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言手指上長出了倒刺。
她是在清理機器時發現的。不小心碰到了消毒液,手上突然感覺到刺痛。
仔細看了看,原來是靠近指甲的地方撕破了一點皮,翹起的一點白皮太微小了,用手去捏都捏不起來。
角質層干燥,發生分離引起倒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季知言不想去管,只是兀自祈禱著過一段時間這個小傷口會自己好起來。
她很快就忘記這個小小的傷口,只有在下一次感到疼痛的時候才會想起來。于是,因為她的不作為,那點翻出的皮肉就在一次次她不可避免的勾扯中撕得口子越來越大,疼痛也在不斷加劇。
但再怎么樣這也只是一點不值一提的疼痛而已,季知言想,這只是身體一部分的疼痛而已,不會遍布全身,也不應該成為壓垮她的東西。
這根本算不上什么,季知言告訴自己自己。不痛不癢,只是像被針刺了一樣,只是這一點疼痛而已。
不應該在這上面浪費過多的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去想。人腦就是這么神奇的東西,只要不去回想,忘記傷口的存在,就不會再覺得痛了。
可是,就算平時能夠努力做到毫不在意,當那一點掀起的皮肉不小心勾扯到衣服或者其他布料的時候,刺痛會讓人一瞬間記憶起這個傷口的存在。
這個時候就沒辦法自我欺騙了,再怎么想去忘記也沒用,因為傷口正在傳遞著真實的痛感,大腦無法忽視。
又一次被這點翹起的皮勾到布料,手上傳出痛感的時候,季知言終于感到忍無可忍。
她打算徹底拔掉這個已經長出很久,雖然一直不痛不癢,可是卻讓她煩躁不已的肉刺。
就這樣直接撕掉絕對不是正確的做法,因為存在感染、發炎化膿等可能性。
但季知言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小小的翻起來的皮肉就去看醫生或者求助別人,她只想要自己一個人完成自己的事,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就這樣撕掉,免得這塊皮被越勾越大就好了,她決定這么做。
用指甲捏緊,用著力,向反方向撕扯。這個有些困擾著她的倒刺就這樣輕易地被剝去了。
也許其他東西也能像這個倒刺一樣,只要她狠下心來就能丟棄。
一瞬間感受到比之前勾到衣服都疼的痛感,但那只是一瞬間而已。
很快就會好起來。季知言想,就這樣放下,丟掉這些沒用的累贅,不管是情感還是什么……只要再最后忍耐一下這種疼痛就夠了,很快就會好起來,很快就會忘記一切……理應如此。
如果情感是實體的話,就算用刀割得血淋淋的才能割去季知言也會去做的。
可惜,情感并不是。
季知言把撕下來的一點點微不可見的皮肉丟進垃圾桶,感受著手指上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
這樣的疼痛不會讓她痛苦,這只不過是她感受過的疼痛中微乎其微的一種而已。反而是心臟,雖然沒有真正的疼痛,可是沉悶的感覺卻讓她覺得好像要窒息。
但那也只是一種夸張的感覺而已,并不會真的窒息而亡,只是在本就困難的生活中增添了一點新的苦難而已。
已經過去幾周了,她早就應該習慣這種生活。事實上她也確實習慣了,畢竟她的生活沒有發生什么大的變故,也沒有突然出現什么意外讓她丟了性命。
季知言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昨天和今天,以及明天都不會有什么區別。好像陷入了巨大的循環。
把手浸到水里,天氣冷下來,水也變成冰的,刺激得傷口更痛了。
季知言平淡地接受著傳遞到大腦皮層的疼痛,洗完手后又開始了和往常一樣的工作。
只不過是回到了以前而已。
最平常的,以前的生活而已。
照舊地上著班,熟練地制作咖啡,除了又換了個地方住以外也沒什么變化,一切如常。
兩點一線,沒有新意的生活,一潭死水而已。季知言總是覺得自己就會這樣毫無意義,也沒有熱情,只是為了一點能讓自己活下去的錢,工作到死。
不,至少還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季知言看著沈樂予想,至少她可以和對方聊天,說笑,幾乎把以前沒聊過的天都補了回來,她們總是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談天說地。
季知言又跟著她們去喝酒,喝得爽了會比平時更放得開,不再像清醒的時候一樣拘謹,忘記了很多不快,臉上掛滿笑意。
只有喝多了,吐完回來看見在座位上抱著親的兩人時,她會微微皺眉,但是那一點點異樣的心情馬上又會被下一杯酒壓下去,喝得越來越多,直到完全沉浸于醉生夢死的氛圍,徹底地忘記所有傷心事才會停止。
