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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你會愛我嗎

    害怕?

    密閉的環境里還殘存著曖昧的氣息,江晚樓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像無法理解郁蕭年說的話。

    “我沒有騙過你。”郁蕭年碰了碰江晚樓的面頰和嘴唇,淡淡說,“所以你也不要騙我。”

    江晚樓的脊背不自覺繃緊,他仍舊不愿意承認“害怕”,但潛意識里已經開始思考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綻。

    不明顯。

    郁蕭年垂著眼,手指摸到了自己留下的牙印,深深的,犬齒的位置結了一層薄薄的痂。

    江晚樓的外表很有迷惑性,剝開了最外層的冰冷與疏離,偶爾間隙中流露的柔情總會叫人晃神,把他誤認作善于傾聽與溝通的良性戀人。

    但郁蕭年知道不是這樣。

    江晚樓是最固執的,在某些方面甚至到了偏執的地步,如果他不愿意,任誰都沒法撬開那層虛假且充滿疑惑性的外殼。

    性事滿足帶來的色氣尚且還沒完全散去,alpha的臉上殘存著饜足的性感,但偏偏那雙琥珀色很冷,潛藏著洞穿人心的威懾力。

    幾乎是本能,江晚樓在無聲中建立起隔絕任何人探究的屏障,嘗試在無言中消弭所有的探究。

    這是他過去同廖叔對話時最常用的手段。

    無論再怎么早熟,少年時期的江晚樓也不可能與鉆研心理學數十年的老心理醫生對抗,他總會不知不覺地輸在那些看似毫無關聯的疑問中,在辯駁與反唇相譏中被一步步挖掘出最真實的想法。

    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在一次次失敗里學會了醫生的手段,又把這些手段用在醫生的身上,但每次的交鋒,仍舊以失敗告終。

    江晚樓最終學會了沉默,頑固的拒絕任何窺探。

    正如此刻。

    可是他忘記了,言語的確時溝通與交流的第一手段,可當言語無法表達、不能表達時,眼睛就成了替代。

    眼神是最為模棱兩可難以探究的表達,但所幸,名為“江晚樓”的課題,郁蕭年研究了很多年。

    “我見過你。”郁蕭年說的話毫無頭尾,他凝著江晚樓,商人的本性在此刻展露的淋漓盡致,狡猾地用三言兩語勾住了江晚樓的所有關注,“在你成為我的秘書之前。”

    “你進望柯的時候先邁的是左腳。”

    “白色襯衣”

    “黑色休閑褲。”

    能接到望柯的面試邀請的人員,無疑是在各方面都格外優異的出眾人才,但再怎么優異,這場面對畢業應屆生的招聘,所邀請來的人群都是剛出學校的學生,無論是面容、還是舉止都無法避免地帶著股青澀與害怕出錯的小心翼翼。

    大部分人都學著面試指南里,穿著正式,無一不是千篇一律的黑西裝與黑皮鞋。

    只有江晚樓是那個異類。

    他輕松又休閑的模樣不像求職者,更像哪位小少爺親臨,巡視員工的工作狀態。

    彼時郁蕭年剛從二樓的會客室出來,一低頭,就看見落在人群后頭的beta不緊不慢地走進來。

    那天是個高溫預警的夏日,beta剛走進來,薄薄的襯衣就被一樓大廳的中央空調吹的鼓起,反倒襯得beta的身形更加修長。

    即便過去了好幾年,郁蕭年對那個瞬間而生出的悸動仍舊記憶猶新。像靈魂受到了最直接地沖擊,連帶著所有疲憊與煩躁都消散干凈。

    郁蕭年的視力很好,他站在圍欄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像要把所有缺失的時間彌補起來。

    那段時間的他并不好過,光鮮的背后是無數人想要把他拉下去,成為往上爬的墊腳石。

    腐朽的老頑固無比信奉信息素等級,卻也不會僅憑信息素等級把所有交付在他的手中,甚至于為了驗證頂級alpha的能力,刻意地扶持野心勃勃的旁系,不斷向他施壓。

    郁蕭年怕給江晚樓帶來麻煩,于是停下了自己時不時地偷窺行徑,壓抑著愈漸蓬勃的焦慮,冷眼等著徹底自己把自己逼瘋的那一刻。

    哪怕是午夜淺睡的夢里,郁蕭年也不曾幻想過某一天,江晚樓會走進他的世界里。

    臨時的,他選擇了參加那場面試。

    江晚樓的記憶被短暫地撬動:“為什么要說這個。”

    “無論是筆試還是面試,你都是碾壓式的第一。”郁蕭年的手指重重摁下去,被咬過而微微腫起來的皮肉被摁壓地下陷,他在江晚樓的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痛意。

    “但我被刷掉了。”江晚樓沒有忘記,他抬眼看向郁蕭年。

    他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刷掉,他對自己的水平很清楚,那天的表現也沒有任何差錯,按理來說,他應該穩穩入選才對。

    “我干的。”郁蕭年回答地很干脆,語速飛快,帶著點不明顯的心虛。

    背后使壞是一回事,在受害者面前親口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

    江晚樓的表情沒有很明顯的變化,但卻透露出又冷又兇的味道。他握住alpha的腳踝,捏緊了,帶著濃重地怨念:“你討厭我?”

    “沒有討厭你。”

    江晚樓神色郁郁,控訴:“你刷我。”

    “因為我怕我護不住你。”

    江晚樓的肩膀不明顯地顫了顫,但又因為他脫掉了外套,導致這點動作也變得更外清晰。

    他不是第一次聽郁蕭年說情話——盡管郁蕭年并不承認那些是情話,但他還是無法控制地陷入情緒地漩渦。

    掌控者與被掌控者的地位被顛倒,恍惚間,江晚樓覺得自己的心臟被郁蕭年捏在了手里,不輕不重的一下,就足以讓他酥麻到難以動彈。

    郁蕭年的神色很認真,他的語速很慢,但每個字都格外清晰:“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

    江晚樓攥緊了郁蕭年的腳踝,仰著頭靠近。

    beta的呼吸噴灑在了郁蕭年的下頜,灼熱的呼吸帶著淺淡的潮氣,吹在臉上,又暖又癢。他聽見江晚樓說:“寶貝,你是想殺了我嗎?”

    郁蕭年垂眼看他,沒有反駁:“我愛你。”

    “你會喜歡我嗎?你會愛我嗎?”

    不是“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而是“會不會”。

    盡管被不斷需要、不斷索求,郁蕭年也并不認為他在被喜歡。

    就像提前被誘發易感期是個錯誤,他們的開始也是個錯誤,只是或許恰恰好江晚樓不反感,所以將錯就錯。

    但沒關系。

    郁蕭年想,世界上沒有那么多情侶是同時喜歡上對方的,也沒有那么精準的天平,能夠衡量出誰更愛的更多一點,誰又愛的更少一些。

    他只是想期待,期待也許成真的愿望。

    “如果覺得很難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又一次地妥協。

    江晚樓不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的人,但在郁蕭年面前,他好像總在恃寵而驕,總在得寸進尺,享受著郁蕭年對他的喜歡與愛,吝嗇地不付出分毫。

    明知錯誤,卻不糾正,明知不應該,卻視若無睹。

    “我不記得……一些事。”江晚樓的聲音很艱澀,他撇開頭,似鴕鳥般掩耳盜鈴的自欺欺人,逃避地盯著深褐色的地毯。

    那些心理醫生用盡手段才能從諸多話語中提煉出的只言片語,眼下,被他主動地說出了口。

    即便說的磕磕巴巴,又艱澀困難。

    但江晚樓的確在剖開自己。

    身體的某個地方開始隱隱作痛,愈演愈烈,江晚樓固執地無視神經強烈緊繃反抗產生的幻痛,幾度張嘴,努力組織著言辭。

    “但在這之前,我不記得我忘記了。”

    很拗口的話。

    但已經是江晚樓能陳述的極限。

    他像被剝離了語言系統,盡管聲帶還能發出音節,唇舌還能吐出正確的字詞,但組成的話顛三倒四,毫無關聯。

    “我有病。”

    最后一個音節落下時,江晚樓隱隱松了一口氣,但緊接著,他的肩膀被alpha用力地攥緊,薄薄的上衣根本沒有任何阻攔的作用,使得刺痛鮮明地傳入大腦。

    “什么病?”

    郁蕭年焦急惶恐的臉毫無預兆地闖入江晚樓的視線,他還沒來的開口,就聽見alpha劈頭蓋臉地甩出一大堆詢問:

    “什么時候檢查的?在哪兒檢查的?哪個醫生?”

    能被江晚樓這樣鄭重艱難地說出來,那必然是很嚴重的病!

    郁蕭年急得呼吸加快,怨惱的情緒不斷滋生,他為什么——什么都沒發現?!

    “不管檢查結果是什么,不管醫生跟你說了什么,你都不要擔心,你去的地方未必就是最好的醫院,給你看的醫生也不一定就是最頂尖的,更何況也不是沒有誤診的可能……”

    “郁蕭年。”江晚樓捧起了alpha的臉,銜住了不斷開開合合的唇。

    郁蕭年的眼睛睜得很大,他第一次想拒絕來自江晚樓的吻,攥著江晚樓肩頭的手都預備把人推開了,又勉強止住。

    他不敢動,不敢掙扎。

    江晚樓沉宮中浩羔楞陶陶重的心緒被一掃而去,甚至有些想笑。alpha的動作小心克制地過了頭,仿佛他是什么脆弱的瓷器,稍稍用點力就會分崩離析。

    他舔了舔郁蕭年緊閉的雙唇,在郁蕭年的抗拒里依依不舍地離開。

    “我的身體很健康。”江晚樓低聲安撫,“每年的體檢報告不都是要交到公司嗎?郁總……難道沒看過我的體檢報告嗎?”

    員工的體檢報告當然不需要郁蕭年親自過目,但江晚樓的體檢報告……他的確每年都在看。

    “我小時候就被確診了輕度反社會型人格。”

    江晚樓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郁蕭年的臉上,分辨著alpha的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心高高懸起,等待著也許會落下的審判。

    第62章 很澀

    “……胡說八道。”

    郁蕭年的反應不強烈,平淡的口吻仿佛只是在否定什么所有人公認的謬論。

    出乎意料,江晚樓沒有任何驚訝,或者說,他早知道郁蕭年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無端輕松了幾分:“不是胡說。”

    江晚樓遠比那些似是而非的問卷和冰冷的儀器更加了解自己,就好比他想要一條小狗,但小狗也可以不是“狗”,只要滿足他對“小狗”的所有幻想就已經足夠了。

    在他的眼里,同種族的人類也好,其他生物也罷,并沒有什么分別,他們和它們都有被不斷宣揚珍貴但脆弱的生命,他們也可以像它們一樣被輕易剝奪生命。

    江晚樓總無法理解,同情、悲傷、惋惜,他一次次地在旁人的臉上看到、學會,卻并不認同。

    “不是這樣的。”郁蕭年低聲反駁,“你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極端的想法,你沒有病。”

    即便缺乏同理心,卻還是會在看見誰傷心時給出安慰,即便并不認可生命需要被格外尊重,卻也沒有忘記校園后巷的那些流浪野貓……

    “江晚樓,不管你過去是什么樣子,什么樣的想法,但你早就不是過去的你了。”

    犯錯的人都有悔改的權力,江晚樓分明什么都沒有做錯,又憑什么要永遠背負著壓力,為不曾發生過的事情而擔驚受怕?

    早就不是過去的……了嗎?

    江晚樓怔忪片刻,低低笑了一聲,沉沉的黑眸里情緒深深,無端叫人覺得危險:“你就那么篤定?”

    “郁蕭年。”他慢聲陳述,“知道為什么我會進行信息素耐受訓練嗎?因為我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即便是生理注定的缺陷也不行。

    “直到今年年初的心理評估報告,我仍舊屬于高危人群。”江晚樓伸手,一項項細數給郁蕭年聽,語氣里是不加掩飾的恐嚇意味,“控制型人格,具有強精神控制、洗腦傾向,在親密關系中,極有可能出現隱性操控行為。”

    “郁蕭年,你難道就沒覺得我在規訓你、改造你,潛移默化地讓你完全地服從我,甚至于全然喪失自我認知與主權嗎?”

    郁蕭年的鼻尖抵著江晚樓的,輕嗅著淡淡的、還沒完全散去的腥氣與混雜的甜香。

    “我不是沒有判斷能力地蠢貨,江晚樓,我沒有那么容易被欺騙、被改變,我想給你的所有,都是我的自愿。”

    他突兀地笑了下:“江晚樓,我喜歡你控制我。這算什么?”

    “什么鍋配什么蓋?”

    江晚樓可以什么都不要,這么多年他也一直是這樣堅持的,但郁蕭年就好像故意引人犯戒的妖精,一點又一點的膨脹,再難克制。

    他又想起醫生地告誡,廖叔只教過他怎么克制自己的本能,卻沒教過他要怎么抵抗來自愛人的誘惑。

    “郁蕭年。”江晚樓的心輕輕一跳,他抓著alpha的腳踝,順著緊致結實的肌肉紋理往上撫摸,褲腿堆疊在他手背上,像褶皺的花。

    “如果不喜歡——不論是什么事情,都請你拒絕我。”

    一個無法自我約束的人碰上一味縱容的溺愛,只會造成無法預想的慘案。

    郁蕭年沒有反駁,低低地應了一聲“嗯”。他應得那樣干脆利落,但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晚樓在無聲中松了口氣,像極了攀爬懸崖的極限運動員終于在提心吊膽中獲得了一根安全繩。

    未必真的能保證一切平安,但至少……給了心理足夠的慰藉。

    郁蕭年也覺得在此時此刻提出這樣的請求有些不合時宜,但他難以忍耐,充斥在心口的心疼與滿足幾乎要漲破狹小的胸腔,迫切地需要發泄:“可以做嗎?”

    江晚樓往后退了點,審視著alpha臉上不太明晰的情緒,他頭頂地好感度像接觸不良的燈泡,不斷閃爍,速度快地全然無法看清。

    “還想要?”江晚樓碰了碰,問,“明明剛剛才弄過。”

    郁蕭年被盯著,體溫止不住地升高,連beta握在手里的那截小腿都變得滾燙起來。

    “我想要你。”

    不是碰一碰、親一親,而是真真正正地擁抱。

    江晚樓沉悶地笑了聲:“安慰我嗎,年年寶寶?”

    郁蕭年的耳朵紅透了,卻意外地執著:“不是安慰你,是我要安慰。”

    他的神情很認真:“我很害怕,要樓樓寶寶安慰。”

    “……”

    學壞果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江晚樓深深吸了口氣,生出了想抽煙的沖動。

    但他和郁蕭年都不是喜歡用抽煙釋放壓力的人,因此不僅他們自己沒有攜帶,林海也沒讓人在車上備著。

    “我對年年寶寶好大的吸引力。”

    像較勁,把本來只是隨口調笑的稱呼掛在了嘴邊,江晚樓定睛一看,發現閃爍不斷的好感度終于有了個固定的數值。

    [郁蕭年の好感度:99]

    江晚樓哭笑不得,仰著頭不輕不重地咬在alpha性感的喉結上,含混不清地說:“原來郁總最喜歡年年寶寶這樣的稱呼啊。”

    “……”

    郁蕭年修長的脖子繃得很緊,漂亮的曲線很適合被握在手心里,遏制住呼吸與脈搏,逼迫出與長相氣質全然不符的破碎與脆弱。

    “不、”

    江晚樓有意曲解:“不喜歡嗎?”

    “不是的。”

    “那年年寶寶說‘不’是什么意思?”

