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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Chapter.21

    回程的路途不再變得那樣漫長。

    亞希子雖是在看著窗外的景象, 手卻被另一人緊握著,冰涼的指尖逐漸生出了暖意。

    她從前有一上車就要睡覺的習慣,如今也變了, 估計是每天的無所事事讓她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床上睡覺,日夜幾乎就要顛倒的原因。

    睡眠是她最不缺的東西。

    將近一年半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個人。

    五條悟正低著頭給家入硝子發訊息,耳邊忽然響起了亞希子的聲音。

    “悟,你等會兒有空嗎?”

    “有。”五條悟關上手機,問道:“你想去哪兒?”

    亞希子扯出一個笑容。

    “能陪我回一次家嗎?”

    五條悟怔住。

    他顯然沒想到亞希子會提出再次回到那個地方——曾經的家, 她真正的家。

    她看出他的猶豫, 撓了撓他的掌心以示沒有關系了。

    “我覺得,我可以面對了。”她說。

    五條悟沒有回應, 良久, 他才朝司機報出了地址。

    “是。”司機急忙調轉車頭。

    是真的沒有關系了嗎?

    亞希子其實是沒底的, 不然這么久也不會沒回去看過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轎車駛入熟悉的道路,繞過熟悉的十字路口, 最終抵達了目的地。

    司機下車, 為他們打開了車門。

    亞希子全神貫注地凝視著自己的腳尖, 緩緩地,無比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心,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她抬頭, 望向了那棟房子。

    門牌上印有“夏油”的字漆由于長時間無人擦拭, 已經脫落斑駁, 乃至生銹。

    熱意瞬間凝聚在了眼眶之中。

    現在是白天, 她卻擔心一打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

    然后,她會看到那個站在樓梯口的身影。

    站在門口, 亞希子像是在和過去的自己較勁,思量了許久才去拿口袋中的鑰匙。

    然后,就在將鑰匙插入匙孔的那一剎那,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好久沒來這里了,陪我去附近逛逛吧。”五條悟說:“想去你學校附近那家甜品店。”

    亞希子順著他給的臺階下,點了點頭,然后戴上了口罩。

    新聞每天都在更新,那樁慘案也已經被人們漸漸遺忘,但只要去人多的地方,她就會戴上口罩,像是一種條件反射的習慣。

    現在正值高中放學時間,街頭隨處可見邊走邊聊天的學生,那家甜品店也因此人滿為患。

    五條悟一出現在門口,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亞希子聽到他們低聲地議論他“好高”或者是“好帥”。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注目禮,確定還有位置后,拉著亞希子的手就進了店內。

    隔著一層口罩,她都能聞到那股混合著輕微咖啡味的香甜氣息。

    他們在角落的位置坐下,亞希子下意識環顧四周,確定沒有熟人才肯摘下口罩。

    “認識你的人早就畢業了吧?”五條悟道。

    話雖如此。

    亞希子說這是習慣。

    自從那天之后,她養成了很多習慣,戴口罩和觀察人群只是其中之二。

    五條悟點了幾個蛋糕,還有一個可露麗和一杯黑咖啡,和第一次來時一樣——亞希子還是不太能吃甜食,必須得用有苦味的食物中和。

    她嘗了一口可露麗,還是原來的味道。

    這家店重新裝潢了一番,外觀提升的同時服務卻沒有及時跟上,不然也不會只有兩個服務生在店內竄來竄去,忙得焦頭爛額,“這位客人,非常不好意思”的聲音時不時傳入耳朵里。

    “真忙啊。”五條悟不由感嘆道。

    年輕的服務生端著三盤蛋糕,依次在客人的桌上放下,并附上“客人,請慢用”的甜美嗓音。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像是早已適應這種狀況,但臉上浮現出的淡淡死感說明她并不從容。

    當她抬起頭看見門口的女生時,如同看到了救星,聲音都揚了起來:“紗織姐,你怎么來了?你不回學校嗎?”

    近藤紗織邊走邊說:“明天才開學呢,沒事就過來了唄。”

    “我們都要忙不過來了,痛恨沒有八只手。”另一名服務生道。

    近藤紗織調皮地沖二人眨眨眼,笑道:“所以,老板派我來拯救你們啦。”

    聽聽,多么令人安心的話語。

    她的目光筆直地落在前方,壓根沒注意到角落有一個人在聽到她的聲音時,身形頓時一僵。

    “要走嗎?”五條悟低聲問道。

    亞希子愣住幾秒,擺了擺手。

    她的口罩才戴上一半,原本朝著更衣室走的女生在人群中捕捉到那頭惹眼的雪發,倏爾轉換了方向,徑直朝這邊走來。

    “誒,竟然是五條君嗎?好久不見。”聲音落在了他們的頭頂。

    能在這里偶遇熟人,近藤紗織的語氣自然是興奮又訝異的。

    五條悟也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啊,近藤。”

    近藤紗織本想說些什么寒暄的話,視線移到了他身旁的女生身上。

    她戴著口罩,感受到他人的目光,正一個勁兒地低下頭,用長發擋住眼睛,試圖避開。

    看不清面容,單從眉眼就能判斷出是個美人,還像極了她最熟悉的那位,就連發色也一模一樣。

    近藤紗織看著五條悟的眼神驟變,從欣喜轉變為銳利。

    眼眸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個詞語——垃圾。

    她的五官皺作一團,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又不免為死去的好友憤懣不平。

    于是,她問道:“五條君,你覺得這樣很深情嗎?”

    五條悟挑眉。

    近藤紗織:“我一直以為這是電視劇才會有的橋段,真是沒想到啊,你竟然會為了維持你的深情人設去找替身!這是什么渣男行為?果然,你們這種大少爺根本就沒真心可言。”

    五條悟:“”

    亞希子:“”

    她的聲音很大,大到店內的顧客都忍不住側目。

    八卦是人類的本性,更何況是在面前上演。

    近藤紗織無視兩人的神情和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紅著眼睛繼續輸出:“亞希子還尸骨未寒,你就找一個跟她長得差不多的頂替,你太不尊重她了!你就不怕被她知道了,晚上來找你算賬嗎?”

    “尸骨未寒”的亞希子捂臉。

    五條·故作深情·找替身·沒有真心可言·悟倒是毫不在意周圍人奇怪的眼神,甚至翹著二郎腿笑了起來,笑得像個渣男。

    他摟住身側女生的肩膀,往懷中一帶,隨后淡定發問:“所以呢?難不成我這輩子就得守著一個死去多日的人,不能另找新歡嗎?”

    “近藤,你太嚴格了吧,我才二十歲不到誒。”他嗤笑一聲。

    近藤紗織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世間所有惡毒的詞匯都在這一刻失去了攻擊力。

    她猛吸一口氣,在原地狠狠跺了幾下腳。

    兩名圍觀的服務生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那個,紗織姐”

    “還有客人在看呢。”

    二人小聲提醒著,近藤紗織胸腔里的怒火才看在客人們的面子上,勉強被壓下。

    隨后,她換上標準的笑臉,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更衣室里。

    亞希子也呆不下去了。

    “我們走吧。”她扯了扯五條悟的衣袖。

    五條悟似乎還沉浸在剛剛那出戲之中,意猶未盡。反正蛋糕也吃完了,他隨手揉了揉她的發,“走吧。”

    直到他們結完賬,近藤紗織才從更衣室里走了出來。其中一名服務生慢慢地走到她身邊,狀似無意的問道:“紗織姐,你認識剛才那兩個人嗎?”

    “怎么了?”近藤紗織收拾著五條悟他們桌上的餐盤,沒好氣地反問。

    服務生:“沒想到男的是那樣的人啊,雖然長得帥,但是找替身,真替你的朋友感到不值。”

    近藤紗織的手偶然間碰到了陶瓷杯,杯中殘留的一點咖啡在晃動中散發出苦澀的氣味。

    她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這兩人都點了些什么。

    服務生回憶了片刻,道:“幾份蛋糕,一份可露麗,還有什么飲料來著?”

    “一杯黑咖,對嗎?”近藤紗織問。

    “對。”

    聽見肯定的回復,近藤紗織整個人如同被電流擊中,就那么怔愣在原地。

    她驀地回過頭,店外早就沒有了她想看到的那個身影

    亞希子率先上了車。

    眼下只有近乎密閉的空間能夠讓她激動的心平靜下來。

    “還回去嗎?”五條悟問。

    亞希子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她還是沒有辦法做到鎮定地推開那扇門。

    她只是以為自己可以。

    “也不告訴近藤?”他又問。

    亞希子輕聲道:“算了,她過得挺好的,我干嘛非要去打擾人家,還要解釋來龍去脈。”

    五條悟不發表任何意見。

    亞希子平復完心情,再度抬眸看向身側的人,忽然想起他在甜品店里的那些話。

    她說:“其實,我挺欣慰的。”

    “嗯?”五條悟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你說的那些話啊。”

    “找新歡那個?有什么好欣慰的?”他不理解。

    亞希子說:“我要是真死了,悟能夠很快忘掉我,然后繼續好好地生活,我難道不該感到欣慰嗎?”

