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精靈撓了一會兒盒子：放ta出去！ta要去找迪克！迪克迪克迪克！
馬特拎著行李箱和盲杖，從擁擠的人流中抽身來到馬路邊緣，低聲對盒子解釋：“只在哥譚待幾天，很快就會回去。”
盒子里的動靜減小了。
馬特輕輕呼出一口氣，重新把盒子放回包里。
＊
馬特在哥譚住的是酒店。
從大大的落地窗往外眺望，能看見哥譚中心最高的建筑韋恩大廈。
小精靈一到酒店就被放了出來，馬特還非常有先見之明地掏出了蜂蜜哄ta。小精靈在這個新環(huán)境呆了一會兒，很快就散去了陌生感。
ta已經(jīng)是一個適應能力很強的小精靈了。
小精靈仗著馬特看不見，昂首挺胸地巡視了一遍酒店房間，圈定了除了盒子外的藏身地點——由于不能飛行，這項任務是徒步完成的，期間ta爬上爬下的時候摔了兩跤，不過問題不大，人類沒看見等于沒丟臉。
ta完全忘記了自己本身就看不見，而且盲人的聽力總會更敏銳。馬特本來還想出手幫忙來著，但是聽著小家伙若無其事地爬起來繼續(xù)，就選擇放任，只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遮掩掉一絲絲忍俊不禁的弧度。
＊
一般來說，馬特隨時都能聽到小精靈在哪里做什么。
大多數(shù)時候，ta并不會靠近人類，如果不在那個放著枕頭的小盒子里睡覺，就會隨機刷新在房間內的某個適合藏身的地方。
小家伙不能飛行，但越來越敏捷了，已經(jīng)不是那個掛在桌子腿半空還會有點恐高的小精靈了。
除了三餐ta會準時藏在碗后，吃飽喝足再禮貌貼心地把餐具推到馬特手邊，馬特完全沒有自己養(yǎng)了一只小精靈的感覺。
一人一精靈之間的相處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但是小精靈的存在感對他來說不算低。
他敏銳的感官完全能感知到這只小家伙在任何一個自以為隱蔽的地方偷偷摸摸盯著他的目光。
嗯……盯著就盯著吧。小家伙警惕一點是好事。
馬特悠然地剝開一個橘子，掰下一瓣放進嘴里。下一秒他面不改色地又掰下一瓣，去除瓣上的白絲，和大半個沒掰的橘子隨手放在了一邊。
小精靈從盒子里冒出頭。
馬特起身去拿床頭柜上的書，聽到身后細碎的腳步聲。
給ta吃的？那ta就可就要享用咯——
……
小精靈僵硬地站在原地，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馬特拿著書走回來，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如芒在背的視線。
“哦，我的橘子放在哪里了？”
小精靈憤怒地把ta咬了一口的酸橘子瓣踹進了桌上的垃圾袋里。
盲人看起來十分無辜，他還在桌上摸索著：“這個橘子特別酸，我打算扔進垃圾袋里的……不要偷吃，小家伙。”
偷吃的某只小精靈：……
馬特還在慢慢地摸索桌子：“垃圾袋，垃圾袋在哪呢？”他有意讓自己摸索方位遠離桌面的垃圾袋，然后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拖動聲。
他拽住被拖到他手邊的垃圾袋的一角，又把不知什么時候滾過來的大半個橘子扔了進去。
“聰明的小鳥。”馬特夸贊道，“太謝謝你了。”
小精靈一邊生氣一邊又有點擔憂：ta真的不是小鳥啦，這個盲人的觸覺真的怪怪的。
ta看著馬特去摸索書籍，然后聽到了他的邀請：“要過來陪我看書嗎？”
ta才不要——
＊
馬特的手指撫過最后一個單詞。
小精靈伸出手，幫忙翻頁。
因為現(xiàn)在不在家，所以沒辦法復習單詞，但是和這個人類一起看書ta就可以學習了。
而且——
ta坐在書前面，抬頭看了一眼戴著墨鏡的馬特。
這個盲人的觸覺好像真的不怎么好使誒。ta沒有羽毛，也沒有尖尖的鳥喙，但是好幾次他的手輕撫過ta的腦袋，現(xiàn)在還是叫ta“小鳥”。
為了這個盲人不意外踩到自己然后傷心欲絕，小精靈決定減少自己在地上溜達的頻率。
＊
人類和小精靈的關系進入了一個奇妙的新階段。
“……怎么找不到我的鑰匙了呢？”
鑰匙從桌子的另一端被推過來。
“我掉到地上的曲別針去哪了？”
曲別針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了桌子上。
“文件缺了一頁紙……”
紙張不知道為什么自動豎在了他手邊。
馬特把這頁紙塞進正確位置，將整齊的文件用曲別針別好，放入文件袋中。