    “……”

    郁蕭年想說“別咬”,卻又怕江晚樓真的離開,只能撐著江晚樓的肩膀,一動不敢動。

    喉結被牙齒廝磨地感覺并不好受,他仿佛被猛獸視作捕獵對象,隨時都有可能被咬開脖子,銜著后頸拖拽會巢穴。

    “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年年寶寶?”江晚樓松了嘴,審視著alpha脖頸處的牙印,不給任何喘息機會地追問,“回答我呀,年年寶寶。”

    郁蕭年搭在江晚樓肩上的手指扣緊,掐進了江晚樓的肉里,只是無論是江晚樓還是郁蕭年都沒空在意這點無關緊要的疼痛。

    “……喜、喜歡的。”

    那些黏黏糊糊、膩膩歪歪的稱呼,從江晚樓口中說出來,他就是止不住地歡喜。

    “很想做?”江晚樓的眼神在瞬間變得溫柔,他又咬了咬郁蕭年的喉結,但這次咬得很輕,離開前還用舌頭仔細地舔過。

    自暴自棄般,郁蕭年用手背遮住了眼睛,悶悶地回答:“……嗯。”

    “我也很想。”江晚樓坦然承認了自己的欲望,他撥開了郁蕭年遮擋住眼睛地手,“可是這里沒有東西。”

    “……”

    郁蕭年盯著beta漂亮地眼睛,有點失望。

    太明顯了。

    失望的年年寶寶。

    江晚樓沒忍住,親了親郁蕭年的唇角:“都怪年年寶寶。”

    “好緊、好澀。”他一本正經地抱怨,望著過度震驚而陷入一片空茫地alpha,淺笑著補刀,“每次都被纏得很緊。”

    “你在說什么!”郁蕭年幾乎是從座椅上直接彈起來,他猛地伸手,用力捂住口無遮攔地beta的嘴,厲聲警告:“閉嘴。”

    江晚樓沒有反抗,只是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神色無辜,仿佛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會被這樣對待。

    “不就不,你犯不上說這種話——”

    郁蕭年的憤慨沒能全部發泄出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手心傳來的溫熱潮濕又柔軟地觸感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地地步,既不敢松手,又不敢不松手。

    郁蕭年如坐針氈,緊繃地小腿抖了下,正好碰到鼓鼓囊囊的地方。

    他低頭看,beta跪坐在地毯上,晦暗不明地燈光讓他的下半身都被陰影籠罩著,使得那樣鮮明地反應也變得不明顯起來。

    微妙地,郁蕭年生出了詭異的滿足。

    愛與欲本來就無法切割,江晚樓無法克制的生理反應,讓郁蕭年覺得自己對江晚樓也有很大的吸引力。

    心理上得到足夠的滿足,生理的需求反而顯得沒那么強烈。郁蕭年慢慢放松,在幾個呼吸間就恢復了從容。

    “我當然會尊重你的意見,”他堵住了江晚樓發表意見的嘴,沒給江晚樓曲解或者詭辯地機會,“都這個點了,我們上去睡覺吧?”

    江晚樓:“……”

    他抬了抬眼,盛著細碎光亮的黑眸帶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地控訴。

    在車內有遮掩,當然不明顯,但要這么出去,即便沒人看見,也太破羞恥了。

    “怎么了?”郁蕭年揚眉吐氣,眉眼間都藏了幾分意氣風發的味道,“不是樓樓寶寶說要上去的嗎?”

    “……”

    江晚樓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大概只有自己也被冠上那樣粘膩的稱呼,還被愛人一本正經地交出來后,才明白到底有多羞恥。

    他憤憤地咬了下郁蕭年的手心,還沒見血,又柔柔地吻了吻。

    輕柔地吻讓手心泛起陣陣輕微的癢意,郁蕭年耳根發燙,松開了手。他撇頭看向窗外:“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

    江晚樓沒說話,抬眸間,能清楚地看見他留在alpha喉結上的牙印,他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去咬,這會兒痕跡明顯淡了不少。

    江晚樓不太喜歡。

    于是他傾身上前,又咬了一口。

    “呃——”

    郁蕭年低低地抽了口氣,喉結那樣的部位被人這樣用力咬著,帶來強烈地窒息與未知的恐懼,但他沒掙扎,任由beta逞兇。

    江晚樓最后還是沒舍得咬破皮,他緩慢地推開,眼里還殘存著近乎于野獸地兇性。

    他的聲音很啞:“你先上去,我等會就來。”

    第63章 我保證

    郁蕭年垂著眸,沒說話。

    無聲總有很多種釋義,江晚樓無奈:“年年,你在這兒,它沒法下去。”

    這個“它”說的含糊,郁蕭年卻不可能不懂,只是他固執己見,并不退步:“我幫你。”

    “年年,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裝糊涂?”江晚樓碰了碰郁蕭年的臉,“你幫我又要折騰多久?”

    “再耽擱天都要亮了。”

    “……”

    江晚樓從來不知道郁蕭年還有這樣任性又孩子氣的時刻,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年年,我們要解決的事情還很多。”

    比起楚臨說的京都里潛在的敵人,江晚樓更害怕的是不怕死地暴徒。

    無論有再多的學識、權力與財富,也都只有一條命而已。

    郁家、望柯,的確是國內頂尖的存在,但這里是海市,不是京都,天高皇帝遠,強龍也難壓地頭蛇,江晚樓承認自己的膽小,他賭不起。

    沉默里的對峙最難熬,眼神交錯,也像是一場不見硝煙的廝殺,久久難分出勝負。

    江晚樓的情緒并不明顯,可郁蕭年知道,對beta而言,做下的決定鮮少會有轉圜的余地。

    “江晚樓,你有好多秘密。”

    郁蕭年松了手,向后倒,被柔軟的靠背接住。江晚樓仍舊坐在地毯上,不對等的姿勢讓他失去了窺探alpha神情的能力,但他還是從郁蕭年身上感受到了并不淺淡的頹然與落寞。

    江晚樓心臟緊了緊,但他什么都沒說,在沉默中默認。

    但郁蕭年沒有去挖掘那些秘密,而是問:“你會上來的,對吧?”

    “當然。”

    “會等很久嗎?”

    “……”

    江晚樓撫摸著alpha因仰頭而變得更加凸出的喉結,用一種非常深而復雜的情緒凝著他:“不會。”

    “我保證。”

    江晚樓從不許諾。

    他早知道人力渺小,給出去的諾言即便付出十二分的真心與努力,卻也未必會完成。

    但他面對的是郁蕭年。

    所以他也想賭一把順遂幸福。

    “我等你。”

    從始至終,郁蕭年的目光都沒在落在江晚樓的身上,他理了理衣服下擺,推開車門下去。

    他沒有撥開江晚樓的手,江晚樓也沒有在指尖徹底失去觸碰時挽留。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江晚樓隔著黑蒙蒙的車窗看著郁蕭年走遠、再走遠,變成模糊不清的影子,最終消失在視線范圍內。

    車內暖氣充足,江晚樓無端覺得冷。

    像每寸骨血都逐漸冷了下來,帶來徹骨的寒意。

    江晚樓閉了閉眼,斂起了矛盾又有些矯情的多余情緒。

    他向來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眼下也不例外,不過幾個呼吸,就再無異常。

    江晚樓從角落里摸出林海讓人準備好的手機,點亮了,憑著記憶撥出了很久沒有通話過的電話。

    默認的手機鈴聲響了很久,通話卻始終沒有被接通,江晚樓并不急切,沉默地等待著。

    直到最后一秒——

    “喂?”

    江晚樓的心放了下去:“媽媽。”

    “小樓?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呀?”晏聞婉心里清楚,自家孩子這個時間點打電話來絕不是話家常的,但身為母親,向來尊重孩子的自尊心,在江晚樓說出來之前,她并不會刨根問底地追問。

    江晚樓輕聲問:“您和爸爸身體還好嗎?最近工作忙嗎?”

    “還是老樣子,前陣子倒有點小狀況,不過已經解決了。”晏聞婉沒瞞著孩子,輕輕笑道,“不過順利的話,今年過年,我和爸爸就能回來陪你啦。”

    像經年累月在外打工的父母哄留守兒童的話。

    江晚樓小時候沒少聽過,長大成人后,也沒失去這點殊榮。

    “我想……請您幫幫我。”

    尋求幫助、索要父母的蔭蔽,這樣的話對于長大后的孩子總是有些難說出口的,畢竟越是再親近的人勉強,越是不愿意承認自己的無能與弱小。

    江晚樓也不例外。

    晏聞婉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有段時間沒有和孩子聊過天了,保密的項目搭建到了末端,盡管她和江許望在這里具有一定的特權,能夠自由地聯系直系親屬,她和江許望也謹慎地沒有撥通任何一次江晚樓的電話。

    她的孩子一直都是很懂事、很懂事的孩子,最難熬、最痛苦的那段時間里,也沒有向她和父親求過救。

    但現在他在向她尋求幫助。

    母親的天性幾乎要讓晏聞婉不顧一切地答應下來,但她并不只是江晚樓的母親,她的身份與立場可能會引發很多連鎖反應。

    “小樓,出什么事了?能和媽媽說嗎?”

    江晚樓斂眸,慢聲解釋了前幾天的遭遇,他話語簡潔,輕描淡寫地略過了種種危險,最后收束尾聲:“楚臨和我透露了消息,京都有人想拉郁蕭年下去。”

    晏聞婉走到今天,靠的從來不是悶頭研究,學術研究里的腌臜算計,政府部門里的考量博弈,都是必修地課程。

    她知道江晚樓的未盡之話,郁蕭年那樣身份地位的人,“拉下去”絕不會是革職那么簡單。

    要么被網羅的罪名釘死在恥辱柱上,終身監禁,要么死于種種意外。

    “小樓。”晏聞婉極輕地嘆了口氣,“他只是你的上司,無論他是什么下場,都絕不會波及到你身上,只要你想,找個差不多的工作也不難,對吧?”

    無須江許望和晏聞婉出面,沒人會得罪風頭正盛的部長與副部長去為難他們唯一的獨子,即便那個孩子不知道因為什么并沒有進入系統。

    “……”

    晏聞婉耐心地等待著,母子之間的談話總不乏這樣的時刻。她的孩子并不欺瞞她,只是總愛隱匿起某些關鍵的細節,稍不注意就會被糊弄過去。

    就算拆穿了,他也不會輕易坦誠回答,只是一味沉默。

    如果江晚樓不愿意說,誰也無法輕易從他的嘴里撬出來半個字。

    “我喜歡他。”

    晏聞婉:“!”

    她的呼吸短暫地停頓,眼睛不自覺睜大,用力抓著座機的手也跟著輕輕顫抖,她反問,滿是不可置信:“郁蕭年?”

    “他可是個alpha!”

    “很喜歡。”江晚樓垂著眼眸,低低強調,像是彌補過去年幼所犯下的過錯。

    “我很喜歡他。”

    晏聞婉雙肩輕輕顫抖,她咬緊唇,不愿叫江晚樓發現任何端倪。

    她想起了……那個不知所蹤的孩子。

    想起素來健康的江晚樓在短短半個月,形銷骨立,脆弱萎靡的不單單是身體,還有精神。

    在無數正常的行為舉止里透露出叫人觸目驚心地消沉。

    平心而論,晏聞婉不愿意江晚樓喜歡上任何一個人。

    他的愛太偏執,半點偏差,都傷人傷己。

    可作為母親,難道要她對自己的孩子說你不是個正常人,你不應該喜歡任何人,你就該孤獨終老嗎?

    “小樓。”晏聞婉獨自深埋起沉沉的情緒,以最為理性地口吻同江晚樓談判、分析,“我和爸爸的身份特殊,是絕不會參與這件事。”

    江晚樓當然知道,他沒有那么自私會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要求父母為他傾盡所有。

    晏聞婉明白江晚樓是什么性子,她深吸了一口氣,問:“你要我怎么幫你?”

    “我只想和他安全地回京都。”

    警方?好友?或者郁蕭年從京都帶來的保鏢?江晚樓不信任任何人。

    他需要完全地保證,確定郁蕭年能夠分毫不差地回到京都。

    回去之后,成王敗寇,各憑本事。

    和預想中并無分別,晏聞婉說不不清是欣慰多一點,還是愧疚多一些,交織的情緒最后也只匯成一句保證:“明天晚上六點,可以嗎?”

    “機場地址和具體時間我明天和警衛隊聯系后發給你。”

    專屬于江許望與晏聞婉的航線,就算是京都里的誰,也絕不敢動手。

    畢竟那與叛國無異。

    江晚樓輕聲道謝:“謝謝媽媽。”

    “小樓。”

    晏聞婉與外界隔絕已久,對事態了解有限,但從江晚樓的只言片語里也明白事情并不簡單。

    “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晏聞婉低聲叮囑,“今年,我們……想和你的愛人一起過一次年。”

    江晚樓微怔愣,他沒有想到晏聞婉能僅從一句“喜歡”就猜到他和郁蕭年的關系。

    “如果,他愿意的話。”短暫的驚訝后,江晚樓的眉眼一點點柔和下來,“我會帶他來給您和爸爸拜年。”

    晏聞婉笑了起來,她拋開對尚未發生的未來的憂慮,問他:“要和爸爸說幾句嗎?”

    “他在門口偷偷看了好多次。”

    江晚樓緊張的心情也跟著放松了下來,問:“可以嗎?”

    “跟自家父母說話還這么客氣,跟那些假斯文的商人亂學什么?尤其是你那個上司——嗷!”

    江許望沒能把吐槽的話說完,腰間的軟肉被狠狠擰住,疼的他整張臉都跟著扭曲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能說了?明明以前媳婦不都是跟著他一起埋怨壓榨員工的萬惡老板的嗎?

    晏聞婉翻了個白眼,老板和兒媳婦——那能一樣嗎?

    江許望不明所以,但也沒有違逆的勇氣,咬牙咽下冤屈,努力端起尋常父親該有的架子:“咳咳,晚樓,你是我江許望的兒子,你不能接著我和你母親的身份去做什么不該做的事情,知道嗎?”

    江晚樓點頭應下:“我明白的。”

    “但是,”江許望拐了個彎,“要是被誰欺負了,你也犯不上委曲求全,我和你媽媽努力這么多年,還是有點人脈和臉面的,不管什么事情,你都要記得你還有父親、母親。”

    像心尖被澆上了暖融融的熱水,江晚樓唇角上揚:“嗯。”

    “好了好了,年紀輕輕的,少熬夜,等老了,也跟你王叔一樣,用多少生發液也還是個半禿,多難看!”

    江晚樓哭笑不得:“爸,我知道了,您們也早點休息。”

    電話掛斷,江晚樓臉上的笑意卻沒散去,他打開最近地百貨超市官網,填上酒店地址隨后下單。

    他期待著……在郁蕭年身上留下那個約定好的標記。

    沒有辦法用語言陳述的愛意,或許借著別的東西,也能表達。

    **

    江晚樓開門進去的時候,屋內一片漆黑與安靜,他以為郁蕭年已經睡了,沒開燈,只是他剛回頭關門,身后猛然襲來一股力道!

    稀薄的水汽帶著沐浴露清香撲面而來,對方只用了一只手便鉗制住他的雙手,另一只手摁著他的肩頭,宛若警衛在羈押他的犯人。

    江晚樓沒有半點反抗地意思,懶洋洋地問:“阿sir,我犯了什么事阿?”

    第64章 要標記我嗎

    警官剛剛洗漱完畢,周身都彌漫著潮濕溫熱的水汽,單薄的浴袍既遮不住什么,也隔絕不了什么,屬于alpha的體溫透過衣衫悉數傳遞過來。

    江晚樓看似順從地束手就擒,嘴巴卻并不老實:“阿sir,你怎么這么香啊?”

    “閉嘴,”郁蕭年兇巴巴地命令,“不許動,頭也不可以!”

    江晚樓準備回首的動作頓住,他配合著alpha的命令,貼著門板一動不動。

    alpha摁著他肩膀的手掌向下,撫摸著他的脊背,最后掐住了他的腰窩。

    郁蕭年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落在脖頸處,存在感十足。

    江晚樓看不見郁蕭年的表情,但來自身后的注視那樣灼熱,似滾燙的熔漿落在他的后頸處,幾欲灼燒出一個洞來。

    分明眼神露骨到這種地步了,吐出的只言片語仍冷的冰似的,仿佛真成了嚴厲地警員,審問著可疑的罪犯:“姓名。”

    “江晚樓。”

    “性別。”

    “長官,你問的是第一性還是第二性啊?”江晚樓的配合曇花一現,逮著機會又開始偏離重心,“您盯著我的后頸看了那么久,還沒能確定我的性別嗎?”

    盡管如今的社會風氣開放了很多,但長時間地注視他人的后頸也仍舊是件非常不禮貌,堪稱耍流氓的事情。

    郁蕭年不為所動,低頭湊近了嫌犯的后頸,輕輕嗅了嗅。

    “長官你這樣——”

    江晚樓調笑的話沒說完,后頸的信息素抑制貼被人揭開,緊接著就被人銜住了后頸。高熱的口腔包裹住了beta不算敏感的腺體,被舌尖輕輕舔過,帶來一陣過電般的酥麻感。

    他咽下差點沒能克制住的喘息,控訴:“可是耍流氓啊。”

    “原來是beta啊。”郁蕭年無視了犯人的指控,輕飄飄地說出自己剛剛得出的結論。

    江晚樓挑眉,漆黑的一片里,即便回頭也看不清郁蕭年的表情,他漫不經心地沖著近在咫尺地臉吹了口氣:“阿sir,你這樣算不算是執法犯罪?我可以舉報你的哦。”

    “是嗎?”郁蕭年神態輕蔑,手指摸索著碰到了前方的皮帶。

    清脆的一聲“咔噠”,滾燙的手指順著摸了進去。

    “……警官,你這樣不太好吧?”江晚樓說著不好,但卻仍舊沒半點要掙脫的意思,“性騷擾可是會革職的。”

    郁蕭年興許是被左一口的“長官”,右一口的“警官”迷了心智,竟真的覺得自己成了猥褻罪犯的黑警,言語中不自覺帶上了威脅與恐嚇:“你乖乖聽我的,我就放了你,怎么樣?”

