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季硯禮薄唇間每多吐露出一項罪名, 秦赫的臉色就要白上一分。
等季硯禮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時,秦赫一整張臉已經慘白得仿佛活見鬼,又因為額頭上還殘留著先前被許檸柚踢過一腳的印痕, 嘴上更是戴著口枷而止不住涎水橫流, 因此整個人都顯得狼狽不堪到了極點。
此時此刻, 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懼,還并不僅僅是浮在表面上緩一緩就能很快恢復的那種, 而是由內心深處涌起的, 難以消弭的恐懼——
他當然不至于愚蠢妄想季硯禮會對他, 或者說是對他父親心慈手軟。
只是…秦赫簡直目眥欲裂般想, 怎么可能這么快?!
僅僅是查許檸柚和季硯禮的家庭情況,他就已經查了整整一周。
可也不過是查到了些許似是而非的東西,用來添油加醋詆毀季硯禮倒是夠了,可也僅此而已了, 根本就查不到任何所謂實錘。
但原本僅是查到了這些東西, 秦赫都自以為絕對能拿捏許檸柚, 靠的就是趁許檸柚和季硯禮先前毫無防備,出其不意。
可事情的走向卻完全出乎了他原本的預料。
季硯禮的動作怎么可能這么快?
即便季硯禮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給許檸柚發了威脅信息, 可到現在也不過最多四十分鐘而已。
四十分鐘,查到這種程度,即便季硯禮背靠沈譽,那也絕對是天方夜譚。
除非…
除非季硯禮根本就不是才開始的。
他可能查得更早,查得更細…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秦赫就再也忍不住毫不顧形象嗚咽起來。
他想說話, 想求饒,可卻根本講不出一個字。
而很顯然,季硯禮從始至終冷眼睨著他, 眸里不見半分波動,當然更毫無要給他取下口枷的意思。
秦赫被逼得毫無他法,不得不一咬牙就要以頭搶地給季硯禮磕頭。
不過彎下了身去,秦赫又忽然想到什么,轉而膝蓋蹭在地上挪了挪方向,朝向了季硯禮身邊站著的許檸柚。
他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要耍自以為是的小聰明——
覺得許檸柚會比季硯禮心軟,而季硯禮又明顯非常在意許檸柚。
所以求許檸柚比求季硯禮有用。
因此秦赫往下磕頭的動作故意放得很慢,就像慢鏡頭回放一樣,心里竟還期許著半途會被許檸柚心軟攔下。
但他實在大錯特錯了。
即便是慢鏡頭回放,他也確實一連結實磕了三個頭,磕得本就被許檸柚踢過的額頭更已經徹底紅腫起來痛得要命,卻也沒等到許檸柚半分心軟。
反而聽許檸柚語聲極其嫌惡般講出一句:“死變態,你活該!”
秦赫終于磕不下去了,更陡然自心底生出一種被逼到極限而反彈式的戾氣——
這究竟是憑什么?!
憑什么季硯禮相貌也沒比他帥過太多,家世更不會比他好,甚至能送自己親爸去坐牢,還同樣有不為普通人所接受的那方面癖好…
憑什么許檸柚對待季硯禮和他的態度,就是如此天壤之別!
秦赫猛然抬起頭,瞪大眼睛死死盯住了許檸柚。
仿佛恨不能用盡手段將許檸柚磋磨。
他目光里的戾氣實在太重,許檸柚被驚了一跳,下意識又往季硯禮身邊靠了靠。
他這個潛意識里的條件反射很顯然更激怒了此時秦赫,秦赫嘴里不斷發出好像憤恨至極的嗚咽,被束縛在身后的兩只手臂更用力掙動起來。
可他也不過是無能狂怒而已。
他既掙不開口枷,也更掙不開手銬。
就連用這樣滿懷恨意的眼神再多看許檸柚一秒,季硯禮都沒再給他機會——
原本還沒有真正施以太大力道,只是卡在秦赫脖頸的那只大手在陡然之間添了力道,季硯禮手背青筋都因用力而格外凸顯,秦赫原本慘白的臉色更因憋氣而在瞬時間就泛起了不正常的漲紅。
“我的條件只有一個,”季硯禮用身體完全阻擋住了秦赫再想看向許檸柚的目光,他每個字都冰冷得有如實質,像一把把冰箭穿破喉嚨定住秦赫,“永遠從檸柚面前消失,否則,我保證你再一次見到你父親,就會是在監獄里。”
比起秦赫先前的威脅,很顯然,現在季硯禮給出的威脅才當真能夠叫做威壓。
身體上的缺氧與心理上的驚恐一同攀至最高點,有一瞬間秦赫甚至真的體會到了瀕死的感覺,不,準確來說,他以為自己真的會死。
但就在下一秒,卡在他脖頸重若千斤的力道卻又霎時消失了。
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秦赫已經全身癱軟趴在地上不顧一切地劇烈咳嗽起來。
等又過了片刻,勉強回攏些微神智的秦赫喘息著抬頭,只看到了許檸柚和季硯禮并肩離開的背影——
秦赫隱約回想起來,剛剛在那最后關頭,在他以為自己真的要就這樣被季硯禮掐死的瞬間,好像是許檸柚忽然伸出手,手掌覆上了季硯禮原本發狠掐著他脖頸的手。
許檸柚的動作明明那么輕,可季硯禮卻在一秒之后就陡然松開了手。
就像是被下了什么不可違抗的指令一樣。
秦赫忽然喘息著瘋笑起來,喉嚨里溢出古怪的嗬嗬聲——
季硯禮也并沒有贏過他。
秦赫在心里嗤嘲,很難說是在自我安慰還是已經徹底心理扭曲,他憤恨不已想,季硯禮在給許檸柚當狗,這又算什么“贏”?
當然,他的想法已經根本無人會在意了。
返回學校的出租車后座,空氣安靜得近乎凝滯。
季硯禮垂著眼,眸底神色晦暗難明,他下頜輪廓咬合得極緊,全身肌肉都同樣繃得極緊。
好像在竭力克制什么快要瀕臨極限的情緒一樣。
許檸柚擔憂看著他,片刻之后,他就又忽然再次伸出手,手掌輕輕覆上了季硯禮的手背——
就像剛剛在那個隱約生出懼意的時刻,做過的一樣。
下一秒,季硯禮就忽然偏頭看了過來。
視線相對一瞬,季硯禮薄唇微張開了口:“檸柚,對不起,又嚇到你了。”
他此時嗓音格外沉啞,好像過于濃烈的情感讓喉嚨都變得滯澀起來。
剛剛有那么一個瞬間,季硯禮知道自己是真的瀕臨失控。
所有理智都消退干凈,只被純粹的怒意占據了頭腦——
憎恨秦赫,卻更憎恨自己。
是他不夠謹慎,不夠防備,這兩日過于沉淪在許檸柚賜予他的,前所未有過的甜蜜之中,因此還沒來及解決秦赫,反倒先被秦赫找上了門。
剛剛在咖啡廳里看著秦赫的時候,季硯禮腦海里不斷一遍遍閃現出他趕到的那一秒鐘——
秦赫已經握住了許檸柚腳踝的畫面。
季硯禮不敢去想,如果他再晚到一分鐘,情況會變成什么樣。
畢竟許檸柚和秦赫如果真的純論武力值,許檸柚絕對不是秦赫對手。
能一腳將秦赫踢倒在地已經該慶幸不已。
如果他再晚一分鐘…
再晚一分鐘…
季硯禮甚至不敢去做這樣的假設,他大腦都在因這個假設而變得越來越神經直跳漲痛難忍,手上力道也在不自覺間越收越緊。
有一瞬間那力道大得近乎真的要將秦赫活活掐死。
可也確實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因為下一秒,許檸柚的手掌就像現在這樣覆了上來。
明明輕柔又綿軟,可季硯禮卻仿若在陡然間被套上了韁繩,再不可掙脫。
季硯禮倏然闔了闔眸,又加重語氣講了一遍:“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剛剛嚇到你。
對不起險些沒能保護好你。
可許檸柚卻搖頭說:“沒被嚇到。”
季硯禮扯了扯唇,只當許檸柚在安慰他。
他現在是真的情緒不太正常,每根神經每顆細胞都在叫囂著想要發泄,想要發狠將許檸柚完全侵占,好像唯有這樣才能確認事情并沒有變得無可挽回,確認許檸柚還好好待在他身邊。
但他不能。
他不能再嚇到許檸柚了。
因此忍耐克制得分外艱難,季硯禮甚至不敢回握住許檸柚的手,怕難以控制力道會把許檸柚捏痛,于是只任由自己的手指都在因過度緊繃而難以自控輕顫起來。
可下一秒,他微微發顫的手指就被許檸柚握住了。
許檸柚的力道很輕,像溫水般將他輕柔包裹。
“季硯禮,”許檸柚開口叫季硯禮的名字,嗓音同樣也輕柔,講出的話卻仿佛很重很沉,他語氣格外認真又強調了一遍,“我真的沒有被你嚇到。”
略一停頓,許檸柚又轉而一字一句對季硯禮剖白自己的想法:“當時是有些害怕,但不是怕你,是怕萬一秦赫真出了什么問題,我在想你要怎么辦,我又要怎么辦…”
抿了抿唇,許檸柚總結道:“我是在怕你會被那個垃圾毀了。”
當時季硯禮的模樣是真有一瞬驚到了許檸柚——
那樣眉眼間滿溢著戾氣的季硯禮,讓許檸柚感到格外陌生,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
可很快,許檸柚就又回想起來了,好像也不是太過陌生從沒見過…
他見過一次。
在將近三年前的那個除夕,兩人那次意外的相遇。
只不過剛剛的季硯禮看起來,好像比那時戾氣更甚,整個人都更為鋒利而近乎顯出些許野性。
可許檸柚也只是驚而已,并不懼。
他完全不怕這樣的季硯禮。
甚至隱約之間為這樣的季硯禮心動不已。
可他怕萬一季硯禮真的沒能控制好力道,真把秦赫掐出了三長兩短,秦赫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但季硯禮又該怎么辦?
