著強烈的、難以言說的情緒,是一種極度沉重的,類似毀滅的情緒。
指骨咔咔作響,林錦琛握著手里的手機,仿佛捏著一把蠢蠢欲動的刀片。
第36章 冬天
下午的電影沒看成,寧紛在咖啡店平復了好久,鄭子揚坐在她身邊,她柔弱地靠在他的懷里,雙眸微紅,臉上的表情似乎顯露出巨大的難過,仿佛真的受到了莫大的驚嚇。
其實并不是真的需要平復那么久,只是慌亂無措,只能拖延時間,直到找到一個能令鄭子揚信服的解釋。
她不能告訴鄭子揚,自己在電影院附近看到的那個人,是她的親舅舅,是一個吸光長姐的血,咬斷骨頭的寄生蟲,也是一個連自己親外甥女也不愿放過的禽獸。
她更不能告訴他,她之所以要逃離大山,來到一個這樣陌生的城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逃離這個禽獸。
她只說自己小時候鄰居家有一個長得跟那個大叔很像的人,曾經嚇唬過她,讓她很害怕。當鄭子揚詢問更多細節的時候,她半真半假地跟她訴說自己童年的經歷,鄭子揚沉默了一會兒,看她的眼神變成了心疼。
他問她那個人叫什么名字,是否還居住在她家附近?寧紛察覺到鄭子揚似乎是要找那個人的麻煩,慌忙說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為了避免鄭子揚真的去她捏造的那個家鄉找那個人,又補充說他已經搬走了,不用再找他,還說過去的事情她已經忘記了,只想過好現在的生活。
鄭子揚或許是怕勾起她太多不好的回憶,于是沒再多問,只是坐到她身邊抱住她。
他的懷抱寬大而溫熱,寧紛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不安感讓她近乎貪戀的嗅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氣息,即便知道這個懷抱只是暫時的,這個懷抱他也給過別人。
但此時此刻,這個懷抱讓她感覺到安定。
寧紛想,就算真是那個人來廣州找她,她又有什么怕的呢?如今她已經爬到另一個階層,碾死他,就如同碾死一只螻蟻。
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任人傷害的小女孩了。
她幽暗的雙眸埋在丈夫的襯衫,以至于絲毫未曾看見,咖啡店的玻璃窗外,一個身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出現在那兒,停留了好久。
艾琳辭職了。是她主動辭的,當秘書這幾年,她已經攢夠了錢,在老家的黃金地段購置房產,她付了首付,準備回到老家,繼承母親的崗位,找一個合適的人嫁了。
今天是她在廣州的倒數第二天,艾琳約了自己的朋友,在林太太那兒當秘書的安娜吃晚飯。
兩人是在對接工作的時候認識的,安娜安靜,艾琳活潑,兩人性格互補,又都出生于小城市,長大好來到大城市打工,因此很聊得來。
艾琳今天出門畫了個漂亮的妝容出門,快走到約會地點的時候,安娜說黎雪那兒有點事耽擱了,不過她馬上就會到,要她稍等一會兒,艾琳表示理解,說好。
此時的她正抬眼,欣賞這個城市最后的傍晚,盡管今天天氣陰沉,她仍然覺得如釋重負。
她全然不知,自己即將面臨一場災難。
她被打了。
電話掛斷沒多久,就在她快要拐進那家火鍋店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緊接著渾身被人用麻袋罩住,抬去了一個漆黑的沒有監控的巷子里。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醫院,渾身都很痛,也不能動。安娜坐在她床邊,神情擔憂而悲痛,她握著她的手,問她還痛不痛。
艾琳木了一會兒才會神,問安娜這是怎么了?
她問安娜她這是遇到什么黑惡勢力了嗎?