    江晚樓不輕不重地掙扎了下,輕易被alpha鎮壓,他只能:“警官你不能這樣,我已經有戀人了。”

    郁蕭年的心一緊,耳根又開始發燙,他抽出腰間的浴袍帶子把握在手心里的兩只手綁住。

    “放過我吧警官,我可以給您錢,我不能背叛我的戀人……”江晚樓沒發覺身后人的變化,仍舊沉溺在角色扮演當中,豐滿著自己深情且不愿背叛戀人的好伴侶形象。

    “……這下可這么辦呢?”郁蕭年收緊浴袍帶子,握緊beta雙手手腕,拇指深深嵌進肉里,他附在江晚樓的耳邊,輕聲呢喃,“我不要錢,就要你。”

    “你可以拒絕。”郁蕭年施施然地補充,他扯了扯綁住罪犯的帶子,“就是不知道你進去之后,還有拒絕的余地嗎?”

    說的跟真的一樣。江晚樓在心底無聲贊嘆,面上是一副全然可憐又無助的模樣:“警官,您得向我保證,就這一次。”

    “還在想你的戀人嗎?”郁蕭年握住江晚樓的脖頸,姿態曖昧親昵,“只是他如果知道你和我的事情,還會接受你嗎?”

    alpha修長的指尖抵在江晚樓的喉結處,摁壓著,使得呼吸變得困難:“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不需要長官考慮。”

    “哈。”郁蕭年輕蔑地笑了聲,“好吧,好吧,我不考慮那些——只要你讓我滿意就行了。”

    他拽了拽捆住beta雙手的浴袍帶子,領著人往屋內走。

    房間內只開了一盞小夜燈,藏在床頭柜里的東西被人翻出來使用過,凌亂地擺放在柜頭。

    江晚樓只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他被郁蕭年押著坐在了床上,仰頭看:“長官,您可要溫柔點,我……”

    郁蕭年眼神很兇,他把握在手里的浴袍帶子塞進了江晚樓的嘴里,不許他再發出聲音,在熾熱的注視里慢條斯理地抽出江晚樓早已松垮地皮帶。

    他輕輕摸了下:“怎么這就興奮起來了?你這樣,對得起你的戀人嗎?”

    江晚樓頭次明白什么叫自食惡果,被郁蕭年這么說著,真生出了幾分出軌的羞恥感。

    沒了帶子的束縛,浴袍散開了大半,鼓鼓的胸膛與緊實的腹部暴露在空氣中,江晚樓的視線順著alpha腹部的肌肉紋理走勢向下,最終被若隱若現的灰色攔住。

    完全封閉且私密的環境里,讓郁蕭年拋卻了羞恥心,他任由江晚樓審視打量,褪去了浴袍里僅有的遮擋。

    alpha的強勢徹底暴露出來,他不許江晚樓有任何意見和反抗,蠻橫又直接地坐了下來。

    江晚樓的雙手縛在身后,連掐著郁蕭年的腰脅迫他慢點都做不到,只能任由alpha毫不顧惜自己地直接坐到了底。

    耳邊的呼吸急促,隱忍中夾雜著低低的悶哼,江晚樓來不及看清郁蕭年的臉,就被他托起下巴,仿佛自愿般,把光潔的脖子送到郁蕭年的眼前。

    “唔!”

    被堵住的唇舌發不出太響的聲音,悶悶的,反而愈發容易勾起深埋心底地惡劣念頭。

    于是落在江晚樓脖子上的吻變成了咬,犬齒抵在頸側凸起的青筋上,不輕不重地戳著薄薄的皮膚。隨時可能會被咬破脖子的危險讓江晚樓身體緊繃,胸口起伏。

    大腿上的重量短暫減輕,緊接著,又重重落下,江晚樓將近窒息,清明的眸地逐漸染上沉沉深色。

    “呃,”郁蕭年沒能忍住地悶哼了一聲,他終于抬起頭,眼底已經蓄了一層薄薄的淚,不知道是爽的,還是疼的。

    視線短暫的交錯,江晚樓隱忍著,克制住頂腰的本能,由著郁蕭年自由動作。

    [郁蕭年の好感度:80]

    “江先生……哈,”郁蕭年氣息不穩,卻仍要裝作嫻熟老手的模樣,調笑,“我比你的戀人,要更讓你舒服吧?”

    江晚樓面無表情,如果不是額頭暴起的青筋與劇烈起伏的胸膛,幾乎沒人覺得他此刻深陷于情欲中,無法自拔。

    他的雙手仍舊負在身后,浴袍長長的帶子卻早已松松垮垮地被他拽在了手中,他捏緊了,一言不發。

    郁蕭年扯掉了被打濕了一截的帶子,親吻beta的唇,又問:“江、江先生,你更喜歡——”

    他沒能把話說完。

    一雙手握住了他的腰身,摁著他直接坐到了最深處。

    郁蕭年呼吸一窒:“你……”

    什么時候解開的?!

    [郁蕭年の好感度:-99]

    江晚樓不答,只是仗著手頭的力氣一味逞兇。

    等到郁蕭年徹底沒了反抗的力氣,才不緊不慢地問:“郁警官,舒服嗎?滿意嗎?”

    郁蕭年失了聲,只能無措地抱緊江晚樓的脖子,垂頭伏在他的肩頭勉強抵抗。

    兇過了一陣,江晚樓的神情又和緩溫柔下來,偏頭蹭了蹭郁蕭年的耳根,問:“還好嗎?”

    郁蕭年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含含糊糊地應:“……嗯。”

    江晚樓吻了吻黑發里冒出來的耳尖,撒嬌:“年年,親親我。”

    郁蕭年兀自氣惱“嫌犯”的逃脫,半點不愿抬頭。

    江晚樓也不生氣,只是幽幽嘆氣:“我還想著告訴年年一個小秘密,看來年年是——”不想知道了。

    話沒能說完,江晚樓就被人摁著后腦勺吻住。

    是個很急切的吻。

    郁蕭年僅有的數次接吻經歷全來自江晚樓,這會兒主動吻上去也是學著江晚樓對待他的方式。

    描摹唇形,撬開唇縫,又勾住舌尖。

    江晚樓似快坐化的老和尚似的,任由郁蕭年使出渾身解數,猶然不動。

    “哈、哈……”

    唇舌分開,郁蕭年雙唇泛紅,眼底的水色更濃了,眼也不眨地盯著他。

    江晚樓壓住上揚的唇角:“年年這么著急,是想更了解我嗎?”

    意外的,郁蕭年沒有任何遮掩,坦坦蕩蕩地承認:“嗯。”

    “剛剛在下面和父母打了個電話。”江晚樓沒再動作,松開了郁蕭年被掐的泛紅泛紫的腰肢,細心的為他撩開汗濕了沾在臉上的碎發,“他們說今年也許會回來過年。”

    “他們希望……能和我的愛人見一面。”

    江晚樓望進郁蕭年的眼睛里,問:“可以嗎?”

    [郁蕭年の好感度:99]

    江晚樓見他沉默,又不急不緩地說:“不用急著答應下來,我知道你很忙,不一定有時間,他們的時間也很不穩定,如果你忙的話,以后有機會也行。”

    “江晚樓。”

    郁蕭年俯身,用力咬了下江晚樓的喉結,他的眼里帶了點兇意,連說話都橫橫的:“故意曲解?”

    “我當然可以。”郁蕭年聲音沙啞,“什么時間都可以。”

    江晚樓總算把凌亂的發絲一一撥開,手掌輕輕撫摸著郁蕭年的臉:“很高興?”

    “……嗯。”

    江晚樓沒能忍住,親了親郁蕭年的唇角,問:“要標記我嗎?”

    第65章 alpha不會懷孕

    答案毋庸置疑。

    alpha對標記伴侶的渴望是天性,是本能,是用所有理智克制卻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渴望。

    隱忍與欲望不斷拉扯沖突,共同構造出矛盾且澀情滿滿的臉龐。

    江晚樓一點點地撫摸,親吻,最終在alpha如火般灼熱的注視中低下了頭。

    光滑白皙的后頸暴露在郁蕭年的視線中,他沒能忍住,無聲吞咽唾沫,帶動喉結上下滾動。

    江晚樓很漂亮,不僅僅是一張臉,而是身體的每一處,脖頸當然不是例外。

    修長的頸子因為低頭,在脊骨與頭顱的交界線有一塊小小的凸起,那也是腺體的位置。

    臨時標記被消除的無影無蹤,但斑駁交錯的咬痕卻還沒消失,根深蒂固地留在江晚樓的后頸上,是完美細膩如上等綢緞的脖頸唯一的缺憾。

    郁蕭年的手指輕輕拂過,詭異的愉悅與滿足組擠占了整個胸膛,如果可以,他希望beta脖頸上的傷痕永遠都不要好。

    如果信息素無法在beta身上永存,疤痕作為宣告所屬的替代也不失為一種安慰。

    郁蕭年的動作很親,柔柔的,仿佛面對的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需要束之高臺,小心呵護的珍寶。

    江晚樓生出微妙的不滿,他掐著郁蕭年的腰,往上頂了頂。

    “呃!”

    郁蕭年毫無防備,手下的力道失了分寸,指甲不輕不重地劃過了beta略微有些紅腫的腺體。

    beta的腺體遠不如alpha、omega的敏感,甚至能稱得上一句遲鈍,平日里,對于江晚樓說與胳膊、小臂上的皮膚沒有任何分別。

    但被郁蕭年的指甲劃過,產生地強烈酥麻感還是讓他短暫的失了控。

    “呃啊——”

    郁蕭年的嘴唇無意識地大張著,發出了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崩潰喘息。

    他抓緊了江晚樓的右肩,牢牢攥著唯一的浮木,劃過腺體的手指無意識地掐進了beta的腺體周遭的軟肉里。

    刺痛沒能消弭痛意,反而帶來狂風驟雨般的襲擊,讓他徹底迷失在由愛人帶來的歡愉與痛苦之中。

    江晚樓仍舊順從地垂著頭,左耳緊緊貼著郁蕭年的胸腔,聆聽著代表蓬勃生命的臟器拼命跳動。

    是因為他,才會跳的這樣快。

    alpha的身體不適合進入,即便過去了許久,仍舊做著沒什么意義的負隅頑抗。

    江晚樓全然沒把這點阻力放在心上,以一種蠻橫而又近乎殘忍的力道,輕易打碎所以阻攔。

    掛在alpha身上的浴袍徹底散開,江晚樓抬手,貼在郁蕭年的肚子上,輕重不一地摁壓。

    “唔……江晚樓!”

    郁蕭年的心跳很快,呼吸愈發急促,幾乎不能容忍他完整地說出一句話,只能哽咽著,發出破碎凌亂的泣音。

    江晚樓全然不在乎愛人的抗拒,他隔著浴袍輕輕摁壓alpha的腹部。

    “好深。”他輕聲喟嘆,“年年會懷孕嗎?”

    郁蕭年渾身一顫,呼吸跟著一窒,好半天才從迷茫中回過神來:“不、不會,我是、我是alpha……”

    alpha怎么會懷孕呢?

    江晚樓沒有看郁蕭年的臉,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悶悶“哼”了一聲,胸腔跟著小弧度顫動,他抬頭,吻住了郁蕭年的喉結。

    是很溫柔的吻。

    卻不知道是對自己的殘忍行為給出的補償,還是為了引誘戀人進入更深的情欲漩渦。

    “也沒那么絕對,不是嗎?”江晚樓松開了被舔的濕潤的喉結,仰頭銜住了郁蕭年的唇,輕柔地廝磨。

    “年年上生理課的時候,是不是沒有好好聽講?”

    郁蕭年眼神迷茫,他的手仍舊停留在beta的腺體上,等待beta為他解惑。

    “alpha同樣擁有生.zhi.腔。”

    只不過隨著年齡的生長,深埋在alpha身體里的腔體還沒成熟就已經萎縮,非常規手段能夠打開。

    但并非完全不能打開。

    “……不行的、”郁蕭年抓緊了江晚樓肩上的衣裳,低低拒絕。

    “是不行,還是不想?”江晚樓又親了親他的唇,舌尖趁著他的說話的間隙鉆了進去,勾著藏在口腔里,吝嗇露面的舌頭糾纏不休。

    郁蕭年就這么輕易地被剝奪了呼吸的權力,他無力反抗,腦袋昏昏沉沉,仿佛隨時都會失去意識,成為沒有靈魂,任由江晚樓擺弄的玩偶。

    不行?不想?

    郁蕭年想不出答案。

    因為愛人是江晚樓,所以即便讓他作為承受的那一方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被打開生.殖.腔,以alpha的身體孕育子嗣——

    還是太超出認知了。

    江晚樓松開了被蹂.躪.的泛紅泛腫的唇舌,低笑著描繪可能,溫溫沉沉的嗓音磁性動聽,像極了深海以歌喉著名的妖精,蠱惑著路人陷入他三言兩語勾勒出的夢境。

    “你說,這個孩子會比較像我,還是比較像你?”江晚樓親昵地蹭著郁蕭年的鼻尖。

    alpha徹底被玩傻掉了,唇舌早已被放過玩弄,卻還是半張著,不知道是渴求著親吻,還是在汲取更多氧氣。

    “還是說……又像你,又像我?”江晚樓抱緊了郁蕭年,眼睛微微瞇起,手掌不斷的摩挲著他的小腹。

    江晚樓的話太認真,找不出半點玩笑的含義,仿佛此刻郁蕭年的腹中已經孕育了他們的孩子,只等著時間流逝,而后讓那個承載著他們彼此血脈的孩子降生于世。

    ta的眼睛會是什么顏色的?

    是像江晚樓那樣濃郁的化不開的黑,還是更像郁蕭年那樣淺淡透亮的琥珀色?

    ta會是個alpha還是beta?

    omega也沒什么不好。郁蕭年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只是alpha與beta的結合是無法孕育出omega的孩子。

    他這么想著,竟然生出稀薄的遺憾。

    如果真的會有那樣一個孩子——如果真的有承載了他與江晚樓血脈而降生于世的孩子,無論是美是丑,是聰慧還是笨拙,他都會不留余力的愛ta、守護ta,給予ta想要的一切。

    點點熱淚滴落,像短線的珠子,砸在了江晚樓的脖子里、落進了衣領里,打濕了若隱若現的鎖骨。

    江晚樓松開手,捧起了郁蕭年的臉:“哭什么?”

    哭什么?

    郁蕭年神情茫然,殘留在眼睫毛上的淚珠被江晚樓用指尖摘走,放在他的眼前,成為不容抵抗的證據。

    “……我不知道。”

    眼淚仍舊在不斷往下墜落,恍若決堤的河水,失去了堤壩后便再難控制。

    大概是受易感期最后的情緒失控影響,又大概是……

    幻想落空后深深的、難以忍耐的遺憾。

    江晚樓誤解了,他眉頭微微皺起,說:“不會懷孕。”

    alpha孕育孩子的案例少之又少,腔體還沒發育完全就徹底萎縮,根本不具備孕育的條件,需要用許多特殊藥劑不斷調養維持,方能有及其微弱的可能實現——就算稱之為奇跡也全然不為過。

    但那也僅僅是孕育。

    十月懷胎分娩,其中又要多少仙神眷顧、奇跡發生,才能平安順利?