季硯禮一個法律專業大好前程的天之驕子,合該一直風光無限,又憑什么為了秦赫一條爛命搭上自己!
許檸柚完全沒有意識到的,自己在這種時候的思維邏輯已經無限趨近于季硯禮——
重要的只有彼此。
聽他這樣說,季硯禮沒有立刻出聲回應。
只是垂眼眸光凝在他臉上,似是在判斷許檸柚究竟是在說真話,亦或依然只是在安慰自己。
片刻之后,他忽然抬手,指腹蹭了蹭許檸柚眼尾,啞聲問:“真的是這樣想的?”
許檸柚任由他的指腹從自己眼尾又滑到了臉頰,毫不猶豫點頭:“當然了!”
許是漸漸相信了許檸柚真的沒有怕他,季硯禮心神終于略微放松了些許,他指腹逗貓般不斷摩挲在許檸柚臉頰,故意玩笑道:“如果秦赫真出了什么問題,我可能是免不得牢獄之苦了,如果真的那樣,檸柚會等我嗎?”
許檸柚現在根本聽不得他講這種話,頓時被氣得瞪起眼睛,抬手不輕不重捶了一下季硯禮肩膀,繃起語氣嗔他:“你不要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嗯,”季硯禮攥住許檸柚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送至唇邊輕輕落下一吻,從善如流改口道,“我亂說的,放心,我還沒有追到你,怎么舍得真把自己搭進去?”
許檸柚立刻就又皺著眉毛強調:“追到了也不可以!”
他現在已經看清楚了,季硯禮這人所有的彬彬有禮溫和紳士真就都是徹頭徹尾的偽裝,本質上這人完全是瘋的…
雖然絕大多數情況下,許檸柚都相信季硯禮不可能做出對不起自己專業的事情,至少季硯禮的理智不會允許他那么做。
可還有極少數的,像剛剛面對秦赫的那種情況,許檸柚是真的怕季硯禮會萬一失控。
越想,許檸柚眉毛就又忍不住皺得更緊。
可下一秒,季硯禮的薄唇就又覆了上來。
親吻恰好落在許檸柚眉心。
“不會,”季硯禮這次斂了玩笑語氣,認真鄭重得如同承諾,“有你在,就永遠都不會。”
我為你失控,也為你克制。
這世上能真正約束到季硯禮的,有且只有一個許檸柚。
聽懂了季硯禮話中意味,許檸柚怔了怔,他唇瓣微微張了張,可最后也沒有再講什么,只是放任自己靠進了季硯禮懷里。
當然還有很多話沒有問清楚,比如關于季硯禮究竟是什么時候查到的秦赫父親的把柄,更比如…
季硯禮的家庭情況。
但許檸柚暫時不想問了,他相信季硯禮很快就會都告訴他的。
回到學校宿舍后,下午沒課,許檸柚便先進了浴室洗澡。
雖然其實也沒真正弄臟什么,但之前確實出了不少汗,還有被秦赫握過的腳踝,許檸柚真是急不可耐想要好好洗一洗。
淋浴的時候,他特意在左腳腳踝被秦赫握過的位置多打了兩遍沐浴露,還用力搓了又搓,甚至把那片肌膚都搓得泛起了紅。
可即便這樣許檸柚都猶嫌不夠,想了想,他干脆擦干身上水珠,只穿上了上半身的家居服,露著兩條長腿就出了浴室——
想要讓季硯禮給他的腳踝“消消毒”,覆上嶄新的,只獨屬于季硯禮能給他打下的印記。
可一出浴室就發現季硯禮正坐在書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鼻梁上還架著防藍光的金絲邊眼鏡。
聽到動靜季硯禮回過頭來,視線在許檸柚腿上也只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秒,他喉結微微一滾,就斂了眸低聲道:“把褲子穿好過來看一下,我剛剛給你之前參加的舞蹈比賽賽委會那邊發了律師函。”
許檸柚頓時愣在原地,被后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一攪和,他都要忘了還有這件事情…
吶吶應了聲“好”,許檸柚又紅著臉轉身溜進浴室,飛快穿好了下面配套的家居服長褲。
他邊走到季硯禮身邊坐下來,邊解鎖手機看了看。
不出所料——
家庭群里又多了很多條未讀,還有分別來自他父母還有姥姥姥爺的未接電話。
可許檸柚現在一個電話也不想回,一條信息也不想看。
他正抬頭看向季硯禮轉過來的屏幕,手機卻又震動起來。
是個來自蘇市的陌生號碼。
許檸柚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下意識看向季硯禮。
“接,”季硯禮低聲道,“開免提。”
許檸柚乖乖照做。
一道陌生男聲透過手機聽筒傳進來:“你好,請問是許檸柚同學嗎?”
“我是,”許檸柚應了一聲,“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我這邊是蘇市芭蕾舞大賽賽委會的,”電話那頭自報家門,很快就語氣諂媚開門見山,“對于先前個人賽的結果,是我們賽方處理不當,我們現在的處理方法是想將本就屬于你的第一名歸還給你,在原有的榮譽證書之外會再額外附加五萬元獎金,許檸柚同學,你看這樣處理可以嗎?”
許檸柚立刻反應過來了——
這絕對是賽委會那邊接到了季硯禮發去的律師函,想要把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妄圖用五萬塊錢就解決自己。
許檸柚在心里冷笑,他正要干脆利落回答“不可以”,手機竟就又震動了一聲。
下意識低頭去看,卻在看清彈出的最新信息時,許檸柚驀然瞪大眼睛看向季硯禮——
是銀行卡的提示信息,收款五十萬元整!
這是誰轉賬給自己的,簡直再顯而易見不過。
“不和解不私了,”季硯禮貼近許檸柚耳邊,一字一頓冷聲道,“回答他,不要再打這樣的小算盤,要么全平臺公開說明事實對你道歉,要么就和我法庭上見。”
第62章
當天下午六點, 國內芭蕾舞界起了一陣小風波——
去年才開始舉辦的蘇市芭蕾舞大賽結果不夠公正透明的黑料廣為人知,賽委會就此事全平臺發布了公告,公告中既詳細闡明了被買通的賽委會成員處理意見, 同時指認了行買通之事的人正是參賽選手之一——秦赫。
對此, 賽委會已注銷秦赫此次大賽中個人賽的成績。
當然, 這份公告的重中之重是,以誠懇口吻向個人賽真正的第一名——許檸柚道歉。
而與此同時, 校內也因此事對秦赫做出了直接開除的處理, 為了保護學校形象, 和“肇事者”嚴格劃清界限。
許檸柚當然也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這所有信息, 事實上,自從賽委會和學校的公告出來起,他手機震動就沒停過,既有來自老師同學的慰問, 當然還有家庭群里的轟炸。
他家庭群已經攢了99+條信息沒有看。
一一回復過了老師同學的慰問, 看季硯禮還在一旁同他老板講電話, 許檸柚一瞬猶豫,還是指尖微動點進了家庭群。
不過他并沒有往上劃, 只看了公告出來之后最新彈出的信息,剛好分別來自他四位長輩——
母親:這就是你一天不回信息裝死的原因?覺得白被我們罵了委屈上了?我們全家成天都圍著你轉,就算錯怪你罵你兩句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姥姥:一個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小比賽而已,第一名沒什么意義,不要松懈,寒假回來繼續加緊練習。
姥爺:小比賽要第一名, 大比賽更要第一名,姥爺今晚就再給你寫一幅字鼓勵你!