    五條悟哽住。

    “你分不清玩笑話和真話的嗎?”

    亞希子歪頭:“什么?”

    “我那些話”

    他乍然間意識到即將說出口的話略肉麻,難以啟齒。于是在最后關頭索性順著她的意思來,還用的相當漫不經心的口吻。

    “是啊,我會馬上忘掉你。不就是一個初戀,我也不會找跟你長得像的,省得你自作多情以為我還記掛你。”

    亞希子垂眸,纖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

    五條悟用余光觀察著她的神情,還以為她會因此難過,那安慰的話語幾乎就要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這樣就好。”她微笑著迎上他的目光:“我也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人,你不記得那當然”

    “閉嘴。”

    五條悟的神色在霎那間變得冰冷,毫無耐心地打斷她。

    亞希子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麻煩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問問自己的心。”他冷冷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明顯的嘲諷:“當你的心真的蠻可憐,總是在緊要關頭被主人刻意忽視。”

    亞希子想出聲為自己辯駁什么,一只手飛快捏住了她兩邊臉頰,往中間一擠。

    雖然力度不大,但能夠阻斷她的話語。她的雙唇被迫微微張開,發出了“唔唔”的聲音。

    “這些暫且都不談。接下來的話好好聽著,我就問一次,回答我想還是不想。”

    他定定望著她的眼睛,問得很認真:“你想不想重新開始?”

    第22章 Chapter.22

    “重新開始”對于一個身處低谷的人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但也需要有莫大的勇氣,拋棄從前,才能迎來新生。

    亞希子怎么會不想呢?

    起初, 她還想去旅行,在旅程中慢慢淡忘。身邊的人都支持她,可就在打包行李時,她退卻了。

    她沒有辦法悠閑地欣賞美景,也邁不出那一步, 更無法釋懷。

    “我想。”亞希子猶豫了片刻, 說:“但是”

    “夠了,”五條悟道, “慢慢來。”

    亞希子猜測不到他會用什么樣的方法讓她重新開始, 面上固然鎮定自若, 心里還是隱隱期待著。

    一個星期后,五條悟回來時將一疊文件甩到了她的跟前。

    當時的亞希子正在喝著牛奶,見他來勢洶洶, 下意識將這份文件劃進了“十分重要必須現在看”的范圍里。

    她當即放下手中的杯子, 開始專心看起來。

    頭幾張紙的內容, 是一所位于埼玉縣的高中最為基本的資料。亞希子一張接一張地往后翻看著,當看到印有她人臉的個人資料時,她的目光不禁凝住了。

    姓名那一欄出現的, 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星野未咲。

    出生年月日還有家庭狀況也是如此。

    瞬間, 她就領悟了五條悟的意思。

    “四月份開學就是高三, 你要是覺得太早了, 可以再推遲一到兩個月入學。”

    五條悟的聲音從沙發那里傳來, 他看著電視,百無聊賴地轉著遙控器:“房子也找好了, 隨時入住。”

    亞希子沉默不語。

    她凝視著手中除面容外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個人資料,內心糾結不已。

    改名換姓,就算重新開始了嗎?這僅僅只是第一步而已,但如果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連開始都不會有。

    良久,她道了聲“好”。

    這所高中不在東京都內,意味著見到五條悟的時候要更少了。但近日的種種經歷,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讓她焦慮的心漸漸平復。

    恢復最熟悉的學生身份,就當下而言,似乎是最為妥當的選擇。

    前往埼玉的那一天,五條悟出任務沒能來,亞希子只見到了五條家的司機,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同住多天的赤羽螢站在門口送她,順便幫忙把行李放進后備箱,邊囑咐道:“埼玉那邊不用太擔心,有人會暗中保護你。雖然我覺得那個夏油杰已經放棄殺你了,畢竟他挺忙的。”

    乍然聽到“夏油杰”的名字,亞希子怔了一瞬。

    也是,身為詛咒師的他應該很忙,忙得肯定想不起她這么一號人物。

    她很快調整好情緒,問道:“那你呢?”

    “怎么啦,你想我陪你?我可是要出任務的。”赤羽螢很享受被人惦記的感覺,下意識撩了撩劉海,道:“有空去看你。”

    亞希子笑著擺擺手:“不用,你有空的話還是先把感情的事情解決一下吧。”

    最近幾天,她時常聽到赤羽螢激動的聲音,應該是在和男朋友打電話吵架。

    赤羽螢“切”了一聲。

    亞希子坐上車,赤羽螢忽然湊到車窗前,敲了敲。

    “怎么了?”她搖下車窗問道。

    赤羽螢的面色略顯尷尬,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組織好語言。

    她清了清嗓子,誠懇地說道:“跟你道個歉。”

    “什么?”

    “一開始沒有很尊重你。”赤羽螢解釋道:“因為我不小心聽到了長輩議論的那些話,就先入為主了。”

    亞希子愣了愣,“沒關系,我沒放在心上。”

    赤羽螢長舒一口氣。

    “那一路順風,亞希子。”

    初到埼玉,亞希子可謂是百般不適應。

    首先是姓名的變化,老師和同學稱呼她“星野”時好幾次都沒能反應過來,她總會在那一刻陷入短暫的恍惚與茫然之中,差點被以為是耳朵不行;其次就是學習進度有些跟不上,每一次課堂提問和考試都成了壓力來源。

    雖然都是學過的知識,但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撿起來還是有困難的。好在她身邊的人都很耐心,而且很熱情。

    有幾次五條悟打電話來時,她還在和同學在咖啡廳里學習。

    在學校的日子總是平靜卻又充實,亞希子想起那一天的頻率越來越低,只是偶爾在同學們提及父母的時候,她的心臟還會不由自主地鈍痛一下,但已不再像最初那般尖銳。

    這都沒什么,一切都會過去。

    她已經踏出了第一步,慢慢來就好。

    **

    “你怎么來了?”

    這天,亞希子像往常一樣,放學后在圖書館自習了一會兒才回到住處。

    她走出電梯,才摸出鑰匙,就看見了正站在家門口,無聊到看樓下小孩蕩秋千的白發男生,不禁疑惑問道。

    五條悟早就發現了亞希子的存在,此刻卻是不急不慌地側眸,語氣摻雜幾分哀怨:“亞希子,我等了你好久哦。”

    “你居然沒鑰匙嗎?”

    亞希子打開門。

    “我為什么會有鑰匙,我第一次來誒。”

    五條悟跟在她身后,佯裝委屈:“你見到我就這個反應嗎?”

    亞希子邊換著鞋,邊敷衍地抱了他一下:“好啦,給你準備了鞋。”

    五條悟低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俯身打開鞋柜,長度恰好的短裙裙擺隨著動作在膝蓋下方靈動地擺動搖曳,露出一節白皙細長的小腿。

    然后,她將一雙嶄新的,正是他尺碼的藍色拖鞋擺在了他的跟前。

    見他沒反應,亞希子疑惑地抬頭。

    五條悟打量著她身上的制服,摩挲著下巴,似笑非笑道:“這身制服比以前那身好看。”

    “制服的區別不大吧,”亞希子拍了拍裙子,“是不是我以JK的面貌示人你就不習慣了?”

    五條悟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換上鞋,“哦,這樣嗎?”

    “不然呢?”

    亞希子將掉落在地上的抱枕撈起放在沙發上,身后傳來他輕快的聲音。

    “亞希子,你現在這個樣子好適合被欺負哦。”

    “欺負?”

    請問這之間有邏輯么?

    忽然,一只強有力的手環住了她的腰身,她還沒從思考中回過神來,整個人就被凌空抱起,輕輕丟在了柔軟的沙發上。

    當被五條悟壓在沙發上撓癢癢,癢意難耐得快要笑出眼淚時,亞希子只能用手拍他,試圖以此阻止他的惡劣行徑。

    他看著她在沙發上翻來覆去,身體也愈發軟綿綿地陷進里面,便停止動作,僅用了一個手掌就包裹住了她的雙手,“帶你見個人,見不見?”

    亞希子輕咳兩聲,想坐直身,但腹部因為笑得太久而感到酸痛,使不上勁,只好作罷。

    “誰?”她問。

    “一個幼年老成的小朋友還有他溫柔可愛的姐姐。”

    “什么鬼形容詞?幼年還能老成?”亞希子不禁吐槽道。

    五條悟:“見了你就知道了。”

    亞希子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由于要去看小朋友們,她特意在超市買了一大袋零食才肯上門。

    現實證明五條悟說的果然沒錯。

    眼前擁有著海膽頭的伏黑惠小朋友看上去的確有幾分幼年老成,他才六歲,酷哥氣質就已經初顯。

    “你好,星野小姐,我是伏黑惠。”

    伏黑惠聽完亞希子的自我介紹后,冷淡地打了個招呼,繼續低頭為手臂上的傷口消毒。

    反倒是他的姐姐伏黑津美紀要活潑許多,對于初次見面的亞希子會露出孩子特有的好奇眼神,就連介紹自己時的語氣也很興奮。

    五條悟像是為了滿足她好奇心似的,又追加一句:“她是我的女朋友哦。”

    伏黑津美紀聞言,“哇”了一聲,伏黑惠擦酒精的動作頓了頓,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叫‘未咲姐姐’就可以啦。”

    亞希子笑著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她聞到從廚房傳來的香氣,問道:“你們是自己做飯嗎?”