    江晚樓當然會喜歡融合了他與郁蕭年血脈的孩子,但那如果需要用郁蕭年用生命去冒險,那他絕不允許。

    “別哭了,”江晚樓抹去alpha眼角的淚,輕聲哄,“我是在胡說八道,我不會讓你懷孕的。”

    郁蕭年無法解釋。

    他也是男性,就算除了江晚樓以外,他再沒和任何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性.事,他也知道剛剛說的那些話或許只是beta在興頭上隨口說出增加情趣而已。

    他不僅當了真,還……還在為那個幻想中的孩子微薄的降生機會而難過。

    太丟人了。

    郁蕭年無法說出口,只好更用力地抱住江晚樓,讓彼此的胸膛緊密相貼,真切地感受著對方的心臟跳動時引起的胸腔震動。

    “我想標記你。”

    郁蕭年嗓音沙啞,帶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憐意味。

    江晚樓心軟的一塌糊涂,他慢慢地撫摸著郁蕭年的脊背,像哄著受到噩夢驚嚇的孩子,一下又一下。

    直到alpha情緒稍稍平穩,他才重新低下頭,再次把脖子暴露在郁蕭年的注視腫。

    剛剛才被用力掐過的腺體過了這么會兒,又紅又腫,郁蕭年驀得生出強烈的心虛與愧疚來,猶豫著抬手扶住江晚樓的頸側,手指虛虛地搭著,不敢用力。

    他低頭,探出舌尖,落在beta紅.腫的腺體上。

    是很輕柔的吻。

    濕軟滾燙的舌一點點舔舐著腺體,帶來一陣陣強烈的酥麻與癢意。

    江晚樓從不知道自己的腺體能有這樣的敏感度,即便咬緊了牙關,卻還是沒能忍住的泄露出低低的哼聲。

    他不甘示弱般,摁著alpha的肩往下坐,讓郁蕭年的臀部結結實實的壓在了他的大腿上。

    于是那點強忍著給出的溫柔再難堅持,郁蕭年的雙唇仍舊貼在江晚樓的腺體上,喘息間泄露的熱氣悉數噴灑在beta的腺體上。

    滾燙的似燒沸的水蒸出的熱氣。

    江晚樓越發用力,雙臂似銅墻鐵壁,牢牢地固定住alpha的身體,沒給他任何逃離的可能。

    郁蕭年被弄的再難偽裝溫柔,張口咬在鮮紅的腺體上。

    犬牙刺破腺體的瞬間,江晚樓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短暫的低吟:“……嘶。”

    疼痛讓他的動作都跟著短暫停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恢復了一貫的無情殘酷,像極了手握大權的暴戾君王,肆意地玩弄、操控著他的臣民。

    郁蕭年并不好受,他沒有旁的發泄途徑,只好緊緊咬住江晚樓后頸的腺體不放。

    即便beta沒有信息素,但躁動了許久的本能還是因為眼下的啃咬得到輕微的緩解。

    標記是刻在每個alpha基因里的本能,即便意識混沌不清,郁蕭年也準確無誤的將濃郁蓬勃的信息素注入進江晚樓的腺體中。

    侵占、獨有,似惡龍對掠奪而來的寶物不加掩飾的貪婪。

    信息素源源不斷地注入江晚樓腺體的同時,江晚樓也完完全全地占有了郁蕭年。

    手掌下的肚子一點點鼓起來,江晚樓的視線順著浴袍沒有收攏的衣領往下看,凝著alpha微微凸起的脊背起伏不定。

    郁蕭年標記了他,他也標記了郁蕭年。

    這是樁公平至極的交換。

    江晚樓緩慢地撫摸著alpha的后背,唇齒間泄露出微不可察的喟嘆,滿足卻仍舊半點不掩蓬勃的占有欲。

    “郁蕭年,我的。”

    **

    雷鳴,江晚樓的手臂一動,郁蕭年也跟著醒了。

    通宵后的睡眠這本就是怎么睡都顯得不足,更何況他們半夜還胡鬧到那樣完,郁蕭年全然睜不開眼睛,罕見地生出了起床氣,很不耐煩地往江晚樓的頸窩里躲。

    alpha大半張臉都埋進了江晚樓的頸側,鼻尖平穩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腺體周遭,帶來無法言狀的酥癢。

    江晚樓不確定郁蕭年這個姿勢是不是故意的,就為了確定他后頸上的標記是否還存在。他伸手攬住郁蕭年,輕拍后背。

    郁蕭年皺進的眉頭慢慢松開,雙手摸索著環住了江晚樓的腰,像貪財的惡龍,即便在沉睡中也不忘守護自己的珍寶。

    總統套房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好,但卻不能完全遮擋住自然界的狂風驟雨。江晚樓醒來后,被削弱后不顯得明顯的聲音落在他耳中也嘈雜不已,讓他無法重新閉眼安眠。

    他安靜地看著郁蕭年的臉,竟然品出幾分不太相適宜的孩子氣。

    很眼熟。

    江晚樓這么想,又覺得自己無理取鬧。

    自己幾乎天天都看見的臉當然眼熟。

    江晚樓漫不經心地想著,探了下郁蕭年的額頭,是正常的溫度。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昨晚做的有些過分,好在沒有帶來更多不良的后果。

    除了最開始那晚的放縱,江晚樓一直有意克制著自己的欲.望。

    他大概遠沒有自己看起來的那樣從容,即便擁有郁蕭年親口承認的喜歡和愛,即便他感受到了郁蕭年毫不掩飾地偏愛與濃厚的獻祭感,他仍舊不自信。

    怕失控,怕讓郁蕭年看見自己丑惡的一面,怕郁蕭年害怕。

    而正巧,江晚樓有很多借口。

    要應付江墨、秦杭,要籌備安全回京都處理麻煩,要……

    他有意把計劃填的滿滿當當,用最為正當的理由拒絕郁蕭年的求.歡,只是到底難以控制。

    意志力這種東西本就是墻頭草,對不喜歡的堅如磐石,對喜歡的毫無抵抗之力。

    江晚樓有些想笑,他捻起一縷郁蕭年額頭上的碎發,捏在手心里,繞在食指上轉圈。

    黑色的發線交織在白里透紅的指尖上,色彩鮮明的對比很勾人眼睛,江晚樓凝著自己的指尖,眼也不眨。

    他微微嘆了口氣,如果可以他更愿意躺在就這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地陪著郁蕭年消磨光陰,一天、兩天、三天……一年、兩年,三年,直到他們都垂垂老矣,直到他們都白發蒼蒼。

    但,不行。

    江晚樓松開了繞在食指間的黑發,剛剛脫身的發線還有些卷曲,直直的翹著,給郁蕭年那張成熟又天然帶著點冷厲的臉上添了幾分柔和與俏皮。

    他趁著郁蕭年尚在熟睡中,小心翼翼地脫身,這個過程并不容易。

    alpha睡得不算安穩,江晚樓只是稍稍抽身,就引得他眉頭緊皺,雙臂收緊,江晚樓花費了成倍的時間與耐心才終于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成功下了床。

    昨天穿來的衣服已經完全不能穿了,尤其是褲子。

    深色的休閑褲上被沾染了種種痕跡,斑斑點點,只一眼就足夠人想入非非。

    江晚樓打開衣柜,隨便拿了套衣服出來穿。

    這間房是為郁蕭年準備的,里頭的衣服也是按著郁蕭年的身材準備的,不過江晚樓的身量本來也與郁蕭年相差無幾,穿這些衣服倒也剛剛好。

    他換好了衣服,在房間的角落里找到了混亂時刻掉在地上又被隨意踢開的手機。

    還有電。

    江晚樓摁亮看了一眼,航班信息、具體時間以及負責人都已經發到了他手機中。他點開郵件認真看了看,把里頭的消息全部記在心底,才敲字感謝。

    他等了幾分鐘,沒等來回復。

    倒也不奇怪,這個點,父母不是在睡覺就還是在忙碌。

    江晚樓退出收件箱,又打開了昨晚下的訂單,手機上顯示在三個小時前——八點鐘的時候,東西就已經送到了酒店的前臺。

    他的心微微跳了下,露出了下床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江晚樓很期待,在郁蕭年的耳垂上留下顯眼的,輕易無法抹除的痕跡。

    他這么想著,收起手機,轉身出門下樓。

    下了樓,到了大廳,江晚樓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場雨有多大,他微微皺眉,生出淺淺的擔憂。

    如果天氣太糟糕,航班極有可能受到影響。

    無論是楊局長還是楚臨,都向他釋放了鮮明的信號,郁蕭年的生命安全在受到威脅。

    江晚樓心里清楚,即便回到京都也不一定等于百分百安全,但至少比留在海市要好數倍——至少他不會像此刻這樣,時刻精神緊繃。

    “您好,請問有什么能為您服務的嗎?”前臺的服務員揚起標準化的笑容,臨近中午,值班的人并不多,她的同事都先去吃飯了,剩下她負責值班。

    江晚樓報出了貨物單號:“我來取東西。”

    服務員點點頭,在電腦上確認后,方才轉身到身后的鎖柜里去尋找。

    “轟隆隆!”

    外面的雷聲更大了,暴雨猛烈的擊打著門口的玻璃。江晚樓回頭看,緊閉的玻璃門沒能擋住暴烈的雨水,讓它們順著縫隙鉆了進來,打濕了酒紅色的地毯。

    糟糕的天氣。

    酒店的空氣循環系統做的很好,即便外頭的天氣如何糟糕,也沒讓下雨天的低氣壓影響到室內環境。

    但江晚樓無端覺得煩躁,他眉頭微微皺起,大腦習慣性地開始一點點復盤細節,以絕對的理性去控制無厘頭的不安。

    沒什么效果。

    “還沒找到嗎?”江晚樓收回視線,回頭看在保險柜前忙忙碌碌的服務員。

    按理說酒店客人快遞、外賣送來的東西都會被錄入單號,然后放進電腦生成的序號所對應的鎖柜里,只要依著順序找很快就能找到,怎么眼下花費了這么長的時間還沒找到?

    服務員聽到了身后的催促,肩膀輕微地抖了下,回頭道歉:“不好意思,先生,我是新來的,對這個架子還不太了解,請您稍等一下。”

    江晚樓不是喜歡用特權壓迫別人的人,如果不是心底不斷膨脹的隱隱不安,他剛才根本不會出聲催促服務員。如今聽到對方包含歉意的話術,即便著急也只好按捺下來,靜心等待著。

    越是著急,動作越加慌亂,服務員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柜子,輸密碼的時候,手卻抖了好幾次,導致開了半天,才打開保險柜:“啊,找到了。”

    她捏著包裝袋走過來,放在柜臺上,因為緊張而有些泛紅的臉上滿是歉意:“真的非常抱歉,耽誤您的時間了。”

    “沒關系。”江晚樓拿起袋子,不安無處排解,雖然東西已經放了三個小時,如果有什么異常應該早就爆發了,但他還是有點細微的懷疑。

    他問:“有剪刀嗎?”

    “有的有的。”服務員連忙點頭,從電腦下方的夾層里拿出裁紙刀遞給江晚樓。

    江晚樓接過剪刀,沒走開,當著服務員的面拆開了上面的密封條。

    里頭裝著的是一面乳白色,一面透明的包裝袋。

    江晚樓翻到透明那邊看了眼,是他昨晚選的一次性無菌穿耳器,兩個。

    他在密艙里說要在郁蕭年的耳垂上親手打個耳洞并不是說說而已,既然郁蕭年敢答應,他就敢去實施。

    等回去之后,把麻煩事解決了,他在好好挑選下適合郁蕭年的耳垂——反正等到那個時候,打的耳洞應該也能佩戴飾品了。

    “謝謝。”江晚樓這么想著,合攏了剪刀還給了服務員,他重新把東西裝進袋子里,還沒提起來,率先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砰!!!”

    強烈的爆破音給耳朵帶來了極大的負擔,江晚樓捂住刺痛的耳朵,還沒分辨出這聲是什么源頭,率先聽到了尖銳刺耳的警報聲。

    出事了!

    第66章 爆炸

    火災警報的聲音尖銳刺耳,服務員是經過培訓的,但這樣的場面就算任職了十年也未必能見一次,她哪里能應付地過來?

    江晚樓回頭就看見前臺傻愣愣地站著,眉眼里的戾氣幾乎無法掩藏:“是多少樓觸發的警報?監控還能不能用?站著干什么?!報警!叫救護車過來!”

    駭人的氣勢幾乎奪了前臺的魂,她肩膀不自覺哆嗦,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有半分遲疑,一手打電話,一手點開了電腦上的警報。

    “是、是十八樓。”

    十八樓,總統套房,郁蕭年所在的樓層。

    江晚樓如墜冰窟,刺骨的寒冷侵入骨髓,凍的他雙唇都無法克制地顫動起來。

    “喂,這里是……”

    前臺的電話被接通,前臺下意識地看了眼站在柜臺前的beta,卻沒能從對方身上獲得主心骨般的支撐力。

    她聽見接線員的安撫,深吸了口氣,顫顫巍巍地講現在的情況。

    周遭的聲音仿佛都被無形的玻璃罩子隔絕,成了模糊不清的囈語。江晚樓開始覺得呼吸困難,指尖一點點用力,緩慢的刺進肉里。

    疼。

    卻好似并不足以讓他徹底冷靜下來。

    意識被毫無預兆的噩耗沖得七零八落,渾渾噩噩的落不到實處。

    江晚樓聽到了模糊的嘈雜,他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看見了零零散散的人接二連三地從綠色通道里出來。

    他們是低樓層的賓客。

    思維還沒整理出所以然,軀體已經開始行動,他穿梭在人流的縫隙中,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先生!等等!!上面很有可能發生二次爆炸!請你——”

    江晚樓半步都不曾停留,他成了驚慌往下奔跑的人群中唯一的異類,麻木而機械的往上奔跑。

    郁蕭年、郁蕭年!

    為什么偏偏是現在?為什么剛剛好是——

    無法名狀的情緒在胸腔擠壓、沖撞,狠狠捏住了心臟,帶來無法預估的痛苦。

    “你怎么還往上走?!”

    混亂中,誰拉住了江晚樓的手:“沒聽見警報聲嗎?!不要命……”

    好心的阻攔沒能全部說出口,在beta的臉轉過來的瞬間,他在那雙深不可測的漆黑眼眸里瞧見了濃郁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倉惶。

    “你還好嗎?”

    江晚樓一言不發,憑著蠻力強行掙脫開來。

    快一點、再快一點。

    找到他,擁抱他,永不分離。

    短時劇烈運動給身體帶來了極大的負擔,心肺竭力地運作著,卻還是不能提供足夠的氧氣,使得肋骨下的胸腔生出針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

    無法忍耐,不能忍耐。

    安全通道綠色的燈光成了唯一的指引,江晚樓不是沒有聽見那些好意的阻攔與勸告,只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獨自站在安全的地方,心安理得的等待宣判。

    那太難熬,也太痛苦。

    自責與愧疚是狂風掀起的驚濤巨浪,所有的抵抗都微不足道,他輕易的被淹沒,竭盡全力,也無法獲得片刻的解脫。

    他又要……失去嗎?

    像那個站在療養院門前無助的孩子一樣,最后只能望著不知道是誰的殘骸痛哭流涕、嘔吐不止。

    “嗬啊……”

    呼吸一剎那的錯位給急需氧氣的身體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損傷,江晚樓無法自抑地劇烈咳嗽起來。

    他咳的太重、太狠,仿佛五臟六腑都有可能被這樣生生咳出來。

    越接近18樓,身邊的人就越少,到了眼下,綠色通道里除了他再不見半個人影。

    江晚樓的心跳的很快,微弱的希冀夾雜在驚慌之中,一點點把他的心肝肺悉數吊了起來。

    可迎接他的,只有萬丈深淵。

    火光。

    江晚樓剛剛從安全通道里出來,就看到了走廊盡頭明亮旺盛的火焰。

    米色的房門被炸的焦黑,裂出大大的縫隙,火焰自裂口處飛速攀延,愈演愈烈。

    任由情緒如何發酵,江晚樓的動作卻沒有半點停滯,他被完全分割成兩半,一半在痛苦與絕望中嘶吼悲鳴,一半卻維持著絕對的冷靜,指揮著軀體做出正確的判斷。

    他一邊健步如飛,一邊脫掉外套提在手上。

    興許是爆炸摧毀了酒店內的自動滅火系統,導致火焰如此氣勢高漲,在眨眼間邊將唯一進去的道路堵死。

    江晚樓屏住呼吸,急需氧氣的肺難以承受這樣的壓榨,像身體傳送出痛苦的哀嚎。

    然而它的主人對此置之不理。

    他抖開衣裳,撐開,擋在自己的身前,短暫蓄力后沒有任何防護地沖了進去!

    “轟!”

    火舌瞬間舔上了手臂與外套,炙烤著皮膚,帶來綿密灼熱的痛意。

    江晚樓卻像是感受不到半點疼痛般,憑借著單薄布料的隔絕義無反顧地沖了進去!

    沖進套房的瞬間,他立刻甩掉了外套,暴力撕扯掉帶被火星濺出點點孔洞的襯衣袖子。

    江晚樓完全顧不上兩只手臂被灼燒的痛感,忍耐著高溫的炙烤,沖進房間里。

    很明顯,臥室是爆炸的中心,床榻被炸的粉碎,四散開來的碎片早已燃盡,將熱量與火焰傳遞到了別處。

    至少、至少沒有看見任何疑似殘肢骸骨的東西。

    急速下落的內臟終于握住了安全繩,得以懸停在空中,沒有直接摔落在萬丈深淵中,粉身碎骨。

    “……”

    江晚樓張了張嘴,這才發現自己滿嘴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喉頭鈍鈍的疼,似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吞了滿口的刀子。

    他自己的身體沒有半分憐惜,強行操控受損的聲帶發出聲音:“郁蕭年?”

    “郁蕭年!”

    **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無法接通,對方以開啟了……”

    “砰!”

    “艸!!”