父親:無論這次比賽是不是第一名,都聽我的聽家里人的, 把心思放在練舞上,不要談戀愛!等明年瓦爾納大賽得了第一后,你想怎么談我們都不會干涉的。
許檸柚一字一句看完了這四條信息,徹底沒有了回復哪怕一個字的想法,他深吸口氣,原封不動又將對話框退了出去。
他確實早已經習慣了——
他的家里人們向來如此,口口聲聲圍著他轉為了他好,可在這樣不分事實真相錯怪了他罵了他這么多條后,卻沒一個人會給他哪怕一句道歉。
那就這樣好了。
許檸柚沒什么情緒地想,等他家人知道他以后不準備走專業跳舞這條路,還有個男朋友的時候,是會大發雷霆怒斥他不孝,還是會干脆同他斷絕關系?
不過無論什么結果,許檸柚都自認沒什么不能接受就是了。
暫時不想再看信息,許檸柚便把手機鎖屏放在了一旁桌上,專注看季硯禮講電話。
越看許檸柚越覺得驚奇——
此時季硯禮一副眉目沉靜模樣,是真無論怎么看,都難以把他和之前面對秦赫時,那個滿是戾氣甚至瀕臨失控的野獸形象聯系到一起去。
實在太反差了。
可無論什么樣的季硯禮,許檸柚都發現自己同樣無可救藥般著迷。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季硯禮忽然側眸看過來。
目光相對,季硯禮就勾唇笑了一下,邊應著電話那頭:“我知道了,總之這次是真的多謝沈總,吃飯的事情我去問一問他,確定下來給您答復。”
又講了兩句,季硯禮就也結束通話放下了手機。
對上許檸柚投向他的疑問目光,季硯禮簡明扼要解釋道:“沈總問我們明天中午有沒有空,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吃個午餐,他的愛人也會一起來。”
許檸柚下意識確認道:“我們?”
“對,”季硯禮點了下頭,給出肯定回答,“我們。”
頓了頓,他又更進一步做補充說明,語氣格外誠懇:“檸柚,我希望能把我身邊的人介紹給你認識,希望你能再多了解我一些。”
秦赫的事情,季硯禮不想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比起讓許檸柚從別人口中聽到關于自己的情況,季硯禮想,那還是他親自告知更好。
且即便有的事情他再不想提起再想隱瞞,也總應該讓許檸柚有基本的知情權。
做好了決定,季硯禮就又垂眼認真道:“關于我的任何事情,也包括我的…家庭,總之,檸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毫無保留告訴你。”
許檸柚已經明白過來季硯禮的用意,可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遍:“真的問什么都會告訴我?”
頓了一下,許檸柚又覺得自己這樣問容易產生歧義,他又立刻解釋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不想說的事情,不用一定逼自己告訴我。”
許檸柚是認真這樣說,可季硯禮聽后就又忽然勾了勾唇,他起身走過來,走到了許檸柚面前,指腹貼著許檸柚頸側輕輕摩挲兩下,季硯禮才低笑道:“寶寶,別這么體貼我,你越體貼我會越想欺負你的。”
許檸柚頓時被逗得又羞又臊,更是驚嘆于季硯禮現在是真不裝了,隨時隨地都能不正經起來!
他仰頭嗔怪看著季硯禮,耳尖又瞬間染上了層淺淡的紅,下一秒,就被季硯禮俯下身來輕輕咬住。
吮磨兩下。
“季硯禮!”許檸柚身體很誠實由著他咬,嘴上象征性抗議一下,“我們不是在說正事嗎?”
“嗯,”季硯禮又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許檸柚燒紅的耳朵尖,見好就收退開來坐了回去,轉而應道,“說正事。”
許檸柚瞬時正襟危坐嚴肅起來,可他想要想出一個合適的話頭開啟話題,卻又絞盡腦汁覺得無論怎么開始問都太直白。
好在季硯禮并沒有讓他為難多久,就率先起了個話頭問:“想知道我和沈總是怎么認識的嗎?”
許檸柚怔了怔,立刻就點頭點頭。
他早感覺出季硯禮和老板的關系很好了,經過這次事情就更明顯了——
季硯禮之前已經告訴了他,查秦赫父親確實就是借了沈譽集團的力。
加之季硯禮剛剛說想要把身邊的人介紹給自己認識,更說明了這位沈總對于季硯禮而言,并不是一個普通的上司。
果然,就聽季硯禮低聲講出一句:“我和沈總認識,是因為我把我父母留下的公司,整體轉手給了沈譽。”
季硯禮這句話講得輕描淡寫,可許檸柚卻聽得心尖一跳——
近乎是瞬時間,他就想起了之前秦赫發給他的威脅。
秦赫說季硯禮“為了獨吞家產而罔顧親情,送自己親爸去坐牢”。
看來秦赫這個結論,同季硯禮轉手公司這件事情有很大關系。
許檸柚眨了眨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干脆從自己板凳上站了起來,坐到了季硯禮身邊,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季硯禮的手。
季硯禮也回握住了他,繼續講道:“我家最早是做白酒起家的,嚴格來說公司是我外公的,是他一手創立的品牌,后來逐漸越做越大。”
“至于我父親,季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鳳凰男,”講到這里時,季硯禮語氣染上些許淡漠的譏誚,略一停頓,他又轉而道,“而我母親阮藍,她更是個瘋得無藥可救的戀愛腦。”
其實季硯禮父母親的愛情故事并沒有什么特別,甚至可以稱之為俗套——
無非是自幼被管束良多的富家乖乖女,大學時候遇到了相貌一流為人風趣花樣百出,唯獨家里沒錢的窮小子。
兩人很快便陷入了熱戀。
可事實上,真正“熱戀”的只有季硯禮的母親阮藍一個人,季硯禮的父親季蕪從頭到尾,都不過是看上了阮藍的家世而已。
只是季蕪太會裝,也太會哄人了,于是兩人還沒大學畢業,阮藍竟就意外懷孕了。
懷的這個小孩,當然正是季硯禮。
畢業之后兩人立刻奉子成婚,季蕪順理成章成為了阮家的上門女婿。
按理說上門女婿,生出的小孩應該跟母親姓,當時季硯禮的外公當然也是這樣想的,可耐不住女兒阮藍太過戀愛腦,非要生出寶寶隨老公姓,于是季硯禮最后還是隨父姓了季。
不過原本其實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重要的是夫妻二人的感情。
阮藍對季蕪是真的很有感情,或者準確來說,是傾注了所有感情——
她愛季蕪遠遠超過愛自己的父親和兒子。
可反過來,季蕪對阮藍卻根本毫無感情可言。
最初結婚那兩年,為了在岳父面前表現自己,季蕪還算收斂,至少愿意做表面功夫哄一哄阮藍和阮藍的父親。
可等第三年阮藍父親突發心臟病去世,公司名義上是傳給了阮藍,可實際掌權者卻毫不意外成了季蕪。
終極目的達成,季蕪徹底撕破偽裝不再哄著阮蕪了。
他剛剛掌權那兩年,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在公司里剔除岳父原本親信,轉而安插自己的人手以把握實權上。
一周能回一次家就算不錯,回家了也就是像個大爺一樣頤指氣使一通,既不陪老婆當然也不陪兒子——
有話說愛屋及烏,反之大抵也一樣。
季蕪不愛阮藍,于是對阮藍生出的兒子也沒什么感情,即便這兒子身上有一半流著他的血脈。
而阮藍即便每天在家,可她的時間都用來想方設法想要留住季蕪了,當然也對季硯禮漠不關心。
于是季硯禮從出生起一直長到四歲,都是基本沒有體會過父母陪伴,很孤獨的。
原本聽到這里時,聽季硯禮以仿佛講別人的事情一般淡漠嗤嘲的口吻講到這里,許檸柚都已經很心疼了。
他把季硯禮的手握得很緊,更干脆整個人都窩進了季硯禮懷里,像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能給予季硯禮些許遲到的陪伴。
可卻沒想到季硯禮抬手輕輕拍了拍他后背,竟然還彎唇笑了一下,低聲又講出一句:“后來再回想起來,小時候那四年,應該是我在家里最輕松的一段時光。”
許檸柚倏然瞪大眼睛,十分不解又很是心疼問:“為什么?后來又發生什么事了?”