    伏黑津美紀:“對,一般都是我做,惠打下手。”

    這么小的孩子就會做飯了。亞希子很難不去拿幼年的自己和他們對比。

    “但是今天煮的飯可能不夠。”伏黑津美紀朝著廚房的方向,略苦惱地說:“要是知道你們會來,我就煮多一點了。”

    五條悟俯身安慰道:“沒關系啦,津美紀,我們有飯吃。”

    “對,家里已經做好了。”亞希子順勢說。

    “真的?”

    “真的,我們下次再來嘗嘗你的手藝。”

    伏黑津美紀只好點點頭,“那好吧。”

    直到被伏黑姐弟送出門,亞希子才抬頭看向身邊的男生,問道:“等會兒吃什么?”

    “你不問點別的嗎?”

    “問什么?”亞希子道:“我知道他是伏黑甚爾的兒子,也知道你殺了伏黑甚爾。”

    “”

    五條悟沉默了。

    不過亞希子一直都是這樣。

    對于不感興趣的事情,她不會多問;就算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她也不會挑明。

    “算了。”他說:“你有想吃的嗎?我還不是很餓。”

    亞希子:“那就隨便吃點吧,我上次做醬油拉面成功了。”

    “真的假的。”

    “試試唄。”

    通過自己生活了一段時間,亞希子自認為廚藝得到了顯著提升,至少不會炸廚房以及做飯中途靈機一動。

    她一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動手煮面。

    客廳傳來笑聲,是電視機發出來的,五條悟在看美食節目。

    半個小時后,節目結束,亞希子還在廚房忙碌。

    五條悟出于對拉面的好奇,起身走進廚房,一眼就看見她手邊放著一碗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食材做的東西。

    聽到腳步聲,亞希子回頭,微笑中透露著尷尬:“醬油放多了,而且面煮糊了,我打算重新做。”

    萬萬沒想到,還是翻車了。

    “咦,我看看。”

    五條悟執意要近距離查看失敗品的模樣,亞希子用手遮住碗擋住他的視線,但發現這樣無濟于事,又又伸手去遮擋他的眼睛。

    他輕輕眨了眨眼,她的掌心傳來一陣酥癢。

    亞希子的手向上滑進他的發絲之中,不是想象中刺撓的感覺。

    他順勢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看著那碗失敗品道:“真可惜,確實是沒救了。”

    “其實,也不是非得吃面。”

    亞希子真切地感覺到他的氣息拂過自己的脖頸邊,攜著一絲淡淡的溫熱,一股暖意在耳邊緩緩蔓延開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失神的片刻,他在她的耳邊低語:“明天是周末,我今晚留下來陪你怎么樣?”

    亞希子那原本緊緊抓著他衣領的手,在聽見這句話時,驟然舒展開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偏頭,用一個綿長的吻作為這句話的回應。

    第23章 Chapter.23

    有了今晚翻車的經歷, 亞希子一時半會兒提不起做醬油拉面的興趣,索性燒了壺水,泡了兩碗方便面, 隨便對付兩口。

    吃過飯,五條悟很自覺地包攬下收碗筷和洗碗的任務。

    亞希子還記得戀愛初期時對他的印象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自理能力應該很差。

    沒想到現實卻截然相反,這人至少在做飯方面比她強很多。

    電視在播放言情劇, 男女主之間不知道在為什么小事情發生爭吵, 說的話一句比一句戳心,非要爭出個勝負來。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觀看著,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亮了。

    她伸手拿起查看。

    【伊藤:星野同學, 打擾了, 請問你現在有空嗎?我有重要的事想要和你說。】

    伊藤是她的同班同學,印象里還挺靦腆,兩個人也就是一起值過日的關系。

    亞希子出于禮貌回了一句請說。

    【伊藤:我這么說可能有些突然。其實我在星野同學轉學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 但是你沒注意到我。這都沒關系。】

    在這個班級里知道她有男朋友的同學很少, 貌似只有幾個算是交好的女生。

    “亞希子, 在干什么?”

    洗完碗的五條悟從廚房走出來,看到的就是女友盯著手機蹙眉頭的模樣,猜測是在為什么消息苦惱。

    亞希子愣了幾秒, 道:“回同學消息。”

    “一個不是很熟的同學。”

    她回答完, 將目光再度轉移到屏幕上, 伊藤已經發來了新消息——

    【伊藤:所以, 可以和我交往嗎?】

    “什么嘛, 又是表白啊。”

    五條悟的語氣聽起來大失所望,似乎對這種“不自量力”的男高中生已經見怪不怪。

    “你又偷看。”

    “抱歉啦, 無意中瞟到的。”

    亞希子沒接話,已經拒絕出經驗來的她編輯了一段不傷害對面自尊心的話,火速發了過去,內容無非就是對方很好,可是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以后大家還是同學。

    對面很快就來了回復,禮貌也足夠真誠,表示以后不會騷擾她,希望她和男朋友每天開開心心。

    五條悟也不好奇她具體發送了什么,而是緊緊挨著她坐下,隨手開了一罐汽水,一口氣喝了半罐。

    這家伙,成長了啊。

    當年那個對自己的醋意絲毫不掩飾,并且當著喜歡她的男生面前自夸的五條悟已經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對這段感情,以及對她都相當放心的五條悟。

    心中不免泛起些許惆悵。

    “對了,你先洗還是我先洗?”亞希子隨口問道。

    吃完飯就該洗澡,然后玩會手機睡覺。

    “你先吧。”

    五條悟說完,又追加一句:“洗完之后記得把水溫調一下,我可不想被你的洗澡水溫度攻擊。”

    這句話瞬間將亞希子帶回了那個夏天——

    瓢潑大雨,渾身濕透的三人。

    被她的洗澡水溫度攻擊了的五條悟,以及看著他們打鬧的夏油杰。

    原來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的她只覺得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夏天,誰能想到此時此刻她居然在懷念,頓時百感交集,感嘆了一句“你竟然還記得啊”。

    五條悟又喝了兩口汽水,側臉問她:“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在裝傻充愣。

    亞希子搖搖頭,不打算解釋,道:“沒什么。”

    這幾年她沒再留短發,頭發已經長到了胸口,五條悟幫洗完澡的她吹頭發時,手下意識將其一攏再攏,指縫里滿是她柔順的發絲,像在捧一朵很輕很輕的云。

    可能是風力和溫度控制得太好,吹到后面,亞希子都被吹生出了困意,連打好幾個哈欠。

    頭發吹干了,他還很熟練地抹完了精油,放她去睡覺。

    當然,亞希子是不可能早睡的,她沒有早睡的習慣。只不過她也不知道干什么,就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機,直到五條悟從浴室里走出來,她才立馬放下手機,開始裝睡小游戲。

    五條悟用毛巾擦拭著濕發,沒一會兒發端就蓬松了,壓根用不著吹風機。他不急不緩地朝著床上那個鼓包走去,雖然知道她在裝睡,腳步依然很輕,在床沿落了坐。

    亞希子清晰地感覺到床邊陷下去一塊,熟悉的柑橘味沐浴露的香氣在縈繞在鼻尖。

    獨屬于他的氣息驟然壓了下來。

    “誒,真的睡了?”他十分壞心眼地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

    呼吸拂過耳廓,仿若帶著電流,她含混地“嗯”了一聲,自然而然地翻過了身,不打算和他正面交鋒。

    哪成想,這個舉動倒是方便了他下一步動作。

    “亞希子,我就當你在邀請我了哦。”

    下一秒,空氣和他本人一同鉆進了被窩之中。

    五條悟的右臂環繞著她的腰腹,整個人緊緊貼著她的后背。

    亞希子怔了一瞬。

    他的體溫比平時要更高,似乎有一團灼熱氣流包圍著她的身軀。此時此刻,他的心臟隔著一層肌膚一次一次撞擊著她的后背,劇烈而有力。

    她裝不下去了。

    她偏過頭,撫摸到他結實的臂膀,臉頰都因他熾熱的呼吸而升溫。

    以往他們都是很有默契地停在這里,給予對方一個晚安吻一同入睡。

    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不記得是誰先親吻的誰。

    等亞希子反應過來時,五條悟的指尖已從腹部一路向下,滑倒了大腿內側,細碎的吻落在她圓潤的肩頭上。

    他的指腹按在她的肌膚上,留下淺淺的,不過片刻就能消失的紅暈。

    柔軟的雪發凌亂地垂落在她的胸前。

    “做嗎?”他問

    早上九點。

    鬧鐘發出單調又尖銳的聲響。

    亞希子的意識被硬生生地從夢境中扯出,眼睛還未睜開,手臂已經條件反射從被窩里伸了出來,準確地摁下鬧鐘頂部的按鍵。

    她打著哈欠翻身,半睜開眼,在看到近在咫尺的白發和后腦勺時,殘留的睡意瞬間消退,睜大眼睛。

    …救命。

    還好現在的五條悟是背對著她睡的,她記得一開始是抱在一塊睡的,可能是半夜雙方都覺得太熱就自動分開了,不然她肯定會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