    楚臨忍無可忍,猛地把手機擲了出去。

    私人定制加固的手機狠狠撞在墻角,剎那間四分五裂!

    他仍不解氣,抬腳用盡全身力氣踹在桌腿上。力道之大,讓沉重的實心木桌都挪了位。

    腳尖上的疼痛比不上心頭的焦慮,楚臨此刻猶如被困獸,面對注定的結局,只能在牢籠中無能狂怒。

    明明!

    明明江晚樓已經答應了他!明明說好會和他一起離開海市!!

    為什么!為什么非要摻和進那樣危險的局面里?!

    郁蕭年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江晚樓連命都不要了!!

    楚臨恨得咬牙切齒,卻半點改變局勢的能力都沒有。

    從他畢業時毅然決然的拒絕了家里安排的妻子,放棄了家里規劃的道路,進了部隊后,他曾擁有的種種特權悉數消失。

    到了如今,他除了能拿到些無傷大雅的邊角料消息,再沒半點能力。

    “……切。”

    楚臨一點點平復過快的呼吸,跌坐在歪了腳的椅子上。

    “江晚樓。”

    “一定要……活下來啊。”

    **

    微弱的水聲在火焰的不斷跳躍地炸響中并不清晰,但并沒有逃過江晚樓的耳朵,他踩著火焰快步到了浴室前。

    溢出的水保證了方寸之地短暫的安全,江晚樓長長吐出一口氣,握著門把手,卻沒有第一時間打開。

    他害怕。

    害怕推開門沒有看見郁蕭年,又害怕推開門看見的不是完好無損的郁蕭年。

    畏首畏尾、膽怯如鼠。

    但猶豫與恐懼僅僅只存在了不到一秒。

    他用力推開門,入目的是溢滿了,不斷向外流淌著水流的浴缸。

    只是浴缸里的水并不清澈,帶著絲絲縷縷的紅,觸目驚心。

    江晚樓仿佛聽見弦斷的悲鳴,他幾乎忘記了如何行走,跌跌撞撞地到了浴缸前,腳一軟,直接跪在了邊緣。

    郁蕭年雙眼緊閉,面白如紙,被血染紅的水阻擋了視線,讓江晚樓無法看清傷口究竟在哪兒。

    江晚樓伸手,這才發現自己雙手顫抖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他咬緊口腔內的軟肉,試圖用疼痛讓自己維持住清醒,只是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意全然沒有任何作用,反而讓他的雙手顫的更厲害了。

    真奇怪。

    江晚樓恍惚間好像聽見了理智在低聲嘲諷。

    難道反社會人群還會感到恐懼,還會害怕失去嗎?

    江晚樓無心同耳邊的幻聽爭執,他的左手用力摁在右手小臂上,燒傷讓胳膊上的皮膚變得脆弱不堪,被這樣蠻力撕扯著,無需用多少力氣,就已經是血肉模糊。

    “嘶、哈……”

    江晚樓的額頭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但好歹,他終于能夠自如地控制他自己的身體。

    “醒醒,郁蕭年、醒醒……求你——”

    他拍打著alpha蒼白的面頰,妄想能得到哪怕片刻的回應。

    大火帶來的高溫遠不是這點水流就能夠阻攔的,江晚樓在動作見看見了alpha頸側深深的傷口。

    他顧不上其他,連忙把人從浴缸里抬起大半。

    alpha的自愈能力極佳,脖子上的傷口雖然算不上淺,但也不算深,沒有上到大動脈,被冷水泡過,眼下已經止住了血。

    但江晚樓沒有半點放心,因為他看到了alpha后背密密麻麻的玻璃碴子。

    心臟被蠻力攥緊了,捏實了,給予他無法承受也無法忍耐的痛楚。

    他側目往另外一邊看去,浴室深處的那邊,磨砂的玻璃門粉碎了滿地。江晚樓無需思考就能拼湊出當時的場景。

    爆炸發生時,郁蕭年已經醒來,離開了床,正在浴室中洗漱。隨后是爆炸帶來的強烈沖擊,不僅在臥室內造成無法想象的破壞,還震碎了玻璃。

    郁蕭年的反應很快,在明知無法逃脫的情況下,第一時間背過了身,避免胸腔下那些脆弱的臟器受到致命的傷害。

    “別怕、別怕。”江晚樓緊緊抱著郁蕭年,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昏迷不醒的alpha。

    “我會帶你出去。”

    “你一定會……平安無事。”

    第67章 死里逃生

    浴巾、浴帽等等,但凡是江晚樓視線所能及的布料都被取下來悉數泡在浴缸中。

    江晚樓從猩紅的浴缸中把郁蕭年撈了出來,他的手很穩,將浸滿水的東西層層疊疊、牢牢實實地包裹在郁蕭年身上。

    alpha身量高大,體重本就不輕,綁上了濕噠噠的布料更加沉重。江晚樓面不改色,穩穩背起郁蕭年,隨后撈出浴巾,把郁蕭年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背上。

    “砰!”

    又是一聲炸響,火焰再度高漲,滾滾濃霧黑煙帶著刺鼻的味道充斥了整個套房,江晚樓從浴缸里拿出最后剩下的毛巾捂住口鼻。

    江晚樓深知,眼下的情況每分每秒的停留都有可能造成無法預設的危險,他望著已經蔓延到浴室門口的大火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沖了出去。

    熊熊烈火炙烤之下,水分在飛速的蒸發,江晚樓咬牙忍耐,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能,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重災區的臥室。

    但盡管他沒有在浴室耽誤太多時間,外面的情況也仍舊發展到難以想象的糟糕情況。

    之前聽見的那聲炸響,是火焰蔓延到套房配備的臺吧,引得滿柜名貴酒水轟然炸裂,流了滿地。

    那些價值不知幾何的酒全部化作了最佳的助燃劑,助長著火焰更加肆意妄為。高溫之下,空氣也被灼燒的扭曲起來,將蓬勃大火渲染成如惡魔般的存在,咆哮著,要將生命吞噬殆盡。

    離開套房的唯一出路被徹底堵死,江晚樓凝著越來越旺盛的火焰,感受到了身體內水分的不斷流失。

    他渾身濕漉漉,卻分不清到底是浴室里澆在自己身上的水,還是高溫炙烤下汗腺不斷分泌出來的熱汗。

    這就是……結局嗎?

    到了這種時刻,怦怦狂跳的心反而安定了下來。江晚樓抬手,握住了郁蕭年垂在他胸前的手。

    滾燙、炙熱。

    仿佛他背著的不是虛弱到命在旦夕的患者,而是康健正常的愛人。

    江晚樓明知不可能,卻仍舊心存妄想,低低喊:“年年。”

    仿佛最終也只是仿佛,并沒有成真的可能,這是江晚樓第一次,失去郁蕭年的回應。

    如果非要說,遺憾不可避免,但大概江晚樓向來都不是躲好運的人,對眼下的結局遠遠沒到無法接受的地步。

    憑借個人的力量逃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江晚樓沒有輕易認命,他小心把郁蕭年的手塞進快要干透的浴巾里,預備退回浴室里。

    在那里面或許還能讓他們多撐一會兒,等待救援的到來。

    “……江——!”

    模糊不清的聲音難以穿透炸響不斷的火焰,江晚樓猛地停住腳步,回頭往外看去。

    “——江晚樓!!”

    失真的聲音難以分辨,江晚樓不知道來的是誰,但毫無疑問,這是生的希望!

    “江晚樓!!”

    聲音變得更加清晰,高聳的火焰遮擋了視線,卻沒法完全阻攔聲音的傳遞。

    “我在!”

    江晚樓忍耐著咽喉的疼痛,高聲回答。

    “躲開!”

    外面的人簡短又快速地回應,水流澆滅大火時會在短時間產生大量熱氣,如果沒有做足夠的防護措施,里頭的人恐怕會直接被蒸熟。

    江晚樓沒有半點猶豫,背著郁蕭年飛快返回浴室。

    又是一遍灼熱的炙烤,江晚樓甚至隱約嗅到了發梢被烤的卷曲散發出的蛋白臭。

    他對自身的狀況全然不在意,唯獨擔心背后的郁蕭年。

    那些打濕的浴巾、毛巾到底能不能護住郁蕭年?

    “嗞啦——”

    水源與火焰接觸的瞬間爆發出尖銳的鳴聲,同一時間,江晚樓解開了綁在腰間的繩索,緊緊抱著郁蕭年完全浸泡在浴缸中,抵抗快速上升的溫度。

    重傷昏迷的人無法在水中閉氣,江晚樓摁著郁蕭年的后腦勺用力地吻住他。

    淡淡的血腥氣夾雜這微弱的甜,那或許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江晚樓無力探究。

    氧氣通過吻傳遞,江晚樓深深地凝著郁蕭年,目光透過微紅的水流描繪alpha緊閉的眉眼,心一點點顫抖起來。

    他獲救了,又好像并沒有。

    消防隊來的沒那么快,大雨天的海市,交通意外的擁擠,江晚樓此刻無心去關注“擁擠”到底真的是因為意外,還是誰在背后動作的手臂。

    他低低喘息著,看向同樣狼狽不堪、灰頭土臉的林海與楚臨。

    是他們帶著各自的人手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及時撲滅了這場要人命的大火。

    “謝了。”

    如果不是他們,江晚樓心里清楚,無論是他還是郁蕭年都不可能等到消防救援的時刻。

    林海主動上前,想幫著把昏迷不醒的alpha從水里帶出來,卻被江晚樓不著痕跡地避開。他以為是巧合,低聲說:“讓我來吧。”

    他不是瞎子,能看出來江晚樓現在的狀態非常糟糕,體力也消耗的所剩無幾,還要負重一個成年男性alpha的重量,未免有些太為難了。

    幾次被透支使用的嗓子疼的像有刀子在剮,江晚樓說不出話,只搖搖頭拒絕。

    林海有那么瞬間覺得江晚樓是頭受了重傷的猛虎,明知自己狀態糟糕,卻仍不愿放棄已經完全成為拖累的配偶。

    “嘖。”楚臨冷嘖了一聲,他忍耐著心底不曾熄滅的惱怒,冷冰冰開口,“就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把人帶下去?”

    他恨不得郁蕭年就這么死在這兒,不談他對江晚樓那點不曾得到手的微妙執念,就單論他與江晚樓多年的友情,就對郁蕭年的意見深重。

    如果不是因為郁蕭年,江晚樓又怎么會成眼下這樣凄慘的模樣?

    “給我。”楚臨伸手,“早一分鐘把人送到醫院,就能早一分鐘得到救治,江晚樓,這么多人看著,難道我還能把他丟在這兒嗎?”

    江晚樓抿緊唇,他怎么不知道楚臨說的是對的?

    是他的問題。

    他膽怯的過分,仍舊沒能從“失去”的陰影中脫困,恨不得牢牢把alpha攥在手心里,不愿松手。

    無聲地對峙僅僅只持續了幾秒,事關郁蕭年的安全,江晚樓輕易妥協。

    林海到酒店的路上就安排了人提前去了醫院,郁蕭年一到醫院,立刻被推進了急救室。

    “晚樓。”林海攔住了要跟著進去的江晚樓,“你先去處理傷口,里面我會盯著。”

    就連望柯名下的酒店都能出這樣的“意外”,無論是江晚樓還是林海,都不可能讓意識不清的郁蕭年消失在視線范圍內。

    “……”

    江晚樓沉默不言,他的臉被黑灰熏得一塌糊涂,但那雙眼睛卻仍舊有神,堅定的,沒有半點退步的意思。

    “晚樓。”林海神色復雜,他的確沒有愛人,但也能明白此刻江晚樓的心情,他深吸了口氣,“海市已經徹底不安全了,你在外面處理傷口,順便安排轉院的事情,只要直升機以來,只要航班確定,我們立刻就走。”

    江晚樓的嗓子被煙熏壞了,他勉強開口:“已經安排好了,六點二十五。”

    “至于我,只是皮肉傷,沒什么要緊。”

    江晚樓的面色很淡,目光平靜,靜的像一汪死水,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有那么瞬間,林海甚至覺得自己并不在江晚樓的眼里。

    不,更為準確地說,是江晚樓的眼里空無一物,沒有任何人、物的存在。

    林海仍舊妄圖做最后的掙扎:“郁總要是知道……”

    江晚樓:“那就不讓他知道。”

    他很清楚,郁蕭年傷得很重,即便他再怎么癡心妄想,也明白郁蕭年能在短時間醒來的幾率太小,只要沒人說,他隨便找個什么時間就能處理好傷口。

    林海轉眼看楚臨,他們是半路遇到的,因為目的相同,所以短暫的結伴而行。

    楚臨雙手抱胸,冷笑了聲:“看我做什么?腿在他身上,誰能攔得住?”

    他的視線掃過江晚樓垂在身側的雙手,皮肉被大火灼燒過,本就脆弱不堪,又被毫不憐惜地使用,如今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的模樣。

    楚臨比林海更早認識江晚樓,年齡與閱歷注定了江晚樓那時還沒那么完美的偽裝。

    沒人能改變江晚樓,動搖他的決心。

    不對,楚臨在心底自嘲地笑笑,或許有,但絕不會是他和林海。

    “與其在這兒廢話,倒不如找兩個護士跟著他,就在里頭處理傷口。”

    林海的眼神并不贊同,但他知道自己不贊同并無法改變結局,只好讓開。

    江晚樓沒有經過消毒,當然不能直接進到手術室,他跟著護士到了手術室外的監護室,隔著厚重的玻璃往里看。

    醫生和護士圍繞著手術床,江晚樓只能從偶爾透出的縫隙里窺見手術床上一動不動的愛人,看著醫生舉著鑷子一點點挑出深埋在皮肉里的碎玻璃碴子。

    有那么片刻,江晚樓甚至在恍惚間覺得醫生手里的刀并不是劃在郁蕭年身上,而是一下一下,凌遲著他的骨肉與靈魂。

    他昨晚為什么沒有檢查房間?他為什么剛好在那個時候出門下樓?

    他——

    “咯……”

    護士抬頭看,beta眉頭緊鎖,額頭青筋暴起,牙關咬緊,仿佛在忍耐什么難以承受的痛苦。

    傷成這樣,不痛才奇怪。

    護士低頭找出藥物,說:“如果太疼的話,我給你注射一劑局部麻醉吧?”

    “……”

    她等了好一會兒,也沒得到回音,不由得抬頭看,beta的視線自始自終都凝在手術室中,沒有半點移動。

    “先生?”

    “……”

    郁蕭年身上細小的傷口太多,僅僅只是最簡單的外傷清創處理,就花費了數個小時。

    眼看著時間所剩無幾,副院長擺擺手讓其他醫生負責收尾,舉著沾滿鮮血的手走出了手術室。

    “江先生。”他朝足站在門前的beta點點頭,說:“我們仔細檢查過了,郁先生身上的外傷雖然多,但萬幸,并沒有傷到臟器。”

    江晚樓的魂魄好似這一刻才被聚攏,回歸到自己的軀殼中,他瞥了眼院長,等待后言。

    “郁先生失血狀況比較嚴重,但按道理而言,理應還沒達到alpha休克失眠的危險情況。”院長頓了頓,眉頭微微皺起,“沒有經過系統的檢查,我暫時無法確定導致郁先生昏迷的具體原因。”

    “如果要進一步治療的話……”

    江晚樓的眼睛終于舍得徹底從手術床上移開,落在院長身上,他的喉嚨很疼,勉強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他現在的情況,支不支持轉院?”

    院長沉思片刻,點頭:“我們給郁先生輸過血后,他的生命體征就恢復到了正常水準,但郁先生昏迷的原因還沒找到,我并不贊成轉院。”

    beta的一雙黑眸很冷,也許是因為手術室外燈光不足的遠古,院長無端覺得那雙眼睛不像正常人擁有的眼睛,更像無機質的黑洞,讓人望而生畏。

    “能不能?”

    院長不敢再說別的,點頭應下:“能。”

    江晚樓是跟著推手術床的醫護人員一起出來的,然而他剛出來,第一眼看見的不是林海或是楚臨,而是七八個等待已久的警員。

    林海終于等到江晚樓出來,快步走了過去,這段時間里他不知道接了多少個電話,又撥出多少個電話,卻始終沒有得到關于這件事故的一個具體說法,甚至也無法把這些煩人的蒼蠅趕走。

    “江先生,關于雅悅酒店發生爆炸一事,請您跟我們走一趟。”

    走一趟。

    聽起來輕巧,但內里的門路卻足夠讓人深思。

    “你們什么意思!”林海知道江晚樓的嗓子受損,主動擋在了前面,“誰讓你們來的?!”