“后來其實也沒發生什么大事,”季硯禮垂了眸,語氣依然很淡,“無非是季蕪在公司主導地位逐漸穩固,他心神松弛下來了,也就有心思花天酒地享受生活了。”
俗話說“酒足飯飽思淫-欲”,季蕪就是這樣。
他開始頻繁出席種種宴會,享受且沉迷于那個所謂上流人的圈層。
且重要的是,每次宴會身邊都有不同的女伴,從自己的秘書小姐到娛樂圈小明星,從唱歌的到彈琴的…
總之,什么樣的女伴都有,就是沒有阮藍。
帶女伴當然不只是出席宴會這么簡單,宴會之后順理成章會發生的事情,季硯禮雖沒有明說,可饒是許檸柚再單純也自然能想得到。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季蕪回家當然回得更少了。
原本一周一次的頻率,逐漸變成半月一次,再到一月一次,后來甚至兩個月都見不到人影。
阮藍又怎么可能接受她和季蕪之間變成這樣?
她軟硬兼施軟磨硬泡,放下身段求過哭過也鬧過,可是都沒用,除了看著季蕪離她越來越遠,身邊女伴換得越來越頻繁以外,根本毫無他法。
阮藍終于被這樣的愛而不得折磨瘋了。
可她瘋的方式,是全部都發泄在了當時年僅五歲的季硯禮身上。
從五歲到十歲,整整五年。
季硯禮依然是那副云淡風輕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講述一個自己看不慣的外人一樣淡聲回憶:“她每晚雷打不動會給季蕪打電話,叫季蕪回家吃飯,有時候電話會被接通,有時候不會。”
“電話如果沒有被接通,她就干脆沒收走我的碗筷,不許我再繼續吃飯。電話如果被接通了可季蕪要說不回來了,她就直接把我拎到陽臺外邊,之后她從里面把陽臺門鎖起來,什么時候心情還算正常了,什么時候再把我放進門。”
許檸柚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心臟也越抽痛得厲害。
這是他在聽之前根本連想都想象不出來的事情。
即便他家人待他好是因為他擅長跳舞,可至少在這個前提下,至少從小肯定都會吃飽穿暖,甚至他家人對他身體比他自己更上心——
生怕他身體哪里出問題就不能再繼續跳舞了。
因此許檸柚是真的想象不出來,怎么能有一個母親對自己的親生孩子這樣心狠。
他眼眶都已經泛起了紅,一開口嗓音都是哽咽的,只一迭聲問:“她把你關在陽臺外邊多久?你有沒有因此生過病?”
許檸柚這副模樣看著實在可憐,就好像那所有季硯禮童年時期不曾為自己心痛過的時刻,現在都有許檸柚替他痛了一樣。
季硯禮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頭,薄唇覆上了許檸柚眼皮。
一下又一下啄吻。
“檸柚,”他唇瓣貼在許檸柚眼皮廝磨,含混嗓音透著奇異的喑啞,“你在心疼我嗎?可你知道的,我說過,你越這樣,越會讓我想要欺負你更多。”
季硯禮知道自己骨頭里如斯惡劣,他理智上知道愛一個人是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他,可情感上,他卻難以自控將自己晦暗的,病態的東西都一同施加給許檸柚。
想要讓許檸柚關心他,在意他,為他心疼,甚至為他流淚。
只有在這種時刻,季硯禮才能有片刻真切感覺到——
原來自己是真的得神明垂憐,真的也被許檸柚喜歡著。
“是心疼你,”許檸柚回答得格外直白肯定,他又極其大膽而毫不保留般補上一句,“可以欺負,你想怎么欺負我都可以。”
許檸柚甚至想,如果這就是季硯禮對他坦白一切的目的,那季硯禮確實目的達成了——
他現在確實為季硯禮心疼得忘乎所以,是真的對季硯禮予取予求都愿意。
他這句話出口,就明顯感覺到季硯禮氣息陡然急促起來。
更感覺到原本虛攏在自己后背上的手在瞬間就添了力道,將自己圈得很緊,甚至隱隱作痛。
可許檸柚生生忍住,沒有做出任何掙扎亦或推脫。
片刻之后,力道又松緩下去。
季硯禮再次吻了吻許檸柚已經泛起濕意的眼眸,無奈低嘆:“怎么這么傻?”
傻得他難得生出些許不忍,又舍不得真欺負太過。
許檸柚搖了搖頭,執拗追問還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所以你到底有沒有因為被關在陽臺外邊生過病?”
“有過,但都不是什么大問題,”季硯禮這次終于給出了回答,只簡略道,“凍感冒過,受涼腸胃炎過,發過燒,最嚴重一次是因為冬天在外面凍了太久,發高燒直接昏過去了。”
許檸柚下意識提高了音量反問:“昏過去還不叫大問題嗎!”
可卻見季硯禮又忽然勾了勾唇,是個很涼薄仿若自嘲的弧度,他淡聲道:“比起最后那次,這確實不算什么大問題。”
許檸柚隱約意識到了什么,緊抿唇瓣暫時不再講話,聽季硯禮繼續回憶。
“我那次昏過去之后季蕪回來了一次,”季硯禮繼續道,“可能難得良心發現記起來還有我這么一個兒子,在家里勉強照看了我兩天,不過等我醒來后確認了我暫時不會被阮藍真的折騰死,他就又離開了。”
“但那次或許是給了阮藍些許不切實際的希望,讓阮藍覺得只要我生病不舒服,季蕪就會回來,所以她變本加厲,故意給我吃冰箱里已經腐壞的東西,故意冬天淋我一頭冷水…”
許檸柚聽得已經背脊都難以控制發起顫來。
他極其用力把自己埋在季硯禮懷里,想要用自己的體溫給季硯禮傳遞遲到的溫暖。
季硯禮掌心覆上許檸柚后頸,以安撫與掌控并存的意味緩緩向下輕撫。
又很快轉而道:“不過這種情況持續并不久,因為很快阮藍就發現了這樣沒用,除了那意外一次,季蕪其實并不在意我的死活。”
“阮藍開始找人當她的眼線,24小時監視季蕪,每次又得知了什么消息,她就會在家里發瘋,摔砸東西,會掐住我的脖子,還會用y…”
然而,許檸柚不知道為什么,季硯禮講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一下,卻沒再繼續說“用什么”,只是轉而收束道:“總之就是這樣一些發瘋手段罷了。”
許檸柚啞著嗓音追問:“還有什么?還用什么?”
可季硯禮只是垂眸注視了許檸柚片刻,輕吻又落在了許檸柚額頭。
他搖頭道:“沒什么,她發瘋的持續時間也不長,因為沒過多久,她的眼線就傳遞回來了信息,告訴她季蕪讓別的女人懷孕了,還親自陪那個女人去產檢。”
“那應該能算壓死阮藍的最后一根稻草,”季硯禮斂眸道,“她終于承受不住了,選擇了自殺。”
這個結果意外又不那么意外,許檸柚微微一怔,可還不等他開口說出什么,就聽季硯禮又補上五個字。
他語氣明明那么輕描淡寫,可聽進許檸柚耳朵里,卻無異于一記驚雷在耳邊炸響——
他說:“帶著我一起。”
第63章
“她終于承受不住了, 選擇了自殺,帶著我一起。”
季硯禮前后兩句話連起來,一遍遍在許檸柚耳邊回蕩, 蕩得許檸柚腦袋都仿佛開始劇烈嗡鳴。
他是真的后脊連至全身都發冷, 實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樣的母親, 會想要帶自己的親生孩子去死。
電光火石間,許檸柚想起了季硯禮之前胃痛時候說過的, “小時候吃藥過量, 洗過胃”。
他在這個瞬間想明白了什么, 正要開口問, 卻見季硯禮倏然蹙了下眉,屈指抵住了胃部。
許檸柚被這仿若“應景”般的一幕嚇了一跳,他急聲一迭聲開口,甚至連聲線都是發顫的:“季硯禮!你怎么了?又胃痛嗎?要不要吃藥?”