    亞希子小心翼翼地翻過身,腦海中不可控制地回想起了某些糟糕的時刻,越想越羞恥。

    不過他們都快二十歲了,情侶之間發生點什么也正常。她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猝不及防。

    至于是從哪一步開始沒防住她細細復盤。

    其實在五條悟詢問她之前還能喊停,但他一問出口——看著他的眼眸,她就知道自己沒有喊停的余地了。

    說到底就是美色誤人。

    亞希子想著,身邊傳來肌膚與布料摩擦的細簌聲,一只手臂摟住了她的腰,將她帶進了溫暖的懷抱里。

    “再睡一會兒嘛。”

    他還沉浸在夢境中不愿意出來,尾音被刻意拖長,穿插在發絲之間,只覺纏綿不已。

    反正是周末,她也覺得無所謂,于是聆聽著他的呼吸聲,再次閉上了眼睛。

    **

    這一覺沒有睡特別久,但足夠舒服。

    亞希子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窗外下起了雨,天空都是陰沉沉的,雨滴毫無節奏德敲擊著玻璃窗。

    身側的人早已不在,手探過去只有一片冰涼,明明是他提出要再睡一會兒的。

    她摸摸鼻子,手臂從被子里深伸出,去撈床尾的睡裙。

    四肢都好酸。

    這就是對她這個不怎么運動的人的懲罰嗎?

    她重新穿上睡裙,下了床。

    外面很安靜,沒有除她之外的人的身影,甚至一張字條也沒有。

    失落感在霎那間填滿了整顆心。

    亞希子自以為早已習慣了五條悟的的隨時離去,畢竟他那樣忙,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在一起看電影時,他接了電話就離去的經歷,她照樣適應得很好。

    這樣想想,其實也就沒什么了。

    亞希子轉身進了衛生間,還算淡定地開始洗漱。

    她瞥道鏡子下方一塊如白色霧靄的污漬,用空閑的那只手抽了一張紙巾。沾了點水來擦。

    待重新恢復明亮的光澤后,她才認真地看向鏡中的女生,并且不斷轉動脖頸調整視角。

    睡裙之外的地方還勉勉強強能看,睡裙之內痕跡很多,就連前胸都沒被放過。

    啊,這個人

    亞希子剛升起一絲不悅的情緒,就聽見大門被人插上了鑰匙。

    她探出半個身子去看。

    五條悟打開門,手里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各種食材。

    “醒了?”

    見到在刷牙的女友,他大大方方問了一句,完全沒有任何的羞澀與尷尬。

    亞希子借用望天遮掩內心的害羞:“嗯。”

    原來沒走啊,還拿了她的鑰匙出門買東西了。

    五條悟把鑰匙和食材放在了飯桌上,徑直走到了她身邊,將她的衣領往下扯了扯。

    亞希子刷著牙的動作一滯,下意識要捂住胸。

    不!會!吧!

    還來?

    然而,他的手只是摩挲著她鎖骨之間微微紅腫,有些醒目的痕跡,良心發現似地來了一句:“痕跡竟然這么重嗎?下次不這么用力了。”

    亞希子:“”

    她險些被牙膏的泡沫嗆住,在滿嘴都是薄荷香的狀態下弱弱提問:“就不能不留痕跡嗎?”

    “這個很難。”

    五條悟回答得很誠實。

    “你不是最強嗎?”

    他攤開手:“沒辦法,亞希子那個樣子太可愛了嘛。”

    “”

    亞希子抑制住沖他翻白眼的沖動,只是暫時合上了眼睛。

    但不可否認,她還是很開心的。

    第24章 Chapter.24

    一直到年末, 亞希子都浸泡在這種舒服開心的氛圍里。

    雖然她忙于備考,但對于第二次備考倒是沒有前一回那么緊張,懂得了把事情做好, 結果的成功與否就交給天。成績的上下起伏已經影響不到她什么。

    她閑暇的時候就會去看看伏黑姐弟,一起吃頓飯聊聊天,生活有滋有味還很愜意。

    五條悟偶爾來看他們,當驚詫地發現兩個小朋友似乎更加依賴亞希子而不是他的時候,略有幾分痛心。

    2010年的頭兩個月, 亞希子陸續合格了幾所大學, 其中也有位于東京的學校。如果按照以前的想法,她必然留在東京,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執念了。

    再三斟酌后, 她選擇了一所其他縣的國立大學, 位置雖偏僻,但自然環境很好,遠離了都市的喧囂, 很適合現在的自己。

    在距離報道還有三天時, 亞希子的行李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些個人物品零落地散落在地。

    五條悟倚著門框,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將行李箱拉鏈拉上,中途發現有什么沒拿, 又很有耐心地重新打開, 將其裝進去。

    大功告成。

    她坐在地毯上長舒一口氣。

    眼前的房間已經相當整潔了, 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跡。

    “螢問你真的不需要幫忙嗎?她正好在那里有任務。”他說。

    “不就是上個大學而已, 我總要自己獨立的嘛。”

    聞言, 他俯下身,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

    “哦?也不需要我送?”

    亞希子開玩笑道:“你又不陪讀, 你去干什么?”

    五條悟:“這不是怕你被某些男生覬覦,我露個面總能幫你擋些爛桃花吧。”

    “擋不了一點。”她果斷拒絕:“你要是有這個時間,不如去揍你的咒靈。”

    他的雙手交叉于胸前,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思考著她說的這句話是否為本人真實的意愿。

    過了幾秒,他道:“那記得保持通話暢通。”

    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確定都帶齊了?”他問。

    “嗯。”

    五條悟的目光在房間內巡視了一圈,見確實沒有什么東西落下后,打開了衣柜。里面僅掛著幾件他自己的衣服,他用指尖扒拉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聲。

    亞希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下一刻,他收回手臂。

    并不是一無所獲,他精準地將一件粉色的內衣從衣柜里勾了出來,輕輕一提,展示在了她面前,還晃了晃——毫無疑問,這是在場唯一一位女性的貼身衣物。

    “這是什么?留給我作紀念的嗎?”他笑著問。

    內衣在他手里輕飄飄的,沒什么分量。

    亞希子見狀,立馬站起身,伸手去奪回內衣,并且拋給他一個含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幾年的相處下來,他倒是變得越來越愛逗人以及厚臉皮。

    “別這么兇啦,亞希子。”五條悟的手搭在她的腦袋上,揉搓了兩下,繼續道:“如果是作為紀念品的話,我更喜歡黑色。”

    “”

    亞希子忍住羞赧的情緒,指著房間的門:“你自己走,趁我還不想打你。”

    “砰!”門被重重關上。

    正在客廳看電視的伏黑姐弟聞聲,不約而同看向被推出來還笑嘻嘻的五條悟。

    他們今天是被五條悟帶來做客的,沒想到碰到了這種情況。

    所以,要跑嗎?

    “吵架了嗎?”伏黑津美紀小聲問。

    伏黑惠:“可能吧。”

    伏黑津美紀:“五條先生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把姐姐惹生氣呢。這也是一種能力吧。”

    伏黑惠不語,只是一味看電視。

    正在播放的愛情片恰好放到男女主在激烈地吵架,下一秒卻又在雨中緊緊相擁,難舍難分。

    “啊?”

    伏黑津美紀不禁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什么重要片段:“不是在吵架嗎?”

    伏黑惠也難以理解,眼里閃過錯愕。

    “小孩子怎么能看這么深奧的東西?“五條悟看到這一幕,拿起遙控器,換了頻道,邊道:“你們該看這個嘛。”

    電影變成了畫風可愛的動畫片。

    小孩子們不理解情侶之間有時候的爭吵并不是真的爭吵了,所以在半個小時后,目睹五條悟像往常那樣粘著亞希子說話時,紛紛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愛情真是奇怪的東西

    晚上,五條悟帶他們去吃了烤肉自助。

    這段時間一直奉行清淡飲食的亞希子乍見到葷腥,一下子沒收住,成功吃撐,不得不去河邊散步消食。

    “有那么好吃嗎?”五條悟問。

    “還行吧,主要是”亞希子忽然頓住。

    前方的橋上,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小女孩大概是走累了,走在弟弟后面,嘟囔了一句什么,他們的父親聞聲,立即轉身,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腳酸,爸爸。”她鼓起臉道。

    男人樂呵呵地蹲下身,“上來吧,爸爸背你回去。”

    這樣的場景也在亞希子的身上發生過幾次。

    只不過她當時不是腳酸,而是純犯懶。夏油宏縱容地背過她兩回,后面夏油杰的個子突然竄上去了,背懶惰的她回家這個任務就落在了身為弟弟的他頭上。

    “怎么了?”五條悟循著她的視線望去,領悟到了什么,問道:“你也想有人背嗎?”

    他這句話就是為了緩和氣氛,亞希子怎么會不知道。

    “不要啦,又沒到撐得走不動路那種地步。”

    “你在害羞嗎?”五條悟扭頭去看兩個小朋友,問道:“姐姐想要被我背,你們怎么看?”

