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這夜的星空很亮。
達芙妮將象限儀架好,將小孔對準一顆恒星,讀取懸錘線在圓弧刻度上的位置,然后在觀測時間下面把恒星位置和亮度的信息記錄下來。
她對那些懸掛于頭頂的星體很感興趣, 每次觀星都讓她感覺寧靜, 好像和宇宙有了更加深刻的聯系。
可惜父母并不這么想,她的哥哥們也不這么想。
不僅如此,他們堅持認為,達芙妮不應該觀星。他們甚至覺得當初就不該給她請家庭教師,因為那個有著睿智藍眼睛的伯格先生不僅僅教她識字、音樂,還教了她自然科學。
顯而易見,自然科學對于成為一名貴族莊園的女主人沒有什么好處,她應該在待人接物、服裝搭配和廚藝上更加精進,而不是動不動帶著望遠鏡、象限儀去野外觀測星星的軌跡。
家人對達芙妮的期望, 是有朝一日嫁個姓氏比莫雷爾更為顯赫的男人, 對家族有所助益。
達芙妮在很久之前,就接受了家族對她的安排。但在被塞入一座貴族莊園成為女主人之前, 她還是想進行更多的星空觀測。
和很多觀星者一樣,她認為漫天星空是種無聲的語言,星星的軌跡、亮度都隱含著宇宙或雙神想要透露給人類的訊息。
不過最近, 父親開始反對她頻繁外出觀星。因為就在兩個月前, 在都城默茲, 有兩個女人因為晚上外出觀星被侵犯, 人們卻說她們是向惡魔獻出了童貞, 她們從而作為女巫被燒死在了火刑柱上。
現在的世道就是這樣,哪怕女人是受害者,只要給她們冠上一個“女巫”的名頭,罪行便自然而然轉移到了女人們身上。
以前這個觀星小隊還有不少女性, 現在卻只剩下了達芙妮一個人。
她記錄下三十顆星星的位置后轉動脖子活動了一下,發現周圍兩個男生都在看她。
達芙妮有些不自然,她本來有些害怕走夜路,但相對于走夜路,她覺得周圍某些男性更加讓她不安。
于是她收拾好器具,準備提前離開。
今晚流星很多,據推測最近一段時間都可能爆發大規模流星雨,但達芙妮已經不準備等到下半夜了。
她提起箱子,準備離開。
一名男士迎了過來:“莫雷爾小姐,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達芙妮剛想要回絕她,一個冰冷的女聲搶在了她前面。
“不用。”
一個極為美麗的年輕銀發女子憑空出現在這個山丘上的觀星點,她實在太美,又實在出現得太詭異,在場所有的觀星者不約而同冒出一個想法:這個不速之客不會是什么精怪吧?
銀發女人的目光落在達芙妮身上:“我和你一起。”
她一揮手,達芙妮那個裝滿了觀星器材和紙筆的箱子漂浮了起來。
“女……女巫!”剛剛搭訕達芙妮的年輕男人指著她,大聲嚷了出來。
“別大驚小怪的,先生。”女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坐上馬車后,達芙妮不太敢看對面的那個銀發女人。
于是銀發女人先開口了:“你可以叫我諾拉。”
“噢,我是……”
“達芙妮·莫雷爾。”諾拉替她說了。
果然是女巫,達芙妮暗地里倒吸一口氣,竟然未卜先知知道了她的名字。
諾拉滿含笑意地看著達芙妮,達芙妮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諾拉好像之前就認識她一樣。
“你這樣做很危險,可能會被抓去審判所的。”達芙妮開口,嗓子有點干。
“我打算去的地方就是女巫審判所。”諾拉的身子隨著馬車的起伏輕輕晃動,神色卻很淡然。
“哦。”達芙妮閉上了嘴。
“你想不想去和最頂尖的觀星者一起進行星空觀測?”諾拉問。
“你是說去阿瓦隆皇家學院?”達芙妮第一時間想起了位于默茲的那所全國最好的大學,她苦笑著搖搖頭,“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阿瓦隆不收女學生的。”
“不是阿瓦隆,”諾拉說,“我說的地方在格林戴爾,萊溫斯敦有個專門觀測天體的小組,我可以幫你做個介紹,你把你過往觀測的成果給他們看看,他們會接納你的。”
格林戴爾?達芙妮仍然搖頭:“那更不可能了,我父母不會同意我去夏博的,我不可能弄到通關文書。”
諾拉卻似乎完全沒把這當回事,她看著達芙妮,貓一樣的綠眸在暗夜中閃閃發光:“關鍵是,你想去嗎?”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我當然想。”
“那就行。”
在諾拉的授意下,達芙妮命令車夫先不回家,而是將馬車駛到女巫審判所門口。
諾拉下車,抬頭看著眼前的大門。
她上次來這里時,感覺自己渾身具有無窮的魔力,就好像整個宇宙都在源源不斷向她輸送能量。
現在她沒有那么強的能力,不過對付一群身為普通人的審查官還是足夠了,并且她還提前做了準備。
諾拉讓達芙妮等在車里,她只輕輕敲了敲門鎖,外面的鐵門就自動打開了。
老邁的守門人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走回門房,敲響了掛在門口的鐘,嘴里嘟囔著:“這年頭什么事都有,女巫竟然自己送上門了。”
審判所大門被打開,一群審查官沖了出來,諾拉不慌不忙,扔出一個球——
球在落地時炸開,翻涌而出的一股黑色濃霧,濃霧迅速蔓延開來,吞噬掉審判所內所有的光亮。
審查官們陷入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身旁的風告訴他們有人穿行在黑暗中。他們馬上驚恐地意識到,那個送上門的女巫仍然能看到他們。
未知的恐懼迅速籠罩了審查官們,他們拔出劍在黑暗里亂砍,全然不顧砍中的是那個女巫還是自己人。
諾拉這時已經走入審判所,看著自相殘殺的審查官們,她嫌惡地搖了搖頭。
慌亂的審查官們接二連三感到脖子上出現輕微刺痛,然后便失去了知覺。
十分鐘后,諾拉帶著所有被關押待查的女人走出了審判所。
達芙妮透過馬車車窗忐忑地看著這一幕。
一時間,她有點想讓馬車夫趕緊離開,免得惹禍上身。但她又實在好奇諾拉想要做什么,更何況她還答應了要帶她去格林戴爾呢!
于是她只是安靜地看著,假裝自己并沒有在這架停在審判所對面的馬車里。
諾拉對那些女人們說著什么,給她們分發了一些什么東西,是錢嗎?
女人們散開了,諾拉朝著馬車停靠的地方走了過來。
上車后,達芙妮壓低了聲音和她說話,雖然達芙妮也知道街上除了她們沒別的人,她還是壓低了聲音。
“你放走了那些女人?這沒用的,審查官還是會把她們抓回去。”
“不會。”諾拉看上去氣定神閑,“接下來,我們去凱麗宮。”
馬車在凱麗宮門口停下時,達芙妮心里更慌張了。
諾拉不知和守衛說了什么,又似乎是給他們看了個什么東西,總之,他們把她放進去了。
愛德華·赫伯特還在睡覺,所以諾拉一直等到了清晨。
他穿戴整齊,進入會客廳諾拉時,她也幾乎睡著。
作為一個中年人,愛德華只看外表很顯年輕。雖然這個愛德華什么都沒對她做,但諾拉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心底還是不可避免地涌起了怒火和恐懼。
“你好像很討厭我?”愛德華說。
諾拉壓下心底的情緒:“沒有,我只是有點犯困。”
愛德華笑了笑,拿出了那個諾拉帶給他的東西,是一根藍綠色的羽毛。但這并不是隨隨便便一只鳥的羽毛,僅僅將它拿在手里,都能感受到強烈的魔法氣息。
“雀羽,巫師家族的烽火臺,只在極大危險降臨前使用。”愛德華看向面前這位自稱夏博王妃的年輕女人,“夫人,您帶著它前來,是想告訴我什么消息呢?”
“一場席卷全大陸的戰爭即將到來。”諾拉說,“我們三個國家必須團結起來,提前為這場戰爭做準備。”
“你是說又一個法洛克誕生了?”
“那個人比法洛克更危險。”諾拉說,過去她身上魔法限制很多,但自從記憶完全恢復后,她能透露的信息比過去多了很多。比如現在,她不能告訴愛德華發起戰爭的人是卡珊德拉·澤諾,但她至少能告訴他會有這么一場戰爭來臨。
“你們那個塞維森家族預測的?”
“不僅僅是預測。”諾拉認真地說,“我建議你往人魚灣加派兵力。”
“我會考慮的。”愛德華模棱兩可地說。
“你必須這樣做,那里是最有可能的登陸點。”
“誰會登陸?”
諾拉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被禁制了,于是換了個說法:“大陸以外的來客。”
愛德華玩弄著手中的雀羽,說實在的,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她的話。雖然雀羽間隔幾百年重現于世,他不認為這是夏博人在和他開玩笑,可他們竟然只派了個女人來通風報信?說的話還這么含糊!他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認真對待了。
“國王陛下,”諾拉正色,“您難道想眼睜睜看著國土淪陷在黑暗勢力的腳下嗎?”
“我當然不想看到這幅畫面,”愛德華看起來有些不情不愿,“我會著重看守人魚灣的,還有什么信息嗎?”
“停止分裂,停止女巫審判。”
在那段和海登有關的記憶里,卡珊德拉說她沒有國家觀念,但亞拉鐸是第一個淪陷的,也是淪陷速度最快的,同時還是被劫掠得最厲害的。澤維爾和他父親掌權不到一年,整個國家就以極其慘烈的姿態被毀滅了。
諾拉忍不住猜想,卡珊德拉自己作為一個強大的女巫,拿亞拉鐸第一個開刀,多多少少和這個國家的女巫審判有關。
“這就是你過來的路上放跑了女巫審判所內所有女人的原因?”愛德華看上去有些不悅,“王妃殿下,我無意挑起和夏博的爭端,可您這樣的行為是在干涉我國的內政!”
諾拉有些懶得和他多費唇舌,想到那些可憐的女人,她沒好氣地勸道:“就算只是普通的斗毆,也沒有誰開打前先自己捅自己一刀的。這個道理您不明白嗎?”
雖然女巫審判有效幫赫伯特家族打擊了幾個大貴族的勢力,穩固了王權。但隨之而來的副作用是:女人少了,亞拉鐸的整體人口也在逐年下降。他本來就有意逐漸廢除女巫審判,只是不想被別人催著廢除,就好像他要聽命于這個女人一樣。不過雀羽的到來也算是給了他一個很好的臺階。
愛德華點點頭:“我會發布法令取消這一行為的。”
“最后還有一件事。”聽諾拉又一次開口,愛德華有些頭疼,這女人的要求怎么還沒完沒了了?
“打開凱麗宮的捷徑,戰爭一旦真的打響,我們可能需要密切聯系。”
愛德華想了想:“我明白了。”
諾拉起身離開,她也松了口氣。愛德華本來是她藏于心底的恐懼之一,海登最開始不愿意讓她再來見愛德華,或者至少讓他過來陪著她,是諾拉堅持要自己來的。
卡珊德拉雖然行事風格讓人捉摸不透,但說的話卻常常挺有哲理,諾拉覺得她不能被恐懼所擺布,而應該直視恐懼。
再次見到愛德華,還和他說了話,諾拉覺得,不過如此。
走出凱麗宮時,她忍不住笑了。
達芙妮的馬車還在外面等她。
諾拉走進馬車,達芙妮低著頭正在打盹。諾拉上車時,她醒了。
“你回來了?我們接下來去哪里?”達芙妮迷迷糊糊地問。
“格林戴爾。”
達芙妮伸了個懶腰,還有些迷糊的腦子里出現了一張地圖:“怎么過去?格林戴爾,唔,好遠。”
諾拉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她仔細研究過云雀手記中有關空間魔法的部分,里面論述了如何通過腦海中的空間錨點壓縮時空。諾拉嘗試過幾次,總是不成功,海登倒是成功過幾次,瞬間回到了龍堡。但后來有一次她把錨點換成海登,竟然一次成功了。
或許實施空間魔法需要要么有強烈的意念,要么有強烈的情感,所以只有當諾拉把錨點設為海登時才能成功。
此時她想著海登,全身心等著魔法把她帶到他身邊。
馬車內升騰起一陣黑霧,諾拉和握著諾拉右手的達芙妮消失在黑霧中。
與此同時,她們一起倒在仙湖莊園的沙發上,海登坐在旁邊看書。
看到諾拉突然出現,海登并沒有太過驚訝,他迎過來:“一切順利嗎?”
諾拉走過去擁抱了他:“一切都順利。”
達芙妮目瞪口呆地看著富麗堂皇的莊園大廳。
“歡迎,莫雷爾小姐。”海登和她打招呼,他怎么也知道她的名字?達芙妮看著面前兩人緊握的手,當然啦,諾拉是巫師,這位看起來和她很登對的男士……她的戀人,或者丈夫?自然也是個巫師。
“你好。”她假裝自己一點也不驚慌,微笑著打招呼。
第112章
“我覺得我不該來這兒。”看著宴會廳里熙熙攘攘的人流,海登輕聲嘆道。
他最近都有些疑神疑鬼的。
經過對前一個世界里所發生的事情的回憶梳理,海登和諾拉基本都能確定,在那個埃莉諾重傷了海登, 讓他大量失血的夜晚。卡珊德拉肯定已經找回了力量, 這一次他們還沒有孩子,所以海登的血就足夠了。
但他們之間的聯系到底是怎么來的呢?僅僅因為很久之前埃莉諾用還沒懷到肚子里的海登作為交換,救了路易的命?雖然他們已經有了上一個世界線的全部記憶,但這個問題的答案仍然不得而知。
看著海登有些憂慮的臉,諾拉握住他的手,低聲安撫:“沒事的,我和你在一起呢。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放松了,跳跳舞,吃點東西,我想來點橘子蛋糕……”
——
她還沒來。
路易站在一根裝飾了金色綬帶的大理石柱子旁邊,時不時瞥向宴會廳入口。
上一次在仙湖莊園的會面后,路易就一直忙于各項事務,沒有再去找過霍莉。相比于成為他的王后,霍莉顯然對于自己的人生有著別的想法。但是在隨侍他的貴族青年們詢問他豐收舞會想和哪個姑娘跳舞時,他還是第一時間想到了霍莉。
他給她送去了邀請函, 不僅如此, 舞會禮服和珠寶也一應俱全。
但她還是沒來。
海登和諾拉在他不遠處, 正打情罵俏。相比于夏末離開時, 現在他們的關系突飛猛進。
路易從小就很擅長觀察別人,能從細微的肢體動作和表情中窺見其他人的真實想法,所以他清楚之前諾拉一直沒那么愛海登。但短短一兩個月后,現在她整顆心似乎已經完全歸屬于他了。
就在路易瞥向他們的當口,諾拉吃完了一塊檸檬蛋糕,嘴角沾上了一些奶油。海登趁著周圍除了路易沒人正看著他們,飛快舔掉了她嘴角的奶油。
啊,惡心。
路易微微皺眉,別開頭。
晚點得和他請教一下怎么俘獲一位女士的芳心,路易想著。
阿格尼絲·萊德索恩走了過來。
路易有些不自在起來,他知道奧林公爵一直很想撮合自己和他女兒在一起,但他不認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和霍莉·沃爾以外的女孩走入一段關系。
“國王陛下。”女孩行了個很標準的屈膝禮,才剛開口,臉頰就泛起了紅暈,“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和您共舞一曲呢?”