“別怕, ”季硯禮空著的那只手抬起覆上許檸柚后頸, 以極其安撫的力道輕輕捏了捏, 低聲耐心回答,“只是有些輕微的痛, 不用吃藥,我稍微緩緩就好。”
都說胃是情緒器官,季硯禮表面講起這些往事輕描淡寫,可并不是真的毫無情緒。
當然,其實他主要的情緒來源是——
他將自己所有的晦暗病態都暴露在許檸柚眼前,想要許檸柚在意他心疼他甚至為他流淚。
可同時, 他卻也怕嚇到許檸柚,怕許檸柚覺得他不夠好了。
季硯禮難以自控般想,如果許檸柚喜歡的是他向來竭力克制后表露在外的沉穩冷靜情緒穩定, 那在得知他其實有這樣難言不堪的童年,得知他心底其實充斥了很多不安,得知他甚至并不具備正常的愛的能力的現在…
許檸柚會不會收回對他的喜歡?
腦海內這樣的念頭越盛,胃部痙攣般的絞痛就越翻涌,簡直毫無緩解之意。
許檸柚當然不知道季硯禮究竟在想什么,但他能清楚看出來,季硯禮的唇色與臉色又都開始泛白了,明顯是痛得厲害。
“真的不要吃藥嗎?”許檸柚簡直擔心得要命,“你這樣硬熬能行嗎!”
“不吃,”季硯禮搖了下頭,頓了頓,他終于給出原因,“吃太頻繁容易耐藥。”
許檸柚這下聽得更是又心疼又焦灼,他把季硯禮的手指攥得好緊,又忍不住問:“那我能做什么?做什么會讓你好受一些?”
這次季硯禮沒有立刻回答。
他垂眼看了許檸柚片刻,才沉下嗓音誘哄般回答:“幫我揉揉,可以嗎?”
許檸柚當然是立刻點頭,可點過之后他又有些遲疑:“我該怎么揉?”
下一秒,一邊手腕就被季硯禮輕輕握住,手掌被帶著覆上了季硯禮胃部——
這絕對是許檸柚第一次觸碰季硯禮的腹肌,卻生不出任何心猿意馬的歪心思。
他被季硯禮的手帶著,以溫和的力道在掌心之下的位置打圈輕揉,滿心都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知道季硯禮有沒有舒服一些。
片刻之后,季硯禮放開了許檸柚的手,嗓音溫沉道:“謝謝檸柚,我好多了。”
“真的?”許檸柚警惕抬眼盯住他,立刻又補上一句,“你不要騙我。”
季硯禮有些無奈扯了扯唇,故意問:“檸柚,我在你這里真的這樣沒有可信度嗎?”
許檸柚輕“哼”一聲,嗔道:“你知道就好!”
季硯禮這個人,和那種傳統意義的“騙子”并不一樣。
那種騙子往往損人利己,可季硯禮卻反其道而行,總是損己利人…
不,利檸柚。
可許檸柚并不要他這樣。
“沒騙你,”季硯禮只好又強調回答一遍,“你幫我揉了,就真的好多了。”
準確來說,是暫時確實沒有從許檸柚的神情態度中,窺見到任何許檸柚想要收回對他的喜歡的跡象,反而明確感覺到了許檸柚對他的在意與關心,所以季硯禮心緒漸漸平穩下來,胃痛也就好多了。
見季硯禮眉心比剛剛確實舒展了,臉色與唇色也都不再那么蒼白,許檸柚才終于小小松了口氣說:“你萬一下次再胃痛了,還要叫我幫你揉。”
講了這句,許檸柚就再也等不及將從剛剛起,就一直盤旋在心底的問題問了出來:“你胃痛的毛病,是因為你母親對不對?就是你剛剛說的,她要帶你…”
可說到這里,許檸柚卻又頓住了話音,最后兩個字實在難以出口。
倒是季硯禮語氣如常接過了話頭,他點了下頭,這次終于沒再遮掩隱瞞,而是直白道:“對,就是因為她要帶我去死,我上次說過的小時候吃藥過量,就是因為她自己想自殺,于是加了非常大量的安眠藥在湯鍋里,要我一起喝。”
“其實我當時喝了一口就覺得湯的味道很奇怪了,本來放下碗不想喝了,可她威脅我說不喝完就會掐死我,她那段時間總是掐我脖子,我實在有些心理陰影了,就直接端起碗一口氣喝掉了一整碗。”
“后來她又給我盛了第二碗,不過她那時候自己已經有些神志恍惚,所以我趁她沒注意把第二碗倒掉了,再后來其實我也記不太清了…總之就是很困,非常困,完全控制不住昏睡過去,等再醒過來就已經是在醫院里洗胃了…后來才知道,她喝得比我多很多,沒來及送醫院就已經沒呼吸了。”
季硯禮講這段回憶的時候,從始至終語氣都與往常沒什么變化,很淡漠也很簡潔,甚至只是單純陳述,沒有任何涉及個人情感的詞。
可許檸柚聽得卻覺得心臟都攣縮成了一團,牽扯得仿佛五臟六腑都在痛。
現在的季硯禮能這樣輕描淡寫講起這段過往,可當時年僅十歲的季硯禮,面對這樣的情況又是如何自處的?
該有多痛苦又多惶恐?
許檸柚簡直連稍微細想一下都不敢。
他傾身再次把自己整個人都送進了季硯禮懷里,雙手將季硯禮后背攀得很緊,唇瓣貼在季硯禮耳邊劫后余生般呢喃:“季硯禮,幸好你把第二碗湯倒掉了。”
不然…
許檸柚真的不敢想這個“不然”。
“嗯,“季硯禮微微偏了偏頭,薄唇吻上許檸柚發絲,也低聲應,“幸好。”
不然我很可能就遇不到你了。
彼此安靜擁抱了半晌,許檸柚想起什么,又忽然略微退開身問:“所以你后來對你父親嗯…可以說是大義滅親,還賣掉了公司,是為了報復嗎?”
許檸柚確實是這樣想的,可卻不想季硯禮很果斷搖了下頭道:“談不上報復,我只是對他完全沒感情罷了。”
季硯禮對阮藍實在生不出愛意,自然也不會想要為了阮藍去報復季蕪。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沒感情。
他跟季蕪更像兩個流著一脈相承血液的陌生人。
季硯禮十歲那年阮藍死后,季蕪勉強良心發現,短暫回家陪伴過季硯禮一段時間。
是真的短短三個月,后來隨著季蕪情人懷孕臨產,再到情人生的兒子出生…
季蕪就再也沒想起過還有季硯禮這個兒子了。
好在他家至少有錢,季硯禮在家里管家保姆照料下也至少物質條件充足地長到了成年。
高三那年,季硯禮選定了保送,因此整個下學期時間都很充裕。
他向季蕪提出要進公司實習,季蕪倒也沒有多加阻攔,畢竟那時候季蕪情人的兒子才不過八歲。
于是進公司一整年時間,季硯禮名義上是實習,實際一直在暗中收集季蕪這些年做事不夠干凈留下把柄的地方。
這是他早在選了法律專業,并提出要進公司前就想好的——
確實不是報復,非要說的話,該叫做處理垃圾。
后來終于收集到了足夠強有力的證據,季硯禮一舉匿名將季蕪以“財務作假及虛假陳述”罪名舉報,因為證據太過確鑿毫無回轉余地,最后季蕪不但賠償出大筆金額,更被判了十四年有期徒刑。
而在季蕪進監獄后,季硯禮將公司剩余資產整合,統一轉賣給了早就選定好的沈譽集團。
“我最開始只是看準了沈譽效益好發展前景穩,沈總應該能給我一個滿意的價格,”季硯禮解釋道,“卻沒想到和沈總接觸過后意外發現,我們兩個人雖然年齡有差,但很投脾性。”
沈渟淵欣賞季硯禮敢于破釜沉舟的魄力,季硯禮在沈渟淵身上窺到了同類中的佼佼者氣息…
于是后來季硯禮選擇進沈譽工作,也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我的家庭情況就是這樣,”季硯禮斂眸收尾道,“確實很不堪回憶不起半分愉快,所以我以前一直不想講,不想讓你知道,但是檸柚,還是那句話,從今以后無論你問我什么,我都會毫無保留。”
即便毫無保留的同時,是讓自己陷入另一個可能會被“遺棄”的不安境地,可季硯禮還是決定如此。
秦赫的教訓,他只吃一次就足夠。
許檸柚又看了季硯禮片刻,他沒有再說什么蒼白的安慰之言,只是將自己在季硯禮懷里埋得更深,雙手將他后背環住得更用力,格外認真仿佛許諾般道:“季硯禮,以后都有我在了,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季硯禮,孽種!你這個和季蕪一樣的孽種!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是你!就是你送我去坐牢的!季硯禮,你這么不孝,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哈哈哈哈季硯禮?你還真相信了我以后會對你好嗎?像你這樣不懂正常感情的怪物,你不配讓我喜歡!”