    “不好意思,林先生,請配合我們的調查。”為首的警員拿出調令與警官證,“您如果對我們有任何不滿都可以到相關部門進行舉報,但我必須提醒你們,我們現在的每項流程都合法合規。”

    郁蕭年需要轉院回京都治療,他們不能阻攔,江晚樓可不需要。

    這一招固然惡心,但切切實實有用。

    事故發生在海市,即便他們沒有任何證據只能拘留江晚樓24小時,但等24小時一過,也大可用“需要配合調查”之類的說辭,把人困在海市。

    郁蕭年眼下昏迷不醒,林海離開望柯總部許久,江晚樓是唯一能穩住望柯局面的人。如果他被留在這里,無論郁蕭年能不能醒來,最后都可以變成醒不來。

    林海當然不可能讓他們帶走江晚樓,皺著眉思考著對策。

    他不是沒想過不管這些人,直接闖出去,但如果真這樣做,和魚死網破又有什么區別?

    只怕幕后的人巴不得他們做出這樣不理智的行為。

    相較于林海的焦慮灼心,江晚樓的表情全程沒有任何變化。

    他早知道有人不會讓他們那么容易的離開海市,所以才會像父母求助,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對方會用這樣大張旗鼓的方式——

    難道他真的覺得,只要郁蕭年死了,這事就能被掩蓋過去嗎?!

    “王警官。”

    整齊劃一的步伐傳來,來人并沒有穿正式的服飾,但他的體態、步伐無一不顯示著他的特殊身份。

    “有關雅悅酒店爆炸一事,將移交給中央調查處理,所有證人、目擊者的詢問調查,海市公安一律不得插手。”高大的alpha走過來,拍了拍王警官肩上的警徽,“正式文件我沒帶上,但楊局長應該收到了,需要給你點時間核實嗎?”

    第68章 昏迷不醒

    王警官不認識眼前的人,但被冒犯帶來的不適讓他立即想要反抗,只是他的手還沒能抬起,肩膀就被狠狠捏緊。

    劇烈的疼痛令他在短時間內喪失了反抗的余力,只能表情猙獰地盯著眼前的alpha。

    對方不為所動,慢條斯理地從兜里摸出證件:“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

    王警官瞳孔緊縮,惡狠狠地盯著alpha手中的證件:“當然!長官!”

    他扭頭看跟木頭似的下屬,低吼:“還不讓開!”

    alpha笑了下,收了力道,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王警官的肩頭:“在醫院呢,這么大呼小叫,多沒素質,回去寫份三千字檢討交到紀委,聽到了嗎?”

    王警官咬牙,不甘愿地點頭。

    擅用權勢壓迫啊他人的人,面對更大的權勢,除了屈從別無他法。

    alpha不再看他,揮手示意,身后的小部隊立刻整齊有序的上前,接替了護士的工作,推著手術床向專屬電梯走。

    林海還搞不清狀況,迷茫地看向江晚樓。

    “走吧。”江晚樓沒力氣解釋,用行動表示了信任。林海見狀,沒多問,跟了上去。

    有人護送,出院這一程再沒出什么幺蛾子,林海看著車上特殊的圖標,暗暗心驚。他跟在江晚樓的后頭,正要上車,就被帶隊的alpha攔住:“先生,麻煩您坐后面那輛車,我和小樓有點事要談。”

    在手術室外頭時,林海沒看見alpha展示給王警官看的證件,但張嘴就是“中央”的人,能是什么簡單身份?

    即便如此,林海也沒有第一時間讓開,而是先看了眼江晚樓,見江晚樓點頭,他才順從的跟著其他人到后車上去。

    車隊平穩行駛,一路綠燈。

    alpha從座椅底下抽出醫藥箱,說:“晏部長不放心,本來打算親自走一趟。”

    江晚樓勉強回神,聲音嘶啞:“路叔,別告訴他們。”

    江晚樓十歲時,路叔就成了他父親和母親的警衛隊隊長,也算是看著他長大,是他沒有血緣關系的長輩。

    “如果你能照顧好自己,我也不愿意去當那個多嘴的討人厭。”

    路叔的軍銜是在前線實打實打出來的,即便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也淡淡的,但那股無形的壓迫感半點也不容忍忽視。

    江晚樓自知理虧,閉口不言。

    “手。”路叔瞥了他一眼,懶得訓。

    老江家的孩子,哪里都好,就不該是頭倔驢。說破嘴皮子都未必有用,他還浪費什么口舌?倒不如還是交給他父母自己慢慢教去。

    江晚樓乖乖把雙手伸了出來,沒好好處理的傷口沒半點結痂的意思,依稀能瞧見不知道是哪里的組織液在傷處蜿蜒流淌。

    楚臨的確安排了護士跟著進去沒錯,但患者半點不配合,他們也毫無辦法。

    路叔看得火大,誠然他早年也是個不要命的,要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退居二線,但這種事,向來是自己做沒什么,身邊人做就火冒三丈了。

    更何況分明剛剛就在醫院,也不知道處理一下!

    江晚樓忍耐著清洗傷口帶來的疼痛,問:“您怎么直接來醫院了?”

    “嗓子不好,就少說點話。”路叔瞧著江晚樓忍耐的神情,心底那點讓他多疼疼長點教訓的想法徹底煙消云散,盡可能放輕手上的動作。

    只是即便動作再輕,那也是疼的。

    路叔抬眸看他,沒在江晚樓臉上看到半點痛意,好像這雙傷到血肉模糊的雙手不是他的一樣。

    “消防車隊是從機場那邊調的,我在那兒和老戰友寒暄了幾句,正巧聽到誰喊雅悅酒店爆炸失火,覺得不對勁,于是干脆就跟著他們一起出發了。”

    誰知道到了酒店,才知道江晚樓等人已經到醫院去了。

    路叔不是剛出軍校的小年輕,他在去雅悅酒店的路上就覺得不對勁,他的確有段時間沒到繁華的一線城市來了,可那會兒又不是早晚高峰時期,怎么能堵成那樣?

    而雅悅的爆炸又明顯是為了針對郁蕭年,對方都做到這個份上了,又怎么可能輕易放江晚樓離開?

    以防萬一,他立刻動用了點人際關系,把案子劃分到了自己的管轄范圍內。

    紗布一點點纏上江晚樓的雙手,路叔抬頭,看他:“能解決嗎?”

    江許望、晏聞婉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不插手這事,但江晚樓是他們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袖手旁觀?

    江晚樓點頭。

    郁蕭年接手望柯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的事情,幾年時間,足夠他把望柯完全把握在手中。

    只要郁蕭年還在,那些人耍再多的花招都毫無意義。

    只要、郁蕭年還在。

    心臟漏跳了半拍,遲鈍的痛了起來。

    無論誰設的局,無論這是多少人聯合起來的圍剿,江晚樓都沒有半點恐懼。

    他唯獨害怕——

    害怕郁蕭年醒不過來,害怕失去郁蕭年。

    僅僅只是想到那種可能,江晚樓就能感受到那種近乎溺亡的絕望。

    “我不會幫你撒謊。”

    眼看著要抵達機場,路叔突然說了句:“我不會主動去說,但如果晏部長、江部長問,我也不會隱瞞。”

    路叔的意思很明確,自己想清楚怎么面對父母的責問。

    江晚樓張了張口,又在路叔暗含警告的眼神中閉上。

    他低著頭,盯著包的跟木乃伊似的雙手。

    即便是命懸一線的時刻,江晚樓也能鎮定的沒有半點情緒波瀾,而不是像此刻,分明已經脫離了危險,一雙手卻抖若篩糠,無論理智如何控制,都無法停下來。

    無論多少歲、多少年,他始終無法坦然面對“失去”所帶來的恐慌。

    他知道路叔在眼下說這話是為了分散他的思緒,避免他深陷于負面情緒的漩渦。

    江晚樓緩慢地調整著心跳與呼吸,在車輛停止前,雙手總算勉強恢復了平穩。

    他垂著眸,下車,不知是自我催眠,還是真的堅信。

    沒事的。

    郁蕭年從不失諾,說好的會永遠在他身邊,就是永遠。

    **

    “這里,有明顯的陰影,它壓迫了顱腦神經,是導致郁先生遲遲沒醒來的主要原因……”醫生指著顱腦ct上的黑色斑塊說,“但奇怪的是,郁先生的頭部沒有外傷痕跡,我們不清楚這塊血斑是因為什么導致。”

    “既然找到了他昏迷不醒的原因,直接對癥治療不就好了?什么原因導致的重要嗎?”坐在桌前的女性omega急切開口,即便她不懂醫,卻也知道一直昏迷不醒絕不是什么好兆頭,拖得越久,只會越加危險。

    “我們有進行融血處理,剛開始的確有效果,但……”醫生的神情變得有些難看,他從醫四十多年,見過不知道多少疑難雜癥,但面對眼下的情況,的確生出了幾分束手無策。

    “但反彈很快,血塊比之前反而更大了。”醫生說,“我們懷疑血塊下面有個較大的出血點,血塊足夠大的時候能夠堵住出血點,一旦血塊溶解了一部分,就會持續出血。”

    這種情況,冒然融血消腫無疑于加速患者的死亡。

    “那開顱手術呢?”

    醫生抬頭,遙遙望向辦公室角落里的beta,他站著的位置正好對著窗戶,京都冬日難得有個好天氣,金燦燦的光輝透過保潔今早才擦過的玻璃,灑在他身上,像鍍了層融融的光圈。

    無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折射出冷冽的寒光,看起來格外不好接近。

    醫生認識beta,郁先生的秘書。

    失去執行董事掌控的望柯,所有事務都壓在了這個秘書身上,即便如此,也沒妨礙他每天準時來醫院報道。

    “開顱手術風險很大。”醫生說,“血塊擋住了出血點,我們沒法判斷出血點的大小,評估不了風險。”

    能造成這么大血塊,出血點絕不會小。

    況且,更為危險的是,他們沒找到導致出血的原因,誰也無法保證,解決這個出血點之后,郁蕭年顱內血管會不會再無端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的出血點。

    那接下來的治療方案呢?

    omega想問,但視線觸及到江晚樓,又沒問出口。她看著江晚樓,期許對方還能說點新的想法。

    江晚樓面色很淡,寡淡到似徹底冷卻的水,無波無瀾、清澈見底,他的目光深邃平靜,透著近乎于無情的冷酷。

    “能不能治?”

    被煙熏過的嗓子又被強行使用,即便后來用上最好的藥,也無可避免的留下了點后遺癥,直到今天仍舊沙沙的,不復以往的泠泠清脆。

    醫生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眸,隔著鏡片,他看不太清江晚樓眼里的神情,卻感到無形的壓力。

    “我邀請了國內外著名的腦科專家進行會診,時間在明天下午五點,郁夫人和江秘書可以來旁聽。”

    江晚樓點頭:“我知道了。”

    他沒多做停留,轉身就走。

    等人走了,郁夫人才收回目光,看向醫生:“江秘書的身體還好吧?”

    醫生搖搖頭:“他拒絕復診,我們沒辦法評估。”

    他每次勸江晚樓復查,得到的永遠是個“忙”字。beta寧愿把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全部浪費在枯坐在郁蕭年病床前,也不愿分出哪怕一二檢查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比起身體狀況,醫生其實更擔心的是江晚樓的心理狀況。

    他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在大學期間輔修過心理學,對于基礎心理疾病有一定的判斷力,如果不是路少校走之前特意叮囑,他恐怕絕不會把江晚樓當作一個“病人”看待。

    有心理疾病的前提下,偽裝的越是無懈可擊,越說明他內心的極力壓抑。

    beta現在的心理狀況與走鋼絲并無差異,還是在搖搖欲墜、隨時可能斷裂的鋼絲上行走,哪怕只是丁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他掉進萬丈深淵。

    “如果可以的話,還請郁夫人幫忙勸一勸吧。”醫生沒向郁夫人透露太多,“工作再忙,也不能不注意身體啊,他要是病倒了,那就更沒人能處理剩下的那些麻煩了。”

    郁夫人張了張嘴,自責愧疚涌了上來,她幫不上任何忙,所有的勸解安慰也難免顯得虛情假意。

    “我知道了。”她低低說,“我會盡力勸他的。”

    郁夫人從醫生辦公室里出來,慢吞吞地走到了病房前,她握著門把手,卻沒推門進去,通過門上的玻璃往病房里看。

    江晚樓什么都沒做,單看眼前這一幕,任誰都很難從中聯想到兩人之間有什么特殊的情愫,畢竟哪怕病房里再沒第三個人,他也坐得很遠,落在病床上的目光淡淡的,找不到半點起伏的情緒。

    事實上,郁夫人想,從她接到消息趕來醫院碰見江晚樓的第一面開始,江晚樓一直都是這副淡淡的神色。

    就好像……好像不論發生什么,哪怕是天突然塌了下來,也沒法觸動他分毫。

    郁夫人想,昏迷不醒的是郁蕭年,卻似乎不止郁蕭年一個。

    她吸了吸鼻子,偏過頭,偷偷抹眼淚。

    這種事情……怎么偏偏就發生到她家寶寶身上了呢?

    明明、明明已經有了愛人,即將擁有幸福圓滿的人生,為什么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呢?

    郁夫人越想越難過,眼角的淚擦了又擦,不見少,反而越來越多。

    “郁夫人。”

    她哭得太專心,以致于甚至沒發現病房的門在什么時候被推開了。她仰頭看,淚眼模糊中,她看不清江晚樓的神色,卻只覺得那樣該也是一張很難過的臉。

    郁夫人吸了吸鼻子,她難過的昏了頭,張口就是不合時宜的話:“你明明很難過,為什么一點都不肯表現出來呢?”

    很難過?

    江晚樓怔了一下,無意識地回避了這個問題:“郁夫人,您這樣會讓人誤會的。”

    “到屋內去吧。”

    郁夫人看著伸到面前的手,beta手掌的燒傷程度不算嚴重,不需要像之前那樣包裹的嚴嚴實實。

    但燒傷的痕跡還沒能完全褪去,丑陋扭曲的肉色傷痕,像盤踞在beta手掌心里的惡蟲,丑陋可怖。

    郁夫人握住,借著beta的力氣站起來,跟在beta身后進了病房。

    “不用太擔心。”江晚樓拿過床頭柜上的抽紙遞過去,“郁總不會有事的。”

    篤定的沒有任何一絲懷疑的語氣。

    郁夫人接過紙巾,垂著頭擦拭眼角,心里的擔憂沒有因為江晚樓說的話而得到任何安撫,反而愈演愈烈。

    江晚樓的篤定,究竟是對醫院醫生的相信,還是對郁蕭年的自信,抑或著……只是自欺欺人?

    郁夫人猜不到。

    “江秘書。”她坐在了病床的另一側,“你是不是一直沒有去復診?”

    “啊。”江晚樓沒什么意義地應了一聲,說,“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沒必要浪費時間。”

    醫院里的暖氣開的很足,beta的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袖口挽起了半截,能看見覆在小臂上的繃帶。

    郁夫人沉默片刻,又說:“書文和我說,你經常在公司里通宵加班。”

    “沒有通宵。”江晚樓反駁,“有休息。”

    郁夫人一改溫和模樣,步步緊逼:“下午、晚上在公司里忙碌,上午又到醫院里來,江秘書能告訴我,你是在什么時候休息的嗎?”

    江晚樓:“……”

    “如果蕭年知道這段時間你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會很難過的。”郁夫人說著,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低低道歉:“對不起。”

    “……什么?”江晚樓一愣,下意識地反問。

    “對不起。”郁夫人又重復了一遍,“我什么忙都幫不上,還在這兒冠冕堂皇的勸你好好休息。”

    她輕輕啜泣,雙肩也跟著微微顫抖。

    “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總是……總是在拖你們的后腿。”

    江晚樓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知道,郁夫人說的這些話,不僅僅是對他說。

    郁夫人擦了擦眼睛,重新抬頭看向江晚樓,郁蕭年那雙琥珀般淺色的眼睛就是從她身上遺傳的,江晚樓看著,恍惚中生出點自己正在被郁蕭年注視著的錯覺。

    ……也只是錯覺了。

    江晚樓維持著緘默,靜靜聽著郁夫人情緒失控下的碎碎念。

    “我,我是個低級omega。”她說著,沒忍住偷看了眼江晚樓。

    beta神情未變,不見半點驚訝。

    “蕭年的父親是高級alpha,我和他的結合很困難。”

    他們是大學時期自由戀愛的,那時候年輕,什么等級,什么信息素適配度,什么家世、門第,誰都沒放在心上。

    他們的愛情很平穩,并沒有遭到多少反對,很輕易地走進婚姻。

    “我沒想到……”郁夫人說著,眼眶再度紅了起來。

    她沒想到,那些她沒吃過的苦,沒受過的磋磨,最終都落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蕭年生下來的時候很小。”郁夫人抬手比了比,要比正常足月生出來的嬰兒小上整整兩圈。

    科技發展到今天,提前預測第一性已經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了,郁蕭年一生出來就做了檢查,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他是個alpha。

    “無論是omega、beta,他的弱小都能被原諒,可他偏偏是alpha。”

    時至今日,郁夫人回想起來仍舊還是覺得自責、痛苦。

    她怨恨丈夫的為了奪權的自私行為,更怨恨自己的遲鈍,傻乎乎的相信丈夫的說辭,相信小山居的療養院能夠解決郁蕭年發育遲緩的問題。

    “嗚嗚……”郁夫人掩面而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說的治療是——用藥物催化腺體,強制提高等級,甚至、甚至如果藥物催化不能成功,還會、還會進行更換腺體手術……寶寶在里面受盡折磨的時候,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個孩子的流產給她的心理與身體都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醫生建議她到陌生的環境去慢慢療養,避免熟悉的場景勾起不好的記憶,于是她去了,連著幾年都沒再見見她的寶寶。

    江晚樓注視著omega痛苦不已,心底卻沒有任何觸動。

    “我錯了……”郁夫人紅著眼眶看病床上的alpha,沾了淚的手指輕輕撫摸過郁蕭年蒼白的臉龐,“就算弱小,就算比不過同齡人,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無非是喪失爭奪家產的權力,無非是庸庸碌碌一生,至少、至少不會因此受盡折磨,不會如今又陷入這樣生死不明的狀況。

    再在郁夫人看過來之前,江晚樓站起身,拿起剛剛才打開的抽紙遞過去。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漠然不應該,但他的確難以說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他冷聲問:“小山居,他被送去小山居,是什么時候?”