安娜搖著頭說不是,她神情幽暗,似乎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說她只是遇到了一個瘋子。
再然后林錦琛來了,身著一件黑色大衣,看起來冷靜肅穆。他給她帶了一筆錢,對于她的遭遇表示同情,說讓她在廣州好好養傷。
艾琳抱著那筆錢發呆,她忽然間似乎將很多事串聯了起來,呆呆問自己是不是讓黎雪誤會了什么,所以黎雪生氣了。
林錦琛沒回答,只暗示她說如果不想惹麻煩,最好不要報警。
安娜站在角落,神情幽暗地看著林錦琛,直到他離開病房。
盡管他衣著體面,儀表堂堂,她卻如此厭惡他,就像厭惡黎雪一樣。黎雪能僅憑幾張照片就能把人打了。林錦琛又能輕飄飄地拿錢將人給打發了,這個人還是跟了他好多年的貼身秘書,他們憑什么如此隨意地拿捏把玩別人的命運。
她厭惡這些高高在上的富人。
鄭子揚回家后,放下很多工作陪伴在寧紛身邊。小別勝新婚,寧紛洗完澡后主動坐在他的腿上,鄭子揚扯開她肩上的蝴蝶結吊帶,親吻她的唇瓣、鎖骨和胸部,頭腦發熱。
他的頭埋在她的胸口,寧紛一邊撫摸他的頭,一邊趁他沒注意,自己張開腿,用自己的手做了一些前戲。
現在她對鄭子揚的情感濃度沒辦法支持她完全接受他,所以需要一些潤滑,才能更加順利。
寧紛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苦澀。
其實她這樣跟外圍有什么區別。
都是為了錢,都是跟一個自己不想要的男人做。
寧紛閉著眼,有了她自己的前戲支撐,鄭子揚進來的還算順利,她配合地摟住他的脖子,叫得很投入。
鄭子揚似乎很興奮,抱著她換了好幾個姿勢,好久之后才發出一聲滿足地喟嘆。
回家后他給她買了很多東西,又耐心地陪伴她,如今又表現得對她身體很著迷,可這一切并沒有讓寧紛感覺到快樂,盡管鄭子揚回家了,但她并不認為他真的放棄了黎雪。她一想到他曾經碰過黎雪,就覺得淡淡的惡心。
好在他沒有做避孕措施,寧紛松了口氣,雖然她現在是安全期,但她也忍不住想,如果這次能懷孕就好了。
為了避免跟鄭子揚的二人時光被打擾,寧紛很早就將手機設置成了飛行模式。
晚上在洗手間里沖洗完,她裹著浴巾,取消飛行模式,點開通訊軟件。
林錦琛的對話框赫然出現在第一條,盡管她已經將他設成了消息免打擾,但點開進去,寧紛數了數,心驚膽戰地想,他給她撥了十幾個未接來電。
他給她打這么多電話做什么?
寧紛心虛地想,他總不能知道她剛剛跟鄭子揚過夫妻生活了吧。
掙扎了一會兒要不要回撥,寧紛閉著眼直接關了機。
第二天早上寧紛去到學校上班,這兩天氣溫驟降,她披了件軟綿綿的小皮草,白色的毛茸茸皮草襯得她面若桃花。
她跟辦公室里的領導打了招呼,回到工位上工作,最近冉冉請了長假,她那兒的工作便都由寧紛暫時接手,因此寧紛的工作量比往常大了許多。
中午草草吃了個盒飯,一直干到晚上,寧紛才把事情做完,辦公室的人幾乎都走光了。
她收拾好東西,關了燈走出辦公室。
天黑的很早,外頭是一種幽暗又干冷的感覺,寧紛抱緊了自己的胳膊,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剛準備拉開車門,手腕忽地被人抓住。
男人背對著路燈,整張臉沉在黑暗里,他的手指很冷,手勁很大,幾乎很快就在她細膩纖瘦的手腕上勒出一道紅痕。
寧紛驚呼:“林錦琛?!你來這做什么!”
第37章 怒火中燒
很大風。
冰涼、濕冷的大風無情地鉆進皮膚上細細的絨毛,滲進毛孔,浸入體液。
僵持一陣。女人驚慌的臉慢慢平靜下來,變得神色僵硬。
她捏緊自己沒來得及披上肩的皮草,即便如此也未能給她冰涼的手指添溫,寧紛盡量平靜地再次詢問道:“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她精致的小臉被獵獵大風刮得有些泛紅,林錦琛拽著她手腕的手松了松,他的拇指滑落到了她的動脈處,他輕輕按著她脆弱的脈搏,感受她的心臟。
明明是有的,又怎么會那么無情。
林錦琛勾唇,他一向喜歡單刀直入:“不到這兒來找得到你么?”
寧紛抿了抿唇,下意識心虛地別開目光。這恰恰是一種側面的證明,她是有意忽略他所有消息。林錦琛眸中冷意更甚:“昨天跟鄭子揚做什么了?”
寧紛心一緊,眼睛眨得很快:“他剛回來,說要帶我逛逛街,我拗不過他,就跟他去了。”
林錦琛冷冷扯唇:“你拗不過他?到現在還要跟我說謊是么?”
寧紛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不少,此時此刻她不敢透露一個字,寧愿沉默,她分不清林錦琛究竟是真的知道她跟鄭子揚上床還是只是在詐她的話,所以此刻沉默是最佳選擇。
林錦琛見她油鹽不進的樣子怒火中燒,明明他這段時間陪伴她這么久,為什么她還能在別的男人懷里流眼淚。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沉不住氣,先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你的意思是你被強迫的?你靠在他懷里流眼淚也是他逼你的?”
