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著。
被熟悉的氣息環繞。
不應該感到安心,可是身體卻自覺地放松下來,放任對方用雙手支撐著自己。
陷于親密的觸碰之中。
好像沒入了深不可見的泥潭。
馬上逃離才是正確的做法,可是身體卻依戀著這種感覺。貼在一起,被濕潤的空氣環繞著,緩解了喉腔因干燥產生的疼痛。
季知言覺得自己越來越缺水了,她深呼吸著,讓空氣中的水分進入口腔,氣管,肺部,流經身體。
在江念塵身邊,季知言覺得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一切沉悶陰郁都被掃空。就像是生理性地選擇了對方一樣,她難以否認自己正在渴求著對方的觸摸。
回過神來,季知言才悲哀地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要反抗或者掙扎的想法,甚至在享受著。享受著這個熟悉的,久違的,也許會是最后一次的擁抱。
季知言慢慢恢復了視覺,但太陽太過刺眼,她一下難以適應,還沒看清人就閉上了眼睛,又過了一小會才試探著再次睜開。
安靜的四周,好像除了她就沒有其他活物存在。江念塵連呼吸也沒有,好像真的已經成為一團霧氣了,沉默著,只散出微涼的濕潤氣息。
還是太亮了,這是季知言睜開眼的第一個想法。但她沒有再閉上,于是這一次她終于看清了身前的人,在搬離那個出租屋以后的第一次。
沒什么變化。
這可是鬼啊,能有什么變化呢。季知言好笑地想著。
但她又認真看了下發現還是有點區別的。江念塵在陽光下好像變得透明,更加漂浮,好像只是一個幻像,隨時會消失。
可是觸感是如此真實,包裹身體的氣息又是如此讓人安心,季知言根本不敢去想象對方會煙消云散。
江念塵摟著她,避免她倒下,但是除此以外就沒有更多動作。
那雙濃墨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季知言,散在眼前的發絲遮擋著眼睛的一部分,陰影落在眼睫,只覺得陰郁沉暗,看不清江念塵具體是什么情緒。
季知言根本讀不懂對方,就像她們只是兩個陌生人而已,除了肢體上的接觸就毫無聯系。
事實上也就是這樣。
季知言告訴自己。
別要求那么多了,至少對方沒在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就消失不是嗎?
……
季知言被自己無用的自我安慰逗笑了,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江念塵什么也沒說,她像是一團沉寂的霧氣,只是安靜地看著季知言。
那雙墨色的眼睛緊盯著季知言,可是季知言看不出對方什么意思。
實在是討厭。
江念塵的手還沒松開,季知言能感受到后腰上支撐的力道。
放開。也許季知言應該這么說,可是她實在不討厭這樣的接觸,所以還是沒有開口。
你為什么會在這?
季知言又打算這么問出口。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這根本沒有必要問,為什么在這?當然是因為這鬼一直就在咖啡店附近看著她。倒是可以問問江念塵為什么一直視奸她,不過季知言總覺得說不出話,她不想打破這種氛圍,所以還是沒有開口。
沉默,只有沉默。
要維持這種狀態多久呢,她們現在看起來也太奇怪了。可是好像誰都沒有打破這層隔絕外界的氣氛的意思。
也許是因為她們都在貪戀著彼此,可是又因為注定的離別,所以只能延緩一下,暫時地體驗著也許是最后一次的擁抱。
“還好嗎?我送你回去。”
過了一會,江念塵才輕聲問到。
她聲音嘶啞,好像在壓抑著什么,她好幾天沒開過口,感覺喉道已經黏在一起,好像皮肉牽連著,雖然她現在根本沒有皮肉,可是她就是有這種感覺。發聲是很艱難的動作,就像要撕開喉道,以至于幻痛再次出現。萬幸的是語句還是順暢地說了出來,沒有因為幾天沒說過話而變得磕磕絆絆。
也許她應該先解釋一下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可是答案過于簡單,她覺得沒有說出口的必要。所以,為什么她會像個尾隨的變態一樣,每天出現在這里,時刻關注著季知言的狀態呢?