……
“嗬…嗬…”
季硯禮劇烈喘息著倏然睜開了眼睛。
對上宿舍房頂,他還有片刻失神,直到下意識偏過頭去,看到了另一張床上依然安睡著的許檸柚,季硯禮才重重吐出口氣,好似徹底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許是這一整天,先被秦赫的事情驚了心神,又對許檸柚坦白了所有家庭情況,因此毫不意外,季硯禮做了噩夢。
夢里阮藍和季蕪張牙舞爪著斥罵他,甚至撲上來要掐他脖頸,可這其實都沒什么。
真正讓季硯禮稱為噩夢的,還是他心底的不安投射在了夢境中——
是許檸柚告訴他,他不配得到許檸柚的喜歡。
明知只是做夢而已,可季硯禮闔了闔眸,卻難掩心尖躁意,短時間內實在是睡不著了。
片刻猶豫,他還是起身下床。
拿上手環,輕手輕腳走向了陽臺。
許檸柚夜半驚醒得很突然。
他完全是潛意識中的,還沒徹底清醒就半閉著眼睛側頭看向對面季硯禮的床——
卻又在看清床上沒人的剎那,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
之前季硯禮半夜胃痛實在給許檸柚留下了陰影。
許檸柚毫不猶豫起身下了床,正要看一看季硯禮是不是在洗手間,可一抬眼,他就愣住了——
季硯禮不在浴室里,而是在陽臺外邊。
已是初冬的深夜,季硯禮只披了件大衣站在陽臺外邊,不知是在做什么,高挑背影莫名顯得孤單而寂寥。
瞬時想起了季硯禮白天才講過的童年痛苦回憶,許檸柚心臟都發緊了一瞬,他大步走向陽臺拉開了門,大聲問:“季硯禮,你在做什么?”
似是完全沒想到許檸柚會這時候醒來,季硯禮回頭看過來的眼神里,罕見染了明顯驚詫。
還有一絲…慌亂?
許檸柚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問,就聽季硯禮率先道:“你先進去,外面風很涼,外套都不穿怎么就敢開門?”
許檸柚正要反嗤他“你也知道風涼!”,可這句話還沒來及出口,他視線無意間下暼,卻暼到了季硯禮的右手——
總是戴著黑色手環的右手,手背青筋格外凸起,五根手指都在毫不受控制般輕顫!
“你…”許檸柚在瞬時間腦海內警鈴大作,他抬手就要去拉季硯禮的右手,可季硯禮卻在這個時候下意識做了個回避的動作——
右手往后撤了撤,就像生怕被許檸柚發現什么一樣。
可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下一秒,似是就意識到了自己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季硯禮就又止了動作。
可卻也恰好就是他這么一撤的動作,還亮著的表盤不知碰到了哪里,觸碰開了語音播報功能。
沒有絲毫感情的電子女聲陡然響起,聽進許檸柚耳朵里,卻讓他冷得發顫——
“電擊指令,已完成。”
第64章
那一剎那, 許檸柚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會有什么電擊?
可此時此刻,季硯禮依然在顫個不停的手指, 還有他不發一言明顯緊繃的神情, 都已經說明了一切——
不是幻聽。
季硯禮是真的, 半夜不睡覺竟然在使用電擊這種功能電自己…
許檸柚完全想不明白季硯禮究竟為什么要這樣,他近乎是從喉嚨里壓出來的聲音, 尾音都在隱約打顫:“季硯禮, 你在做什么?”
季硯禮很輕眨了下眼睛, 靜默片刻后低聲開口:“我…做了個不太舒服的夢, 暫時睡不著就起來透透氣。”
是下意識也是毫無他法,他的回答明顯在避重就輕。
可卻也正是因為他這個態度,將許檸柚本就過度震驚與極其心疼的混雜情緒陡然間點燃至了頂點,讓許檸柚心頭莫名騰起一股無名火氣, 他倏然提高了音量朝季硯禮喊道:“我在問你用電擊做什么!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對自己!”
只是他明明是在發脾氣, 卻又因為泛紅的眼尾與依然綿軟的嗓音, 從而顯得并沒有什么威懾力,反而看著格外惹人心癢…
季硯禮猝然闔了闔眸, 以竭力壓制腦海內不合時宜洶涌的,想要把這樣的許檸柚發狠按在書桌邊欺負的惡劣念頭。
片刻后,他才啞聲道:“檸柚,對不起。”
對不起好像又嚇到你了。
對不起,我好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這個問題。
他越是這樣回避,許檸柚當然越生氣。
“白天才說過會對我再不保留, 現在就什么都不說是嗎?”許檸柚一字一頓質問,“季硯禮,你就是這么追我的?”
事實上, 許檸柚當然也很不想總用“季硯禮追他”來說事,聽起來就像威脅一樣。
可沒辦法,上次關于季硯禮胃痛的事情,他也是這么才問出來的。
而季硯禮會愿意主動告訴他關于家庭的過往,是被秦赫的事情激出來的。
許檸柚算是發現了,或許正是季硯禮的成長環境使然,讓他根本沒有自覺主動表達自己情緒亦或狀況的意識。
不是被迫到了一定境地,他都完全把自己封鎖起來。
“不…”季硯禮的嗓音開始發啞,從喉嚨里壓出來的字音顯得格外滯澀,“不是的,檸柚,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該怎么講明我對你完全病態的渴望,該怎么說清我這般想要擁有你的同時,卻也為此深深懷疑是否自己并不配,甚至需要靠電擊這樣的方式來一次次自我譴責與警醒。
許檸柚簡直要被季硯禮氣死了,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無力。
好半晌,他才忿忿丟出一句:“既然這樣那就別說好了!”
話音落,他轉身就要不管季硯禮,自己上床繼續睡覺。
當然,這不過半是賭氣半是計策罷了——
許檸柚心里當然在期待季硯禮會拉住他。
可出乎意料的,許檸柚一直走到了床邊,季硯禮竟然都沒有拉住他,甚至沒有開口講一個字!
這下許檸柚再也忍不住猛然轉過身,大步沖到季硯禮面前,出其不意伸出手,一下就拽掉了季硯禮右手上的手環。
其實他的本意只是表達自己生氣不滿,且怕季硯禮等下又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電自己,可在將手環拽下的那一瞬間,看清季硯禮右手手腕肌膚的那一瞬間,許檸柚就驀然瞪大了眼睛,愣得徹底。
季硯禮右手手指好不容易略微平息的顫動,因為許檸柚剛剛這足矣稱得上“暴力”的一拽,又開始毫不受控制般顫個不停。
可此時此刻,比這更讓許檸柚震驚與心疼的是——
季硯禮右手手腕,那一小片平時一直被手環遮擋起來的肌膚上,竟然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疤痕!
在此之前,許檸柚確實從來都沒有看見過。
就連之前兩人在蘇市同床共枕十天,許檸柚都沒見季硯禮把手環摘下來睡覺。
那時候他只以為是季硯禮習慣這樣,現在才發現,恐怕季硯禮是故意一直不摘的!
“你…”許檸柚愣愣盯著季硯禮的手腕,好半晌才勉強發出一個字音,可不等他講出后面的話,就見季硯禮直接把整只右手都背到了身后去。
“別看,”季硯禮嗓音喑啞到了極點,似是所有情緒都含在了簡短話音里,“很丑。”
許檸柚這下是真心疼又生氣得整顆心臟都像被攥緊般難受,他邊伸手把季硯禮的右手原拉拽到了面前,又小心翼翼不舍得再用力,邊皺著眉毛嚴令警告:“你再講這種討厭的話,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季硯禮一瞬微怔,從善如流保持了靜默,更任由許檸柚拉起了他的手腕,沒有再往背后藏。
許檸柚拉著,準確來說是捧著季硯禮的右手手腕到眼前,手指指腹覆上去,輕輕摩挲過每一處疤痕,只覺得每多摸到一道疤痕,自己的心臟也像被捅了一刀般酸痛難忍。
他從唇縫間往外擠出字音,甚至很難連貫起來:“這全都是…我是說這些疤,全都是你自己電出來的嗎…?”