寧紛過了一會人才反應過來:“你說是在商場的咖啡店?你怎么知道?”
“……”
林錦琛沒說話,的確,他出現在她跟鄭子揚逛街的那個商場太過巧合,可他總不能讓她知道他看了她的微博,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這似乎顯得他太過關注她了。
寧紛卻不會這樣想。此時此刻她感覺似乎有一只手迅速地在她腦海里整理碎片,她記憶中一些奇怪的、似乎毫不相關的片段,陡然間因為得知林錦琛曾經出現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而全部互相串聯起來。
她就說,那老頭怎么就突然來到了廣州,又那么巧來到了她所在的商場,還來到了她要看電影那家電影院……
“他是你找來的?”寧紛忽然間又憤怒又傷心地看著他,抬眸質問。
“什么他?”
寧紛根本沒注意到他眼里的錯愕,紅著眼:“你明知道我的過去,你還要找他過來?為什么要故意這樣做?”
“你說的他是誰?”林錦琛皺眉看著她,她嘴里說的話他沒有聽懂。
“我舅舅!那天他也出現在了商場,我還納悶為什么就被我撞上了,原來都是你的安排!”寧紛用力地想要甩開他的手,卻被他緊緊握著不動,“你不是調查過我的過去嗎?你明明知道我小時候差點被他強奸,你還要這樣做!你想達到什么目的?威脅恐嚇我嗎?”
“他曾經想要……你?”林錦琛首先捕捉到了這句話,他的面色一下就冷了下來,“他現在在哪?還在廣州么?”
“你別裝了!”寧紛心痛地看著他,奮力掙扎,“你別裝的好像很關心我一樣,你終究是個冷血動物!”
“你為什么會認為是我找來他?”林錦琛眉頭緊緊地擰著,他抓著她手腕不放。
“那你怎么解釋那天你剛好在商場,還看見了我跟子揚在咖啡廳,我就是在進咖啡廳之前看見那個人的!”
兩人間沉默一陣,林錦琛弄清楚她對他無端揣測的脈絡,覺得又可氣又可笑,就憑這一點點時間線的簡單排列,她就認定了他對她做出這樣的事?還把它定義為威脅恐嚇,他在她心里就如此不堪嗎。心漸漸沉了下來,他的驕傲讓她很難在一個女人面前辯解任何東西。
林錦琛的沉默讓寧紛也冷靜了一些,她觀察他的神色,他的臉色不好,卻又不像是謊言被人戳破的模樣。
寧紛清醒不少,她后知后覺自己剛才的反應似乎過激了,林錦琛始終是上位者,即便他有錯,她也不該認不清自己的地位,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誤會了他,可他要是再不說話,她可能要凍死在這寒風中,寧紛低聲說:“你先放開我,我很冷。”
林錦琛什么也沒辯解,他放開她的手腕,看著她將手里的皮草披在身上。
毛茸茸的外套終于讓冰冷的四肢回了溫,寧紛吸了吸鼻子:“我要回家了。”
林錦琛沉聲:“在你眼里,我就這么不值得信任么?”
說不了假話,也沒法說真話,寧紛胡扯了句:“我……我不了解你。”
“上個月我們一直在一起。”林錦琛說,“你現在跟我說你不了解我。”
寧紛沉默,又是這該死的沉默,林錦琛深深吐出一口氣,不了解?還要怎么了解?他帶她去了他的公司,告訴了她關于他童年的事,帶她見了阿婆,她一個月知道的甚至比黎雪十年知道的東西多。
唯獨有一件事不了解,她對他的身體還不了解,他們還沒有上過床。林錦琛冷聲:“我的耐心不多,這個月你跟子揚離婚。”
寧紛抬起頭,她看著他,咬著唇問:“那你呢?”
“什么?”林錦琛一下沒聽清她說什么。
“我說,那你呢?——”寧紛拖長尾音,幾根發絲吹到她唇邊,漂亮的黑眸直直地注視著他,像是在拷問,“其實你有想過要跟黎雪離婚嗎?”