    郁夫人沒想過江晚樓的關注點會在這兒,明顯地怔愣了片刻。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敢看江晚樓的眼睛,垂著腦袋,甕聲甕氣地回答:“大概是……寶寶十歲的時候。”

    十歲。

    太小了。

    江晚樓心臟又開始抽疼,十歲是腺體初步開始發育的年齡,還沒發育成熟的器官,卻要被反復實驗,催化,其中的痛苦除非親身體會,誰又能真正了解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二?

    良久,江晚樓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問:“他是怎么出來的?”

    郁夫人脊背僵硬,有那么瞬間,她覺得自己是正在被拷問的罪人,她不覺得冒犯,反而感到輕微的解脫。

    郁蕭年從來沒有責怪過她。

    可對于心里有愧的人來說,不責怪有時反而比責怪要更加可怕。無處宣泄的愧疚,無法彌補的錯誤,像是生在心底的蟲,日日夜夜的啃噬她的心臟。

    永無寧日。

    “他們把腺體更換手術稱為BX-13實驗,小山居名下有很多孤兒院,那些孩子一旦被催化出高級腺體,就會成為……誰誰誰家孩子的供體。”

    “除了那些孤兒,還有一些是……希望自己孩子更優秀的家長主動把孩子送來的。”

    他們大部分也許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站的更高,往后的道路能夠走的更容易,卻沒想到他們竟然親手把孩子送往了通向死亡的道路。

    “小山居的利益是眾多人共同維持的,郁家也不例外。”

    那些普通家庭縱然無法接受自己孩子“意外死亡”的結果,也大多申訴無門。

    “是一位姓劉的警官,即便被警告,被撤職,甚至被人撞斷了腿,他也始終在追查,只是小山居做的太隱蔽,他花了四五年的時間,也沒能得到真正能推翻小山居的證據。”

    “那大概是……郁蕭年十五歲的時候。”郁夫人記得很清楚,那些由警察交到她手里的卷宗被她看了千百遍。

    “他又一次從那里面逃了出去,帶著一個死去的孩子的日記。”

    又?

    江晚樓的心漏跳了一拍,有什么東西將要呼之欲出,又被別的什么牢牢鎮壓。

    “他運氣很好,遇到了劉警官。”

    臭名昭著的BX-13實驗,在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江晚樓以前也聽過,只是為了不影響活下來的孩子以后的生活,報告做了模糊處理,當然,自然也不可能提到郁蕭年的存在。

    “除了獲救那次,他還逃出去過?”江晚樓的聲音低低啞啞,心莫名跳得很快,就好像蒙上灰的真相終于被他握在了手中,只差最后一角補足,就能讓他看清所有。

    他甚至沒有耐心等待郁夫人回答,而是迫不及待地追問:“是什么時候?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第69章 對不起

    郁夫人嚇了一跳,眼淚蓄在眼眶里,不敢落下。

    她印象里的江秘書,從容、冷靜,即便糟糕透頂的情勢,也不見半點慌亂,不像此刻,震驚與急切交織,幾乎要把那張漂亮冷清的臉撕破。

    “我……不知道。”郁夫人難堪地扭頭,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怯懦、無用,難以承受任何帶有期盼與希冀的目光。

    也許是她一次次錯過郁蕭年的求救,也許是等她從自己的傷痛里走出來時,發現自己的孩子早已不需要她。

    她說:“那時候我還在療養,對細節并不清楚。”

    卷宗再怎么詳細,也不可能寫這些無關案子的細枝末節。后來郁蕭年回到她身邊后,心理醫生反復叮囑她要注意孩子的心理狀況,不能刺激孩子,她也不敢問。

    “我只知道,他逃了出來,回了家……”

    omega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她縮著肩膀,低聲喘息,艱難地把最后幾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然后被他的父親……送了回去。”

    “不……知道?”

    江晚樓低聲重復,情緒像翻涌的浪潮,匆匆忙的來,又匆匆的走,沒做片刻的停頓。

    極致的落差,最后留下的唯有空茫茫的痛苦。

    病房內一時間陷入前所未有的寂然,郁夫人猶豫著抬頭看,坐在病床另一側的beta眉眼低垂,許久沒修剪的黑發有些長了,垂下來,柔柔蓋住了額頭,落下一片陰翳,正正巧蓋住了雙眼。

    視覺錯位叫人輕易誤會他已經沉沉睡去,郁夫人抿緊唇,遲疑再三,還是選擇問出了口:“江秘書……是知道什么嗎?”

    知道什么?

    江晚樓沒抬頭,他的視線落在郁蕭年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上。

    他只知道世界上沒那么多巧合,他還知道能給他答案的不止郁夫人一個。

    許久,他才緩慢開口:“或許吧。”

    簡單的三個字里是無需費心解讀,也能讀懂的拒絕,郁夫人張開的嘴又閉上,她擦掉眼角殘余的淚水,細聲細氣地問:“最近、公司還好嗎?”

    江晚樓還沒說話,就聽見omega的聲音再度傳來:“我手里也有一些股份,如果需要的話……我給你轉到你的名下。”

    授權當然也可以,只是授權遠沒有直接轉讓要更加明確的表達立場。

    被beta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她沒有底氣地偏頭:“我相信你。”

    就像郁蕭年全然的相信江晚樓一樣,她也相信郁蕭年的所有判斷。

    江晚樓沒說什么,只是輕微點了下頭,表示明白了。

    他并不理解郁夫人,她過去全然交付的信任化作刀刃,重重傷在心頭,直到今日也不曾愈合,但她還是能沒有任何猶豫地再次給出信任。

    但不管怎么說,郁夫人的選擇的確能給江晚樓減輕不少麻煩。

    有郁蕭年唯一的直系血親出具的委托書,那些虎視眈眈的豺狼徹底失去了攻訐的話柄,只能不甘地再度蟄伏起來。

    江晚樓在等,他們也在等。

    誰都不認為自己的希冀會落空。

    “人在我這兒,心可不在。”廖醫生丟了個沙糖桔過去,穩穩砸在江晚樓攤開的報紙上。

    沙糖桔的重量壓彎了報紙,使得滾向江晚樓的速度不斷減緩,直到某個徹底反彈,順著來的路線又滾了回去。

    金燦燦的小橘子滾到了報紙的邊緣,沒人承接,最終圓滾滾的掉在地上。

    “嘖,浪費可恥啊。”

    江晚樓對廖醫生的聲討無動于衷,他慢條斯理地折起手里的報紙,整整齊齊地放回沙發前的矮桌上。

    “廖叔,我少了段記憶。”

    廖醫生剝橘子的手頓住,他沒抬頭看江晚樓,卻也能感受到江晚樓的視線穩穩地落在他的身上,充滿審視。

    他語調平穩:“是嗎?”

    指尖沾了橘子水,被染的微黃,廖醫生突然沒了胃口,放下剝了一半的沙糖桔,抽了兩張紙擦拭指尖,他問:“大概是那個年齡段的記憶?”

    很狡猾的問法。

    如果不是江晚樓掌握的信息足夠多,很難保證他會不會被廖醫生繞進去。

    “不是連續某段時間的記憶。”江晚樓來的目的是求證,不愿意花費太多口舌進行彎彎繞繞的試探,他開門見山地說,“而是斷斷續續的……和某個人相關的記憶。”

    廖醫生表情未變:“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這對您來說,不算難吧?”江晚樓拒絕回答問題,自顧自地往下說,“以某個特殊事物作為記憶錨點,將所有與之相關的記憶收納進去,通過心理暗示讓把錨點藏起來。”

    心理暗示不能讓無變成有,也不能讓有變成無,它是種與魔術類似的手法,看起來玄妙無比,可一旦其中的奧妙被揭示,就會變得索然無味。

    大段記憶的缺失是最下乘的解決方案,因為只要是個人都會對自己明顯空白的記憶存疑,并對此產生探究的心理。

    而記憶本身并沒有消失,只是大腦被蠱惑催眠,使之呈現出“遺忘”的效果,一旦因此產生好奇心、懷疑等等思想,那么要找回那段記憶就會變得不再困難。

    廖叔的手段更加高明,他把有關的信息羅織起來,再令其消失。

    那些短暫的記憶放在江晚樓不斷延長的人生中,不過是些零碎的片段,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遺忘過去某些并不深刻的記憶,本就是常見的事情。

    這場心理暗示很成功,這么多年來,江晚樓從未對自己的記憶產生半點懷疑。

    “晚樓。”廖叔無奈地嘆氣,有些手段一旦被揭穿,再掩飾也毫無意義,他摘下眼鏡,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沒有誰會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

    “即便你第一次被送到我這里來的時候還小,難道你覺得我就能暗示成功嗎?”

    這樣的治療手段聽起來容易,但實施起來并不簡單,否則他早靠著這樣的把戲去當救世主,讓所有人遺忘煩惱和痛苦,又何必面對種種疑難雜癥哀婉嘆息?

    他問:“心理暗示最最基礎的一項是什么?”

    絕對的信任與放松,以及足夠脆弱的心理防線。

    從第一次見面起,廖醫生就知道他和江晚樓絕對無法構建起信任,就像江晚樓時刻提防著他,避免不愿透露的信息被窺伺一樣,他不得不抽出精神防備江晚樓。

    在彼此警惕,互相防備的關系中,放松更是無稽之談。那么只剩下最后一項,足夠脆弱的心理防線。

    “那段記憶到底要給你帶來多大的傷害,才能沖垮你的心理建設,讓我在不滿足前兩個條件的情況下,還能完成這次治療?”

    廖醫生不得不承認,那是他人生中進行的最困難的一次治療。

    盡管彼時江晚樓的精神狀態已經足夠危險脆弱,但他仍舊在負隅頑抗——他不愿意忘記。

    即便留下的記憶只會帶來連綿不絕的痛苦。

    廖醫生緩慢從辦公桌那邊走來,眼里的情緒輕柔,此刻,他不再是醫生,江晚樓也不是他的患者,他只是作為一個長輩,輕拍著迷茫晚輩的肩膀,給出最為正確建議:“遺忘其實也沒什么不好,不是嗎?”

    這個世界上渾渾噩噩地活著的人那么多,不也能夠幸福終老嗎?

    “更何況,你現在有全新的人生,有深愛的人……”

    “……”

    江晚樓沉默了很久,久到廖醫生幾乎要以為他已經妥協放棄。

    “廖叔。”江晚樓抬頭,仰望站在身前的長輩,“我做不到。”

    郁蕭年可能就是他的小狗。

    僅僅只是想想這個猜測,江晚樓就覺得整顆心都開始酸脹起來。

    在他把過去全然拋之于腦后,開啟一段完全嶄新的人生的時候,郁蕭年或許一直被困在那段過去了,百般思念,不得解脫。

    江晚樓想起了那個晚上,想起了alpha短暫又坦誠的片刻。

    他以為郁蕭年訴說的是一見鐘情,他以為郁蕭年說害怕,是因為不愿意讓喜歡的對象卷入風險中,卻唯獨沒想過,也許有人想了他很久,把每次見面都視若珍寶記憶深刻。

    可他什么都不記得。

    江晚樓想,這太不公平了。

    “他對我說喜歡的時候,我很開心。”

    亮堂堂的白熾燈照亮了beta的雙眼,深深的黑眸里閃爍著點點細碎的光芒,有那么瞬間,廖叔甚至誤以為是淚在里頭游動。

    “但我也很害怕。”

    喜歡他什么呢?

    江晚樓從不妄自菲薄,他的一生順風又順水,但聽到郁蕭年的喜歡時,還是止不住惶恐。

    喜歡他什么呢?

    漂亮?聰明?還是別的什么?

    這些好像都不足夠特殊——不足以讓江晚樓篤信自己的獨一無二。

    江晚樓很少流露出這樣求助的神情,即便是孩提時刻。

    廖叔想起了那個午后,想起好友悲傷的神色,想起自己百般猶豫最后給出的建議。

    其實……也沒那么意外。他想。

    從小就偏執的孩子,絕不會因為一段記憶的喪失而改變。

    “晚樓已經是大人了。”廖叔笑了笑,低聲感概,“已經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了,我就不告訴你的父母了。”

    他站起身,走到書柜邊,從保險柜里拿出沉重的匣子。

    江晚樓眼也不眨地看著廖醫生的一舉一動,目光落在匣子上的瞬間,心跳陡然加速,身體的本能遠比大腦要更加敏銳,提前很多的告訴他那個東西很重要。

    廖醫生在他對面沙發上坐下,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匣子。

    這是承載江晚樓缺失的記憶的錨點,是江晚樓完整找回記憶的關鍵,是……

    被年歲腐蝕了太久,生了銹的止咬器。

    江晚樓又一次聽到海浪翻涌、擊打礁石的聲響,只是這一次,那些嘈雜嗚咽的水聲里夾雜著遙遠的,仿佛屬于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作為你咬我的懲罰,我要給你帶上止咬器。”

    ——“你也可以拒絕,那你就不是我的小狗了。”

    ——“好乖。”

    ——“媽媽,你們要把他送回去嗎?”

    ——“我以后還能見到他嗎?在小山居?”

    ——“你回家之后,會忘記我嗎?”

    ——“我不想讓你離開。”

    ——“我……想念他。”

    ——“媽媽,如果我把他好好藏起來,如果我不喜歡他,是不是他就不會消失了?”

    ——“媽媽,我聽見他們說,很疼,我的小狗是不是也很疼?”

    ——“對不起。”

    ——“我已經能分清他和小狗的區別了。”

    ——“媽媽,我不要他做我的小狗了。”

    ——“可不可以不要送他回家。”

    ——“對不起。”

    ——“他的家人沒有保護他,他的家人不要他。”

    ——“為什么不能把他給我?”

    ——“對不起。”

    ——“忘掉,我就會變正常嗎?”

    ——“我不想忘記,媽媽!我不想忘記!”

    “對不起。”

    第70章 想見他

    “你有名字嗎?”江晚樓的手指落在冰冷的止咬器上,成年alpha佩戴的款式對瘦小的孩子來說太大了,松松垮垮地掛在小狗的臉上,一碰,就小弧度的晃起來。

    他給人碰歪了,又不給人扶正,就讓止咬器斜斜地掛在臉上,看起來不倫不類,透著幾分滑稽的可愛。

    小狗不喜歡說話,這是江晚樓早就在相處中明白的道理,他多數時候不會勉強小狗,對于自己挑選、喜愛的事物,寬容是最不稀缺的東西。

    他耐心地等待著,鼓勵寡言的小狗表達自我想法。

    小狗總不會讓他等太久,他伸出一根細細的手指,指向江晚樓。

    “……我?”