因為她想見季知言,僅此而已。
這種話現在說來太過煽情而且很像挽留,她不能這么說。
她不打算打擾對方的生活,所以只是遠遠地看著,可是還是被發現了。也許她應該在被發現的那一刻馬上離開,免得讓季知言因為自己的出現再次受傷。可是,她承認,她實在太過自私,她想見到對方,在她被帶離這里之前她都想見到對方。
已經沒有幾天了,她只想再多看幾眼而已。
她看著季知言,根本不想移開視線,只能祈禱著對方看不見她的悲傷。
季知言被熟悉的氣息包裹,安心的感覺充斥著身體,她們貼得很近,毫無間隙。
親密的動作,可是對方的話語又是疏遠的。
送你回去,而不是和我回去。這就是關系已經改變的證明。
“沒事,我要回咖啡店了。”
心里想著要罵對方,打對方,疑問羅列了一大堆,再次見面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到此為止了。最后的理智提醒著她,她們的關系早已經結束。季知言要掙開對方,但卻被對方拉了回去。
“我送你回去沈樂予那。你請假吧。”
為什么知道我住沈樂予那,季知言疑惑地想著。
“那天看見了她發的消息。”
江念塵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解釋到。
“是嗎,說起來你認識她吧。”
本來打算不再管對方的事,反正都跟她沒有實質的關系。但是既然對方主動提起了沈樂予,那她還是問一下吧。
對現在的她來說,能看見對方不知如何回答的表情,算是為數不多還能從對方身上得到的樂趣了。
“……”
江念塵沉默著沒有回應。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是嗎?”
江念塵表現出并不在意的樣子,她裝得很好,情緒看起來還是毫無變化。
“比如說你的死因之類的。”
季知言繼續說,她觀察著對方的臉色,遺憾地發現對方沒有露出難看的表情。
“你在故意報復我嗎?”
江念塵安靜地聽著對方提起這個讓人不快的話題,無可奈何又有些好笑地說。
“是啊……我是想報復你,可是也沒報復到。因為你好像根本不在乎死亡,也根本無所謂就這樣離開。”
季知言悶悶地看著面上毫不在意的江念塵開口說。
報復到了。
江念塵聽完對方的話想。她又感覺心臟被猛得拽住,明明她已經沒有心臟,可是卻清晰地感受到胸腔沉悶像被堵住的窒息。
“……送你回去吧,你現在太累了。”
江念塵沉默了一會,緩聲說到。
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因為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江念塵想。
她并不是不想努力留下來,即使這違背自然規律。
留下的方法如果存在的話,肯定也要付出一些什么,可能也會因為作為亡魂卻在人世停留過久,以后會遭受一些懲罰之類的。可是,她也不怎么在乎這些。
如果確實存在這種由她來付出,然后就能留下的方法的話,她絕對會這么做。
問題就是怎么留下來呢,她不可能選擇通過利用別人軀體的方法復活,而且如果她不趁這次徹底脫離掌控,只是暫時破壞這次的法事的話,那她肯定又會被困住,很快就又會有下一次。
循環往復,毫無意義,最終還是會得到和現在一樣的結果。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她其實也有自己的計劃……可是她不能保證,她還沒有想到一定能留在季知言身邊的做法。
如果她成功了,她會來找季知言,可是因為她不能保證,所以她還不能告訴季知言她的想法。
如果讓對方生出期待,最后又不能完成承諾。這也太爛了。
江念塵看著季知言,她吞咽著口水把所有的話語也都咽了下去。她只是看著對方,看著那雙琥珀色的晶瑩漂亮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因為她變得濕潤,白皙的皮膚微微發紅,不是嬌羞或者其他更粉紅曖昧的原因,這是哭泣的前兆。
江念塵有些手足無措地撫過柔軟的面頰,冰涼的觸感突然掠過被太陽曬得溫暖的臉,季知言眼睫顫了一下。
被突然的涼意弄清醒了,季知言馬上恢復正常的神態。
她抬眼看了看太陽,只能看見刺目的光圈。陽光下的女鬼看起來更加透明,更加像虛浮的幻覺,季知言只能通過感受著那一點點觸覺帶來的涼意,確認對方還在這里,在自己身前。
“好。”
季知言盡量維持著平靜的樣子說,說出口才發現太過小聲,怕對方沒聽見以為她不愿意,她又幅度有些大地點了點頭。
這樣刻意的舉動實際上才更顯得她依依不舍。季知言咬著唇,感覺有些口干,她想要濕潤的水汽來浸濕她。
呼,季知言吐了口氣。她應該學會調整情緒,更平靜地接受一切才對,別再像上次一樣做些引人注目,會讓別人覺得古怪,也讓自己丟人現眼的事情了。
季知言沒再說什么,再多說也沒有意義。她確實有些太累了,真的需要休息了。她向段清予請了下午的假后,拿上東西鎖好門就要回去。
“你為什么還在這里呢?”