她的眼眸在路燈下冷靜又晶亮,她注視著他,他沒有說話,同她對視。
“從來沒有,對不對。”寧紛扯唇,“我跟子揚離婚,然后呢?做你婚姻里的小三嗎?我知道你可能會給我錢,可我就這樣一輩子被你豢養著?可現在,就算子揚心里有別人,我還是鄭太太啊。”
“又想得到我,又不想放棄現在擁有的。”他的沉默讓寧紛心涼了半截,她垂著眼說,“你是不是太過自私了。”
“不管你信不信,盡管從一開始我確實用你的秘密威脅你,但我沒想過傷害你。”
寧紛搖搖頭,信不信的也沒那么重要:“你根本沒想過跟黎雪離婚,所以我也不會跟子揚離婚的。”
“至于我那些秘密——”寧紛轉過身,她閉了閉眼,“你想告訴誰,就告訴誰吧。”
橫豎最壞也都是離婚,應該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第38章 真情
天氣好像是突然變冷的。晚上寧紛開車回家,心有些亂,她降下車窗,冷風從外面灌進來,穿過她的指尖和頭發,冷風凍得她全身發冷,眼睛快要睜不開,她卻仍然沒將車窗關上,因為只有身體足夠不適她才能短暫地抽離那些亂七八糟的思考。
林錦琛似乎對她舅舅的事情并不知情,難道她真的誤會他了么。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又是什么意思,沒想過傷害她,他是在跟她解釋嗎?可他沒有必要跟她解釋。這實在是很曖昧的一句話。寧紛有些古怪地想。
難道他對她有那么一絲真情嗎?可真情是最不要緊的東西。有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真情,鄙棄物質,不是因為物質不重要,而是因為他們已經擁有物質。可寧紛是真的窮過,她真的吃過苦。對于她而言,相比那些虛無縹緲,說不清道不明的真情,能握在手里的東西,才是最緊要的。
寧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在小區樓下一家藥店停車,裹緊身上的皮草頂著大風小跑至藥店內,她在收銀臺詢問:“請問驗孕棒在哪里?”
店員問:“你要幾個?我幫你拿。”
寧紛說:“那你先幫我拿五個吧,我放家里用。”
店員說好,拿了五個幫她下單,包裝好,寧紛掃碼付了錢,又問:“同房之后大約多久能測出來?”
“一到兩周。太早了測不出來。”店員答。
那現在還暫時測不了。寧紛抿了抿唇,說好。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天完全黑了,她打開燈,鄭子揚沒回來,他今天下班之前有跟她發短信說,今晚要見一個合作伙伴,不過他會盡量早點回來。他以前很少跟她報備自己的行程,這次回家之后,似乎報備得多了些。
寧紛將沙發上鄭子揚隨意脫下的西服拿起來疊好,他的衣服上有跟她相似的洗衣液的味道,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味道,更沒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寧紛安心了不少。
她進浴室認真地做了一套全身護理,回到床上等待鄭子揚回家,看了會兒電視劇,突然接到冉冉的電話。
冉冉已經請假一周了,寧紛給她發過消息問她怎么了,她似乎不愿多說,只是簡短回答自己沒事。深夜突然打電話來,難道是發生了什么?寧紛面露擔憂,接聽電話。
電話那頭冉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紛紛,我失戀了……我徹底失戀了……”
寧紛一愣,她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冉冉嚎啕大哭,聽起來很傷心,那邊聲音嘈雜,似乎有打碟的聲音,寧紛擔憂地問:“冉冉,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在學校附近那家酒吧。”冉冉斷斷續續地說,“好痛苦,失戀怎么會這么痛苦,當初在一起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難過……”
“有人陪著你嗎?”
“沒有,沒有人……”
寧紛看了眼時間,稍微猶豫了一會兒:“那你等我一下。”
“不用,太晚了你不用過來……”冉冉說,“你跟我說說話就好,我實在是太難過了……”
寧紛掀被子的動作頓住,說了聲好。
“第一次遇見他,他就站在一棵紅楓樹底下,前面是湖水,后面是楓樹,他像從畫里走出來一樣,那一刻我能感覺到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說,這輩子就是他了……”
“明明我們之前很好,他也對我很溫柔……我陪他一起去他的學校,吃他吃過的食物,我們一起去看畫展,聽歌劇,去公園野餐,我真的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跟我提了分手呢,是我不夠漂亮,還是我做的不好呢……”
寧紛眸光微動,她有些不忍地挪開目光,紗簾外模模糊糊的夜景讓人惆悵。
她之前看過一個情感貼,上面說斷崖式分手是最殘忍的分手方式了,被分手的一方會忍不住懷疑自己。
秦書林為什么要選擇這樣的方式傷害冉冉呢?他并非一個殘忍的人,相反,他其實很重感情……
寧紛問:“冉冉,分手是當面說的嗎?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呢?”