    江晚樓眨了眨眼睛,微妙的歡喜不著痕跡的令嘴角往上揚了揚,又在被發現之前,偷偷藏了起來。

    他收回停在止咬器上的手,不容違抗地拒絕:“不可以。”

    他并不介意和自己的小狗分享姓名,但比起滿足自己的私欲,江晚樓更希望在小狗在獨屬于自己的情況下,仍舊有自己的思考與判斷能力。

    他看過太多宣揚狗狗美好品質的文學作品,為了極力突出“忠誠”,“他們”總會為了主人,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死去。

    江晚樓想擁有獨屬于他的小狗,在擁有小狗思想、行為的絕對支配權的同時,有希望……他能保留有自我思考判斷的思維。

    江晚樓從不否認自己的貪婪與自私,既希望小狗完全信任自己,又希望小狗對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懷有一份警惕。

    被拒絕了。

    小狗的眼睛很大,窗外的日光把淺色的瞳孔映照的顏色更加透亮,像江晚樓過去很喜歡、卻不慎遺失的琥珀珠子。

    視線交錯,成了一場無聲的對話。

    江晚樓狠下心來時,素來有那么幾分慘絕人寰的味道,任小狗看向他的眼神再如何可憐,也沒半點動搖。

    最后妥協的只能是努力扮可憐的小狗。

    他磨蹭著湊到了江晚樓的書桌邊,指著筆記本上印刷出來的“年”字。

    “年?”江晚樓跟著過去,雙手虛虛環住小狗的肩膀,下巴枕在了毛絨絨的腦袋上,“小年?”

    下頜抵著的腦袋小弧度的晃動,郁蕭年點頭默認下了這個稱呼。

    江晚樓的心情很好,他拍了拍小年的腦袋,親昵地喊:“年年。”

    郁蕭年摁在筆記本上的手指輕輕縮了縮,他仰頭,直勾勾地盯著江晚樓,黑發遮掩下的耳尖微微泛紅。

    不明顯,但江晚樓看得很清楚。

    “年年。”

    小狗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目光仿佛被什么燙到了,也跟著縮了起來。

    “年年。”

    江晚樓看著泛紅的耳尖,心頭癢癢,催生出惡劣的念頭。趁著小狗目光躲閃,他毫無預兆地伸手,捏住了滾燙的耳垂。

    “年年,是在不好意思嗎?”

    即便是盛夏,江晚樓的手也透著股微微的涼意,捏在發燙的耳尖上,郁蕭年不覺得冷,反而依戀地歪頭貼的更緊。

    明明江晚樓才是捉弄人的那個,可真的被小狗這樣全身心的信賴,他反而生出微弱的不好意思來。

    他的眼神無意識地飄忽,從郁蕭年的發梢移到脖頸。

    對于尋常男孩來說有些長了的黑發虛虛掩住了光潔的后頸,卻沒能把后頸斑駁的傷口、針眼遮蓋。

    江晚樓松了手,狀似無意地拂過了郁蕭年傷痕累累的后頸。

    不明顯。

    但江晚樓還是捕捉到了那個瞬間,郁蕭年明顯的僵硬。

    于是他的指尖停在了郁蕭年的后頸上,冷眼目睹年年想逃走,又因為什么原因遲遲沒有動作,緊繃著身體,一動不動。

    “很害怕?”

    江晚樓的指尖在發燙的耳廓停留了很久,此刻還帶著淺淡的余溫,不復尋常時候的冰冷。

    對沒分化的未成年而言,后頸算不上特別敏感的部位,但郁蕭年和尋常人不一樣。

    江晚樓能感受到這具瘦弱的身體下潛藏著蓬勃的力量,蓄勢待發,又被理智強行克制著,沒有令其爆發出來。

    指尖完整地描繪過小狗后頸小小的凸起,隨著時間推移,藏在薄薄的一層皮肉下的腺體不斷發育,直至成熟。

    他的小狗是alpha,beta還是omega?

    江晚樓短暫且認真地思考片刻,卻沒能得出答案。

    無論是什么性別,都好。

    他都喜歡。

    江晚樓等待了許久,也沒能等到回答,于是又重復了一遍:“年年,很害怕嗎?”

    點頭、搖頭,是很簡單的動作,卻讓郁蕭年猶豫了很久。

    他背對著江晚樓,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也無從揣測什么樣的回答才是江晚樓想要得到的。

    許久,久到江晚樓不得不懷疑小狗在用沉默拒絕回答問題,才瞧見他極其緩慢的點了點頭。

    “……”

    和預想分毫不差的答案。

    小狗的坦誠應該讓他開心才對。江晚樓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酷刑,才會給小狗帶來如此深刻的陰影,以致于即便只是被輕輕觸碰,也會因為身體的本能而恐懼不已。

    “不要怕。”

    江晚樓的指腹柔柔摁壓著郁蕭年的后頸,指腹的皮膚很軟,不輕不重的力道像貼心的按摩,一點點緩解了肌肉本能的緊張。

    很舒服。

    郁蕭年雙目茫然,不明白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他的記憶中,腺體被觸碰從來代表的都是疼痛,針尖刺入皮膚很疼,冰冷的液體注入很疼,最疼的是藥劑注入后。

    那樣的深入骨髓與靈魂的疼痛,郁蕭年甚至無法用語言表述,只知道在疼痛降臨時,他從未那樣深刻的痛恨自己是活生生的人。

    “呃!”

    后頸的力道陡然加重,郁蕭年毫無防備,鈍鈍的酥麻讓他不經意間悶哼出聲。

    “不要想。”

    江晚樓的聲音很平,很靜,郁蕭年無端想起自己為數不多的童年時刻,想起幼時睡前,平靜而溫和的聲音輕輕哼著軟軟的搖籃曲,哄著他入睡。

    ……不要想?

    郁蕭年頭腦發暈,眼神迷茫。

    “很舒服,對不對?”江晚樓輕聲問,方才那個瞬間的用力摁壓仿佛只是一場回憶與現實短暫觸碰帶來的錯覺,他的手指很靈巧,有序的摁壓這后頸,一點點舒緩了緊張的肌肉。

    “所以沒什么好害怕的。”

    要在短時間內遺忘充斥著痛苦與疼痛的記憶并不容易,但感官是可以被替代的。

    用溫柔替換掉殘忍,用舒服代換疼痛。

    江晚樓垂眸,目不轉睛地凝著那塊傷痕交錯,膚色斑駁的皮膚,希冀著,能一點點抹去旁人留下的痕跡,替換上獨屬于他的痕跡。

    年年,我的小狗。

    我的。

    ……

    殘陽勝血。

    锃亮的落地窗全盤接受了落日的余暉,鮮紅的光亮給入目所及的一切都蒙上被血潑染過的鮮紅。

    江晚樓怔怔地望著窗外,心被短暫溫馨的夢鑿開了個缺口,呼呼地往里面灌著冷風,涼的他連帶著指尖都被凍的麻木。

    下雪了。

    隨著東風飄搖落下的雪粒也被染上了紅色,江晚樓看著,生出了猶在夢中的荒誕感。

    太陽穴處的青筋不堪重負地鼓起,似活物般,不斷跳動著,帶來陣陣無法緩解的神經疼。

    “這么快就醒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廖醫生端著熱茶走進來,他看了眼桌邊的香薰蠟燭,融化的蠟油支撐著最后的火苗,微弱的掙扎著燃燒,最后還是難逃熄滅的命運。

    這樣一支助眠香薰,對于正常人來說,足夠睡上整整一天一夜。然而眼下,香薰剛剛燃盡,beta就已經醒來。

    “感覺還好嗎?”

    那段記憶塵封了太久,驟然解開心理暗示,難免會給大腦帶來強烈的負擔。

    江晚樓沒說話,喝了口水:“謝謝您。”

    廖醫生聽出了告別的意思,好心勸解:“你現在精神不太好,還是在這兒多呆一段時間再走吧。”

    “記憶的事情不能太著急,大概會在十天內陸續恢復。”

    “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江晚樓放下茶杯,問,“江墨,您認識嗎?”

    “江墨?”廖醫生皺著眉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沒有印象。”

    江晚樓捂住唇,輕咳了兩聲:“應該是在我第二次來您這里治療的那段時間里,他也在您這兒治療。”

    即便找回了大部分記憶,江晚樓對那段渾渾噩噩的記憶也仍舊沒什么深刻的印象。大腦本身就具有強自我保護機制,在極端情緒下,自主地模糊了那段經歷。

    廖醫生沒有立即回答,凝著眉緩慢回憶。他的記憶力很好,能送到他手上的病人,病情嚴重是基礎,其次是身份特殊,他如果真的接受了那個叫“江墨”的病人,他不應該不記得。

    “江墨……沒有。”他頓了頓,“但那段時間,你的確和一個小孩走的比較近。”

    “他也是郁家的人。”

    按理說,身為心理醫生,不應該隨意透露病人的基礎信息,但那個孩子已經“死去”很久了,又的確和江晚樓有過一段短暫的友誼,說說也沒什么大問題。

    “你既然想起來,那應該知道,BX-13實驗。”

    江晚樓的心微微一跳。

    “小山居,你還記得吧?”廖醫生嘆了口氣,那樣的事情,就發生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的確是樁駭人聽聞的丑聞。

    “十幾年前,腺體強化及催化是沒有被命令禁止的研究方向。”

    國家政府既不鼓勵這樣的行為,卻也沒對這樣的行為加以強制性的約束,小山居由此而誕生。

    上到那些累年百年的富豪之家,下到普通小康家庭,無一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夠有更加出色的才華,而信息素與腺體的等級,無疑是最為便捷的方式。

    “誰都沒想到,小山居進行的腺體催化、強化實驗,存在嚴重的藥物違規情況。”

    許多藥物甚至沒有進行過臨床的安全性檢測,就直接被投入使用,并且藥物劑量極其超標。

    因為小山居和眾多勢力都達成了合作關系,保護傘的確能稱得上一句堅不可摧,這種事情很輕易地被掩蓋下來,至于培養過程中高的不正常的死亡率?

    只是一個數字而已。

    “更沒想到的是,他們還在進行腺體更換手術。”廖醫生沒忍住深深嘆氣,“那個孩子——郁蕭墨,他是郁蕭年的堂哥。”

    “按照這樣的身份,他不應該被當作供體挖去腺體。”

    十幾歲的孩子,大半時間都被關在了與人隔絕的小山居,哪里真正見識過人性的可怕之處?他天真的以為自己是郁家的孩子,旁人并不敢把他怎么樣,于是在那次花園放風活動里,他和那個自己總看見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孩子交換了銘牌。

    他沒想到,因為有人堅持不懈地追查,導致小山居的上層懷疑臥底的存在,于是對人員進行了大洗牌,并對小山居的所有孩子進行了轉移。

    這樣一統操作下來,銘牌成了證明身份的唯一物件,而換上孤兒銘牌的郁蕭墨也因此代替了那個孩子的命運。

    “郁蕭墨被當作了無人在意的孤兒送上了手術室。”廖叔眉頭皺緊,他很難忘記看見那份有關郁蕭墨的資料時帶來的沖擊力。

    “萬幸的時,警方在關鍵時刻沖進了小山居,控制了所有不法分子。”

    “不幸的時,那個時候,郁蕭墨的腺體已經被打開,摘除了一半。”

    在這樣的多番刺激上,郁蕭墨的心理自然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他最嚴重的問題是幻聽、幻痛,還有臆想癥。”廖叔說,“嚴重的時候,會有強烈的自殘傾向,為了保證他與其他病人的安全,他一直被關在17樓。”

    “除了醫護人員,只有你偶爾會上去看看他。”

    廖醫生不是沒有想過阻止,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算了,反正隔著門,郁蕭墨不可能傷到江晚樓,而江晚樓也不可能會受到郁蕭墨的負面情緒影響。

    廖醫生不得不承認,他選擇放任不止是因為能確保江晚樓的安全,而是他在借郁蕭墨觀察江晚樓的狀態。

    第一次來他這里治療的江晚樓,盡管通過種種學習,模仿的很好,也并不能騙過他。

    潛藏在禮貌和溫和的假面上,是沒有任何同理心的冷漠,他閱覽那些悲慘可憐的案例,漆黑的眼里沒有半點同情憐憫之色。

    但第二次,發生在江晚樓身上的變化很明顯。

    如果把生命比作一朵花,毫無疑問,彼時的江晚樓正在凋謝,盡管他的身體沒有任何疾病,但他的靈魂與精神在不斷萎靡,可神奇的是,在這樣的前提下,他開始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

    仿佛是上帝開了個玩笑,在這個孩子誕生時忘記賦予了他正常人應該擁有的情感,又在他受到沉重的打擊,無法排解內心時,重新把情感感知的能力還于他。

    這算是好事嗎?

    越豐富的情緒,越難以消解失去帶來的苦痛,在江晚樓逐漸變得更想個“正常人”,開始具有常人的“共情力”的同時,他越難以接受失去。

    “你那個時候……”廖醫生猶豫著,還是把一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說了出來,“那么認真得隔著一扇門陪伴郁蕭墨,到底是因為你覺得他太可憐,你又太孤單,還是因為……”

    “把那個從BX-13實驗里幸存下來的孩子,當作了逝者的替代?”

    江晚樓怔然。

    “如果不想回答的話,不用勉強。”廖醫生笑了笑,“是我的老毛病犯了。”

    心理醫生,有時候總難控制職業病,下意識地想要去分析誰的行為舉止,代表著什么樣的心理。

    江晚樓是他職業生涯里最大的一場挑戰,挫敗加重了求知欲,讓他有時候總是會控制不住地問出些毫無關系的問題。

    “不。”

    江晚樓喝了口茶,杯子里的茶水已經徹底冷卻,入口是微微的苦味,“我分的很清楚。”

    一直、一直都分得很清楚。

    江晚樓放下茶杯,站起身:“謝謝您,廖叔,我先走了。”

    “我讓人送你。”廖醫生知道,江晚樓是個很難勸的人,經過這會兒的觀察確定不會出現過分強烈的副作用后,也沒再挽留。

    “你剛剛用了熏香,安全起見。”

    江晚樓沒有反駁,接受了來自長輩的關懷:“謝謝。”

    **

    車次駛出地下車庫時,天徹底黑了下來,雪下的很大,紛紛揚揚地往下落,已經讓地面蒙上了一層白色。

    江晚樓偏頭看著窗外,暖黃的路燈為積雪染上了顏色,顯得這段冷清的路沒那么凄苦。

    廖叔最后的疑問勾起了段被拋在角落里,不太重要的記憶碎片。

    那是個晚上,13樓的電閘出了問題,走廊一漆黑,只剩下安全通道的標識閃爍著發光。

    江晚樓靠著隔離室的門坐在地上,聽著房間里郁蕭墨有一句沒一句的胡言亂語。

    身體早已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仍舊很活躍,不愿意讓他獲得半點休息,他看似回應了郁蕭墨的每句話,實際上半個字都沒真的聽進去。

    知道他聽見對方突然說了句:“你的小狗不見了,我來當你的小狗,好不好?”

    思考能力好像在那瞬間斷裂,走廊太黑,江晚樓無法借助任何東西看見自己的臉,卻也能從不斷膨脹的情緒中感知到那一瞬間升騰起來的憤怒。

    憤怒。

    只有憤怒。

    他的小狗,是獨一無二,是無人能比,是不可替代。

    “他只是迷路了,我會找到他的,我會帶他回來的。”江晚樓貼著門扉,沉沉警告,卻不知道那些話到底是在警告郁蕭墨,還是在喃喃自語。

    “我不要你——我誰都不需要。”

    他只要他的小狗,只要他的年年。

    許久,屋內傳來一聲怨恨又不甘地嗤笑:“可是你心里應該知道,他已經死了。”

    “胡說!”

    睡眠的缺少讓情緒膨脹到難以控制的地步,理智只不過是片刻的疏忽,就讓他成為被情緒操控的怪物。

    他咬牙切齒地打斷了郁蕭墨地話,固執地拒絕接受現實:“他沒有!他會等我的!我們說好了的!”

    我們說好了的,等我治好了病,我就去找他。

    我們說好了的,只要他乖乖聽話,我就回去找他。

    江晚樓滿目茫然,可是……可是他現在不是好了嗎?

    他已經足夠、足夠像個正常人,為什么卻沒能找到他的年年呢?

    ……

    命運是最為殘忍而又可怖的東西,它讓他失去,又讓他在無知無覺中失而復得,看著他彌足深陷,直到不可自拔的那刻,又狠狠地奪取。

    偏偏還要譏諷他,譏諷他的遲鈍,嘲笑他的不珍惜。

    頭,更疼了。

    疼到幾乎難以忍受。

    江晚樓撐著額頭,整個人完全陷進了車背,疼痛讓他的額頭滲出薄薄的汗,讓呼吸也變得艱難阻塞。

    前排的司機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回頭看了一眼。

    beta隱匿在黑暗的陰翳中,眼眸緊閉,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沉沉睡去。

    司機收回視線,關掉了車載電臺,他正準備減緩速度,讓車子開的更平穩些,就聽見身后傳來低啞的聲音:

    “去陸軍第一醫院。”

    “可是廖醫生讓您回家好好休息。”

    江晚樓緩慢睜開眼,沒什么情緒地重復:“去醫院。”

    他迫切地……無法忍耐地,想要見一見郁蕭年。

    想要他醒來,想要觸碰他,想要擁抱他,想要親吻他……要不斷反復確認擁有,才能稍稍安撫抽疼不止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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