“很抱歉,阿格尼絲小姐。”路易點頭還禮,“并非故意要掃您的興,但我今天不是很想跳舞。”
阿格尼絲對于這樣的答復并不意外,她從經過的侍者手里取了兩杯蜂蜜酒,其中一杯遞給路易:“您最近一定很累吧?”
她怎么還不走?路易心里并不是很想和她閑聊,但粗魯地將一名女士扔下走開不是紳士所為,于是他接過酒抿了一口,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是的,每天看各種文件都得看到深夜,我總不能辜負廣場宣政時說的話。”
“您已經很棒了。”阿格尼絲羞赧地說,臉頰又紅了。
來個人救救我,路易想著,朝海登那邊遞去眼色。海登馬上捕捉到了,他懶洋洋朝路易瞥了一眼,微笑著豎起大拇指,然后摟住諾拉的腰走開了。
他是故意晾著他的!路易咬緊了牙,阿格尼絲注意到他面色不虞,問:“抱歉,國王陛下,我打擾到您了嗎?”
路易擠出一絲微笑:“沒有。”
一個女孩而已,你能處理好的。
他深吸一口氣,正想著要不還是和這姑娘跳支舞,目光就被剛剛走進舞廳的女孩吸引住了。
霍莉,他就知道她肯定很適合翡翠綠的裙子,襯著白皙的皮膚和火紅的頭發,整個人明麗得像朵百合花。她將頭發挽成了一個發髻,畫了點淡妝,看起來像是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公主。裙子的裁剪很好地勾勒出了她有力的肩頸線條,藍寶石項鏈垂落于胸前,映襯著比寶石更動人的一雙藍眸,顯得相得益彰。
路易松了口氣,對阿格尼絲說了句“失陪”,就快步走向霍莉。
“你來了?”
“是的。”霍莉的臉頰用不著害羞,天然就是紅撲撲的,像是熟透的蘋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向后背,“我一開始沒搞清楚這堆系帶怎么正確地系起來,弄了好半天才搞好,抱歉我遲到了。”
“沒關系,你來了就好,”路易馬上說,“我們去跳舞吧。”
他摘下手套,微微躬身,朝她伸出右手。
霍莉的臉一下子白了:“糟糕,我記得盒子里有雙手套,可我好不容易穿好這條裙子后就把它給忘了!”
她的表情逗笑了路易,他笑著說:“我相信一雙手套不會影響你的舞姿的。”
在燈光映襯下,路易的眼睛亮晶晶的,霍莉有些燥熱地移開了眼睛。
“那是,”她保持語氣平靜,把手交給他,“我練了好久呢。”
在路易將她拉近,輕輕扶住她的腰時,霍莉聞到了好聞的青草和海鹽的味道,那味道一下子把她拉回到鸚鵡行宮的夏天。她忍不住多嗅了幾下:“你今天的香水挺好聞的。”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起來:“別聞了。”
霍莉這時才注意到她幾乎已經拱到他懷里,她抬起頭看到他的下頜線。他絕對是又瘦了,現在下頜的線條優美得像是壁畫里的天使。
她眨了眨眼,決定不去關注他的下頜線:“你剛剛是害羞了嗎?可我們之前又不是沒有這么靠近過。”
在假扮成情侶的那段時間,尤其在鸚鵡行宮時,為了打消其他人的疑慮,路易牽過她的手,也擁抱過她。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霍莉覺得有些牽手和擁抱其實并不是十分有必要。
路易低頭看著她,突然認真起來,他輕聲說:“那不一樣了。”
霍莉別開了眼睛,正看到阿格尼絲手里拿著一個高腳杯,看向他們的方向,嘴角掛著一絲僵硬的微笑。
她倒吸一口氣。
“怎么了?”路易問。
“阿格尼絲,她在看我們!”霍莉說,臉上出現了負罪的表情,“在你給我送舞會邀請函之前,她來找過我,我跟她說我們已經完了,還教她怎么追你,現在我卻在這里和你跳舞!”
“你教她怎么追我?你教別的女孩怎么追我?”路易沒好氣地笑了。
“不對嗎?她是女巫,和你更有共同話題,而且和我相比顯然她對成為王后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霍莉壓低了聲音說。
“如果我們不討論成為王后這件事呢?”路易也放低了聲音。
霍莉沒明白。
“如果只是就成為我的妻子,我的伴侶這件事而言呢?你同樣意興闌珊嗎?”路易看著她的眼神讓她刺痛了一下。
“我……不知道。”霍莉承認,“我不是一個在感情上很擅長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挺開心,除此之外我也很模糊。”
“沒事,我可以慢慢等你的答案。”
趁海登還沒走一定要問清楚他究竟怎么讓諾拉怎么突然對他無法自拔的!路易暗暗地想。
——
奧林公爵穿過人潮,找到了女兒。
“阿格尼絲。”
“父親。”阿格尼絲在見到奧林公爵時才有些喪氣,她抬頭用下巴點了點路易和霍莉的方向,“你希望我俘獲的男人正在和別的姑娘跳舞呢。”
奧林公爵對此不屑一顧:“一個普通女孩,為了血液里的力量,國王陛下肯定不會讓她誕下繼承人的,他遲早會明白,你才是更好的人選。”
阿格尼絲笑了笑:“如果我是您,我不會那么確定。”
“你是萊德索恩家的女兒,我們從來不在戰斗還沒打響前就說放棄,等等,那是什么?”
奧林公爵看向一位他不認識的來賓的前胸,在他的胸針上,一顆紅色寶石閃閃發光。
它怎么會在這里?
不對勁,他四下觀察,看到好幾張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臉。
一陣涼意自后背泛起,奧林公爵隱約意識到,寒冰會已經脫離控制了。
“父親,您怎么了?”阿格尼絲搖了搖奧林公爵的手臂。
“離開這里,趕緊離開!”他推了一把阿格尼絲,沖向舞池中的路易。
“奧林公爵,有何貴干?”路易皺起眉,看向被奧林緊緊抓住的手臂,“您可以先松開我嗎?”
“國王陛下,您必須馬上離開!這里有……”他話說到一半,身子突然重重一顫,弓箭的箭頭透過他的前胸穿了出來,鮮血滴在地板上。
路易馬上拉著霍莉后退幾步,他還沒來得及叫人,另一只箭直奔霍莉而去。
來不及想太多,路易將霍莉護在身后,下一刻,劇痛從他胸口蔓延開。
他倒了下去。
尖叫聲響起,霍莉覺得那好像從很遠的地方而來。
仿佛全身力氣被抽離,霍莉跪倒在地。在她面前,路易臉色蒼白,鮮紅的血液透過禮服上的破洞流出,他大口喘著氣,額頭和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起來觸目驚心。
她顫抖的手撫上路易的額頭,做點什么!看在光明之神、黑暗女神、大魔法師云雀,歐幾里得,或者隨便誰的份上,來個人告訴她現在可以做點什么!
“霍莉你先讓讓!”身體被大力拉開,是諾拉,這個諾拉是誰?她的力氣什么時候這么大了?在她一拉之下,霍莉竟向后坐倒下去。
諾拉跪在霍莉剛剛所在的位置,嘴里吟唱著什么,仿佛一首遠古的歌謠,十分悅耳,但霍莉一句也聽不懂。諾拉的手在路易傷口的位置上盤桓,他的表情緩和了一些,頭朝旁邊暈了過去。
她是個厲害的魔法師,霍莉安慰著自己,他肯定沒事的。
在諾拉為路易治療時,更多的尖叫響起,人群掠過霍莉,朝出口跑去,那模樣像是一群躲避著獅子的羊。
“海登王子”、“惡魔”、“詛咒”、“失靈”。
霍莉斷斷續續聽到幾個詞,她回了些神,朝著人群逃命一樣遠離的方向看去。
海登站在那里,他脖子上有黑色的霧氣源源不斷地涌出,那些霧氣觸碰到他的皮膚時好像黏在上面一樣,形成了黑色閃電般的紋路,他的眼睛也完全變成了黑色。
他輕輕一揮手,宴會廳大門關上了,再一揮手,窗戶也依次合上。
“現在是審判時間。”他低聲說,聲音不再像他自己了,仿佛來自地獄的協奏曲。
霍莉過去從沒覺得海登如傳聞中那樣是詛咒的化身,但現在,只單單看著他,她心底便沒來由涌起一陣恐懼。
海登抬起右手,好像在等著什么東西。
沒過多久,一把黑色的劍破開窗戶,飛到了他手里。
第113章
幾名巫師站出來,從他們的手勢中,霍莉推測他們想要使用魔法控制住海登,但什么也沒發生。
阿格尼絲在她們附近,她也沒有跑,而是緊緊抱著她父親奧林公爵,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淑女的風度,鬢發散亂,正嚎啕大哭。她似乎想拖著已經人事不省的奧林公爵離開,但完全拖不動他,周圍也沒有人過去幫她。
霍莉看著阿格尼絲悲痛欲絕的模樣心里一酸,她想過去幫幫阿格尼絲,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坐在地上完全起不來。
手持幻影的海登面對這群沒有魔力的巫師和普通貴族, 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
驚慌的人們繞過柱子, 躲到桌子下,想要躲開海登的攻擊, 但只是徒勞。一個又一個人倒下,海登像一個無情的殺人機器般冷漠地揮出劍鋒,空氣中很快充滿了血腥的味道。霍莉有些想吐, 但吐不出來。
有幾個青年沒有隨著人群倉皇逃竄,反而興奮地吹起口哨,其中兩個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胸前佩戴著紅寶石胸針,那兩個胸針上寶石的顏色紅得詭異,即使霍莉也能看出蘊含了某種神秘的魔法力量。
他們好像完全不擔心死期將至,跳到桌子上,踢翻杯盤,跳起了一種像是踢踏舞的舞步,看著混亂的人群笑得前俯后仰。
沒過多久,這幾人也被殺了。
海登像鷹一樣幾乎是以滑行的方式來到他們身前,那把黑色的劍輕輕一劃,他們脖子上便裂開巨大的血口,倒了下去,臉上卻仍然帶著笑容。海登用劍尖挑起那兩個紅寶石胸針,在半空中將他們斬成了碎塊。
那兩個紅寶石碎裂后,仍然幸存的的巫師馬上恢復了魔力。
“砰”的一聲,宴會廳窗戶上的玻璃碎裂為無數碎片,碎片懸浮在空中,突然猛地全部刺向海登。他一動不動,所有玻璃碎片在近身時全部變成了粉末,散落了一地。
接下來,宴會廳大門被從外面大力打開,十多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持劍快步走了進來。
“國王在哪里?”艾薇爵士問。
“他死了!”一名最快沖到門口的女士尖聲叫著說,“海登王子瘋了,快點阻止他!”
不,不,路易肯定還沒死,霍莉看向倒在地上的路易,諾拉從他創口的位置清出了一些玻璃碎片和一根金屬箭頭。
“刺得不深,這朵玻璃花給他擋了一下。”諾拉偏過頭對霍莉說道,霍莉注意到那個傷口已經沒有在流血了,暗暗松了口氣。
霍莉認出玻璃碎片是她曾經送給路易的冰霜之淚,它現在已經化成了幾塊碎片。
她剛有些放松,就看到諾拉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
意識到什么,霍莉轉過頭,看到海登轉向了她們所在的位置。
他全身遍布黑色魔紋,面無表情,純黑的眼眸像兩個黑洞,仿佛能將人拖入地獄。
下一刻,海登持劍迅速朝她們襲來,他實在太快了,霍莉覺得自己只眨了眨眼他的劍就到了面前。
突然,一道魔法盾牌擋在了她們面前。霍莉轉頭,是諾拉,她伸出雙手,用一面無形的盾牌接住了海登的這一劍。
顯然,維持這面盾牌耗費了諾拉不少的精力,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從牙縫里朝海登喊道:“別讓她控制你,你清醒一點!”
見海登不為所動,諾拉的聲音簡直帶上了哭腔:“求你了!”
她是誰?
海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諾拉的話,手上猛一用力——
雖然看不見那面盾牌,但霍莉能覺察到它在海登的重壓下碎裂了。諾拉的手重重一抖,重新跪倒下去。
海登的頭轉向路易,霍莉來不及多想,她的雙腿突然又有力了,朝前一撲將路易護在身下。
他會殺了她的,他一定會殺了她的!而在她死之前,還是沒能證明費馬猜想,這可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但利劍刺穿身體的感覺遲遲沒有傳來,她像小雞一樣被拎起后頸站起,海登冷酷的聲音響起:“平民,你不應該在這里。”
而后他甩開她,將劍指向了路易。
諾拉見狀手用力一揮,一股颶風卷向海登,他輕巧躲開,這時騎士們也加入了戰斗。他們身上穿的重甲在幻影面前不堪一擊,幾招下來又倒下了幾名騎士,棕熊加洛恩和艾薇都負了傷。諾拉呼喚著風的力量,空氣中憑空生出無數道細小的、像針一樣大的劍,云雀便是曾經用空氣之劍重傷過法洛克。
她把無數道空氣之劍全部射向海登,希望細密的魔法之劍能穿透他的保護魔法。
然而想象的效果沒有產生,海登沒有受到傷害,這一攻擊反而讓他從與騎士們的纏斗中重新注意到了諾拉。
他一劍揮來,路易這時有些蘇醒的跡象,他口有些渴,迷迷糊糊伸手抓住了諾拉的腳踝。諾拉被他拉得幾乎摔倒,海登的劍擦著她的左臂削了過去。
諾拉心里一驚,如果沒有路易這一拉的話,她的左手恐怕就和前一個世界的菲昂娜一樣被砍下來了。
看著路易,諾拉心念一動。她迅速俯下身,一手拉著霍莉,一手拉著路易,腦海中錨定了一個位置。
海登的下一劍劈到了黑霧上。
——
“水。”路易迷迷糊糊地說。
馬上有人端來水杯,清涼的液體流入嘴里。
意識慢慢回籠,路易睜開眼睛。
床邊跪坐著一名少年,褐色卷發,蜜色皮膚,是佩瓦進獻給埃莉諾女王的那個王子。
“伊爾迪茲王子。”路易坐了起來,“你怎么在這里?霍莉呢,她還好嗎?”