季知言語氣平淡地問到。
“……過幾天就走了。”
“是嗎。”
又是一陣沉默。
沉默變成了常態,對話變得稀奇。為什么讓關系變得親密如此困難,可是要變回陌生人卻這么輕松。什么都不用做,就輕而易舉地變回了不熟悉的關系。
她們漫步到了沈樂予家小區門口。
路上沒再說過話,只有刺眼的陽光在散發熱量,兩個人都像結了冰,只能感覺到寒意。
其實她們之間不應該那么僵硬,她們明明算是和平分手來著,至少季知言離開的那天兩個人面上都裝得很好,就像平常一樣溫柔地笑著,好像季知言只是要遠行一趟而已。
但那是季知言努力過后才裝出來的樣子,她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心情,根本笑不出來,也懶得裝。
好難看的場面啊。
季知言想到現在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走著,完全無話可說的場景忍不住想到。出于說不出的心思,她偷瞄了眼江念塵,結果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著自己。
視線交匯著,沉默的氛圍,只有難以宣泄的情緒在流動。
耀眼的陽光灑下,能看見浮在空氣中的塵埃,這些浮塵在沉寂的空氣中翩翩起舞,可是無人去欣賞它們。
如果她們不是馬上就要分道揚鑣的話,這個對視該帶來多么曖昧的氛圍,可是現在兩人都只能感受到一種讓人窒息的無可奈何。
這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吧。
季知言想著,她打算什么也不說直接走進小區,只留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她正打算這么做的時候,卻突然聽見江念塵的聲音。
“你要保重,再見。”
真是常規的臺詞。再見?還能再見嗎?季知言回過頭看著對方,可是對方像被籠在一層陰影里,季知言別說看見對方眼中的情緒,她連表情都看不到。
“好,再見。”
到了臨別之際還要玩那種鬼魂的花招,讓她看不見對方的神情嗎?季知言煩躁地想。說完話以后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進了小區。
江念塵現在究竟是一副怎么樣的表情,有沒有可能有一點傷心,或者是后悔之類的呢。雖然好奇,但是季知言是不可能倒回去問的,反正肯定也得不到答案。
季知言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
她全身都感到疲憊,太累了,雖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沒做,可是總覺得光是活著就太累了,連呼吸都覺得耗力。
本來物質上就過得夠慘了,還要感受情感上的痛苦,讓本就糟糕的生活雪上加霜,真賤啊,自作自受。季知言罵了自己幾句,接著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季知言沒再看到過江念塵。
她找了幾天,最后找到了個離咖啡店不算太遠的房子。那房子比一開始住的地方還破,也就租金比較讓人接受。
還是鬧鬼的房子好啊,別的不說至少便宜。
季知言坐在又破又硬的座椅上更加懷念起和江念塵住在一起的時光。
在沈樂予家住了一個星期才搬過來,享受慣了舒適的住所,再住進這里就像從天堂落進地獄。季知言感慨著人真是享受過舒服就受不了苦了,可是她不可能一直麻煩沈樂予,不管怎么樣都是要搬出來的。
已經是月中了,還有半個月就真的到冬天了,到時候她就要一個人蝸居在這個破舊的老房子里度過寒冷的冬季。
明明之前的每一年都是一個人度過的,可是這次卻好像格外凄冷。
努力習慣這一切吧,努力去習慣像最開始,還沒搬家鬧鬼出租屋的生活。
季知言看著掉灰的天花板毫無干勁地鼓勵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