有什么軟軟的東西從手邊竄走，帶來一陣涼風。馬特只來得及用指頭摸了一下那雙金閃閃的小翅膀。
他拿起文件袋，嫻熟地卡著小精靈的視覺死角蹭掉手上沾著的鱗粉。
沒有ta他可怎么辦呀。
小精靈抖了抖翅膀，完全沒有注意到馬特的小動作。ta憂愁地看著這位臨時飼養(yǎng)人。如果不是有ta，他什么也找不到，只能站在桌子邊自言自語。
馬特并不知道自己被小精靈劃進了需要照顧的一類人里。他此刻穿戴整齊，帶好文件，拎著盲杖準備出門。
小精靈想要和ta一塊出門。
ta看準時機，跳進馬特的文件袋里。
被拎出來。
抱住馬特的盲杖。
被拎下去。
鉆進馬特的褲腿里。
馬特：“……”
他彎腰把順著褲腿往上爬的小精靈捉下來：“我很快就回來，你乖乖呆在家里，小鳥。”
小精靈不同意。
不！ta要出去！！！
＊
第三次把某只提前藏進他準備穿的衣服的口袋里試圖跟著他出門的小精靈捉回盒子里，馬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小家伙還挺聰明，懂得變通。
第一次ta把自己藏在了一件最容易爬進去的褲子口袋里。馬特早就發(fā)現(xiàn)了ta，但以為ta只是想換一個地方藏起來觀察他，于是穿好自己的其它衣服就出門了。
然后第二次小精靈就藏進了攤平放在床上的衣服口袋里——ta知道馬特把衣服放在床上就意味著他打算要穿這件出門了。
如果不是馬特可以感知到小精靈的存在，他萬分懷疑早起困倦的自己會因為想要坐在床上發(fā)呆而手沾精靈命。
他只好假裝自己想要把鑰匙放在口袋里，順理成章地伸手進去碰到了小家伙，把ta掏出來放在了外面。
第三次小精靈又吸取了教訓，帶著鑰匙進入了他的口袋。
鑰匙在左口袋，ta心機地藏在了右口袋。
馬特：“……”
為什么要這么執(zhí)著出門呢？
好在這一次也很好破解。他掏出左口袋的鑰匙鎖了門，放進了右口袋里，然后“意外”地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只小精靈。
第四次馬特在外套內側捕捉了一只扒在上面的小精靈。
第五次馬特發(fā)現(xiàn)系好的領帶下端掛了一只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小精靈。
馬特：“……”他很頭痛。但這不影響他非常冷酷地把小家伙重新放進了盒子里。
小精靈的出門大業(yè)再再再次折戟沉沙。
＊
但是馬特見識到了一只固執(zhí)的小精靈究竟能堅持一件事多久。
第十次，馬特面對把自己當成裝飾吊墜掛在盲杖上的小精靈終于舉手投降：“ok，ok，小鳥，我?guī)愠鋈ァ！?br />
他一向穿著妥帖的西裝，小精靈就理所當然地霸占了西裝的上衣口袋。
馬特不放心地叮囑ta：“不要露頭，不要被發(fā)現(xiàn)……”
他并不知道小精靈是無法被看見的，一路上都憂心忡忡。好在沒有人對他前胸口袋有什么東西表示好奇，也沒有人突然說什么“天啊好可愛的模型小人”之類的話。
小精靈安安分分，從不亂動，他最多只感受到小家伙會悄悄把頭探出去一點——然后就被馬特借著扯領帶的動作順手按回去。
這使ta不太滿意。
馬特不得不讓西裝口袋處細密的料子開了一點小小的可視口。
口子不大，剛好能讓小精靈貼在布料處望見外面。這下ta終于消停了，馬特出門就乖乖地貼在口袋上觀察外界。
盲人律師松了一口氣。
他慢慢地習慣了帶著小精靈出門這件事。
＊
晚上是一貫的閱讀時間。
小精靈已經(jīng)提前在書旁邊等好了，就等著人類開啟ta今天的閱讀之旅。
馬特翻開書到昨天看的那一頁，但沒急著把手指搭在紙面上。盲人首先摸了摸ta的小翅膀。
他耐心地捋過翅膀的根部，指尖輕輕按壓，感受到手指下面的小家伙沒有吃痛的掙扎動作，就知道ta的傷勢已經(jīng)好了大半，只要再耐心地養(yǎng)一養(yǎng)，就可以把ta放飛了。
小精靈已經(jīng)習慣每天看書的時候這個人類對ta動手動腳。反正他的觸覺好像不太靈敏，都這么久了也沒摸出來ta不是一只小鳥。
小精靈沒有注意到，“觸覺不太靈敏”的盲人先生看的書并不是那種有著凸起點點的盲人專用書——ta并不太了解人類世界這方面的知識。
書是非常正常的印刷書籍，盲人依靠手指觸摸印刷的墨痕，卻能精準地讀出它的內容。
馬特的觸覺是他的另一雙眼睛。
小鳥和小精靈究竟有多大的區(qū)別？
他知道，但不說。
他摸過小精靈的翅膀，但不會問為什么ta的翅膀和小鳥翅膀有那么大的區(qū)別。
馬特什么也不問。
馬特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