“陛下,請叫我伊爾迪茲,我已經不是王子了。”伊爾迪茲輕輕笑了笑,“沃爾小姐正在照顧王妃殿下,我來侍候您起身吧。”
他仍然跪在地上,低頭為路易穿鞋。
路易曾許多次看到伊爾迪茲跪坐在女王腳邊,為她輕輕按摩腿腳,或者只是靠著她,讓女王撫摸他柔軟的卷發。
就像一只溫順的波斯貓。
女王愿意這樣被伊爾迪茲侍候,那是她的私事。路易不喜歡這樣,夏博在瑪蒂爾達女王時代廢除了奴隸制,這是個偉大的變革,路易不希望自己這片土地仍然存在奴隸。
于是路易拿過他的鞋,自己穿上了。
這個房間不大,外面是一條不太寬闊的小巷。海登買的那幢鬧鬼的房子,路易認了出來。
可這次沒有聽到巴塞洛繆男爵的琴聲,他離開了嗎?
胸前只有輕微的疼痛了,路易站起身,準備下樓去看看。
伊爾迪茲跪直身子,擋在他面前。
路易低下頭看他:“你又要干什么?”
“陛下,醫生說您需要休息和放松,”伊爾迪茲聲音柔軟,蛇一般的手臂纏在路易腰間,摸向他的腰帶,舌頭舔了一下嘴唇,“讓我來幫您放松吧。 ”
“看在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份上,”路易一把把伊爾迪茲從地上提起,傷口有些發痛,但是并不嚴重,“你這是什么毛病?”
伊爾迪茲睜大眼睛,泫然欲泣:“我只希望能讓陛下開心。”
“我不是你什么人,你無需費勁讓我開心。”
“陛下是我的主人!您別不要我!”伊爾迪茲顫抖著說。
路易頭都大了:“夏博沒有奴隸,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在這里,你才是是你自己的主宰,不要成天想著取悅別人了,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伊爾迪茲慘然一笑,退開一步:“如果這是陛下想要的話。”
路易無意與他糾纏,打開門下了樓。
樓下的房間開著門,霍莉守在一張床邊,巴塞洛繆男爵也在,他憂心忡忡地看著諾拉,不過霍莉應該感覺不到幽靈的存在。
路易走過去,床上躺著諾拉,她的左手手臂上纏著一圈繃帶,臉上蒼白,雙目緊閉。
“她怎么了?海登呢?”他問。
霍莉這才意識到路易的到來,她猛地轉過頭,盯著路易看了良久,突然起身抱住他。
“你還好嗎?傷口還疼嗎?你倒下去那時嚇死我了。”霍莉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現在覺得挺好的。”
霍莉松開路易,擦了擦眼淚:“你暈過去了,諾拉用魔法救了你。刺殺你的人據說來自寒冰會,你倒下去后海登就突然發瘋了。他身上一下子爬滿了黑色紋路,眼睛也變黑了,然后他召來一把劍開始大開殺戒,目前為止死了三十多個人,重傷的還有二十多個。諾拉想阻止他,她用魔法和他對抗來著,但是沒能成功。她拉住我和你,可能是施行了某種和空間有關的魔法吧,我們就來到這里了。”
“她的手?”
“被海登傷的,差一點點整條手臂就被砍下來了。好幾個醫生來看過了,都說那把劍不是普通的劍,這也不是普通的劍傷,她可能要很久才能恢復過來。”
路易在床邊坐下,即使在昏睡中,諾拉仍皺著眉,迷迷糊糊說著什么,他俯下身,發現聽不懂她的囈語。
“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犯罪事件了。”路易低聲說,有些失落。
霍莉哽咽了一聲,繼續說道:“都城守衛還在檢查龍堡,擔心存在別的危險。我們也不敢回仙湖莊園,怕……海登會過去,奧林公爵還有好幾名大臣死了,到處都亂成了一鍋粥。你可能得在這里呆幾天,暫時也沒有仆人過來照顧你,他們全在接受盤查,你有什么需求和我說。”
路易點點頭,有些猶疑地開口:“那,海登呢?”
“他離開了,有幾名巫師說看到他長出來一雙黑色的翅膀飛走了,沒人知道他現在去了哪里,還會不會回來。”
路易心里刺痛了一下,這時有人敲響了門。
霍莉趕過去開門,沒過多久回來了,她身后跟著一個白發女子。
“陛下。”西爾維婭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您感覺還好嗎?”
“謝謝關心,我沒什么事。”
西爾維婭脫下斗篷,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
“這場刺殺是萊溫斯敦大學里面叫一個寒冰會的組織干的,有個叫狄倫·昆恩的男孩為了加入這個組織,從莫斯教授手里偷走了那兩塊可以屏蔽周圍魔力的紅寶石。”
霍莉眼睛跳了一下。
冰封鎮收獲的那兩塊紅寶石!路易一下子想了起來,因為作用原理一直沒被研究出來,所以石頭也一直在萊溫斯敦幾個教授手里。
“那兩塊石頭……”
“已經被毀了,海登王子用他召喚來的劍把寶石劈碎了,我們都覺得,那把劍可能是傳聞中的幻影。”
“就是它,”路易嘆了口氣,“他好像意識到會發生什么似的,在幾天前把這把劍給我了,我把它放進了地下室,沒想到他還是能召喚到它。 ”
“像幻影這樣的寶劍,和它的主人間會有強烈的魔法紐帶,您無法困住它是正常的。”西爾維婭寬慰地說。
路易捏了捏眉心:“從寒冰會那里審查出來什么了嗎?他們的動機是什么?”
西爾維婭從她攜帶的包里拿出一個海螺:“我們用了真言藥水,這是他們會長說的。”
她敲了敲海螺,激昂的聲音自海螺中傳來:“生活在同一片大陸,同樣是雙神的子民,憑什么他們十大貴族高高在上,而我們卻只能如螻蟻一般向他們屈膝?我們要重建這個大陸的秩序!這是雙神給我們的偉大使命!我們砸碎的是枷鎖,將要收獲的是整個世界!”
路易和西爾維婭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好了,現在霍莉總算知道,那幾個舞會上的異類為看起來會那么的視死如歸了。
第114章
等到諾拉恢復健康時, 格林戴爾下了第一場初雪。
那場刺殺讓整個格林戴爾停擺了一星期,市場、學校全部關停。重新恢復秩序后,整個城市的巡邏和看守都嚴格了許多。
據說宴會廳門口被前來吊唁的人擺滿了鮮花, 諾拉本來想去安慰下死者們的家屬, 但路易建議她不要去,因為海登的出走, 現在不少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作為妻子的諾拉身上。
在舞會現場的寒冰會成員大多數當場死亡,唯一一個重傷的在經過兩個多星期的救治后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都城守衛隊聯合司法官一起對這名成員進行真言審判。
諾拉趕到審訊室時, 路易已經到了, 他朝她揮了揮手,諾拉看到他身旁有個空位, 估計是留給她的,于是走過去坐下了。
那名幸存下來的寒冰會成員叫高弗雷·克里夫。他被緊緊綁在審判椅上, 一名審查官拿來藍色的真言藥水, 強行給克里夫灌了下去。
過了一會,克里夫身子重重一抖, 眼神有些渙散。
“這個武器是否屬于你?”審查官拿出一個小巧的袖箭。
克里夫點點頭。
“根據我們的檢查,這個武器上被附上了黑魔法詛咒,確保其對于巫師的殺傷力。這不是一個公開流通的武器, 你是從哪里獲得它的?”
“有人給我的。”
“名字是?”
“他只說叫他蘭斯。”
諾拉眼睛一跳,她在海登相關的記憶中看到過有這么個人,是卡珊德拉的侍從之一。
“長相?”
“他給我這把武器時戴著兜帽,沒看清。”
“你為什么要刺殺奧林公爵?”
“我沒有想刺殺奧林公爵,那一箭本來是朝著路易·德萊文特過去的,但它在半空中改變了方向,那塊破石頭好像沒有對他起效。”
路易深吸一口氣。
審查官看了路易一眼,繼續往下問:“那你為什么要刺殺霍莉·沃爾?”
“當意識到那塊石頭沒有對路易·德萊文特生效時, 我想碰碰運氣,就把第二箭射向了他旁邊的女孩,賭他會去替她擋箭,結果他真的擋了。”
“你在此前認識霍莉·沃爾或者奧林公爵嗎?”
“沃爾是比我小一屆的學生,聽說很聰明,是教授們的寶貝女孩。奧林公爵和我們有同樣的信念,愿意為了建設一個全新的世界而努力,所以寒冰會答應幫助他控制夏博,而他答應我們等他擁有足夠的權勢后實現我們的政治理想。在最近一次合作中,我們共同努力召回了她。”
諾拉的手指掐進了掌心。
審判官便在羊皮紙上書寫邊接著問:“她指的是誰?”
“卡珊德拉·澤諾。”克里夫突然以一種不可能的方式將近一百八十度朝諾拉和路易的方向轉過頭,聲音完全變了,諾拉分辨出,那是卡珊德拉本人的語調。
“我回來了,小美人,這次可沒那么輕易放過你了。”
這話剛說完,克里夫身上突然燃起幾人高的火焰,諾拉連忙召來一股泉水朝他噴去,但克里夫身上的火焰完全不怕水,仍然在熊熊燃燒。
魔法火焰的威力遠勝普通的火,沒過多久,克里夫就燒得只剩黑色的殘骸。
諾拉臉上一片蒼白,路易以為她是被眼前的場景嚇到了,連忙找人要了杯熱茶。
她接過來喝了一口,手還是微微顫抖的,心底一片冰涼。
殘骸還在審判席上燃燒,卡珊德拉已經拿回了她的力量,這一可怕的事實終于證據確鑿地擺在了眼前。
——
盡管諾拉早早提醒過,亞拉鐸還是沒有守住人魚灣。
諾拉非常懷疑,愛德華完全把她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達芙妮剛來格林戴爾時還非常興奮,跟她的父母寫了好幾封信報平安。莫雷爾夫婦對她出逃的行為十分生氣,連寫幾封回信讓她回亞拉鐸,但達芙妮完全不聽他們的。
開春時,便傳來冰原狼軍團登陸了人魚灣的消息,達芙妮開始為家人擔心起來,甚至想著要不要回去。諾拉寬解她,現在她一個人回去也無法改變亞拉鐸的情況,再加上達芙妮在觀星會結交了好幾個朋友,便很快打消了回亞拉鐸的念頭。
諾拉已經沒有住在仙湖莊園,現在只要在那里時她就總想去找海登。甚至在龍堡時,她也時常想通過空間魔法去到他身邊。但她知道這樣是不明智的,她移動過去大概率自投羅網地調入冰原狼軍團中,而海登很可能至今仍被卡珊德拉控制著神智——他已經能熟練使用空間魔法,如果他恢復了神智,只需要打個響指就能回到格林戴爾。
她瘋狂地研究云雀的筆記以及萊溫斯敦的藏書,焚膏繼晷地練習魔法。前一個世界中卡珊德拉把海登折磨得身心俱疲,卻沒怎么對諾拉動過手。諾拉清楚這次就沒那么幸運了,在后面的交鋒中,她要有和卡珊德拉一戰的能力。
在許多個難以入睡的夜晚,諾拉會來到陽臺上抬頭看漫天繁星,轉動著無名指上的婚戒。
自海登離開后,這個婚戒一次也沒有發燙過。諾拉無數次對著戒指呼喚海登名字,輕吻冰冷的金屬戒指環,它沒有給過回應。
但是想到只要他還沒有摘下與之相對的另一枚戒指,每當她想他時,戒指就會在他手指上散發陽光般的溫熱,諾拉還是會覺得很欣慰。
船底座星的方位時不時改變,大致上指向的一直是亞拉鐸的方向,海登應該是這幾個月都被困在冰原狼軍團中。
夏末時,冰原狼軍團殺入默茲,愛德華的尸體被掛在了城墻上,杰拉德上位,繼續抵抗冰原狼軍團的侵襲。夏博給了些必要的援助,但仍然無法抵擋冰原狼軍團的腳步。
到這時為止,夏博和凱恩總體還算太平,這點和前一個世界保持了一致。
“他還在亞拉鐸的方向嗎?”見諾拉發起了呆,路易問道。
諾拉嘆了口氣,點點頭,最近他們經常在一起研究魔法。路易和突破前的諾拉一樣,很久都沒有長進,不過他心態很好,從來沒有因此氣餒。
同樣處在困境中的兩個人很容易形成友誼,過去路易雖然一直對諾拉很友好,但諾拉清楚這都是因為海登的緣故。如果她不再是海登妻子,路易多半也就和她只有點頭之交了,但海登離開后,他們經常在一起研究魔法,或者討論有沒有讓海登能回來的方法,漸漸開始將彼此當成了真正的朋友。
九點的鐘聲敲響時,兩個人都放下手中的文件和書本,無力地癱倒在椅子里。女仆進來通報,說霍莉過來見他們。
這天霍莉看起來有些憔悴,諾拉很熟悉她這副模樣:每當她因為某個問題學習到深夜時,第二天呈現出來的就是這樣的精神面貌。
她在諾拉旁邊的地毯上坐下,瞥了一眼諾拉手里拿的書:“又在看魔法書?”
諾拉捏了捏眉心,點點頭。
霍莉笑笑,從她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一瓶酒:“你也不用太累了,來喝一杯?”
經過連續幾個小時的高強度學習和魔法訓練,諾拉確實有些疲累,她拿來三個杯子,霍莉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酒。
路易晃了晃高腳杯:“這酒聞起來不錯啊,我想加點冰塊,你們要嗎?”
諾拉一伸手:“我來。”
她握住路易的杯子,杯中之酒迅速降溫,最后,她凝結水汽變出兩個冰塊,沉入酒杯底部。
“看起來你的魔法很有進步。”霍莉一臉驚嘆。
諾拉笑著搖搖頭:“之前和你一起面對哈靈頓的那次突然就突破了過去的水平,但最近又被困住了。”
“我也時常感覺被困住了。”霍莉抿了口酒,眼神晦暗。
“又遇到什么困難的科學問題了嗎?”路易打趣地問。
“不是科學問題,”霍莉的目光在諾拉和路易身上流連了一圈,“被我的心困住了。”
路易的臉不知道為什么變紅了。
霍莉略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在說你,你個木頭腦袋。”
她看著地毯上的百合花,繼續說道:“或者說,被這個宇宙困住了,我能超越光,但我發現,宇宙膨脹的速度比光還要快,我似乎永遠無法夠到它的邊界。”
“你要夠到宇宙的邊做什么?”路易好像有些喝醉了,問了這一句后直接倒頭睡了過去。
路易的酒量有這么差嗎?諾拉有些迷糊地想,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生銹了一樣,幾乎難以轉動。這不對勁,杯子里的酒有問題,面前這個女孩說話的語氣也不太像霍莉。
于是諾拉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喘著氣問道:“你不是霍莉,你是誰?”