    亞希子:???

    伏黑津美紀表示這是很正常的事,伏黑惠回了一句“無所謂”。

    亞希子先走為敬。

    奈何她走路不快,腿也沒五條悟的長,沒幾步就被跟上了。

    亞希子還以為他要因為背她這件事和她糾纏一會兒,沒想到他直接握住她的手。

    “等等,我想起來一件事。”

    “什么?”

    “話說你是怎么拒絕那個男同學的?”

    “嗯?”

    “就是叫‘伊藤’的那個。”

    “這都過去多久了?”亞希子茫然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回他:“你現在才問?”

    五條悟輕哼一聲。

    “當時問的話不就顯得我很小氣嗎?”

    拖了這么久才問也不大方啊!

    亞希子哭笑不得。

    他不厭其煩地在耳邊問關于“伊藤同學”的一切,快把她吵暈了,偏偏他還禁錮住了她的雙手,不讓她捂住耳朵。

    直到亞希子說出“我最喜歡你了”,他才消停。

    五條悟就是這樣,可愛的時候特別可愛,還能在她負面情緒冒頭時就能將其妥善處理。

    當然,他也有令人討厭的時刻,不過那也是可愛的討厭。

    她真的沒有辦法不喜歡這個人。

    **

    大學報道日,亞希子一個人坐上列車,下車后搭乘了地鐵又轉了巴士,終于看到了學校的身影。

    網上的評價是真的——背靠大山,面朝農田,勝在空氣質量好,偶爾還能看到野生動物出沒,新鮮又刺激。

    開學第一周忙得暈頭轉向,亞希子時常在深夜才能回復五條悟的消息,后者沒少抱怨她有了新生活,忘了舊人。

    她適應得很快,各種意義上的。

    沒課的時候,她會和幾個同學約好,騎半個小時的單車去海邊吹風。

    那里的海灘很空曠,附近還開了幾家咖啡廳和甜品店,很適合點一些食物和飲品,坐著聊聊天,一睹落日余暉。

    亞希子愛上了旅行,有好幾次還悄咪咪出現在五條悟所在的酒店樓下,一副計劃得逞的得意模樣,被他用手機記錄了下來。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她的手機相冊里都是各種旅游照,仿佛翻不到頭。

    亞希子對于目前為止的大學生活都相當滿意,對于時間的流逝也沒有刻意地關注過,她現在已經不怎么會想起從前那些事情了。

    大二升大三的春假,亞希子見五條悟在外忙任務,沒有見面的可能,索性不回東京,找了一份做銅鑼燒兼職,為下一次去北海道攢下經費。

    她有做過點心的經驗,做起銅鑼燒來得心應手,沒有花多少時間培訓就正式上崗,幫其他員工分擔了很多壓力。

    那一個月里,亞希子做夢都是在做銅鑼燒,上班都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發給五條悟的自拍都被他說“微笑有班味兒”。

    她看在時薪的面子上懶得計較這些。

    這天午后,亞希子照常在調制銅鑼燒面糊,然后將其均勻倒在大平底鍋中。

    由于今天是平日,這個時間點的顧客并不多,她和另外一個姓小野的同事可以稱得上游刃有余。

    忽然,她聽見了顧客的竊竊私語聲,應該是在討論僧人。

    亞希子將銅鑼燒做好,逐一放進包裝袋里。在交到顧客手里,說出“這是您的銅鑼燒,有些燙”時,嘴角下意識向上彎起——就算是戴著口罩也必須有這樣的微笑。

    她靜靜地目送顧客緩緩離開,正要轉身之際,視線中冷不丁闖入一抹身影。

    那人的裝扮與周遭眾人顯得格格不入。

    他散下的后發被束于腦后,挽成一個半丸子頭,身著一襲漂亮卻略顯古怪的袈裟。

    他似笑非笑地和身邊的中年男人輕聲說著什么,穿過斑馬線,徑直朝著這里走來。

    現在接近四月,春意盎然,亞希子卻感覺呼吸進胸腔的空氣冷得刺痛,血液也在瞬間被凍結。

    她想要轉身,可身體仿若被釘在原地。

    而那人已經來到了店門口。

    這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兩步,不,準確來說就一步之遙。

    他的聲音透過玻璃,穿過五年又六個月的光陰,無比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里——

    “你好,請給我來兩份草莓奶油銅鑼燒。”

    第25章 Chapter.25

    亞希子很難不去回想那個夜晚。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接下來的所有動作都遵循本能——低頭,轉身,去做銅鑼燒。

    那個晚上, 他說出的那句“這個世界上就不該有猴子”還在耳邊回響,他那個厭惡的眼神,歷歷在目,不記得在夢境中重演過多少回。

    他殺過她。

    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散發著寒意,是生理心理上的雙重抵觸。

    她怎么可能不去回想呢?

    亞希子將銅鑼燒打包好, 身側的小野立即將其遞給了站在窗口, 穿著袈裟的客人。

    “歡迎下次光臨。”她的嗓音很清亮。

    夏油杰嘴角的笑意很淡,僅僅是在外敷衍猴子的偽裝, 為了顯示自己還有最基本的禮儀罷了。

    “多謝。”

    轉身的剎那,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朝里面另外一個身影瞥去。她背對著他, 就連口罩上方的眉眼都看不清。

    他就看了這么一眼,便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這個細微的舉動被身側的中年男人敏銳地捕捉到。

    他露出諂媚的笑容,詢問教主是否和剛才那位女生認識。

    片刻后, 他得到了夏油杰乍聽是好心, 實則冰冷的回復——

    “中村先生, 我個人覺得這件事與你無關。”

    言外之意是不要再問了,知道多了沒好處。

    他是買給誰的呢?亞希子后知后覺地想。

    夏油杰對于甜食的興趣不大,通常不會主動買銅鑼燒這一類的點心。

    都快六年了, 他可能也有了家庭, 或許是他的妻子, 他的孩子想要吃, 于是就買了兩份打包帶走。

    他在自己的家庭里擔任的還是好人的角色嗎?

    好丈夫, 好父親他可以當得這樣心安理得?

    “未咲,你不舒服嗎?”

    小野的這句話將亞希子從思維風暴中解救出來。

    亞希子仰起臉, 面色蒼白得宛如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寒霜。

    “沒事。”她回道。

    夏油杰并不一定能夠認出她,她戴著口罩和帽子,露出來的只有眼睛,而眼睛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她于他而言就是大街上最普通的一只猴子,他也是強忍著對猴子的厭惡買下了銅鑼燒。

    因為出了這樣的小插曲,亞希子一個下午都不在狀態,雖然也沒出任何差錯,頂多就是小野和她的時候說話,她走神了而已。

    下班后,亞希子回到了出租房。

    她如今從學校宿舍搬了出來,住在附近的居民區里,除了離學校較近這一點值得贊美,其余的只能說差強人意,甚至電梯都沒裝。

    亞希子打算給五條悟打個電話說這件事。可那邊的人似乎在忙,沒有接通。

    等到她準備睡覺時,五條悟才回了個短信過來詢問。

    【悟:怎么了?】

    估計還在忙。

    亞希子嘆了口氣。

    【亞希子:沒事,就是想你了。】

    和他說這件事也已經沒什么意義了,無非就是又派遣人過來暗中保護。

    何況夏油杰大概率真的不打算再殺她了。

    【悟:真稀奇呢,亞希子會主動說這種話。】

    【亞希子:】

    【亞希子:你就當我做銅鑼燒做累了,短暫地想了你一下吧。晚安。】

    她放下手機。

    幾乎一夜無眠。

    第二天沒有排班,亞希子干脆用了一整個白天補覺,晚上肚子餓了,打開冰箱發現空空蕩蕩,只好出門購買食物。

    自從獨居之后,她對于吃飯這件事就不太上心,不是速食食品就是下個料包煮一切,簡直不要太省事。

    亞希子將單車停好,提著裝滿食物的袋子走進樓里。

    住在這片區域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一到晚上七點之后,他們就很少外出走動了,除了偶爾能聽見電視機的聲音,就連上樓的聲響都會顯得突兀。

    今天更是安靜得出奇。

    她站在門口,像往常那樣從包里摸出鑰匙,正要將其插進匙孔,手倏爾在半空中頓住。

    不對。

    一種被當作獵物、遭人暗暗窺視的驚悚之感陡然涌上心頭,寒毛瞬間直立。

    黯淡灰黃的墻壁上赫然映出了一道不屬于她的人影。

    亞希子本能地抬腳。

    可就在下一秒,一只強勁有力的手臂宛如憑空出現,從后方伸展而來。

    緊接著,她的口鼻被一塊白布死死地捂住,刺鼻的氣味瞬時涌入鼻腔,意識在此刻逐漸模糊。

    五年的安逸生活讓她放松了對危險的警惕性,讓她忘記了自己是個隨時可能再死一次的人。

    窒息感與恐懼感如洶涌的潮水般,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而她驚恐的呼叫聲被無情吞噬,不留任何痕跡。

    樓道昏暗的燈光依舊閃爍著,默默見證了這里發生的一切。

    **

    亞希子久違地夢見了夏油杰。

    夢里的她一開始并不記得后來的發生的事情,仿佛她真的只有十二歲的心智和記憶。

    她夢到夏油夫婦帶他們去放風箏。

    亞希子沒有掌握訣竅,風箏總是飛不高。而夏油杰邊跑邊放,他的風箏在風的助力下越飛越高,早早就超過了她。

    忽然,她聽到了一聲脆響——夏油杰的風箏線斷了。

    風箏在空中愈飄愈遠,逐漸變為一個小點,消失在碧藍的天空。兩個小孩子茫然無措,無能為力。

    亞希子朝夏油明美大叫道:“媽媽,杰飛走啦!”

