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言坐在冰冷的木椅上裝作不經意地看向四周。
木窗都被封死了,只要關上門這里就是密閉的空間。這間屋子里的陰冷比外面更加明顯,一進來就能感覺到冷氣躥進身體。
眼睛適應了黑暗,她逐漸能看清些屋里的擺設,木質的供臺……豐盛的貢品……還有被供奉著的神像。
季知言顧及著在她周圍聊天的人,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座高大的雕像,她不能完全看清,但從輪廓來看,季知言判斷江婉脖子上戴的應該就是這個神像。
季知言突然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雖然說剛剛進門的廳里,靈牌前的陳設也看得出應該是花了心思的,可是相比起這個屋子,總覺得心思還不夠,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呢,自己明明完全不懂這些擺設之類的講究……是因為這座神像巨大,看起來花了很多錢嗎?季知言這樣想著又瞄了一眼。
石雕的神像高度已經到了房梁,雖然因為黑暗的環境,季知言不能完全看清雕像的全貌,但從火光照亮的地方也能看出石雕刻畫得十分精細,就連服飾上微小的紋樣都雕刻,描繪了出來。這種程度的工藝品絕對價值不菲吧。季知言平視過去看著黑色衣角的花紋想。
抬頭才能看見神像真容,那張臉倒是像通常的佛像,似笑非笑的嘴唇,微微瞇起的眼睛,一張漂亮又慈愛的臉。好像十分博愛,將會普度眾生一樣。可這也不是佛像,也不像傳統供奉的正神,非要說的話是個四不像吧,什么佛啊道啊的元素都往上湊,最后雕出來一個不倫不類的形象,就像是杜撰出來的偽神一樣。
可是這個神卻好像真的有些實力,不然江念塵怎么會還留在這里呢?
季知言盯著神像,莫名地覺得那張臉越來越扭曲,一瞬間,背脊突然爬上密密麻麻寒意,她趕緊移開視線。
那張臉動了嗎?季知言一邊想著,一邊收回目光,轉回季夕妍他們那邊。剛轉回頭來就對上了那個所謂的方大師的視線,對方面色友好地笑著看她,季知言卻覺得那是一種警告,警告她不該對神不敬。
是他在嚇我嗎?季知言直視著方巖,對方表情沒什么變化地移開了視線,還是那副沉穩的樣子,好像不是一直在看她,只是一時跟她對視了而已。
季知言把口袋里的折疊刀微微打開,拇指摩挲著刀刃處。她不打算現在就抽刀出來,不過摸著刀把,確認刀刃足夠鋒利會讓她比較安心。
“曬著太陽上來的,也渴了吧,喝點茶?”
江婉說完,旁邊突然又走出一個女人,端著茶水過來,給了季知言和季夕妍一人一個小茶杯。
“唉,你看這,麻煩你招待了。”
季夕妍嘴上還在客套,可是也不怎么想喝這水,誰會在祠堂里泡茶待客啊。
“不麻煩,我才說是麻煩你們上來一趟。”
季夕妍只能接過訕笑著喝了。怎么想這樣的有錢人家也不至于害她,非要用江婉那的話講,她們還算是合作伙伴呢。
季知言沉默著坐在木椅上,看著季夕妍喝了下去,她靠著椅背,面前站著的人陰影籠罩著她,頗有威壓。
這已經是逼迫了。季知言想。
熟悉的氣息又靠近了,粘稠的雨水味縈繞在她鼻尖。就在我旁邊……江念塵,這是提醒嗎……季知言手里還舉著茶杯,可是心思卻全不在這里。
等會見到對方要說什么呢?季知言突然笑起來,笑自己這時候還有思考重逢臺詞的閑情逸致。可是她不太想在好不容易的重逢時刻說些無聊老套的臺詞嘛,所以她想在這上面費些腦子也是無可厚非。
“那個,知言吶……怎么不喝啊。”
季夕妍眼看季知言接過茶杯卻不動,也沒道謝,還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笑完還是不喝,搞得氣氛有點尷尬,她只能硬著頭皮開口問。
“哦,不好意思,還不太渴。”
沒地方放,季知言只能一直拿著那杯茶。
她一說完,江婉那張毫無破綻的笑臉總算有點掛不住,她懷疑季知言已經有警惕心了,這樣的話,只能用強硬的手段讓她暈在這里。
“唉,人家給你泡的,你怎么能不喝呢?再說這茶肯定是好茶你喝了也不虧。”
季夕妍眼看著江婉臉色越來越不滿,趕緊從椅子上下來,走到季知言旁邊小聲說。雖然就現在這個環境,她小聲說的話,其他人也能聽見就是了。
“江老太太,這是什么茶?”
季知言沒理季夕妍,她笑著,好奇地看著江婉問。
江婉看季知言好像又沒什么不對了,摸不清對方倒底怎么回事,只能繼續演下去。
“這是西湖龍井。”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這點灰紙呢?”