霍莉的雙眸變為血紅色,她慵懶地瞥向諾拉:“你認為我是誰呢?”
諾拉也倒了下去,卡珊德拉將諾拉的頭發溫柔地撥弄到一邊:“別害怕,我這次不是來殺你的,我殺人時不喜歡披著別人的皮囊,我喜歡我的獵物看著我自己的眼睛死去。”
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間,諾拉在暈過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卡珊德拉嫵媚地朝她拋了個媚眼。
——
乓乓乓。
乓乓乓。
有人在砸門。
路易醒過來,發現自己昏睡在沙發上,而諾拉更狼狽,躺在地毯上就睡著了。
酒杯橫七豎八地倒著,暗紅的液體流了一地。
“諾拉。”他俯身推了推諾拉,她伸了個懶腰,慢慢醒過來。
路易走過去開門。
門外是艾薇爵士,此時天還沒亮,正是下半夜。她眼眶發紅,看起來有些慌亂。路易馬上意識到,有什么大事發生了,艾薇爵士向來處變不驚,她現在這副模樣很不正常。
“發生什么事了?”路易問道,發現自己有些害怕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真理之石被砸碎了,”果然,艾薇的回答讓他心里一涼,“我們在旁邊發現了霍莉小姐。”
第115章
由于深知人性的脆弱, 真理之石已經碎裂的消息被嚴密地封鎖起來。然而紙包不住火,暴力與偷竊暗中一直存在,漸漸的, 人們開始意識到, 魔法已經不會對殺人和偷盜行為做出懲處了。
于是真理之石已經破碎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 風一樣蔓延開來。
殺戮與偷盜案件的數量與日俱增。
但諾拉清楚,這只是個開始,真理之石被摧毀,意味著冰原狼軍團打算大規模進入夏博了。
雖然沒人真的覺得霍莉作為一個毫無魔力的普通人有那個能力摧毀真理之石,但是所有證據全指向她, 所以她被作為唯一的嫌疑人關押了起來。
霍莉的罪名是最高等級的叛國,按照夏博法律, 她不允許被保釋。
諾拉和路易過了好幾天才有機會去看她。
霍莉身著粗麻布制成的囚衣,雙手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看到諾拉和路易到來,她不安地站起了身,局促地朝他們笑了笑。
“抱歉,如你們所見, 我新的住所有些簡陋, 不能請你們坐下喝杯茶了。”
諾拉看著她,柔聲道:“我們知道這事不是你干的。”
她溫柔的話語好像瞬間擊潰了霍莉的心防。她突然大聲哭了出來, 重新坐回那張骯脹潮濕的床上, 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起來。
諾拉走過去坐到床邊,輕輕撫摸她的后背。
過了好久霍莉才喘過氣,她抽噎著說:“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怎么上到白塔之上的。那天我吃完晚飯,之后的記憶就出現了好長一段空白,我只……只能想起來,那段記憶空白過去后,我就躺……躺在白塔里,一堆騎士用劍指著我,身邊有許多水晶一樣的碎塊。他們說那是真理之石的碎片。”
她艱難地哽咽了一聲:“我真的沒有去摔碎真理之石,我什至不知道我是怎么上去的。”
諾拉嘆了口氣,握住霍莉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摔碎真理之石的人是卡珊德拉。她想要入侵夏博,如果真理之石在,她的士兵是沒法在這片土地上發動戰爭的,所以她必須讓它碎掉。”
她和路易的信任沒有用,夏博的司法部門不受王權制約。現在的情形對霍莉極為不利,操控人心需要強大的魔力,貴族們都拒絕相信當下還存在這樣強大的巫師,能遠隔千里操控他人為自己辦事。更何況,霍莉也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被操控的。
路易靠在墻上,面色陰郁。無論是對霍莉還是對即將來臨的戰爭,他都覺得十分無力。
霍莉凄慘地一笑:“謝謝你相信我,可法官和陪審團會相信嗎?”
諾拉和路易都沒有說話。
“我是不是要被處死了?”霍莉語氣中帶了些絕望。
“不會的。”路易進門后第一次開口了,“我們在努力尋找證據,證明你是在被操控的狀態下摔碎了真理之石。此外我認識幾個水平很高的律師,審判那天我會請他們幫你辯護的。”
霍莉猛地轉頭看向他,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飛快抹去淚水,站起來奔向他,而后她扶住他的肩膀,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路易幾乎立時開始回吻她,霍莉張開嘴,熱情地歡迎他的侵入。他太熱烈了,她幾乎要窒息,但這無所謂,與其死在絞刑架上,死在這個吻里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霍莉的手指穿過路易的頭發,他的嘴唇像是柔軟的果凍,簡直甜美得要命。他也在品嘗她,但她現在恐怕又咸又濕,沒法讓他體味到同樣的甜美。
過了好久,兩人才分開,都是氣喘吁吁的。
“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記得這個。”額頭相抵時,霍莉平靜地說。
“你不會死的,相信我。”路易說。
霍莉笑了笑,點點頭。
探視時間到,獄卒禮貌地通知路易和諾拉是時候離開了。
在拐過拐角時,諾拉回頭看了一眼,霍莉又抱著膝蓋坐回床上,抬起頭透過小小的窗戶看向了天空。
——
在夏博的智囊團還在推測冰原狼軍團的下一步行動時,對方已經迅速發起了攻勢。
在一個初冬的晚上,琥珀灣附近的海域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越來越大,船夫們紛紛起床,準備加固錨繩,可水流的拉力實在太大了,港口中停泊的船只接二連三被卷走,消失在巨大的漩渦中。
諾拉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
叫醒她的是加洛恩,他已經全副武裝,對諾拉說:“海面上有異常,請您馬上隨我去避難所。”
諾拉飛快地跑到陽臺上,港口里四處亮起了搖曳的燭光,借著月光,能看到許多船只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拖著,拽向大海深處。
她極目遠眺,隱隱約約能看見在很遠的地方,有個幾乎能填滿整個海面的無底洞正在吞噬著這些船只。
與此同時,上百艘戰船完全無視漩渦的力量,四平八穩地駛向了琥珀港。
諾拉迅速穿好衣服,跑回門口,問加洛恩道:“路易呢?”
“陛下去港口指揮戰斗了。”
現在路易還不清楚冰原狼軍團的路數,諾拉深吸一口氣:“我不去避難所,我是個女巫,我必須得戰斗,帶我去找國王陛下。”
——
巨大的海風幾乎要將路易吹倒。
許多漁民不甘心自己的船只就這樣被卷走,還站在岸邊對著無邊的大海哭泣,士兵們只得強行把他們拉走。
在一系列事件發生后,格林戴爾的守軍達到了兩萬人,是許多年來的最高峰。但路易心里仍然不太有底氣,一來不知道對方來了多少人,二來冰原狼軍團中顯然有個魔法造詣極高的女巫,沒人知道她會使出怎樣的術法。
停靠在附近軍港的戰船也被漩渦卷走了不少,剩余的戰船根本不敢解開錨靠。軍隊在港口附近迅速形成防御陣型。投石車和弓箭對準了冰原狼軍團的戰船,只等他們進入射程便會開始發起攻勢。
近了。
更近了。
突然,港口之上萬箭齊發,箭頭上被涂上了特質火油,一碰到船只便會劇烈地燃燒起來。然而原本全力駛向琥珀灣的戰船卻猛地靜止在水中,涂著火油的箭紛紛掉落到了水里。
這實在太詭異了,冰原狼的戰船都十分巨大,按照常理,沒個幾百尺停不下來,但它們就好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墻一樣瞬間停在了原地。
“他們在布置弓箭手嗎?”艾薇爵士問旁邊的年輕侍從,他正在用一個望遠鏡觀察冰原狼戰船的方向。
“沒有。”侍從回答,聲音中透著疑惑,“他們的戰船上好像沒人。”
艾薇劈手奪過望遠鏡,朝著戰船方向望去。
蒙特沒有眼花,至少最靠前的幾艘船,無論船艙還是甲板上都是一片漆黑。船板甚至有些破舊,像是偶爾從霧氣中漂流而來的幽靈船。
這樣的情形更加令人不安了,無人的戰船停在不遠處,更引人忍不住遐想船上到底會存在什么未知生物。
路易站在一座堡壘中,透過箭孔同樣用一個望遠鏡看著海面。
對方的戰船停了,他們在等什么嗎?
正當他在大腦中迅速分析對面的意圖時,狹窄的堡壘中響起了一個陌生的冰冷聲音。
“我在海里撿到了金幣,是你們誰掉的?”
路易身子一僵,轉過了頭。
海登幽靈一般出現在了堡壘中,就站在他的身后。
在場保護他的有四名騎士,堡壘外還有另外十人守候,可沒有一個人覺察到海登是什么時候來的。
海登身上依然遍布魔紋,眼睛倒不再是順黑的了,顏色淡得像是白水晶。配上空白的表情,他現在看起來有種強烈的無機質感。
四名騎士立馬拔出劍指向他。
海登用手指玩弄著那枚金幣,金幣比現在的貨幣大了一圈,可能是黃金沉船被漩渦拖走時沉入海里的某個過往時代的金幣。他隨手將其揮出,金幣穿過一名騎士盔甲上的眼洞,將其擊倒在地,鮮血從眼洞中流了出來。
淡漠的眼睛轉向路易,路易穩住心神,朝前走了一步:“海登,是我,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海登皺了皺眉:“你叫我什么?”
路易幾乎噎住,海登繼續對著剩下的三名騎士說:“我沒有收到傷害你們的指令,只要你們別拿著你們的破劍指向我,別管閑事,我可以假裝沒有看到你們。”
一名騎士想揮劍朝海登砍過去,路易抬手制止了他:“別。”
騎士們看向路易,他搖搖頭:“你們擋不住他的,別做無意義的犧牲。”
路易深吸一口氣,走向海登:“你要在這里殺了我嗎?”
海登微微翹起嘴角,這樣他看起來更加邪氣了,他的聲音冰冷而絲滑,仿佛生于陰濕的爬行動物:“多謝配合,我收到的指令并不是殺了你,你有更高的價值。”
說完他抓起路易,猛地推開門——
寒風呼啦啦吹來,路易目瞪口呆地看著地面迅速遠離自己。守在外面的士兵和騎士迅速變得只有螞蟻大小,堡壘和房子成了小小的火柴盒。他抬頭向上看去,海登的背后長出來一對覆著黑色羽翼的翅膀,簡直像是傳說中的墮天使。此刻他抓著路易,正飛速掠過城市,飛向海港。
夜風很冷,路易被吹得打了個激靈。
士兵發現了海登,他們舉起弓箭瞄向他。但蒙特看到了海登手里抓的是誰,連忙通知了艾薇爵士。
“不準放箭!”艾薇爵士趕緊下令。
可她的命令下得有點遲,遠處已經有幾個士兵朝海登射出了弓箭,但他身形極為輕盈敏捷,十分輕松地躲過了弓箭。
在躲避過程中,路易手一滑,從海登手里滑落下去。大地熱情地張開雙臂迎接他的到來,路易的心朝嗓子眼滑去,他幾乎叫出來,但很快下落停止了,海登重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求生的本能讓路易馬上把另一只手也抓了過去,城市飛快地從他腳下掠過。星星、月亮和云朵好像離他格外的近,如果不是處在目前這樣一個被失去了意識的海登所俘虜的境地里,路易倒是愿意好好欣賞一番這樣的美景。
路易平定了一下飛速跳躍的心臟,抬起頭,對海登喊道:“海登,別去他們那里,回來吧,不要讓任何人和事物控制你!”
海登沒有任何回應。
“你不屬于冰原狼軍團,低頭看看我們腳下的這座城市,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怎么穿過大街小巷,去買一包麥芽蜜露糖嗎?想想我們在海邊撿過的貝殼,秋天收集的各色樹葉,這里才是你的家。”
說到這里,海登終于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但也只是停了這一下,然后他繼續朝著冰原狼軍團的方向飛去,他們飛到了海面上,腳下是黑色的海面,隱約可見一些泛著銀光的紋路,朝著漩渦的方向流去。
離陸地越來越遠了,路易眼光一閃,看到海登仍然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他接著道:“還有諾拉,她還在等你回去,盡管沒有回應,她仍會每天親吻你們的婚戒。你能時不時感受到戒指上面輕柔溫暖的觸感嗎?那都是她對你的想念。”
海登好像陷入了沉思,他偏著頭,又似乎只是頭疼了。
這時,冰原狼戰船的方向傳來三聲響亮的號角聲,聲音極具穿透性,路易絲毫不懷疑整個格林戴爾都能聽到。
海登突然松開路易,朝著冰原狼的戰船俯沖而去。
失重感再次襲來,一陣風被堵在嗓子眼里,路易連叫都叫不出來了。海面迅速朝他靠近,這樣的高度下,就算砸在海面上也會把他砸死,更不用說海里還有涌動的暗流。
幾塊飛毯朝著路易的方向飛去,艾薇爵士透過望遠鏡緊張地看著那個飛速下墜的人影,心底暗暗祈禱他的好運氣能再次降臨。
這時,整片天空都暗了一截,好像有什么龐然大物擋住了星月的光輝。
一個有著碩大身軀和寬闊雙翼的生物無聲地掠過頭頂,朝著下墜的路易飛去。
在路易接近海面時,那生物接住了他。
如果艾薇沒有看錯的話,那是一頭她只在繪本中見過的龍。
龍在接住路易后繼續往前飛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在場所有士兵面面相覷,臉上都是一片震驚。
諾拉策馬趕到海港時,看到的就是巨龍接住路易的一幕。
加洛恩在她身邊勒住韁繩,難以置信地看著龍漸漸遠去的背影,瞪大了眼睛:“那是……”
諾拉點點頭:“沒錯,加洛恩爵士,我想那確實是一頭龍。”
“可是這種高等魔法生物理應已經在傳說紀元后就滅絕了。”加洛恩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驚里。
“魔法和奇跡是不會消亡的。”諾拉看著已經幾乎看不到魔龍背影喟嘆道。
而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團黑霧涌起,她不見了。
與此同時,霍莉的囚室里,諾拉現出了身形。
霍莉還沒睡,看到諾拉出現,她嚇了一跳,馬上迎了過來:“外面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我聽到好吵。”
諾拉點點頭:“冰原狼軍團打來了,我們得去救他們。”
“救……誰?”霍莉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所愛之人,和我所愛之人。”諾拉伸手,示意霍莉拉住。
第116章
龍越飛越高了。
路易朝下看了一眼,他們正在飛躍風暴之海上的漩渦,船只沿著海流被卷入深海,黑黝黝的看不到底。他往后縮了縮,突然,龍背上的尖刺突了出來,路易馬上牢牢抓住面前的那根,這才有了點安全感。
他仍然有些難以置信,身下這個會飛的龐然巨物, 是一頭傳說中的龍?