    “是風箏啦!”夏油杰糾正道:“風箏飛走啦!”

    下一刻,場景驟變。

    亞希子夢見他和那天一樣,穿過斑馬線,一步一步來到了她工作的店前,在窗口處報出需要兩個草莓奶油銅鑼燒。

    隨即,他對上了她的視線。

    “姐姐,你還活著呢。”

    他面色平靜如水,既無驚喜,也沒有驚訝,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淺笑,緩緩地道出了這句話。

    亞希子睜開眼,視野之中一片昏暗,只能辨別出自己正身處在一個陌生的雜物間里。

    地面上堆滿了形形色色的雜物以及一堆不知用途的廢品。

    感官一并恢復的同時,她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她的臉頰緊緊貼著冰冷的木質地板,想翻個身,卻驚覺四肢都酸軟無力,并且被繩索緊緊綁住,根本無法動彈。

    發生了什么?

    她甚至都記不起是如何昏迷的。

    腦袋里嗡嗡作響,一次又一次沖擊著意識,思緒混亂得思考不了任何事情。

    直到一個名字閃過——

    夏油杰。

    亞希子恍惚了,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有聲音在門外響起。

    “這是中村先生對教主的一點心意,還請笑納。”

    “送什么禮物的我都見過,送女人的倒是第一次見。你確定教主真的對這個女人有意思?”

    “不會有假,中村先生說教主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呢。我們這才敢將人送了過來。”

    “這樣啊行吧,等教主回來,我會如實向他稟報。”

    從這幾個人的聲音和對話內容判斷,外面有三個人,而她本人就是要被送給某個教主的禮物。

    等他們走后,亞希子環視了一圈四周,忽然,她的視線被墻角處的酒瓶碎片吸引。

    她將身體微微抬起,手腳并用,背腹同時發力,一寸一寸,艱難地向前挪動。才做到這個地步就已經消耗了僅剩的絕大部分力氣,她的額頭已經有細密的汗滲出。

    終于,她的額頭碰到了冰涼的碎片,可用其割斷繩子又無比耗費力氣。

    等做完這些,她已經筋疲力盡了,更別提逃出這個地方了。

    亞希子靠著墻平復心跳。

    她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教主何時回來,也不想去思考為什么會引火上身。

    那個人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迷藥,藥效這樣持久。

    不行,不能這樣坐以待斃,至少得讓體力恢復。

    她重新拾起掉落在腳邊的碎片,毫不猶豫地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房間的窗戶很高,亞希子踮起腳尖都無法夠著。如果把雜物堆在一起,可能還沒站上去就塌了。

    可以利用的東西太少,而且現在并不是一個好時機——她又聽見了腳步聲。

    與上次不同,這次只有兩個人。為首那人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卻摻雜一股沉重的壓迫感,好似帶著無形的重量,一下又一下踏在她的心上,在某個瞬間竟然和急劇的心跳聲重合,步步逼近。

    他們在門外停下。

    隨后,有人打開了門。

    月光透過門縫傾瀉而下,照清屋內景象。

    “人呢?”一人驚異地發問。

    地上哪里還有什么人,只有被割斷的繩子以及一灘血。

    他身側的男人率先向前邁出步伐,溫和的嗓音在空曠的雜物間里更顯清潤。

    “中村先生送了什么人過來?”

    亞希子渾身僵硬。

    攥著碎片的那只手正往下緩緩淌著血。

    她甚至可以聽到滴落在地的聲音,吧嗒吧嗒,和淚水掉落的聲音并無差異。

    夏油杰忽而站定。

    和普通人不同,他的聽覺早已在一次次危機四伏與未知較量中,得到了顯著的蛻變與進化,任何一絲不易察覺的響動都會被放大數倍。

    他早已察覺到這里還有第三個人,而且就藏在

    僅僅一門之隔,亞希子的背部緊緊貼在墻壁上,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大氣不敢出。

    夏油杰眼神一凜。

    不過瞬間,他就穩穩地抓住了那只試圖從側面襲擊他的手。

    沾滿血的碎片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折射出月亮清冷且靜謐的光輝。

    他抬眼,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跟前這個膽敢襲擊他的普通人,眸中有光卻無溫。

    而他唇畔的那抹笑容似乎要更冷。

    “這就是中村先生的心意么?”

    第26章 Chapter.26

    五年多了。

    夏油杰甫一看到面前這張臉, 心中翻涌的情感遠比他想象中復雜得多。

    他不是沒想過重逢——那個夜晚,他折而復返卻沒看見她尸體的那一刻,他就在想, 今后會以怎樣的場景再會。

    她的變化大又不大。

    說大,他能單憑口罩上方的眉眼一眼認出她;說小,她此刻望著他的眼神又是全然陌生的——仇恨的,恐懼的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呢?好像也沒比他好上多少。

    夏油杰記憶中的姐姐連刀都拿不好,時常在空氣中比劃來, 比劃去才敢落刀, 切出來的蔬菜或者水果大小不一,毫無美感可言, 家里人都寵著她, 照單全收。

    然而這一次再見, 她手中尖銳的碎片準確無誤地對準了他的頸,干脆利落,不帶一絲猶豫地刺了下去。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 那肯定不能及時反應過來, 不說血濺三尺, 恐怕也得遭受重傷。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受傷了!”

    身穿教服的侍從驚叫起來,緊接著走廊上又響起一陣慌忙雜亂的腳步聲,幾乎就在下一瞬, 門口已經站了好些個人。

    有人想要上前, 被其他人攔下, 用眼神示意教主還沒下令, 不得妄動。

    夏油杰將視線撤回。

    被他抓住的手腕在顫抖, 纖細脆弱得只需要一折,就像處理那些猴子時不需要耗費多大的力氣, 可以輕而易舉地把骨頭折斷,讓她發出痛苦的哀嚎。

    血液自掌心滲出,順著他的手背直流而下,很快浸染了寬大的衣袖。

    “無妨。”夏油杰開口道:“我沒有受傷。”

    他松開了亞希子的手,幾人蜂擁而上,將她摁在地上。

    她也不掙扎,就那樣靜靜地用下巴抵著地板,一雙眼睛被碎發遮住,看不清情緒。

    夏油杰莫名想起了那一夜,在他問出是否還有遺言時,她也是這副了無生氣的模樣。

    真是無趣。

    “找人看著她,不準她逃跑。”

    就在所有人以為教主大人會像往常那樣將她處理掉時,他卻發出了這樣的指令。

    侍從心領神會,和另外幾人遞了眼神,匆匆跟上了夏油杰的步伐。

    僅憑他這一句話,那些人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女人的重要性。

    留著想刺殺自己的普通人,這難道還不重要嗎?沒想到教主也會因感情而心慈手軟。

    性命暫時因這句話得到了保障的亞希子被關進了一間客房,雖說有人監視,但也不限制她的行動,偶爾還會詢問她有沒有什么想吃的食物。

    據說還有好幾只咒靈在屋內守著,不過她看不見,也就不在意了。

    很快,“教主大人被年輕女人刺殺”的消息就傳遍了教內每個角落。

    他們在背后議論時,從來不避著當事人,“不自量力”這類形容詞聽多了,亞希子早就麻木了。

    進來送東西的面孔一換再換,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好奇,似乎都是為了一睹她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

    亞希子成了真正的猴子。

    她坐在軟墊上,不禁想起赤羽螢說過的話。

    可能真的說對了,夏油杰放棄殺她了,即便她試圖殺死他。

    她聽到他的聲音時,明明那樣恐懼,卻在他即將瞥來的瞬間,將碎片向他頸部扎去,完全控制不住。

    明明知道傷不了他分毫。

    明明知道毫無勝算,她也不夠穩重,不夠聰明。

    可是當那些血淋淋的記憶被重新翻閱時,她就是想那么做。

    早該在那一夜就這樣做,放手一搏。

    現下,亞希子被困在這個房間里,除了被人和咒靈圍觀,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能與外界交流的手機也不見了,現在還在放春假,學校那邊肯定是發現不了,只能寄希望于五條悟和打工的地方。

    放在她面前的飯擺進來是什么樣,撤出去就是什么樣,完全感覺不到餓。其余的時間就躺在榻榻米上看天花板,想從前的事情。

    這次來送飯的人是一個老婆婆。

    她年紀大了,這里的年輕侍從都不怎么待見她,更別提和他們交談了。

    但她的眼神和那些人都不一樣,透著一股經過了歲月洗禮的平和,還會對亞希子露出長輩看晚輩的慈祥笑容。

    她放菜的動作慢慢吞吞,大概是為了緩解尷尬,她自我介紹姓佐佐木,老伴和獨子都去世了,現在孤身一人。

    見亞希子不說話,她自顧自地繼續說她能從小就能看見咒靈,只不過無法使用咒力。知道自己已經沒幾年活了,就把全部的身家交給了教主,在教里做一些粗活,希望他以后能幫她找個好地下葬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亞希子在聽到這里時,眼中微微有些動容。

    “或許他是在騙你呢?”她終于說話了,聲音帶著沙啞:“他的話有可信度么?”