冉冉說:“是在咖啡館當面說的,那天他突然變得很冷漠,后來我也想過挽回,但他不再回復我……我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寧紛沉默了一會兒,她看著窗外從紗簾透進來的星點夜景,心情沉重了些。
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冒了出來。
她陪冉冉聊了二十分鐘,冉冉的朋友來了,她們才終止通話,寧紛在臥室里坐臥不安,她猶豫好久,還是選擇撥通秦書林的電話。
她其實已經很久沒跟他通過電話了,等待接聽的那幾秒鐘,心跳有些加快。
漫長的嘟嘟聲過去,就在寧紛快要掛斷電話的時候,電話被接聽了。
“喂?”秦書林的聲音淡淡沙啞。
寧紛猶豫會兒,問:“你跟冉冉分手了么?”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安靜得仿佛能聽見他那邊沉重的呼吸聲。
“嗯。”
寧紛問:“為什么?”
秦書林喝了口酒,一雙溫柔的眼里浮起淡淡的嘲弄:“三年了,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跟我打電話,就是為了這件事么?”
寧紛沉默一會兒:“抱歉這么晚打擾你,剛剛冉冉跟我打電話了,突然被分手,她不知道為什么,很傷心。”
“當年我也是突然被分手,你有想過我也會很傷心么?”
寧紛被哽住,啞口無言,她的唇上有淡淡的齒痕,有些艱澀地說:“是我逾越了。”
秦書林深呼吸,昏暗的房間里,他躺在床頭,閉著眼仰頭又喝下半杯威士忌,眼里淡淡的憊懶。
“是我對不起她,如果有機會,幫我說聲抱歉。”秦書林說。
這段感情開始得太過草率,在一起之后他常常后悔,自己一時跟寧紛置氣,答應了她的追求。
不愛的人,無論一起做什么事,都不會愛的。
早點分手,她也好早點走出來,好過耽誤她一生。
寧紛盡量輕地呼吸,秦書林的話仿佛一根細細的針,輕輕挑起了她心里那顆陳年水泡,水沒了,經年難挨的不適化作了尖銳短促的疼痛,然后是平靜。
她閉了閉眼,輕聲說:“我也想對你說,抱歉。”
電話那頭靜了好久,秦書林握著酒杯的手微微傾斜而不自知,酒灑在床單上,匯成溪流,落在地毯上。
“你愛過我嗎?”他問。
寧紛:“嗯。”
秦書林忽然間釋然地笑了,他唇角上揚,真真切切地笑了起來,胸腔都在震動。
寧紛沉默著,她聽見電話那頭如釋重負的聲音:“下個月我就外派去英國了。”
寧紛怔忪片刻,她緊緊地握住手機,忽然間有一種失重感。英國,好遙遠的地方。以前他在深圳,她還能感覺他就在身邊,生活在某個地方,好好的。
可如果去了英國,就好像離她很遠了。
即便如此,寧紛還是牽強道:“應該是好機會吧,英國挺好的。”
“嗯,公司在那邊成立了新的分公司,給我升了職,讓我去當負責人。”秦書林說,“歐洲那邊市場機會也挺大的,如果做的好的話,事業可以再上一個臺階。”
“挺好的。”寧紛垂眸說,“那,祝你前程似錦。”
秦書林道了句謝,沒再多說什么。他從來都是行動派,倘若有一天他真的功成名就,他一定會重新站在她面前。如果沒有,那此刻便是結局。
秦書林清理好桌上和床上的酒漬,去沖了澡,他有睡前看帖子的習慣,不知道手機是不是監聽了他跟寧紛的通話,給他推送的都是一些情感方面的內容。
秦書林對這些并不感興趣,草草劃過,卻被一張圖文吸引目光。
“扒一扒近期上位的某巨星嬌妻。”
配圖是那位嫁入豪門的嬌妻十級美顏照片,近期這位因為一些不當言論分外惹人關注,秦書林也看到一些相關新聞。
他點進去看,文字里描述了關于這位嬌妻接受戀愛培訓的經歷,看起來真實中透著一股懸乎。
秦書林又滑動了幾張照片,手指在第三張照片處停頓了片刻。
這張照片是一個帶翡翠首飾、拎愛馬仕包包的中年女人。文章里描述該嬌妻與這位中年女人的關系,是學徒和導師的關系。還說這位中年女人叫Amy,以前是會所的媽媽桑,后來金盆洗手,專門培養一批上嫁嬌妻。這位新晉嬌妻,就出自Amy的合影。
秦書林的目光在這張照片上停滯了片刻,他的記憶力很好。很快就意識到這個中年女人自己曾經見過,至于是在哪里,他如同計算機程序遍歷表單一樣遍歷自己的記憶,忽然發現一個有些讓他不可置信的事實。
三年前,他曾見過這個中年女人,跟寧紛在一起。
第39章 給不了
寧紛的出生地是在一個閉塞的山村,對于她成年之前的事情,林錦琛調查得并不多,只知道她以前跟自己一樣,家境不好,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有一個這樣的舅舅,她當時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貧瘠簡陋的生活環境卻埋著這樣一顆定時炸彈。
夜色浸染他的眼眸,林錦琛握著拳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的眼神很復雜,冰冷的怒意和難以言說的心疼交織在一起,他打了個電話給到聯系政府相關部門的中間人,對方給他回復電話,證實了寧紛的確有個舅舅,而且這個男人在村里的名聲不好,不務正業,猥褻小女孩。
林錦琛太陽穴突突跳,他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要讓這個老頭付出代價。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冷卻自己的神經。