夜風拂過他的面龐,海面仿佛無窮無盡。棉花糖一樣形態各異的云朵懸浮在他四周,每當從云層中穿過時,潮濕的水汽總是沾了他一身。
越過漩渦,海面越來越平靜,不知飛到了哪里。大海宛如一塊巨大的鏡子,倒映著漫天繁星,讓路易一時懷疑自己身處宇宙某個不為人知的安靜角落。
魔龍繼續向前,路易朝兩邊看去,它翼展極寬,此刻正伸展著,借助海風的力量滑行。星月在他們頭頂私語,大約到了下半夜,路易趴在魔龍背上睡著了。
被第二天清晨的陽光晃醒時, 路易還在天上。
下方一片蒼翠, 他們已經來到了陸地之上。
路易探頭朝下,想通過地貌分辨出現在所處的方位,但他失敗了,這一路的山脈和城鎮都十分陌生,他沒有找到任何可以用于識別地理位置的地標。
“你要帶我去哪兒?”他輕聲問著,拍了拍魔龍的后背。
出乎他意料的是,魔龍在聽到他的問話后猛地俯身朝著地面沖下去。它在半空中盤旋了一會,找到了一塊湖泊,于是滑翔過去,停到了湖泊邊的草地上。
前爪落地后,它以前爪為圓心猛地一甩身子,路易一下沒抓穩背上的尖刺,被甩了出去。
還好魔龍停在一片草地上,柔軟的青草接住了路易。他轉頭,看到魔龍朝他爬行過來,巨大的金黃色瞳孔瞪著他,忍不住用手擋住了腦袋。
就好像他這兩條胳膊能擋住龍焰似的。
火熱的龍焰遲遲沒有襲來,而后他聽到魔龍哼了一聲:“好久不見,還記得飛行的感覺嗎,格林菲爾德?”
路易把手放下,魔龍似乎并沒有把他變成烤人的意思,只是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他。
“你好,我不是格林菲爾德。”
魔龍離他更近了點,瞳孔放得更大了:“你難道不是德萊拉·格林菲爾德嗎?”
這條龍視力似乎不太好?路易解釋道:“德萊拉·格林菲爾德是我的祖先,首先,很明顯,她是位女性,而我不是。”
魔龍嗅了嗅:“你似乎確實不是你們這個物種的雌性。”
這是什么很難發現的事嗎?路易有些無語,搖搖頭繼續道:“還有,德萊拉是幾百年前的人,她早已經去世了。”
一陣沉默。
“幾百年了嗎?”路易聽到魔龍有些失落的低語,而后它又抬頭,看向遠方的地平線,“我好像只沉睡了一瞬間。”
說罷它又猛地轉頭,路易以為它在知道他不是德萊拉后又想烤他了,連忙抬手遮住臉。
但魔龍只是看了他一眼,拍拍翅膀飛走了。
路易連忙站起來:“等等,你還沒跟我說這是哪兒?”
沒有回應,龍只留下一個越來越小的背影給到路易。
他重重嘆了口氣,朝樹林里走去。
經歷過琥珀港的動亂和一晚上的飛行,路易有點餓了。幸運的是,剛走進樹林,他就看到一株蘋果樹,樹上結滿了果實,他摘下幾個蘋果,邊走邊吃。
他在內心默默祈禱冰原狼軍團沒有攻占格林戴爾,但想起昨晚見識到的魔法,他又覺得這不大可能。
夏博有十個魔法家族,路易覺得,十個家族的巫師加起來也無法施展出制造那么大一個漩渦的魔法。
更別提他們還有海登,只要他愿意,可以隨意取走這個大陸上任何人的性命。
或許,除了卡珊德拉·澤諾,這個在海登給他的筆記中被著重強調的女人。
無論如何,他需要盡快回去。
一直從清晨走到黃昏,路易還沒走出這片林子。幾個蘋果沒能喂飽他,夜幕降臨時,他找到一小塊林中的空地,餓著肚子靠著一根倒下的圓木入睡了。
再次醒來時,路易覺得有什么柔軟清涼的東西正拂過他的手。
然后是他的耳朵,他的臉頰。
有點癢,但是很舒服。
路易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黑色的眼睛,兩個尖尖的耳朵,以及尖尖的嘴巴,還有火紅的毛皮。
一只赤狐正在舔舐他。
見到路易醒了,赤狐十分開心,尾巴搖得像是風車一樣,而后還湊近了些,用鼻子使勁拱路易的下巴,拱得他更癢了。
路易笑了起來,這狐貍不怎么像狐貍,倒像是一條狗。他不知道怎樣撫摸狐貍能讓它們覺得舒適,就像過去撫弄陌生小狗一樣撫摸它的后背。
赤狐發出了舒服的叫聲,然后它拱了拱路易的右手。
“你想干什么,小狐貍?”路易邊用另一只手撫摸它的頭頂邊問。
狐貍嗚嗚哼了幾聲,又拱了拱他的右手。
突然,久遠的肌肉記憶被喚起,路易抬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狐貍應聲倒地,露出了柔軟的肚皮,伸出了舌頭耷拉在嘴邊。
路易睜大眼睛,摸了摸狐貍的肚子,它一躍而起,又拱了拱路易的右手。
他重復了一次打響指的動作,而它又一次倒地裝死。
“斯黛拉?”路易猶疑地叫了一聲。這是他過去寵物的名字,他養了它十幾年,在海登和諾拉結婚后不久,它因為衰老而去世了。
狐貍麻利地跳起,整個身子撲到了路易懷里,熱情地舔舐他的臉,隔著物種的距離,路易都能感受到小狐貍愛他愛得要死。
“哦我的斯黛拉,我的好女孩!”路易也熱情地回應著狐貍的愛,也不管它臟不臟,在它毛茸茸的頭頂上重重親了幾口,看清狐貍下半身,笑道,“哦不對,你現在是個男孩了,不過只要是你就好。”
他撿起附近一塊干枯的木片,將其扔了出去,赤狐馬上撒開腳丫奔向木片,在半空中接住它,飛奔回路易身邊,歡快地搖著尾巴。
“斯黛拉斯黛拉斯黛拉!”路易俯身抱起狐貍將它高高舉起,“我好想你!”
狐貍嗚嗚了幾聲作為回應,然后它用下巴指著地上某處。
路易看過去,那里有只死去的野兔,旁邊還有只死去的野雞。
“這是你帶給我的嗎?謝謝你!”路易驚喜地摸了摸它的頭,決定先把斯黛拉帶給他的禮物吃掉補充體力再上路。
在當艾薇爵士侍從時,路易并非沒有野外生存的經驗,不過那時往往物資還是比較豐富的。眼下身邊什么都沒有,他用一個小木棒在一塊樹皮上鉆了半天才鉆出火。
森林里也沒有鹽,不過附近長著幾叢迷疊香和檸檬草,他摘了一些用來調味,當烤肉滋滋冒出油時,斯黛拉在旁邊口水都流出來了。
路易給它分了半邊野兔、野雞的一條腿和一只翅膀,吃完后他們就繼續上路了。
這天還是沒能走出樹林,直到第三天傍晚,他們才從林子里走了出去。
前面似乎有個村莊。
路易朝村莊走去,奇怪的是,這個村子里一個人也沒有。所有房子都是黑洞洞的,沒有燭火,谷倉里沒有米,圍欄中也沒有牲畜。
這個村子里的人全部搬走了嗎?
路易正疑惑著,便聽到有馬蹄聲朝著他過來了。
他轉頭,一隊身披盔甲的士兵很快策馬駛到他面前。
“這里居然還有人,小子,你家人逃跑時扔下你了嗎?”
路易沒有回答。
見他沉默,剛剛開口的人有些不耐煩:“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通常情況下,路易不屑于隱姓埋名,但今天,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開口胡謅:“我叫喬治,喬治·謝帕德,是個……額,牧羊人。”
那士兵用馬鞭點了點斯黛拉,狐疑道:“你帶著這個牧羊?”一只狐貍?它不會把羊吃了嗎?
路易的臉微微漲紅,然后他撿起一塊木片扔出去,斯黛拉再次半空截住了它。
“她……我是說,他,是個很乖的男孩,很聽話,能幫我驅趕野獸,尋找合適的畜牧地點和水源也很有一套。”
那士兵看起來很滿意:“我們正需要一個牧羊人幫我們管理牲畜,把他帶走。”
也不管路易愿不愿意,兩名士兵下馬,一左一右把他駕到一匹馬上,這小只軍隊沿著小路一溜小跑,斯黛拉緊緊跟在他們后面。
過了一會,前方出現一個巨大的營地,兩面旗幟插在門口,迎著晚風獵獵作響。
經過軍營門口時,路易抬頭。借著火把的光,他看清了兩面旗幟上畫的什么。
黑底的旗面上,一頭兇惡的白色冰原狼正瞪著它冰藍的眼睛狠狠看著來人。
——
佩瓦人開始有些喪心病狂了。
凱恩和佩瓦交戰,過去的慣例是不會騷擾通行于東西方的商隊,但這天晚上,為了一個商隊中傳聞極為稀有的翡翠,佩瓦官方正規軍隊竟然出手劫掠了這只商隊。
凱恩軍隊對這樣的行為很是看不慣,于是出手救下了這只商隊的商人們。
只是商隊中的香料、絲綢和那塊傳聞價值連城的翡翠都已全被劫掠而走。
商人們被安置在一個大營帳里,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反而一個個垂頭喪氣。
菲昂娜過去簡單慰問了一下他們,詢問是否有需要將他們送到加穆。
幾乎所有人都拒絕了,這批貨沒了,他們需要回家重整旗鼓。
只有一位滿頭銀絲的東方女人朝菲昂娜走來,這東方女人已經很是老邁,卻仍氣度不凡,她溫和地通過商隊翻譯問菲昂娜能不能把她送到格林戴爾。
菲昂娜抱歉地笑了笑,對翻譯道:“抱歉,我們不去格林戴爾,不過大陸內部有捷徑,如果您有通行文書的話,到了加穆后再去格林戴爾很方便。”
老婦人道過謝后,摘下頭上的發簪遞給菲昂娜。
“這枚發簪尾部的花朵用熱水化開表層后,里面是朵高山雪蓮,危難之時可以救人一命,是極為珍貴的藥材。幸而那幫打著正規軍旗號的土匪沒有發現它,我把它送給你,當作你救了我們,還有把我送到加穆的謝禮。”
“謝謝。”菲昂娜微微一笑,接過了發簪。
第117章
自諾拉帶著霍莉越獄,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就諾拉現在所知道的情報,冰原狼軍團的大本營駐扎在碎牙高地附近。并且最近這里有龍停留過,被一個牧羊人看到了, 路易肯定也到過這里。
但兩個人在附近停留許久, 都沒有找到一絲一毫有軍隊駐扎的痕跡,也沒有找到路易。
難道軍營用魔法藏匿起來了?這個世界的卡珊德拉同樣帶有上個世界的記憶, 她在行事上似乎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了。
如果用到魔法,就肯定會留下諾拉能識別的一鱗半爪, 比如凱瑟布蘭迪光線折射后的天空。
諾拉一直小心翼翼地識別周圍一切可能存在異常的信息,可是她什么也沒發現。
她們坐在一顆大樹底下,諾拉拿出折疊包裹中的面包和奶酪。霍莉接過來大口塞入嘴里, 重重嘆了口氣。
諾拉現在已經不太怎么敢和她說話了。
出來以后,霍莉情緒變得極為不穩定,時常抱怨連連,天氣熱了,天氣冷了,太陽太曬了,下雨了,面包太硬了,忙碌這么久諾拉還是沒能找到冰原狼軍團的營地。要么就是憂郁地嘆氣,說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人生也沒有意義,還不如讓全大陸都被冰原狼軍團殺完才好。
這些喋喋不休的話語聽得諾拉也煩躁起來,她有時會后悔帶著霍莉出來,霍莉不在這里打擾她,說不定她內心還能安定一點,更加利于思考。
于是漸漸的, 兩人心照不宣地開始保持沉默,只偶爾交換零星的只言片語。
亞拉鐸和凱恩一樣位處南方,但因為近海,空氣更為潮濕。這個冬天冷得反常,她們穿著羊皮斗篷也抵御不了的呼呼刮著的刺骨寒風。更糟糕的是,遠處深灰色的山巒之上飄著一大團顏色比山巒更深的烏云,烏云下垂落著雨簾,緩緩朝著諾拉和霍莉的方向飄了過來。
諾拉看著烏云,說:“這么冷的天氣要是淋雨了肯定會著涼的,我們得盡快找個巖洞避雨。”
霍莉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她又說:“我想回冰封鎮了。”
諾拉轉頭看向她。
霍莉拔起周圍一把雜草摔到地上:“我本來就不屬于格林戴爾,我都不知道當初怎么鬼迷心竅就過來了。”
“你不關心路易了嗎?”
“他有的是人關心,那些宣誓效忠于他的大領主都沒千里迢迢跑來這里受罪,我一個普通女孩能做什么?更何況,你也不能確定他真的在附近,不是嗎?或許那條龍只是飛累了在此歇歇腳。”
“不,冰原狼軍團在這里,海登在冰原狼軍團中,路易一定會去找他的。”諾拉篤定地說。
霍莉只是冷笑了一聲,沒有反駁她。諾拉垂頭重重嘆了口氣。
“你說得對,”終于,諾拉承認道,“戰爭時期,我們這些擁有魔法天賦的人應該去保護你們,而不是把你們也卷入麻煩中。我錯了,你想走就走吧。”
她等著霍莉起身離開,但霍莉只是看著她,猶豫地咬住了唇。
似乎經過了一番糾結,最終霍莉還是站起了身。
諾拉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開口:“還記得我尾隨哈靈頓那次嗎?我讓你去找我姐姐,但你擔心我遇到危險,卻跟了過來。”
霍莉轉回頭。
“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但我過去一直覺得,聰明是你最不值一提的特質。因為除此之外,你還勇敢、真誠、堅韌不拔。”諾拉說著,覺得內心似乎有一團迷霧正在散開,“可最近你變了,你好像特別容易憤怒和焦慮,就在卡珊德拉附體過你之后。”
她站起來,走向霍莉:“我和路易去探監那次,你好像很篤定你就要被判死刑了,你過去不是這么悲觀的人,你怎么了?”