喝完酒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總是頭疼不已,不過,這個時候段清予會給她放假一天,白撿來一天假期,季知言非常滿意。
再接著又是正常的上班,回家。沒什么特別的,平常又普通。
這就是只有一個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壞吧。
什么都沒變,季知言抬頭看了看白色的天空攏了攏外套,唯一的變化就只是天越來越冷了而已。
入冬以后,溫度徹底降了下來。就算是在有太陽的時候也抵擋不住寒意。
一件厚的外套已經擋不住呼嘯的冷風。季知言窩在被窩無聊地刷著視頻,看著百分百聚酯纖維羽絨服視頻下的抽象評論只能干笑兩聲。
有得穿就不錯了。她想。
季知言翻出穿舊了的白色棉服,這還是大二買的,百來塊錢。雖然她現在不至于說連件新衣服都買不起,不過既然這件還能穿也就沒必要買新的。
如果外套買了新的,那吃飯錢就得減少,兩者不可兼得,季知言還是像以前一樣,秉持著絕對不當餓死鬼的原則,選擇了放棄新棉服。
總覺得有點心酸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因為回來的時候風大,吹得心也冷吧。
季知言被自己想的理由給逗樂了。
誰說窮人沒有快樂,雖然不能花錢買,但還可以自己從自己身上找點可笑的樂子不是嗎。
唉,感覺自己還不如鬼過得好。
鬼不會冷也不會熱,不用買衣服也不用開空調,所以也不需要上班賺錢,太爽了吧,根本就不需要擔憂任何事。
好吧,還是有其他事要擔心的。
季知言想到了江念塵,想起了對方家里復雜的情況,還有莫名其妙的事情。
江念塵都死了,她家里人還不讓她安生。真是麻煩的家人。不過……如果她家人不想復活她,沒有讓她留下來的話,自己也就不會認識她了吧。
但是不認識應該是好事吧,不認識的話她們之間就什么都不會發生,也不至于讓季知言這么難過。
季知言想著想著,發現自己竟然又莫名其妙地開始想起了江念塵的事。
距離上一次見到江念塵也過去快一個月了。按理說季知言應該把對方完全忘記才對,可是還是會時不時地突然想起。
就像是最平常地存在著的空氣一樣,毫無征兆的,自然而然就融進了思緒。
算了,接受自己還喜歡著江念塵這個事實吧。至少她現在已經比剛剛分別的時候好了很多,再次想起對方的時候不至于想哭。
現在氣溫這么低,要是待在江念塵身邊的話一定會更冷,她們還是分開比較好。
季知言這樣想著。過了會又覺得這個自我安慰方法太過于好笑,她又樂得笑出聲來。
反正都習慣這樣了。
想起對方也沒事,當成樂子,讓自己笑一笑也好。
不過不能想太多,想多了還是會難過的。季知言已經掌握了調節自己心情的方法。
說起來,過去這么久,江念塵說的那些事也應該解決了吧……那她現在是已經離開人世,下地府去了嗎?還是說,她失敗了,又被困回了那個出租屋呢……季知言混亂地想著。
她發現自己剛才還打算不再想江念塵的事,現在卻又忍不住思考起來,為什么會不能控制自己呢,自己真的愛成這樣嗎……季知言又忍不住感到可笑,自嘲地笑了兩聲。
她突然聽見外面下了雨,下床去關窗戶。窗戶本來就是關著的,但為了能呼吸到新鮮空氣,季知言還是留了條縫隙。
走到窗邊看著外面,住在破舊逼仄的樓房里,四面被高樓環繞,看不見什么景色。
夜色彌漫,只有樓下的便利店亮著,沒有讓這座城市的邊緣完全陷入黑暗。遠處街道上的燈光倒是比較多,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模糊景象。
屋內的白熾燈照亮了窗前雨水。細密的雨絲變成白色的,季知言看到它們洋洋灑灑地落下。幾滴雨水被風吹進來,飛到窗沿,打在她臉上,寒意一下在原本還算溫暖的屋內蔓延開來。
這里是不會下雪的地方。
雖然冷,可這是濕冷,凍不死人,但是冷氣好像能浸透骨髓一樣,刺骨的寒意隨著雨滴滲透進每一處。
不會下雪還那么冷,冷得毫無意義,什么破天氣。
季知言又開始咒罵起來。其實她更想罵的是人,可是人不在眼前罵不了,只能把這些怨念都發泄在現在最讓她不滿的天氣上了。
季知言里面穿著睡衣,外面只套了件棉服。她當然覺得冷,可是沒有馬上關上窗戶。
寒冷能讓人清醒,她覺得自己非常需要清醒。
她不應該再陷在已經不存在的過去,她應該往前看。可是這樣想著大腦卻越發肆意地翻找著回憶。
誰會在冬天思念一個全身都帶著寒意,不會帶來任何物理上的溫暖,只能帶來更多冷氣的人呢?
季知言又被自己的可笑逗樂了,于是她又笑了起來,就像是知道了一個最為幽默的笑話一樣。
她一開始只是隱忍地笑著,可是笑到最后,幾乎變成了放聲大笑。
因為這確實是個好笑的笑話不是嗎?
除了她以外哪里還有這么古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