許檸柚簡直不敢想象,在他發現之前,季硯禮究竟已經這樣自我折磨過多少次,才會留下這么多道疤痕。
更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季硯禮這樣折磨自己的緣由。
可很意外的,卻見季硯禮搖了下頭,低聲答:“不全是。”
片刻停頓,他指了指其中一道看起來明顯比較深且陳舊的疤痕,又補上一句:“比如這里,是小時候被阮藍用煙頭燙的。”
許檸柚猝然抬了眸。
剎那之間,他想起了白天時候季硯禮講到他母親有段時間瘋得厲害,會掐季硯禮的脖頸,還會用…
可當時講到這里,季硯禮就停住話音沒再說下去,后來他轉了話音,一時間許檸柚也就沒有想起來再問。
可現在,季硯禮這當時未完的話音卻變得清晰明了起來——
季硯禮的母親不僅會掐他脖頸,還會用煙頭燙他。
許檸柚簡直心疼得已經近乎麻木了,他指腹又在那處疤痕上輕輕摸了摸,力道比剛剛還要輕柔,嗓音亦如此:“痛不痛?”
那一瞬間,季硯禮的心臟劇烈跳動了兩下——
從沒人關心在意過的問題,現在被許檸柚關心在意了。
這對于季硯禮而言,已經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得償所愿了,簡直可以說是神明垂憐也不為過。
“已經過去很久了,”季硯禮啞聲道,“早就忘了當時什么感覺。”
可他說是這么說,實際無論是他還是許檸柚都很清楚明了,被煙頭燙能是什么感覺?
當然是格外燒灼又刺痛的。
且能留下這么深還到現在都消退不掉的疤,很顯然,那絕不是只被燙過一次兩次的。
許檸柚不再繼續問這個——
阮藍母親給季硯禮留下的疤痕他無能為力,可季硯禮自己給自己造成的,他當然必須要問清楚!
這樣想著,許檸柚又生生壓下了對季硯禮的極度心疼,故意鼓起臉繃住了聲音問:“那剩下至少一半都是你自己電出來的?季硯禮,你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
現在得知了季硯禮小時候他母親既會把他關陽臺又會用煙頭燙他手腕,許檸柚都很怕季硯禮是心理上出現了什么問題,類似他曾經在網上看過的什么“創傷依戀”。
可被問到這個問題,季硯禮竟然又緘口不言起來!
許檸柚是真覺得要被季硯禮氣得直接暈過去了。
倏然之間,他想到了什么,忽然低頭點亮手中季硯禮的手環,在表盤上點了兩下。
“既然你不愿意說,”許檸柚簡直是在“以毒攻毒”了,他瞪著眼睛對季硯禮道,“那我就也試試被電擊是什么感覺好了!”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許檸柚就把已經開啟最大程度電擊功能的手環,直接套在了手腕上!
可那也不過真的只是瞬間而已。
甚至還不待他體會到電擊究竟是什么感覺,整只手臂就被季硯禮大力攥了過去,手環更是在電光火石間就被季硯禮動作稱得上粗-暴的拽掉了。
“這是能隨便試的東西嗎?”季硯禮眼角都被逼出了猩紅,語氣簡直壓不住驚怒,“檸柚,別再這么嚇我。”
許檸柚這下是真被氣笑了,他仰頭緊緊攫住季硯禮的眼睛,忍不住大聲質問:“連試一下都不讓我試的東西,你自己用了多少次?你從來都不告訴我,甚至到了現在還什么都不說,你憑什么管我!”
“你要我怎么說?”許是被許檸柚接二連三的質問與剛剛的刺激終于逼到了極限,季硯禮清晰聽見腦袋里最后一根弦崩斷的聲響,他再難克制一迭聲沖口而出——
“是要我說我根本無法給你正常人的喜歡,我對你的喜歡里總是充斥滿了不正常的欲望,病態的掌控與占有…”
“還是要我說我半夜醒來睡不著,滿腦袋都是想把你從床上拉下來,大力撕下你身上的衣服讓你渾身赤果,再把你按在書桌邊緣發狠侵占,無論你怎么哭著求饒我都不會停下…”
“許檸柚,你聽得了這些嗎?受得了這些嗎?不會想要立刻從我身邊逃離嗎?”
第65章
季硯禮每講出一句話, 許檸柚眼睛就瞪圓兩分,嘴巴也隨之微微張大兩分。
等季硯禮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時,許檸柚一雙本就黑亮的眼睛已經瞪得像兩顆圓溜溜的玻璃珠一樣, 一張小嘴也張成了一個有些滑稽的“o”型。
看起來有種呆呆的可愛。
季硯禮說的每一個字, 都實在有些太超過許檸柚原本預料了。
以至于一時之間, 許檸柚除了呆愣在原地之外,根本沒能做出任何其他反應。
可他這副模樣落進季硯禮眼里, 就又全然成了另一種意思——
季硯禮倏然闔了闔眸, 犬齒抵上舌尖重重一壓, 近乎已經難以抑制心底洶涌的躁意。
還是他沖動了。
長久以來的忍耐與克制在剛剛短短瞬息間都化為烏有, 功虧一簣。
許檸柚這下是真被他嚇到了。
如果許檸柚真的被他嚇跑了,再也不愿接受他怎么辦?
這個念頭在腦海內浮起的瞬間,季硯禮眸底已經沉郁一片。
想把許檸柚關起來,怕他也好懼他也罷, 只要把人留在身邊就好。
這樣已經堪稱病態的念頭在季硯禮心底不斷升騰, 甚至有那么一個瞬間, 季硯禮在過度恍惚里,眼前都仿佛已經浮現出了那樣的畫面——
許檸柚被他關在沒人找得到的荒郊別墅里, 哭著求他也罵他,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他。
且最重要的是,許檸柚身邊有且只能有他。
這樣虛妄的畫面激得季硯禮眼眸都神經質般輕顫起來,可那也確實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下一秒,季硯禮就又驀然向后退了半步,閉了閉眼低聲開口:“抱歉, 說了渾話你別當真…”
就算許檸柚真的怕他想要逃跑,季硯禮想,自己終究也是無法將心底那樣病態的念頭付諸實踐的。
他舍不得。
許檸柚終于后知后覺回過了神, 他慢了半拍回應季硯禮剛剛那通“渾話”:“你之前醒來睡不著,真的…真的就是在想這些?”
這話問出口,許檸柚自己就先紅了耳尖——
僅僅是聽季硯禮用語言描述那樣的場景,許檸柚都已經感覺腿軟了。
似是沒想到許檸柚愣了這么久,就是問出這么一句話,理智已經回攏的季硯禮下意識就要搖頭否認,可他薄唇微張還沒來及出聲,卻先注意到了許檸柚神情——
纖長睫毛輕顫,眸底微微發亮,耳尖泛著淡紅…
好像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嚇到的害怕模樣。
反而…
反而,季硯禮覺得一定是自己意識不清出現了幻覺,不然他又怎么可能從許檸柚的眼睛里,看出了兩分期待?