霍莉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
“讓我檢查一下你。”諾拉伸手去抓霍莉,但霍莉竟然無比靈巧起躲開了。
“不,不要檢查,我是正常人!”她突然驚慌地大喊一聲,拔腿就跑。
諾拉一揮手,從后面擊昏了霍莉。
“抱歉。”她將霍莉漂浮起來,仔細檢查了一遍她的身體,沒有魔法殘余,她很健康。
但諾拉還是覺得不對勁,開始仔細檢查霍莉的手指和頭發。
在她解開霍莉的發辮時,一絲不同尋常的黑出現在她的滿頭紅發中。
諾拉將頭發分開,這才看清了是什么東西。
一只小小的,干枯的,像是黑色章魚觸手般的東西緊緊粘在了霍莉的頭皮上。
——
路易和另一名叫約翰的牧羊人坐在一起喝酒暖身。
過去他在地理書上看到過亞拉鐸的冬天通常很短,也不太冷,實際到了這里,才知道書上錯得有多離譜。
冰原狼的士兵在極夜島呆習慣了,并不覺得這里的冬天有多難熬。約翰是本地人,他告訴路易,碎牙高地這一帶冬天確實不會太冷,今年的天氣十分反常。
因為這個原因,附近的村民往往不會儲備過冬的物資。而冰原狼軍團帶的物資也不會分給他們這些被搶來的牧羊人,他們只能喝酒御寒。
約翰和路易說得最多的是一個叫瑪莎的姑娘,她有著溫暖的棕色大眼睛,可愛的小雀斑,茂密的紅色頭發,常常哼著一首名為《風中孤星》的民謠走過約翰的小木屋。
他愛她,可她說她愛吃魚,因此更愛漁夫家的兒子。
這理由多少讓路易覺得有些離譜,但他沒有發表自己的觀點,畢竟他也沒有擁有自己心愛的紅發姑娘。
約翰一開始有些嫉妒路易,因為他每天幾乎什么都不做,可他看管的羊群既沒有走丟,也沒有生病的。他帶著只理應對著肥美的小羊羔大快朵頤的赤狐,可這只赤狐比所有牧羊犬都更聰明,只吃自己從外面獵來的野雞野兔。
但后來,路易總會把他烤好的野味分給約翰一些,兩人間的交流漸漸多了起來。
路易酒量不怎么樣,約翰也好不到哪里去。當路易倒在干草堆上時,約翰推了推他。
“喬……喬治,你不能睡在這兒。”
路易掙扎了一下:“沒關系,別管我。”
明天還要早起牧羊,約翰于是真的沒管他,先去睡覺了。
路易醒過來時,天色還沒破曉。
酒已經醒了大半,他起身準備回牧羊人所在的營帳,趁著天還沒亮上床再睡一會。
連續三次經過一個外觀上標有銜尾蛇印記的營帳時,路易確信自己竟然迷路了。
他撓了撓頭,這個畫著銜尾蛇印記的營帳他以前也路過過幾次,每次門口都有人駐守,可今天竟然沒有,不然他還能問問路。
可能這里的看守也喝醉酒了吧。
這時一陣夜風刮過,吹起營帳大門的一角,剛好讓路易瞥到里面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看四下無人,快步鉆入營帳。
果然是海登,他雙目微閉,漂浮在營帳中。
周圍有一條條金色絲線,宛如星軌,珍珠般大小不一的小球漂浮在星軌上。海登位于正中,無數道黑色觸手從小球上連接到他的身體,其中最粗的那根觸手從一個黑色球形上伸出,牢牢粘在海登的額頭上。
他無知無覺地漂浮著,只穿著緊身衣,身材勻稱,肌肉線條分明,看起來像是個完美的藝術品。要不是從縱橫的黑色紋路下分辨出了那張臉,路易會以為這是哪位收藏家最頂級的雕塑藏品。
他走過去,低低喚了一聲:“海登?”
海登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仍然處于沉睡。
那些黑色觸手有問題,路易馬上意識到。
他伸出抓住一根觸手,想試試能不能拔下來,可觸手很燙,他剛一碰到便被燙得縮回了手,手上起了水泡。
“牧羊人,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一個帶著幾分傲慢的女聲倏地響起。
路易嚇了一跳,轉頭看去,沒有什么女人,只有一只鸚鵡站在架子上。
“離開,牧羊人。”鸚鵡命令道,“趁我心情還不錯。”
路易又看了海登一眼,怕鸚鵡亂叫,不敢再停留,馬上離開了營帳。
因為想著海登的事,這天牧羊時,路易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準備出發時約翰喊了他幾次,他都沒有聽見,在羊群吃草時,斯黛拉又想和他玩游戲,但路易卻讓它自己隨便去溜達溜達。
“喬治,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約翰拍了拍他的肩,“我剛剛又叫了你三次。”
“哦,抱歉,”路易回過神,“怎么了?”
約翰指向天邊:“看到那團烏云了嗎?要下雨了,我們得找地方躲雨,我知道附近有個巖洞,跟我來吧。”
路易馬上吹響口哨喚回斯黛拉,兩個人把羊群趕在一起朝巖洞進發。
一群羊浩浩蕩蕩躲入巖洞時,冰寒的冬雨潑灑下來。路易站在洞口看外面漸漸模糊的景色,再次陷入了沉思。
約翰驚慌的道歉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對不起,兩位小姐,我們沒看到洞里有人!”
他回過頭,看到巖洞深處,兩個女孩被羊群擠得幾乎無法落腳,有些無措地貼緊了巖壁。
是諾拉和霍莉。
他們呆呆地看了彼此半天,在諾拉要開口打招呼時,路易果斷地出聲了。
“兩位小姐,你們好。我是喬治,這是我朋友約翰,我們都是牧羊人。”
諾拉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你好,喬治,我們來找重要的東西,你或許能給我們提供些線索?”
路易點點頭:“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今天早上看到了。”
第118章
這場冬雨來勢洶洶, 結束得也很迅速。
雨云繼續朝著東北方向飄去,諾拉、路易和霍莉所在的巖洞一帶很快停雨了。
支走約翰后,路易把在那個畫有銜尾蛇印記的營帳中看到的東西迅速跟諾拉和霍莉描述了一遍。
諾拉皺眉,從隨身攜帶的小寶中拿出一個東西放在地上:“你說的黑色觸手是不是長這樣?”
路易拿起已經干枯的觸手看了看, 點點頭:“差不多,比這個更長。”
“這個觸手藏在霍莉的頭發中,十分隱蔽,她因此表現得很反常。我實在覺得不對勁,給她做了仔細的檢查,這才發現它。我們覺得,它可能是用來控制思想和情緒的。”諾拉說。
“我也這么想, ”路易說,“你們怎么把這玩意拿下來的?我試著碰了一下,很燙,根本握不住。”
諾拉拿過觸手:“可霍莉頭發里這個不燙,我一碰它就掉下來了。”
控制海登的觸手看來和控制霍莉還不太一樣。
一陣冷風刮進巖洞, 諾拉裹緊了斗篷。
路易拿出腰間的羊皮酒袋遞給她:“來點這個嗎?暖暖身子。”
諾拉道了聲謝,接過酒袋喝了一口。里面的酒仍有幾分溫熱,喝下后胸口一塊都暖和起來。她擦了擦嘴,有些惆悵:“你現在是冰原狼軍團的牧羊人了,可我要怎么混進去呢?”
霍莉補充道:“還有我。”
諾拉不贊成地看了她一眼:“我覺得你應該和路易一起回去, 既然我已經到了……”
路易難得不太紳士地打斷了諾拉的話:“你在瞧不起我們的水平嗎?”
諾拉一愣, 耐心地對路易說:“我們得懂得資源分配, 尤其你不能一直呆在外面,格林戴爾需要你回去。”
“把海登解救出來就是現階段最重要的事,投入再多資源也不為過。再說如果任由他呆在這兒被洗腦的話,就算我回去了, 還是很有可能再被抓走。”路易堅持道。
他說的沒錯。
諾拉看向霍莉。
她馬上道:“也別小瞧我,如果在什么地方魔法不管用了,你們兩個繡花枕頭加起來不夠我們這些從小干活的人來一下的。”
諾拉和路易都笑了,論耐力和打架,他們可能確實都比不過霍莉。
“那要怎么進去呢?”笑完后,諾拉又有些發愁。
路易不可思議地搖搖頭:“跟著我,你還擔心這個?”
——
他們異常順利地進入了冰原狼軍團的營地。
路易說得沒錯,跟著他確實無需為被發現盤問而擔心,因為他們不僅僅在營地入口,甚至在通往羊圈的路上,都沒有碰到哪怕一個守衛。
把路易看管的羊都趕入羊圈后,三人一回頭,卻正撞上一個冰原狼的士兵。
諾拉和路易幾乎跳起來,霍莉則瞪大眼睛,慢慢張開了嘴。
反應過來后,諾拉馬上抬起手,霍莉伸出右手,把諾拉的按了下去。
“爸爸?”她超前一步,猶疑地開口。
“我的小霍莉?”男人開口,眼中馬上涌起一層水霧。
“爸爸!”霍莉小跑過去,跳起來撲到了男人懷里。
那男人又高又大,長著一副灌木叢般的大胡子。霍莉本來屬于很壯實的女孩,在男人懷里竟然顯得非常嬌小。男人的手臂和雙腿都很粗壯,這下諾拉知道霍莉一身的力氣從哪里遺傳來的了。
在男人碩大的面頰上親了又親之后,霍莉終于想起來什么:“爸爸,你怎么在這里?”她的聲音本來很興奮,想到什么,猛然變小了:“你不會是加入冰原狼軍團了吧?”
“是啊,”男人毫不猶豫地承認了,他放下霍莉,摸了摸她的頭,“我們要讓這個世界回歸本源的樣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路易開口了:“什么是這個世界本源的樣子?”
男人看了看他的裝束,問:“牧羊人?”
路易有些不耐煩地嘆了口氣,點點頭。
“你來多久了,這都不清楚嗎?”男人語氣不善。
“我是被抓來放羊的,沒人和我解釋過這些。”
男人嘟噥了幾句,大概是“現在的人越來越不負責了”一類的。然后他解釋道:“在許多年前,這個世界還沒有被腐朽前,到處是魔法和神跡。人們擁有平和寧靜的內心,不會一味追逐外物,成為貪欲的奴隸。整個世界處于一種和諧的平衡中。”
“但是慢慢的,人類變了。他們不僅僅傲慢地凌駕于其他物種之上,在內部也劃分了三六九等,極少數高等的人掌握財富、權力,甚至獨享魔法;而最底層大量的人辛辛苦苦一輩子,貢獻時間、勞力甚至血肉,卻只能掙扎在生存線以上,明明供養著上層的人,卻無論精神上還是地位上都被壓制。”
“上層的人紙醉金迷,下層的人掙扎求生,所有人營營汲汲,只為了心里永遠不能被滿足的欲望。于是魔法沉寂了,神跡消弭了,這個世界再無可能變成美好的伊甸園。現在的人類已經被玷污了,就像腐肉一樣,只有全部挖掉了才能長出新的來。”
“并不是這樣,”路易帶著些微怒意反駁,“這個世界沒你想象得那么壞,還有很多人為了讓它變得更美好而努力工作和生活!他們活該像腐肉一樣被除掉嗎?”
男人皺眉,有些輕蔑地看著路易:“沒有那么壞?你一天除了放羊就是放羊,只為能吃飽肚子,有衣服御寒,牧羊人,你真的認為,我們相較于傳說紀元的祖先過得更幸福了嗎?”
路易張嘴,諾拉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又把嘴閉上了。
“你是對的。”重新開口時,路易的語氣中充滿了洋溢的熱情,“我們會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的!”
男人這才滿意。他看了看四周,對霍莉說:“對了,我還沒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額……”霍莉還沒想好說辭。
“冰原狼軍團中女兵也不少,你一定是來應征的吧!”男人突然眼睛放光地說。
“嗯,或許吧。”霍莉語焉不詳地說,掙脫了父親的懷抱,“爸爸,我得去準備下,嗯,應征的事。”
“好!我也得繼續巡邏了,你好好努力!”男人看起來很滿意。
等到霍莉爸爸的身影消失不見,諾拉才壓低聲音道:“你爸爸好像已經完全是卡珊德拉的信徒了。”
“嗯,也許吧。”霍莉看上去非常不安,“我們得趕緊找到海登。”
有著路易帶路,接下來他們再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直接到了那個畫著銜尾蛇的營帳。
諾拉跟在路易后面進去了。
因為路易告訴過她營帳中有只鸚鵡,擔心直接擊昏鸚鵡會觸發某種防御機制,諾拉進來后就給這個營帳做了隔音。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海登真的在這里。
闊別許久,再見到他時,諾拉忍不住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叫出來。
過了許久,讓自己平靜下來后,她看向路易,眨了眨眼睛,顫聲道:“真的是他。”
一只彩色大鸚鵡在路易身后沉睡著,暫時沒有醒來的跡象,路易看向星軌中央的人,輕聲道:“真的是他。”
諾拉走向海登,他雙目緊閉,對她的到來毫無意識。觸手太多了,諾拉走不了太近,于是變出火焰燒向連接著海登的觸手,但它們毫發無損。
她想了想,又將空氣中的水分凝結成冰,想把觸手冰凍后擊碎,但它們也絲毫不受冰魔法的影響。
霍莉拍了拍諾拉的肩膀:“看,海登的劍。”
諾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幻影也在這里,就在鸚鵡下面的架子上。
在走過去時,路易提醒道:“當心,據說希塔波雷劍對于不受它們認可的人不太友好,我們現在已經不能確定它的立場了。”
“別擔心。”諾拉說,“既然還是他的劍,那就一定是安全的。”
她拿起幻影,它在她手中安靜得像是一塊冰。
諾拉重新轉向星軌,這次成功了,希塔波雷劍落下時,黑色觸手紛紛斷裂。
海登前額的那根比其他觸手粗壯得多,諾拉試了好幾次,即使在兵器之王的劍刃下,它依然紋絲不動。
她將幻影遞給路易,路易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發現它沒有排斥自己才放下心來。諾拉走到海登面前,抬頭看著那根觸手。
“卡珊德拉喜歡疼痛。”諾拉喃喃道,“所以我想,只能這樣。”
說完,她猛地抓住那根觸手。和路易說得不大一樣,傳入掌心的不是單純的燙,而是刺骨的痛意。
那疼痛順著手掌進入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諾拉痛呼一聲,生理性的淚水立時涌出眼眶,但她沒有放手。
反而,她開始用力,將觸手往外拔。
“啊!”實在太疼了,諾拉整個人都在發抖,她看著海登的臉,想起在前一個世界的回憶中看到海登最后挑戰卡珊德拉時,一次又一次遭受的致命傷,那時他是不是也這么疼?
我不會放棄你的。
諾拉死死咬住唇,突然,幾道尖刺穿透諾拉的手掌刺了出來,她只是悶哼一聲,仍然堅持著沒有放手。
“放開,諾拉。”霍莉沖過來,“你冷靜一點,這樣是行不通的。”
這是唯一的辦法,諾拉想要向霍莉解釋,可說不出話來,只能含著淚搖搖頭。
霍莉跺了跺腳,突然抱住諾拉的腰,幫她往外拔開觸手。
而后諾拉聽到了霍莉的痛呼,顯然,這跟觸手上的疼痛能傳遞。霍莉的手臂松了松,似乎想放開諾拉,但緊接著用更大的力氣緊緊抱住了。
霍莉力氣很大,觸手微微動了一下。
有戲!