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子揚兩個字。林錦琛隔了兩秒才接聽。
他跟鄭子揚之間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私人方面的聯系了,兩人之間情誼最濃的時候應該是上學的時候,那時候鄭子揚因著黎雪的緣由跟他關系比較近,后來兩人發現彼此能聊得來,便成了不錯的兄弟。再后來因為黎雪選擇了他,兩人之間隔了個女人,兄弟情多少變了質。
電話那頭鄭子揚很直白地說,我們聊聊。
林錦琛沉默片刻,說好。
他沒多問,徑直開車到鄭子揚電話里說的地址,是一個酒店。
推開套房的房門,林錦琛看見屋里站著鄭子揚和他的秘書琳達,鄭子揚的領帶松了,襯衫扣子解開兩顆,他按著眉心,臉上露出不明顯的疲憊。屋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氣,林錦琛皺起眉,視線朝這味道的方向挪去,在里屋的黑暗處,看到一雙紅色高跟鞋。
是屬于黎雪的。
鄭子揚朝琳達點頭,琳達離開了套房,將空間留給兩個男人。
鄭子揚先開了口:“黎雪最近情緒很不穩定。”
林錦琛問:“今晚是她來找你?”
“是。我有個應酬,她非要來,把自己喝的爛醉,回到酒店吐了好幾回。”鄭子揚按了按眉心,“聽說她誤會你出軌,找人教訓了你的前秘書,給你惹了一些麻煩。”
林錦琛半闔著眸:“子揚,你想說什么?”
“我知道黎雪的脾氣不好,其實很多人都無法忍受。但我從上幼兒園開始就認識她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是她父母感情變質之后,她才性格大變,她的驕縱,有時候只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
林錦琛沒說話,鄭子揚神色復雜:“我知道我不該插手你們夫妻之間的事。但黎雪最近行事有些極端,我很擔心所以不得不說。黎雪跟我一起長大,就像我的妹妹一樣,你們既然已經結婚了,希望你多多包容,多跟她溝通,而不是冷處理。”
林錦琛靜默一會兒,淡淡道:“子揚,你早知道我跟她不合適。”
黎雪需要很多愛,而這種東西他給不了。
鄭子揚眉心深深擰起,沒錯,他知道林錦琛跟黎雪不合適,他也苦口婆心勸說過黎雪,可她執意嫁給林錦琛。
林錦琛視線落在他懊惱的眉眼:“你很在意黎雪過的不好。”
鄭子揚怔忪片刻,林錦琛盯著他的眸,問:“為什么?”
“若是她過得好,你可以遠遠地祝福。她一過得不好,你就擔憂煩躁。子揚,你是欠她一條命,還是——愛她?”
鄭子揚下意識地否認:“不,我不愛她了,上次分手之后我就對她沒什么想法,我只是把她當妹妹。”
“是么?”林錦琛抬眉。
夜深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來到行政酒廊。
什么多余的話也沒說,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期間鄭子揚的手機震動過,在喉頭一陣辛辣冰涼的觸覺中,林錦琛聽到寧紛的聲音。
她問鄭子揚什么時候回來,鄭子揚說今晚跟錦琛喝酒呢,要她不要等他了。
寧紛那邊顯得有些失落,隔了會兒才說好。
林錦琛眼底泛起淡淡的嘲弄。
前幾天還對他溫柔小意,如今鄭子揚一回家,就什么都變了。
鄭子揚出軌了,她還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對他始終如一地溫柔。
寧紛。
林錦琛在唇齒間無聲地咀嚼這個名字,用冰涼的嘴唇含住它,用鋒利的牙齒咬碎它,把它全部咽進肚子里。
鄭子揚的酒量一般,甚至可以說不怎么好,喝了會兒便倒在桌上。
林錦琛給他在黎雪隔壁開了間房,送他進房間。
他叫了代駕,讓人直接將車開往鄭子揚的家。
鄭子揚今晚不回來,寧紛有些失落,她穿一套真絲白色睡衣,站在陽臺上,雙手撐在欄桿上,看天邊的月亮。
一輪細細的、彎彎的月亮懸掛在天空。
她的思緒飄向遠方,秦書林就要出國了,以后他也會像她一樣,站在陽臺上看月亮嗎。
英國,她從沒去過英國,但也從電視和書里知道那是個很優雅的地方,那里雨水很多,日照很少。
一陣風穿進她的泡泡袖,灌進真絲睡衣里,體溫迅速降了下來,寧紛有點冷,雙手環抱住自己。她在風中最后看了一眼月亮,進屋。
深夜十二點。
門鈴響了,寧紛先是愣了下,意識到可能是喝醉的鄭子揚,以往他應酬回家意識不清偶爾也會按門鈴。因為鄭子揚有過這樣的行為,所以寧紛并沒有懷疑門外的人其實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她拉開門,原本意外欣喜的表情在看清門外男人那張臉之后一下子僵住。
下一秒她便想要關門,門關到一半,被人用手肘頂住,很快她便支撐不住,往后退了幾步。
林錦琛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長發披肩,穿著白色真絲睡衣的美麗女人。
寧紛眼里的驚慌慢慢地褪去,因為發現他只是站在門口,沒有走進來。
他不說話,寧紛于是問:“你喝酒了嗎?”