    佐佐木愣住,隨即搖了搖頭:“我這把年級,已經不在乎騙不騙的了。教主對我不差,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亞希子突然很想笑。

    不知是想笑佐佐木,還是想笑夏油杰。

    “無論如何,年輕人要注意身體,好好吃飯。”

    佐佐木畢竟是閱歷豐富的老人,不在意對面那人面容上一閃而過的不理解,緩緩道:“吃飽了,心情好了,才有力氣去想之后的事情。”

    她不知道亞希子就算不吃飯也不會餓死,不然可以將菜和飯一放下就轉身離去。

    但她沒有,會說出這番話完全是出自好心。

    “謝謝,我知道了。”亞希子低聲道謝。

    她還是沒什么胃口,只隨便扒拉了兩口,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

    被關在房間的第三天,夏油杰派人給亞希子傳話,說已經取消了對她的監視。

    這意味著她可以教里行動自如——當然,不能逃跑。

    這也太高估了她的能力。

    “這里很大,星野小姐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走走。”

    眼前這位名為菅田真奈美的女性看上去并無惡意,還主動提議一起逛逛。

    亞希子聽見這個稱呼,一怔。

    “他和你說我姓星野?”

    “不是嗎?”菅田真奈美問道:“難道不叫‘星野未咲’?”

    亞希子搖了搖頭。

    “我姓‘夏油’,他沒告訴過你嗎?”

    菅田真奈美的神情在轉瞬間變得錯愕,很明顯是被突如其來的信息量驚到了,她又改為了輕松的語氣:“騙你的。”

    作為唯一一個刺殺教主沒成功反而活下來的人,亞希子走到哪里都會收獲目光,有好奇的,自然也會有嫌惡的。

    在這個教里的大部分人看來,她是骯臟的猴子。

    菅田真奈美很有耐心地為她講述夏油杰是如何接手盤星教,她又是如何被招募進來的。

    亞希子只是聽著,不發表任何評價。她對這里的美景也不感興趣,良久,她側臉問道:“夏油杰呢?”

    “教主在開會。”

    “可以帶我去見他嗎?”

    菅田真奈美頓了一下,“當然可以,不過夏油大人現在在開會。”

    “我可以等。”亞希子道。

    作為外人,菅田真奈美不知道星野小姐和教主之間有什么恩恩怨怨,以至于她一見到教主就要殺他。

    她當時抱了必死的決心嗎?還是說,她就有那么自信,認為自己肯定不會被殺死?

    會議室在一樓,這一路上,菅田真奈美聽到了很多議論的聲音,不過她身旁的人都不在意,也就不需要出面呵斥了。

    越臨近會議室,夏油杰的聲音越清晰。

    亞希子透過窗,看見他坐在長桌的最前端,單手輕輕托著下巴,看似在專注地傾聽著他人的發言。

    他偶爾會附和一句什么,發言人就會大受鼓舞,繼續說下去。

    夏油杰發自內心覺得這場會議無聊透頂,如果不是要做做樣子給那些入了股的猴子看,他甚至都不會過來。

    忽然,他感覺到了一道目光,眼睛下意識朝窗外掃去。

    亞希子轉過身回避。

    不記得等了多久,會議總算是結束了。

    門被推開,夏油杰和一眾人陸續走了出來。

    他無心理會他人的恭維,目光筆直地落在菅田真奈美身旁那人的臉上。

    她穿得很單薄,臉龐似乎比上次見的時候要更瘦了些。他知道她不怎么吃飯,心底暗諷這也是她自找的,根本不值得同情。

    菅田真奈美上前恭敬道:“夏油大人,星野小姐說想見您。”

    “所以呢?你就那么體貼地把她帶過來了。”夏油杰斜睨亞希子一眼,道。

    菅田真奈美噤聲。

    夏油杰輕嘆一口氣,“算了,我也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我也是該和故人敘敘舊。”

    他刻意加重了尾音的“敘舊”。

    到目前為止,亞希子都是面無表情的。并不是沒有情緒,只是被掩藏起來,就算發泄出來也無濟于事。

    他們來到了夏油杰平日給教徒們講經的房間。

    墻壁中央掛著的三幅宣言格外惹眼——愚者賜死,弱者降罰,強者施愛。

    她又愚又弱。

    “想說些什么呢?星野小姐。”

    夏油杰將袈裟的下擺朝兩側撥開,從容不迫地坐下,朝著門口的人笑道:“不對,是姐姐。我該對你說聲‘好久不見’。”

    亞希子不語,甚至也沒有往前一步。

    沉默與壓抑感如同粘稠的黑霧,從夏油杰的眉宇之間升起,直至蔓延到整個房間。

    他的笑容逐漸褪去,一手撐著太陽穴,閉著眼睛,語氣很沒有耐心:“我很忙的,既然你不說,那我來和你寒暄寒暄吧。”

    “你還和悟在一起嗎?”

    亞希子望向上方坐著的人,可她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你殺了我們之后又折回,那段路上你在想什么?”

    這個問題她想問很久了,在夢境里來不及問,甚至在雜物間也沒來得及問。

    現在正好。

    夏油杰睜開了眼睛,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顯然,他沒想到亞希子會如此單刀直入,提起他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呵。”

    亞希子冷笑一聲,也大大方方坐了下來,問道:“回答不了嗎?那我換個問題。”

    “怎么不殺我了?”

    她嘗試在他的臉龐上找到那么一點她熟悉的神情,都以失敗告終。

    回不去了。

    在他對著父母舉起刀,不,還要在那之前,在他屠殺一百一十二名村民起,一切就已經無法挽回了。

    她怎么還能有期待呢?

    夏油杰聞言,坐直了身,但他坐姿依舊不怎么端正,“因為沒必要了,姐姐,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這個問題他回答得倒是很流利。

    “而且有的人死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那才有意義。”

    意義?什么意義?

    亞希子不懂弒親的意義。

    她聽見了什么東西崩裂的聲音——她維持到現在的冷靜,在這一刻,徹底粉碎成了一地殘渣。

    而夏油杰還在自說自話。

    他感嘆道:“姐姐,你要是咒術師就好了,這樣我們就能成為真正的家人。”

    這聽起來可太好笑了。

    亞希子的笑聲不受控制地從喉嚨中溢出,回蕩在這一方天地里,聽起來空洞又悲傷。

    “真正的家人?“

    一起看過的電影,吃過的團圓飯,得過的獎勵,挨過的罰,共度的十二年這些都可以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嗎?

    夏油杰注視著她因為大笑而顫抖的肩膀,瞇起眼,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悲憫的神情。

    “真遺憾,姐姐。”他說:“留你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很痛苦吧?”

    亞希子仰起臉。

    出乎意料的,沒有傷感的神色。

    “是的,非常非常痛苦。”

    她很誠實地回復。

    “所以,我準備帶上杰一起,去找爸爸媽媽團聚。”

    第27章 Chapter.27

    “怎么, 你要殺了我嗎?”

    夏油杰細長的眼里透著毫不掩飾的不屑,漫不經心地問道。

    可能他自己記不清了,當年他居高臨下問話的時候, 也是這副傲慢的嘴臉。

    亞希子在說這句話時,嘴角帶著笑,語氣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后驟然想通了的輕松。

    她好像真的有這樣的打算。

    他是咒術師,她只是一個不會死的普通人——在刺殺他未果后,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真的是可笑之極。

    亞希子不介意被他嘲諷, 因為這聽上去確實毫無勝算。

    “殺人償命,你死了以后, 我也會死。但我不會因為外因死去, 所以到時候可能會選擇用水泥澆筑然后沉海吧, 這也算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死去。”

    她向前走了幾步。

    “或者把我自己交給政府,為國家做出貢獻?”

    夏油杰目光沉沉地望著她:“說完了?”

    “差不多吧。”

    亞希子盯著腳尖,聲音很輕。她好像忽然明白父親說的那句話了, 在這個時刻——

    “那孩子太固執, 太傲慢了。”

    夏油宏曾聲稱自己無法理解夏油杰的想法, 卻能準確地描述出這個孩子的性格底色。

    其實父母也是亞希子最不愿提及的話題。今天她主動提起,無非就是想要一個解釋。

    他連解釋都不愿意給,沉浸在自己的大義里不可自拔。

    “你到底要怎么殺?”

    夏油杰伸開了雙臂, 將胸膛展現在她的面前:“我可沒有耐心陪你玩‘你殺我, 我殺你’的游戲。”

    亞希子抬眸看他:“對我沒有任何防備嗎?”