路易見狀同樣走過來環住霍莉,三個人一起往外拔著那根觸手。
尖刺又冒出來幾根,諾拉的手疼得幾乎麻木。大不了不要這雙手了,她并非劍客,施法無需用手。想到這里,她心中反而笑了出來,以為這樣就能擊倒她嗎?卡珊德拉的把戲也不過如此。
觸手越來越松,終于,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它被完全從海登額頭上拔了下來。
三個人向后倒在一起,還好后面有個軟墊,他們倒了上去。
不知為什么,觸手和海登的額頭分離的瞬間,大量陌生的畫面瞬時涌入諾拉的腦海。
——
一個少女哼著歌,坐在窗前給一條裙子繡花。
“小姐,請問諾蘭德怎么走?”
少女抬頭,一個漂亮得過分的男人騎在一匹白馬上,禮貌地朝她問路。
她給他指了路,低下頭時,臉頰上泛起了紅暈。
——
男人又來了,他仍然騎著白馬,站在少女的窗前。他給她帶了一束諾蘭德獨有的龍牙薔薇。
此后,他越發頻繁地出現在少女窗前,據說他是個商人之子,時常在這兒歇腳。
他時常給她帶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少女慢慢對男人敞開了心扉。她期待著他有天單膝跪地,掏出指環求婚,而她會毫不猶豫地說她愿意。
——
他沒有求婚,但她卻懷孕了。
男人把少女帶到一個植被繁茂的島嶼上,他讓她住在一個山洞里,叮囑她生產前絕不能見到太陽。
在離開時,少女抓住他的手:“不能見太陽?你要說的就這個?”
男人眉宇間充滿了疑惑,不明白少女為什么突然怒氣沖沖的。
“你不打算向我求婚,讓我成為你的妻子嗎?”
男人展眉笑了:“可是,我已經有一位妻子了呀。”
少女的心墜入冰窟。
——
她沒有等到分娩,因為她實在忍不住山洞中的陰冷潮濕,跑出去曬了太陽。
而后一位極為華貴美麗的女人憑空出現,她輕蔑地看向少女,仿佛在看一只螻蟻。
“你怎么敢覬覦我的丈夫?”女人冷冷地發問,
直至此時,少女才知道眼前的華貴女人是黑暗女神,而那個曾與她傾心相許,令她懷孕的男人是光明之神。
被按在地上強行流產時,少女眼中流下了淚,卻笑得恣意。
“你們貴為神明,卻這樣哄騙和欺負我這個普通人,你們配為神明接受我們的信奉嗎!”
黑暗女神一揮手,少女頭上的發辮變成了三條蛇。
女神眼中透露著嫌惡:“我本來想把你變成蛇的,可能你已經像蛇一樣惡毒可恨了。”
——
畫面再一轉,少女變為了一個極美的女人。她有著血紅的雙眸和海藻般的黑色卷發,她一根發辮上顫著一條紅色的蛇,像條美麗的發帶,另兩條蛇則纏繞在她的頸間和腕間,仿佛是她的飾品。
她坐在海邊的巖洞里,看著外面波濤洶涌的海面。
一個高大的戰士出現了。
他手拿希塔波雷劍,頭上帶著一頂黃金王冠,身穿龍晶鎧甲,劍指那美艷的女人。
“卡珊德拉,女神曾對你心懷憐憫,你卻這樣回報她的好意。如今我奉黑暗女神和光明之神的名義到來,將拿回你的頭顱,用來裝飾女神的盾牌!”
卡珊德拉站起身,看向戰士手中的希塔波雷劍。
“諸神黃昏一戰之時,天使們的翅膀掉落在希塔波雷,冷卻后被人類發現是硬度極高的劍材,被拿去鑄成了十二把劍。我看你手里這把,是埃吉爾鑄的那把幻影?”
戰士輕蔑一笑:“正是兵器之王幻影!”
卡珊德拉懶洋洋地搖搖頭:“是把好劍,可惜配了個爛人。”
沒等戰士還擊,她再次慢條斯理地開口:“諸神黃昏后,世間的神明只剩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我覺得,這樣不好,不夠整齊。”她露齒一笑,“所以我決定,送他們去見同族。”
“就憑你?”戰士持劍襲來。
卡珊德拉奮力迎戰,可對方手握三大神器,她終究還是不敵。
倒在地上時,她看著幻影朝她當頭劈來。
一陣迷霧襲來,迷霧散去后,畫面也消失了。
諾拉用鮮血淋漓的雙手按著前胸,大口喘著氣,驚訝于自己剛剛看到的回憶。
第119章
“諾拉,你怎么樣?”有只手在諾拉眼前晃動。
諾拉過了一會才回過神,睜大眼睛看向手的主人:“路易,我想我看到了……”
她看到了什么,路易暫時不得而知了。因為下一刻,被他們忽略已久的鸚鵡大聲叫了起來。
“持盾者!卡珊德拉大人!有人要偷走夜隼啦!”
它聲音尖銳,一時間三個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鸚鵡話音未落,好幾個人沖進了營帳,霍莉看到她的父親多米尼克竟然是其中之一。
他驚訝地盯著霍莉看了一會,又看向碎裂的觸手和被諾拉抱在懷里的海登,明白過來這里發生了什么。
“一個都別放走!”領頭的衛兵大喊,拔劍砍向路易,但才走出一步,就踩上散落在地的一個黑色圓球,摔了個臉著地,他的劍脫手掉在路易腳邊。
“你帶著他們快走!”路易朝諾拉打了個手勢,順手撿起衛兵的劍站起來。營帳外人影搖晃,有更多人正在趕來,下一個進入營帳的人脖子上掛了個骨哨。
持盾者。
見他馬上要吹響骨哨,諾拉急聲道:“你照顧好自己。”說完一手抓著海登,令一只手抓向霍莉。
霍莉后退一步,看著她的父親,眼睛有些失神,她搖搖頭:“不,你先走。”
在持盾者吹響骨哨的瞬間,諾拉和海登化為一股黑霧消失在了營帳中。
帳外一道極亮的光芒閃過,所有士兵突然恭敬地分開一條路,而后一位美麗至極的黑發女人走入了營帳。
“夜隼被帶走了?”她問多米尼克。
“是的,一個女孩帶著走的。這兩個人是她的同伙,男的是軍營里的牧羊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策反了;女的是……”多米尼克看著霍莉,停頓了一下。
還好卡珊德拉沒有追問他女孩是誰,她大笑起來:“牧羊人?你稱呼路易·德萊文特為牧羊人?”
多米尼克眉頭一皺:“什么?”
卡珊德拉腳步翩躚,走到路易面前,血紅的雙眼看向他:“蒞臨此地的是夏博現任國王,路易·德萊文特,不是什么牧羊人。”說著她低頭,行了個假模假式的屈膝禮,“國王陛下,招待不周,真是抱歉。”
——
諾拉出現在一個花壇旁邊,潮濕干燥的空氣瞬間包裹了她。
相較于亞拉鐸冰原狼軍團駐地,加穆現在似乎已經是深夜,整個花園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只有滿天繁星在竊竊私語。
她松開最后離開營帳時拿起的幻影,兩周手臂緊緊環住了海登。手心仍然在隱隱作痛,諾拉本以為尖刺的傷口很難愈合,可實際上她剛一催動魔法,雙手便恢復如初了,和幻影這樣的魔法兵器造成的傷口完全沒得比。
海登還在沉睡,毫無反應,由于體格與普通人截然不同,諾拉無法推斷他會在什么時候蘇醒。
但現在她找到了他,他又回到了她身邊,這就夠了。
感受著海登在肩頭的重量,諾拉將思緒收回來,開始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許久沒回來,克里曼宮里還留著她的房間嗎?
無論如何,諾拉不想明天一早兩個人被發現在花園里,她想了想,決定先把海登弄到她之前的臥室去。
正要站起身,她聽到一個人猶疑地在身后叫她。
“諾,諾拉?”
諾拉回頭,黛西只穿著睡裙,提著一盞燈站在花樹下。
“我聽到花園有些動靜,出來看看,你怎么回來了?”黛西問。
諾拉把海登擋在身后,面向黛西,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回來有點事,菲昂娜在嗎?”
“她還在布拉迪。”黛西探頭想看清諾拉身后的人,“父親說菲昂娜說你跟著那個賞金獵人私奔了,連婚都結了,是真的嗎?”
菲昂娜應該告訴過阿方索那個諾拉的真正結婚對象是誰,甚至丹尼爾也知道了,但看起來黛西還蒙在鼓里。
“嗯,是的。”諾拉順著黛西的話承認了。
“所以你現在是大陸第一賞金獵人的妻子啦,他有帶你到處玩嗎?有送你好吃好玩的嗎?讓我看看他長什么樣!”
黛西繞過諾拉,看向坐在地上的海登,嘴漸漸張大了。
“天吶,他長得可真好看,你也不經常帶他回來走走!”黛西躬身撥弄了一下海登的頭發,“咦,他暈過去了嗎?你們正在一起冒險?危險的賞金任務?”
“啊,沒錯,”諾拉繼續順著黛西的話說,“我的房間還留著嗎?我想帶他過去休息。”
“當然啦,”黛西蹲下抬起海登的一只胳膊搭在肩上,“一直留著,時不時還有人打掃呢,我們去吧。下次別這樣大晚上的突然出現,怪嚇人的!”
諾拉看著黛西:“你在干什么?”
黛西疑惑地眨眨眼:“幫你一手啊,你不是說要帶我英俊又強大的姐夫去你房間嗎?”
看著小妹妹,諾拉放棄了使用懸浮魔法的念頭,俯身拉住海登的另一只胳膊。
“你下次形容他時不必使用這么多形容詞的。”
兩人架著海登到了諾拉的臥室,臥室估計打掃過沒多久,有些灰塵,但總體還算干凈。放下海登后,黛西伸手:“報酬。”
諾拉笑了笑,從折疊口袋中拿出幾顆麥芽蜜露糖遞給黛西。
“好吧。”黛西有些遺憾,指著幻影說,“我本來想要那個的!”
在黛西要離開房間時,諾拉突然想起什么:“別和父親說我回來了!”
黛西比了個“好的”手勢,離開臥室。諾拉在海登旁邊躺了下來。
她以為自己今晚會睡不著,可實際上,風餐露宿了太久后接觸到柔軟舒適的床鋪,她躺下沒多久眼皮就開始打架,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時,諾拉被抱得很緊。
仍然是那種巨龍守護財寶式的貪婪占有姿勢,諾拉幾乎被勒得喘不過氣。
怪不得她在夢里溺水了。
“放開我。”諾拉拍了拍海登的胳膊。
“你要消失了嗎?”他帶著些委屈悶聲說。
“你繼續勒著我的話我才是真的要消失了。”諾拉掙扎著。
“哦。”他終于松開了她,他凝視著她,晨光中的眼眸像是夏日果酒中的碎冰,晃得她有些心動。
她湊過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海登摸了摸嘴巴,似乎對自己感到疑惑:“就這樣?原來我現在內心變得這么保守了。”
聽到他的話,諾拉一下子明白過來,她沒好氣道:“你沒有在做夢,路易、霍莉和我昨晚把你救出來了。”
“你們真了不起。”海登漫不經心地夸了一句,玩弄著諾拉的頭發,她現在頭發又很長了,一直垂到前胸下面一寸。
“你還是覺得你在做夢是不是?”諾拉拉起他的手,“你要不掐自己一下?”
“我即使在現實中也感覺不到疼痛。”海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好像在說“你應該知道的”。
“那這樣,”諾拉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臟位置,“你能感受到這個嗎?我是真的。”
海登看起來仍然沒把她說的話當真,甚至順手在下面更柔軟的位置捏了捏,諾拉狠狠抽了一下他的手:“海登·德萊文特!”
她連名帶姓的稱呼方式嚇了他一跳,他這才認真起來,過了一會,他突然坐起來,神情和見了鬼一樣:“你是真的。”
“是的,我有個重大發現……”
諾拉還沒來得及說她的重大發現是什么,海登跳起來:“你不能和我呆在一起,會給你帶來危險的!”
“沒有危險!”諾拉在床上跪立起來,伸手按住海登的肩膀,“看清我們在哪里,這兒是加穆!”
海登看了下四周:“我來過這兒,這是你的房間。”
“是的。”
他坐了回來,仍然在打量房間中的陳設。
“你怎么把我帶走的?”海登問。
“我現在魔法水平有進步了,”不想提到手上的傷,諾拉糊弄地說道,“總之,我弄掉了卡珊德拉束縛你的那些觸手,最后那根斷裂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卡珊德拉的記憶。”
然后她把自己看到的畫面:卡珊德拉怎么和光明之神相戀,光明之神想讓她秘密生下自己的孩子卻被黑暗女神發現,雙神派人誅殺卡珊德拉全部說了出來。
海登瞇起眼睛:“你是說光明之神除了黑暗女神外有別的情人,還不止一個?”
諾拉皺眉:“重點是這個嗎?”
看著諾拉的表情,海登馬上補充道:“重點是,最后那個雙神派去的戰士似乎擊敗了卡珊德拉?”
“對!”諾拉興奮地說,“我記得很清楚,他身上有三樣裝備:幻影、黃金王冠、龍晶鎧甲。”
海登看了眼幻影:“幻影在這里,黃金王冠和龍晶鎧甲在哪里,你似乎有點頭緒了?”
諾拉先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半吧,這就是我把你帶來加穆的原因。”
她拉著海登來到外間,指著墻上一副油畫:“看。”
海登抬頭看去,黑發男人騎在馬上,手中高舉利劍,頭上帶著一個耀眼的黃金王冠,王冠上鑲嵌著紅、綠、藍三種顏色的寶石。
“真華美,就是它嗎?”海登問,“它在哪里?”
諾拉眼神晦暗:“隨著祖父的戰敗,這頂流傳已久的黃金王冠遺失在了布拉迪的沙漠中。”
第二天,諾拉和海登準備出發前往布拉迪,出城時他們遇上了一撥回來的軍隊。
隨著車隊下來的,還有個氣質優雅的銀發東方女人,還有一個人,大約是她的翻譯。
女人下車后看著繁華的街道,似乎有些無措。
一個被軍隊捎回來的東方女人?諾拉忖度片刻,走過去對老婦人和她的翻譯打了個招呼。
“你好,女士,來加穆做生意的嗎?”