林錦琛隔了會兒點頭:“喝不少。”
寧紛抱住門,她抿唇說道:“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林錦琛問:“如果我跟黎雪離婚,你會跟我在一起么?”
第40章 魚湯
夜色幽幽。
樓道間的冷風灌進袖口,拂過溫熱的手臂。
寧紛握著門框,半個身體隱在屋內,她抬起眼,抿著唇看眼前的男人。
胸口的荷葉蕾絲邊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他要為了她跟黎雪……離婚?
為什么?為了跟她在一起么?
她覺得有些驚詫,更多的是疑惑,并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深情從何而來。
林錦琛漆黑的雙眸鎖著她,淡淡的酒氣彌漫在兩人之間。
寧紛猶豫了一會兒,說:“你喝多了。”
林錦琛咬緊后槽牙,他看著眼前神色淡淡的女人,壓不住的瘋狂的占有欲幾乎要將他吞噬,他也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瘋了一樣。明明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將她占有,可他卻站在門口試探她是否對他有情。
門落了鎖。
寧紛下意識地攥住胸口的衣襟,在玄關處平復幾秒,匆匆回到臥室。
夜里她沒怎么睡,頭腦里太多雜念,一會兒是冉冉的哭腔,一會兒是秦書林說他要去英國了,一會兒是自己什么時候能懷上孩子,一會兒又是林錦琛站在她房門口幾乎要將她吞沒的雙眸。
平平淡淡的一周過去。
轉眼就到了鄭子揚母親徐韻的生日。徐韻的父輩從政,自小被精心澆灌著長大,在大學里當了一輩子老師,愛好古典藝術,人間不食煙火,她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跟許多外界的人和事保持著淡淡的疏離。對鄭子揚也是如此。
雖然不過多插手兒子的生活,可這并不代表她對鄭子揚沒有要求。無論是對鄭子揚本身,還是對他身邊圍繞著的人。
徐韻是看不上寧紛的,鄭子揚要跟寧紛領證那會兒,徐韻明確地跟他說過,這個女人交女朋友可以,結婚是不行的。他應該去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穩穩當當地坐上婚姻這座船。
鄭子揚的人生太順,所以在愛情婚姻里有些盲目。徐韻知道他從小喜歡隔壁家的黎雪,徐韻雖然看著黎雪長大,算是知根知底,但總覺得這女孩太過自我。黎雪結婚后,徐韻松了口氣,本以為鄭子揚能另尋良緣,沒想到卻帶回來了寧紛。
從見到寧紛的第一眼,徐韻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天寧紛穿著淺褐色的長裙,像一根緊緊攀附大樹的藤蔓一樣依附在鄭子揚身邊,她的眼神很溫柔,露著羞怯和討好。
聽子揚說她雖是小城市長大,但父母都是教師,算是書香門第。可徐韻沒覺得她身上有書香門第的清高和風骨。無疑她是個足夠溫柔的讓人舒服的女孩,但這種溫柔太甚,包容太多,以至于不像是平等地在跟子揚談戀愛,更像是感情中的服侍者,無條件地遷就另一方。這種感情是不健康的。
可鄭子揚執意要去娶。
徐韻便不再阻攔。
她本就淡泊,很快就想通,兒孫自有兒孫福,鄭子揚的婚姻是他自己選擇的,日后由他自己承擔后果便是。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仍不喜歡寧紛這件事。
盡管婚后寧紛屢次想要上門探望她,徐韻對于寧紛的示好能推則推。
寧紛便也不再要來,只是逢年過節,都會寄來一些禮物,送上一些問候。
徐韻便不咸不淡地收下。
后來時間長了,沒見寧紛弄出什么幺蛾子,她便也隨他們去了。