季知言聽著江婉回答,起身給她看。
“這是符紙。”
“符紙?”
“符水泡的茶,對身體是很好的。”
“這樣啊……”
季知言起身好像很好奇一樣向著神像走了幾步,畢竟也還沒直接說清楚撕破臉,其他人也不好攔她。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信這個,不過喝了也沒壞處嘛,反正這茶葉是很好的。”
江婉嘴上還是笑著,眼睛卻是緊緊盯著季知言。
“那看來,我還是喝了吧。”
季知言說完,抬手做了個喝的動作,放下手的時候把茶倒在了褲子上。幸好只是一個小小的茶杯,里面也裝不了多少水,也幸好今天穿的褲子里面有棉吸水,表面濕了也不怎么顯色,更幸好外套挺長的,只要不坐下就露不出來那點茶漬。就是大腿突然更冷了。
“喝了?”
“喝了。怎么這么想讓我喝?”
季知言垂手拿著空茶杯出來。那里面太暗了,雖然神像前點了燭火,可是那點微弱的光,也只能把神像照亮點,其他地方就只能映射出模糊的影子了。站在外面的人大概也看不清什么。
“我是喜歡你才給你喝,要是真能跟我孫輩成配就好了。”
江婉笑著好像在開玩笑的語氣說。
“你再在這休息會吧,我還要跟季老板說點事。”
季知言點了點頭,那幾個人就一起出去了。還很小心地關上了門,理由是看季知言好像也累了,可以在這休息一下,她們不打擾。
這里難道是休息室嗎?季知言看著在燭火影影綽綽中顯得詭異的高大神像好笑地想。她沒管那幾個人,只是在門被關上后又坐上了椅子。
這樣就蒙混過關了?看來這靈符水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應該只是可有可無。剛剛江婉說她可以坐在這休息,困了也能睡會……難道這靈符水是能讓她昏迷的東西?
……
季知言沒再思考,她現在根本不在乎這個。
還不出來。
季知言只是這樣想著。明明都已經這么近了,就在這里,共處一個空間還要躲著嗎?別做這么無聊的事了,我沒有捉迷藏的心情……
歪斜著身子靠在椅背上,季知言閉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失去了視覺,其他知覺就更加清晰。水汽像一團濃霧籠罩上來,一點一點滲透進衣服里面,輕柔地撫過僵硬的皮膚。
在靠近……季知言感受到逼近的寒氣眼睫輕顫了幾下,但還是裝著暈過去的樣子,四肢一動不動。恬靜的睡顏,好像陷入了美夢,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啪嗒,啪嗒……原本覺得吵鬧的滴水聲,現在成了鏈接回憶的線索,季知言聽著聲音的靠近,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虛浮的霧氣總算變成了實體,黑色的身影站定在季知言身前,俯下身去看癱倒在木椅上的人,湊得很近,幾乎要壓在對方身上。
“還裝?”
帶著些無奈和好笑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季知言總算抬起頭,原本遮住臉的發絲自然垂下,露出江念塵已經許久沒見過的面孔。那雙琥珀色的眼瞳現在正在陰暗處發著光,亮晶晶的。
像藏著滿天的星星,江念塵只想到這個俗套點的說法,可是她覺得很合適。
“好久不見。”
季知言彎著眼睛笑道。
雖然已經努力去想了再見時要說什么,可是最后還是只說出口這種老套的臺詞啊。
“好久不見。”
江念塵對季知言出現在這無可奈何,只能也溫柔地笑著回應。
“你知道是我嗎?”
“昨天才知道。”
“真巧啊,在這里過得怎么樣。”
季知言漫不經心地說,好像這只是普通情侶分手后的普通重逢一樣。
“嗯……一般般吧,還是之前那待得舒服。”
江念塵好笑地應著。
四周寂靜,突然沉默了一會。
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因為季知言不說話了。她只是直直地盯著江念塵,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就這樣看著濃墨般的黑瞳,她了解對方更多了一些,于是總算能看得更清明。
沒有人說話,陰暗的空間里只有季知言微小的呼吸聲,還有源源不斷的滴水聲。
視線交匯,無言的曖昧。
“江念塵。”
季知言低低地念著這個名字,聲音輕飄飄地從口中出來,像是夢囈般微弱。與其說是在叫人,不如說像在招魂。
“等會送你出去,今晚別待在這里。”
江念塵躲避著季知言的視線,她站直了身體,咽了下口水。她不敢看對方了,只是肯定地說著。
季知言沒有回應對方的話,她站起來,往對方身上湊過去。
她莫名地感到口干,也許是因為沒喝剛剛那杯茶,也許是這間屋子燃著燭火太過干燥,也許……不論是什么原因,總之,她現在非常需要靠對方更近些。
再近點,再近點……直到融進潮濕的春雨里,才能止住口中的干渴。
季知言抓著江念塵的風衣領,踮起腳尖,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