“這就是加穆?”翻譯用洛克特蘭語重復老婦人的話,她掏出一本書,是雙語的,諾拉從洛克特蘭語上認出這是卡羅琳·塞維森的《漫漫長路》。
她順著目錄翻到加穆那一頁,意識到自己的把諾拉晾在一旁不大禮貌,放下書本,笑著說:“我是來找人的,我要找的人在格林戴爾,菲昂娜公主告訴我那里離加穆還很遠。”
“你見過我姐姐了?她還好嗎?”諾拉驚喜地問。
“菲昂娜公主是您姐姐?她很好,非常正直并且優秀,是她從佩瓦強盜手里救了我,聽說她是貴國王太女?”
“王太……女,是什么?”諾拉不太明白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或許就是王儲吧,于是點了點頭,又指向海登,“我丈夫出生和成長在格林戴爾,您要找的人是誰?或許他能幫幫忙。”
老婦人聽罷舉起手中的書,問海登道:“我要找這本書的作者卡羅琳·塞維森,請問您認識嗎?”
“卡羅琳·塞維森?”確認名字無誤后,海登回答道,“她是我的姑婆,幾年前去世了,請問您是?”
“已經去世了啊。”老婦人撫摸著手里的書冊,打開其中一頁,里面夾了個畫像,諾拉看到里面畫的是兩個女人,一個白色短發,頭戴海盜帽,身姿矯健,似乎是年輕時的卡羅琳姑婆;另一個嬌小一些,穿著繁復宮裝,頭上挽著發髻,是個典雅東方美人。畫里她們手牽著手。
老婦人的手摸過畫像,合上書本,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平復好呼吸后,她說:“我叫素蓮,是卡羅琳的……好友。”素蓮抬頭,似乎想在卡羅琳的侄孫臉上找到些許她的影子,但她搖頭笑了笑,顯然不太成功,沒有紫色的眼眸,很難有人把海登和塞維森家族聯系起來。
“您還去格林戴爾嗎?”海登問,“我可以幫你找找人。”
“看樣子我已無法赴約了。”素蓮遺憾地嘆了口氣,舉起手中的書,“既然如此,循著書中的路徑,她去過的地方,我都要去看看。”
第120章
和白天截然不同,一到夜晚,沙漠中氣溫便驟然降低,即使穿著厚重的袍子,也難以抵擋入骨的寒風。
細沙在月光下像被研碎的珍珠粉末, 風一吹,便帶起一陣白色的浪。
在諾拉和海登看不見的地方, 有人正在吹笛,笛聲悠揚婉轉, 飄蕩在空曠的沙漠之上。
海登閉著雙眼,感知著周圍的一切,月上中空時,他才重新把眼睛睜開。
他曾經和諾拉說過,前一個世界被艾什大祭司挖去雙眼后,其他的感官神奇般地被增強了。直至如今,當他閉上眼時,也不妨礙世界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在他面前。諾拉很好奇那到底是種什么方式,可他也形容不出來。
“這一帶全是沙丘,除了菲昂娜所在的營地和你這里,我沒有感受到其他魔法存在的痕跡。”
遠處有一塊橙色跳動的星火, 那里便是凱恩駐地所在。
介于海登現在的名聲, 兩個人在路上決定不去找菲昂娜幫忙, 先自己搜尋黃金王冠的下落。但面對茫茫黃沙, 諾拉動搖了。
“或許我們應該還是去找菲昂娜, 讓她派人幫我們一起尋找黃金王冠,或許它會在祖父最后一戰時所在的戰場附近。”她建議道。
“行不通的,在這片沙漠里尋找一個王冠大小的東西,難度不亞于在琥珀灣里找一只貝殼。而且沙丘每天都在隨著風向移動,就算找到當時的戰場,那頂王冠也不一定在原處。”
說著海登再次閉上了眼睛。
諾拉知道這次他大約是去探尋有關未來的可能性了,于是靜靜地等著。
過了一會,他睜開眼:“有一件事情可以基本確定,無論我們去不去找菲昂娜,最終都有很大概率找到黃金王冠。但是我們不去找她的話,她更有可能短期內收復布拉迪沙漠。”
“那我們不去找她了。”諾拉馬上改變了想法。
海登笑了笑,指向諾拉的折疊包裹:“我似乎還看到這里面有個東西能幫得上忙。”
“這里面?”諾拉拿起折疊包裹,“不會吧,我裝的基本上是干糧和生活用品。”
她在包裹里翻了翻,臉色一變。
“我明白了。”諾拉拿出一份看起來已經很舊的卷軸,“亡靈卷軸,我覺得像它這么重要的東西應該隨身攜帶,就把它放在包裹里了,糟糕,它好像有些壓扁了。”
她抖了抖卷軸,它很快恢復了原狀。
諾拉把卷軸攤平在地上:“可是這里面什么都沒有,制造人沒有附上使用說明書。”
海登俯身,手指滑過卷軸:“我記得上次看到它時,里面什么都沒有。”
諾拉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這次?”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海登湊得更近了。
諾拉也湊近了些,她什么也看不見。
“我好像記得卡珊德拉在使用亡靈卷軸時畫過一個圖案,大概是這樣的……”海登在卷軸上空畫了個符文。
他剛剛放下手,便襲來一陣刺骨的涼風,笛聲也猛然止息。
諾拉裹緊了身上的袍子。
風卷起月光下潔白的細沙,飛沙漸漸凝成朦朧的影子,那團影子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借著月光,諾拉看清那是一支亡靈商隊,這些亡靈的顏色看起來比巴塞洛繆男爵淺一些,都穿著層層疊疊的長袍用于防風,商隊中有幾只駱駝,也是半透明的幽靈。
走在最前面的亡靈對諾拉和海登鞠了一躬:“尊敬的召喚者,請問我要為你們做些什么?”
諾拉有些不自然地起身,說:“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在沙漠中看到過一頂黃金王冠,是上一任凱恩國王薩里昂·卡寧戰敗后遺落于此的,它上面鑲嵌有紅、綠、藍色寶石,包含強大的魔法。”
亡靈用詠嘆般的語調道:“啊,那場大戰,我還記得,雙方打得天地失色,鮮血染紅了黃沙,但最后一切都被掩埋了,永恒的沙丘吞沒了一切。血肉之軀化為枯骨,化為灰燼,鋒利的刀劍被卷入地底深處,只有那頂王冠,那頂傳說中可以給人無限智慧的王冠留了下來,我當然還記得,它在一個我們不敢靠近的地方。”
“為什么不敢靠近?”海登皺眉問。
“那兒有沉睡的龐然巨獸,黃金王冠現在是它的私藏。”
諾拉和海登看向彼此,他們都從彼此眼睛中看到了一個詞。
龍。
幾百年不見蹤影的龍,自諾拉重生后倒是一條接一條往外冒。
魔龍喜歡收藏亮晶晶的東西,還喜歡吞食亡靈,海登知道即使受到召喚而來,這群亡靈商隊肯定也不敢接近魔龍所在的地方,便說:“你們可以把我們帶到你們所能到達最近的地方嗎?”
領隊看起來想要拒絕,但他看了一眼諾拉手里的亡靈卷軸,似乎有些畏懼,閉著眼睛點了點頭:“沙丘中行動不便,你們還是活人,從這里走過去可能得很長時間。”
“我們可以選擇快點的方式。”海登說著,一雙翅膀自背后延伸開來。
諾拉被嚇了一跳,她之前聽說過豐收舞會的混亂中,在她使用空間魔法把路易和霍莉帶離現場后,有人看到海登長出了一雙翅膀逃走了。但自己親眼看到感覺還是不大一樣。
這對翅膀并不是傳言中純黑色的,而似乎是水一樣流動的液體組成,里面漂浮著一些流動的黑色絲線,好像在水中滴入了墨汁,再把墨汁攪拌開來的樣子。
自從和海登在冰原狼軍團的駐地相遇,諾拉都一直沒有見過這雙翅膀,它突然出現,讓她有些驚奇。
諾拉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那雙翅膀,但她的手徑直穿了過去,感覺似乎伸進了冰水。
“我確定前一個世界你沒有這東西。”她壓低了聲音說。
“是沒有,”海登往后看了一眼,“卡珊德拉可以凌駕于時間之上,我總覺得她這次對我的身體還做了些別的改造。但就這雙翅膀而言,目前為止似乎是無害的。”
他摟住諾拉的腰,跟在亡靈商隊后飛了起來。
諾拉猛地升到空中,起伏的巨大沙丘變成了一個個弧形的線條,月亮和星星似乎觸手可及。亡靈商隊在地面上空迅速漂移,像是一團珍珠色的迷霧。
在天空之上俯瞰這個世界時,心情都開闊了不少。
“我可以喊一聲嗎?”她問海登,“會不會顯得有點蠢?”
海登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于是諾拉喊了出來。
群星閃爍著,好像在回應她的呼喚。
“如果這一刻是永恒的就好了。”諾拉輕聲喟嘆。
“或許這一刻已經是永恒的了。”海登語氣含笑。
跟著亡靈商隊飛行了許久,那團珍珠白的霧氣停了下來。
海登在亡靈附近降落,遠處有個小小的點,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反射著月亮的光。
“那里是個綠洲,那東西就沉睡在里面。”亡靈領隊說,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些,好像生怕有龍會聞到他的味道似的。
“好的,就到這里吧,謝謝。”諾拉微笑著道謝。
亡靈商隊指著諾拉的折疊口袋:“那可以讓我們回去了嗎?”
諾拉把卷軸掏出來:“可以,我們要怎么做?”
領隊沉默了一下:“你不知道怎么讓我們回去?”
諾拉求助地看向海登,發現他也是一臉茫然。
他想了想,打開卷軸,重復畫了一遍之前的符文。
無事發生,亡靈商隊仍然漂浮在沙漠中,那應該只是召喚符文。
海登看起來有點窘迫:“抱歉,我可能不知道怎么把你們送回去。”
要是亡靈有顏色的話,商隊的這群亡靈大約已經變紅了。
“你不知道怎么把我們送回去,是怎么敢召喚我們出來的?”領隊大聲吼了起來。諾拉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領隊甚至揮起了拳頭,但或許是不敢太靠近魔龍,他沒有再往諾拉的方向靠近。
海登見狀也退了一步:“我們先去拿王冠,等我們找到送你們回去的辦法一定會來找你們的!”
他說完抱起諾拉,朝著綠洲的方向滑翔而去。
諾拉看著呆站在身后的亡靈商隊:“你不知道怎么送回他們?”
“卡珊德拉沒有演示過這個。”海登看起來非常抱歉,“要不讓龍把他們吃掉,這能算是一種超度嗎?”
“不清楚,但看亡靈的表現,他們肯定不希望被這樣超度。”
無論如何,兩人決定先拿到王冠再說。
海登無聲地在綠洲中的湖邊落地。
月光下,那頭龐然巨物非常顯眼,它盤臥于一座大理石宮殿的廢墟中,血紅的翅膀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諾拉馬上認出了它。
“前一個世界里,是這條龍最后襲擊了加穆,我們當時都以為那是你們……我的意思是,冰原狼軍團的龍。”
“目前為止沒有一條龍愿意臣服于卡珊德拉,”海登的臉色有些陰沉,“它當時應該只是順著亡靈的氣味過去的。”
巨龍懷中擁著一堆金燦燦的財寶,即使在月光下也閃閃發亮。
“我好像能感覺到,這兒有強烈的魔法波動。”
“海登!”諾拉扯了扯他的袍子,透過劍鞘,幻影散發的銀色光芒散發了出來。這是魔法圣物間相互吸引的原因嗎?
“我把龍引走,你來找黃金王冠。”海登對諾拉說。
諾拉點點頭,海登掠至那堆財寶中,撿起一個裝滿了寶石項鏈的金杯,將其砸在一堆金幣上。
金幣滾落下來,又砸倒金子和寶石鑄就的杯子、水盆,哐啷啷發出好一陣巨響。
紅色魔龍慢慢睜開了雙眼,看向站在財寶堆上面的海登。
它張開嘴,漫不經心地一口火噴向他。
龍焰熄滅后,海登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你的黃金開始熔化了。”他懶洋洋地說,此刻他站在了魔龍的尾巴上。
魔龍似乎被激怒了,它爬起來,堆砌在它身上的寶物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海登朝后起飛,魔龍四肢并用,朝他追了過去,然后跟在海登后面飛了起來。
諾拉馬上從樹后跑出,奔向龍的財寶。
滿目都是黃金寶石,她的眼睛都要凌亂了,她朝天空看了一眼,海登和魔龍都已經看不見了。
諾拉在財寶堆中翻找,突然,剛剛的亡靈商隊領隊冒了出來。
“你們怎么過來了?”
“你那位不詳的同伴把龍引走了,所以我們才敢過來,”領隊看起來已經不生他們的氣了,“在那個方向,被壓在一個金鐘下面了,你過去找找。 ”
諾拉順著亡靈的方向看去,那里財寶堆成了山,她一抬手,將那堆財寶升到空中。
“看到了嗎?那里!”領隊叫了出來。
諾拉沒看太清楚,領隊飄過去指著空中一個王冠,她這才看到它。
“在我們眼里,它的顏色是不一樣的,快,把它戴上,找到送我們回去的方法!”
諾拉伸手拿過王冠,在領隊期待的眼神中將它戴到了頭上。
瞬時,她的頭腦清明起來,好像有個無窮無盡的圖書館在她腦海中鋪開,這里記錄著宇宙過去、現在、未來每個可能性中發生的一切。
“找到亡靈卷軸的使用方法。”領隊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
諾拉微微動念,那個知識就出現在她腦中。
她睜開眼,掏出亡靈卷軸,在上面畫了個符文。
領隊臉上露出笑容,朝諾拉擺了擺手,整個商隊漸漸變淡,最終消失不見。
諾拉還從王冠中知悉,還有再等大約一個小時,海登才會回來。她有種感覺,這頂王冠不能戴太久,就和占卜能力要被謹慎使用一樣。
于是她摘下王冠,拿出一塊干酪,坐在綠洲的湖邊等待海登。
接近一個小時后,他落到了諾拉身邊,魔龍沒有跟回來。
諾拉往天上看了一會,突然想起什么,驚慌地問:“你不會把那條龍殺了吧?”
“沒有,我只是擊敗了它,你為什么會這么想,”說到這里,海登也想起了一件往事,他想要解釋什么,“在凱瑟布蘭迪,我之所以要殺那頭獨角獸,是因為它是至為純潔剛烈的生物,我要得到它的血必須得殺掉它,平時我不會濫殺無辜的。”
“我知道你是為了給我煉制魔藥,我沒有要指責你。”諾拉說,她微微一笑,拿出黃金王冠,“看,我找到它了。”
海登接過王冠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比我想象中要重。”
“那是智慧的重量。”
“那么還剩一個盔甲。”海登總結,他們無聲地看向彼此。
有關那個看起來像是由銀灰龍晶制成的盔甲,他們至今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