徐韻的精神生活足夠豐富,以至于她甚至不怎么愛交朋友,前來慶生的人只有一些非常親密的好友,以及一些小輩。
寧紛在廚房里幫忙做一些烘焙,鄭子揚和黎雪在門口的草坪上說話。徐韻坐在茶室里喝茶,目光遠遠地掃過去。
西裝革履的林錦琛敲了敲門,徐韻的目光從鄭子揚和黎雪身上收回,落在林錦琛俊朗的面容,微微一笑。
林錦琛頷首:“徐阿姨。”
徐韻點點頭,示意他坐。徐韻對林錦琛的印象還算不錯,這小伙子從小就很有禮貌,有一回她出去看展,沒帶傘遇上他,他主動送她回家,自從接管林氏之后,林家的事業蒸蒸日上。盡管林家曾經有過一些關于他的不好傳聞,徐韻只覺得或許是謠傳。
后來林錦琛跟黎雪結婚,徐韻是覺得有些意外的,她其實覺得林錦琛跟黎雪并不相配,林錦琛理性寡言,黎雪嬌縱任性,看起來誰也不會慣著誰,偏偏這兩人結了婚。
林錦琛把帶來的禮物放在茶室的角落。
徐韻給他倒了杯茶,微微笑著,不多言語。
林錦琛知道她喜靜,不咸不淡地扯出一些不刻意的話題,墻上的畫,柜子上的陳皮,作為晚輩禮貌地陪徐韻聊了會兒天。
徐韻的目光落在草坪盡處的鄭子揚和黎雪,兩人挨得很近。
徐韻知道黎家黎老爺子過世的事情,問:“黎雪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林錦琛淡淡道:“還好。”
徐韻說:“子揚對黎老爺子的感情很深。”
林錦琛喝了口茶,明白徐韻是在為子揚跟黎雪的親近開脫,也是在安慰他,可徐韻并不知道的是,他并不在意。林錦琛笑了笑:“子揚很有情義,黎老爺子對他好,他不會不管黎雪。”
徐韻點點頭,隔了一會兒淡淡道:“的確是。”
她自己的兒子她自己知道,不管外殼看起來有多厲害,他的底色仍然是單純的,甚至有些理想主義。
所以才會讓黎雪吊著,糟踐了那么多年的真心。
徐韻的視線從那兩人身上收回,看向廚房那個系著圍裙的溫婉女人。
“你和子揚現在也不年輕了。”徐韻說,“前幾年他總在外面拼事業,錢是賺不完的,別因為那些身外之物忽略了家庭。”
林錦琛順著她的目光朝廚房的方向看過去。
寧紛的長發被一根簡單的發髻盤起,鬢角兩縷的碎發落下來。她穿著圍裙,站在島臺旁切水果,眉目溫婉,從窗戶處落進來的一縷光落在她的側顏。
林錦琛的目光幽深了起來,骨節分明的手落在紅木椅上,虎口收緊,繞住溫潤細膩的紅木。
寧紛不可能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她只是不敢抬頭。
鄭子揚和黎雪從草坪那頭走回別墅,徐韻去廚房看了一眼,阿姨已經將菜做好,她吩咐端上桌,準備吃飯。
看了一眼寧紛托盤里的曲奇,徐韻微笑著說了一句不錯。
這是徐韻第一次夸獎她,寧紛微微紅了臉。
鄭子揚拿了一塊曲奇,咀嚼了兩口,伸手攬住寧紛,在她耳邊低語。
他媽媽在,黎雪也在,他這樣的舉動其實有些不妥,寧紛甚至覺得他是故意做給黎雪看的。
他剛剛在草坪上又跟黎雪吵架了嗎?
黎雪看她的目光帶著幾分怨毒,寧紛垂著眼,心里不是滋味。黎雪接了個電話,語氣顯然不爽,應該是她公司有文件急需她簽字,她發脾氣說要簽的話就自己來找她。鄭子揚皺了皺眉,遠遠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后去了趟洗手間。
阿姨為每個人都乘了魚湯,寧紛明明是很愛吃魚的,可湊近聞到那股淡淡的腥味,她卻忍不住捂住嘴干嘔起來。
徐韻微一抬眉,過來人的經驗讓她敏銳地注意到寧紛的不對勁。她懷孕的時候,也是不能聞魚腥味的。
徐韻叫阿姨將寧紛面前的魚湯撤走。
寧紛五官微皺在一起,捂住胃部,除卻徐韻探究的目光,她還注意到對面,林錦琛陡然間放下筷子,啪嗒一聲響。
冰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骨髓,她心虛地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