    他又露出那種熟悉的, 輕蔑的神情, 慢悠悠地反問她:“我需要什么防備?”

    “你覺得, 就憑你口袋里那把水果刀能夠殺得了我?”

    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咒靈的監視下,房屋內少了什么, 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亞希子頷首,摸了摸刀柄,答得很干脆:“不能。”

    夏油杰輕嗤一聲。

    不自量力,自作聰明。

    他們本來是可以和平共處的。

    二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側臉回望他。

    為什么要用這種懷念的眼神看他?

    他們早就不是從前的他們了。

    夏油杰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只貼心地囑咐了一句姐姐,要多加練習啊。

    話音還未落,一聲仿若能夠沖破耳膜的嘯音,又像是某種未知生物受困時的嘶鳴,毫無征兆地在背后炸響。

    整個房間瞬時被席卷,繼而在外面的長廊上肆意回蕩。

    一股無形的力量如電流般陡然貫穿了他的全身,所有肌肉都失去了控制,變得僵硬無比。

    動不了。

    心臟處傳來細微的疼痛——亞希子用刀鋒抵在了他的心臟上,隔著一層袈裟。

    只要再用力幾分,他就會落得和她當年一樣的死狀。

    他登時想起了被狼盯上的野兔。

    它們在這樣致命的威脅面前,已經陷入了絕境,所有抵抗都是徒勞的,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她絲毫不受這聲音的困擾,畢竟她是始作俑者。

    “雖然時間很短,但殺死杰還是夠用的。”

    亞希子對“亞人”并不是很了解,這個能力還是她無意中發現的,經過幾次實驗后,證實她的聲音對周圍的人類有震懾的作用,但只有數秒。

    聲音逐漸消弭,知覺在一點一點恢復。

    剛才的僵硬仿佛是錯覺。

    “咚。”

    水果刀落了地,發出低沉的悶響。

    余音還在耳邊環繞。

    上次沒能成功,是因為被他發現;這次沒能成功,是亞希子沒能下得去手。

    夏油杰聽見她苦惱的聲音,仿佛是小時候聽過的最尋常不過的抱怨,抱怨自己粗心,沒能獲得一百分;抱怨去晚了,沒能買到最愛吃的蘋果派。

    “果然,在這種狀況下,我做不到。”

    沒有恨意支配大腦,也沒有恐懼過度引發的破罐子破摔。

    她殺不了他,在這樣的緊要關頭。

    弒親是一件多么需要“魄力”的事情,她注定做不成。

    夏油杰佇立在原地。

    看著她用顫抖的左手拿起刀,看著她用刀尖抵著他的心臟處,看著她手中的水果刀滑落——哦,他還看見了她手腕上那塊表。

    和他當年收到的款式一樣,只是顏色不同。棕黑色的表帶邊緣經過長時間的佩戴,已經磨損得略顯粗糙,表盤卻依舊明亮清晰,平日里定是被悉心保養著的。

    ——“杰,爸爸給你的。”

    久未歸家的他突然回到家,夏油宏明明很高興,但佯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了一句“還知道回家啊”。夏油明美在一旁打圓場,說什么孩子知道回家看看就可以了。

    他冷漠地看著他們,摸出了匕首。

    ——“他每年都有給你準備禮物。”

    他真的很厭惡幼年時期到青少年期間的那些比較,也討厭那些聽上去就很偽善的道理。

    為了那些猴子,他吞了多少咒靈,目睹了多少同伴的死亡?

    咒術師的未來是什么呢?

    普通人又一定無辜嗎?

    他將刀捅進了父親的身體,當然,母親也沒有放過。

    夏油杰忽然想開口說些什么嘲笑的話,可那些話到了嘴邊,又只覺得喉嚨干澀的很。

    真沒意思,下不了手還搞這一出,不愧是他那個被表弟欺負了也不知道反擊,就知道躲在他身后抹眼淚的姐姐。

    甚至向他歇斯底里討要說法的勇氣都沒有。

    明明那么恨他,還說什么自己做不到,無非就是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

    虛偽。

    他惡心得快要吐了。

    在他說出比嘲諷的話更加更加過分的話之前,在他緘默不語的間隙,只聽見“吱呀”一聲,亞希子主動打開了門,離開了他的視線。

    這樣走了也好。夏油杰想。

    他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

    **

    亞希子走在長廊上。

    她漫無目的地閑逛,路過的教徒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紛紛猜測發生了什么事。

    風拂過臉頰,帶著微微的涼意。如果不是肩上忽然多出了一條披肩,她想,她是不會注意到菅田真奈美的。

    “謝謝。”她攏了攏,心不在焉地道謝。

    菅田真奈美毫不在意地說道:“這幾天又降溫了,還是多穿點比較好。”

    她是個體貼的人,不去問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也可能是她的身份就決定不該問。

    亞希子沒有挑起話題的欲.望,正愁著不知說什么,不遠處的庭院傳來一陣孩子的嬉笑聲。

    她愣了愣,想起了那兩份銅鑼燒。

    隨后,她問道:“夏油杰有孩子了?”

    “夏油大人有兩個養女。”菅田真奈美回答道。

    亞希子向前走著,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映入眼簾,頭發一黃一黑,正在蕩秋千。

    她在柱子后站定,保持著一個足以看見她們,卻不會打擾她們的距離。

    “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五年多以前,我聽說是夏油大人救下了她們,然后一直帶在身邊。”

    菅田真奈美說完,又追加了一句二人都有咒力。

    正好是他叛逃的時候,想必就是他最后一次出任務時遇上的。

    不難想象,肯定是兩個女孩遭遇了村民們非人的虐待,被本就心力交瘁,內心動搖的夏油杰發現,然后屠村,弒親。

    如果他當時選擇了另一種方式算了,沒有如果。就算時光能夠倒流,夏油杰也還是會固執己見。

    “星野小姐?”

    在被菅田真奈美第三次提醒時,亞希子才緩過神來。

    “抱歉,我剛才出神了。”她歉疚地說。

    菅田真奈美擺擺手表示并不介意,說風有些大,要不回去休息算了。

    亞希子回了聲“好”。

    她回到了房間,佐佐木跪坐在地上,將切好的新鮮水果一盤盤在矮幾上擺好。大概是蘋果的切塊有些大,她佝僂著腰在矮幾上找了好半天,都沒有發現水果刀的蹤跡。

    “不用找了,被我弄丟了。”

    站在門口的亞希子一出聲,佐佐木頓了頓,隨即回過頭,“原來是這樣啊,星野小姐。”

    她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打算點破。

    亞希子坐下,佐佐木見她一臉憂愁便想離開,將空間留給她一人。然而,在轉身之際,卻被叫住。

    “請等一下。”

    “是。”佐佐木恭敬地應道。

    亞希子:“能跟我講講那兩個女孩的事情嗎?”

    佐佐木略微沉思,隨即問道:“是夏油大人的養女菜菜子和美美子嗎?”

    “對。”

    佐佐木照顧過菜菜子和美美子的飲食起居,所以對她們的事情要更加清楚一些。

    在聽完陳述后,亞希子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卻確實如她所料。

    矮幾上的蘋果散發出甜蜜的清香,但它的斷面已經發生了細微的氧化現象,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一抹淺褐色。

    佐佐木望著對面的年輕女子,她端詳著跟前的果盤,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她垂著頭,本就瘦削的臉部線條更顯尖銳,平添幾分憔悴。

    夏油杰救下了兩個孩子,但殺死了更多的人。

    他的命運就此被改寫。

    佐佐木耐心十足地等候著亞希子開口,沒有做任何催促的舉止,或者流露出不耐煩的眼神暗示。

    良久,她才聽到了一句像是感嘆的話語——

    “這樣啊。”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情緒。

    “真是麻煩你了。”亞希子說。

    或許她早該找夏油杰談談,在那個苦夏來臨之前,或者是更早。

    她當時總以為他能夠自己處理好,就算處理不好,時間也多的是,一家人總能找到合適的時機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她總以為他可以處理好一切,卻忘了當時的他和她一樣,也才十幾歲罷了。

    之后的幾天,亞希子都沒有見到夏油杰。

    學校還沒開學,打工的地方因為收到了“她本人”發的請假郵件,五條悟那里也有模仿她語氣發去的消息。

    她覺得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了。

    這里的生活太單調,太無聊,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她閑得心里發慌就會站在窗前吹風。

    然后成功把自己吹感冒了。

    其實她這幾年生病的次數很少,可能是這段時間作息顛倒,飲食混亂導致免疫力下降。

    佐佐木端來了藥,一聞就知道不可能好喝,下意識抗拒地皺起了眉頭。

    亞希子乖乖把藥喝完,將碗放在了矮幾上。佐佐木見狀,從口袋里摸出了什么,放在了她還未合攏的掌心中。

    “藥很苦吧?”她笑瞇瞇地問。

    亞希子怔住。

    一顆水果糖靜臥在掌心之中,透過半透明的糖衣,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紫色的糖粒。

    她仿佛已經聞到了葡萄的香氣。

    在呼吸還沒有徹底紊亂前,她輕聲道了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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