可在這一剎那,季硯禮的心臟卻難以自控為之重重一跳。
于是到嘴邊的虛假否認被原封不動吞了回去,季硯禮喉結微滾,片刻之后他再開口,最終講出來的是:“對,就是在想這些,其實根本不止這一個晚上,我很多個睡不著的夜里,滿腦袋想的都是該怎么x你。”
略一停頓,垂眼覷著許檸柚愈發泛紅的耳尖,季硯禮嗓音壓得愈低,略微加快了語速似試探又似發泄般繼續道:“我不想看見你對任何不是我的人笑,不想讓你的眼神在任何不是我的人身上停留超過三秒,不想讓你對任何不是我的人釋放善意,最不想看到任何不是我的人對你懷揣絲毫覬覦之心…每當那樣的時候,我都想把你關在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換著花樣把你x得從里到外都染滿我的味道,全身上下都印滿我給你的痕跡。”
一句更比一句近乎癲狂不堪入耳的話語從季硯禮薄唇間流出,又流淌進許檸柚的耳朵里。
許檸柚呼吸開始急促,全身軟得近乎要站不住。
“別…別再說了…”他急得干脆抬起手手掌貼在季硯禮唇邊去阻止,甚至尾音里都隱約裹上難堪的哭腔,“季硯禮,你等一等,先別說了…”
季硯禮再次猝然闔了闔眸。
果然是他神智不清花了眼,才會以為許檸柚是在期待。
才會放任自己將這所有壓抑太久的惡劣念頭全部都傾吐出來。
于是最后的結果,就是把許檸柚嚇得甚至快要哭出來…
可真正到了這樣的時刻,季硯禮才愈發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卑劣——
他腦海里兩道聲音一同叫囂不已。
一道勉強維持理智在叫停,另一道卻還滿懷惡意想要更將這樣的許檸柚百般欺負。
在此之前,毫無疑問,季硯禮最后做出來的選擇永遠都是前者。
他的理智再岌岌可危,也會在最后時刻懸崖勒馬。
可今天卻實在不同。
也許是真的忍耐了太久克制了太久,到這一刻終于將要觸底反彈。
又或許是所有晦暗病態的念頭本就如洪流,一旦開了閘就覆水難收。
季硯禮清晰知道,到了此時此刻,他出口的話都是真的再也收不回去了。
再也無法用“渾話”搪塞,讓許檸柚“別當真”。
再也不能給自己找出任何像樣的借口來開脫。
于是滿懷惡意的后者頭一次占據了上風——
季硯禮忽然抬起手,攥住了許檸柚貼在他唇邊那只手的手腕。
以完全強制,不容置喙的力道,將許檸柚兩只手一同壓著扣在了身后。
唇角微微上挑,勾出不懷好意的弧度,季硯禮嗓音沉得發啞,語氣里終于透出再也無從遮掩的侵略性與壓迫感:“為什么又不讓我說了,嗯?檸柚,不是你自己要聽的嗎,不是你一遍遍追問我的嗎?我現在都告訴你了,你又為什么要讓我別說了?”
略一停頓,季硯禮又干脆順著這個姿勢將許檸柚兩只手交叉舉過頭頂,將許檸柚整個人抵在了身后衣柜門上——
垂眼注視著那雙早已盈滿水光的黑潤眼眸,季硯禮語氣近乎稱得上殘忍,他一字一頓道:“檸柚,想聽就一直追問不想聽又讓我別說,沒有這么好的事。”
“不,不是…”許檸柚縱容任由季硯禮將他這樣束縛著,只是腦袋在衣柜門板上輕輕蹭了蹭,終于找到了機會替自己澄清,“沒有不想聽,讓你先別說了只是因為…是因為…”
可他講到這里,卻又頓住了話音,耳尖的紅早已漫延至了臉頰甚至脖頸,聲音也軟得像包裹了糖漿,仿佛接下來的話格外難以啟齒。
可季硯禮偏要近乎冷酷逼問:“是什么,嗯?檸柚,回答我。”
許檸柚實在是被此時太過鋒利的季硯禮逼問得沒法了,也確實不愿讓季硯禮再這樣誤會下去。
于是又沉默了兩秒,許檸柚就終于忍著極度的羞恥,閉著眼睛小聲飛快沖口出一句:“讓你先別說是因為我想緩緩,太刺激了嗚嗚季硯禮你把我說石更了!”
第66章
許檸柚最后一個字音出口, 怔愣沉默的人就變成了季硯禮。
甚至連空氣都有了一瞬安靜。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許檸柚愈發羞臊不已,他眼睛閉得更緊, 完全不敢睜開去看季硯禮的反應, 纖長睫毛更是簌簌顫個不停。
如果可以, 他也不想在季硯禮情緒明顯不正常的時候這么…
這么浪-蕩。
可身體的本能反應最誠實最不會騙人,許檸柚以前就很喜歡看遲由偶爾的dom語錄, 每次看都會臉紅心跳, 又遑論現在是季硯禮本人對他“貼臉輸出”…
攻擊力是真的太強了好嗎!
好半晌, 許檸柚都沒等到季硯禮出聲, 他正要忍不住悄悄掀開眼皮看一眼季硯禮,整個人就又倏然一顫——
下面某個此時最為敏感的位置,被溫熱手掌完全包裹了起來。
許檸柚頓時被驚得睜大了眼睛。
一睜眼,就撞進了季硯禮垂落過來的眸光——
罕見情緒鮮明而又復雜, 染滿了不可思議般的驚喜, 又隱含些許戲謔。
那只大手輕輕滑動兩下, 如愿聽見許檸柚難以自控發出一聲貓咪般的輕哼,季硯禮終于低聲開了口, 似故意逗弄又好像只是為了確認般問出一句:“檸柚,你真的喜歡這種調調?”
雖然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遲由”是許檸柚的賽博老公,很得許檸柚心意,可季硯禮其實依然不敢太過放縱自己的欲望。
無論是面對許檸柚時無時無刻不高漲的x欲,還是明顯不同于一般人的過度掌控欲與占有欲…
季硯禮都沒有真的完全放縱。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畢竟都所謂二次元和三次元有壁, 許檸柚喜歡在網上看,可季硯禮不敢確定他在現實生活里也真的喜歡被那樣對待,又真正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好在克制與忍耐, 早已是季硯禮仿若刻進人格里的必修課。
依靠電擊,打拳亦或其余一些偏極限的運動,季硯禮一直以來也都能勉強維持沉穩冷靜的表象。
如果今晚沒有被許檸柚意外發現…
季硯禮是真的覺得,自己能一直“裝”下去。
可人生并沒有“如果”。
發現了就是發現了,此后自己被許檸柚激得理智全無,說出口的話也確實再也無法收回。
季硯禮原本是真的以為許檸柚會被他嚇跑的。
可許檸柚的反應,卻實在與季硯禮原以為的大相徑庭…
季硯禮覺得此時自己就像一個已經走到懸崖邊的人。
他向前邁了一步,做好了墜入深淵粉身碎骨的準備,可整個人卻被一片云輕飄飄托住了。
預想中的苦痛沒有來,反而覺得身體乃至靈魂都輕盈得快要飄起來了。
輕得甚至有種不真實的虛妄感。
所以他忍不住,忍不住在明明已經觸碰到了許檸柚給出的最誠實反應時,依然開口確認。
固執等待許檸柚一個直白明確的答案。
很神奇的,向來在情感方面并不十分敏銳的許檸柚,卻在這一刻清晰讀懂了季硯禮心緒——
讀懂了他這樣一句仿佛云淡風輕逗弄般的話語背后,藏得更深的不安,與希冀。
于是即便早已羞恥到了極點,可許檸柚還是頂著一張紅透了仿佛能滴血的小臉,輕輕點了下頭,嗓音很輕語氣卻很堅定回答:“喜歡,季硯禮,你說的那些我都喜歡,你想要怎么對我,都可以…”
許檸柚禁不住想,或許他和季硯禮一樣,都不太正常。
不然或許就像季硯禮原本一直憂心的那樣,“嚇到逃跑”才該是正常人的選擇。
可他不但不想害怕逃跑,反而因為僅僅是聽了季硯禮這樣的口頭描述,就難以控制起了反應,心跳同樣快得要命。
或許是因為他內心最為隱蔽的角落,一直叫囂渴望著被季硯禮完完全全不留縫隙占有。
也同樣完完全全不留縫隙占有季硯禮。
許檸柚最后“都可以”三個字講完,就見季硯禮忽然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意識到了季硯禮是要做什么,許檸柚又急忙說:“季硯禮,不用每次都這樣…我都說了,你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之前講的那樣,也可以…”
之前講的什么樣?
那當然是把許檸柚全身衣服都撕下來,渾身赤果抵在書桌邊了…
聽許檸柚這樣說,季硯禮身形輪廓就又明顯滯了一滯。
可片刻之后,他就又仰頭啟唇,啞聲講出一句:“我現在就想做這個。”
話音落,便再一次精準無誤用嘴唇包裹上來。
……
許是之前已經有過一次經驗,季硯禮的技巧堪稱突飛猛進。
又或許該說在這方面他對許檸柚已經太過了解,清楚知曉許檸柚每一個敏感的細微之處,亦能輕而易舉從許檸柚每一聲抑制不住的哼吟,亦或僅僅是一蹙眉一喘息間察覺到許檸柚的渴求。
于是毫不意外的,沒過多久就將許檸柚又一次送上云端。
許檸柚在神智還沒完全回攏,甚至眼前都在發懵間,就全憑本能抬手拉住了季硯禮,引著那只大手轉而探向自己身后…
這絕對是許檸柚能夠做出的,最直白亦最大程度的邀請。
這邀請也確實太過惑人——
許檸柚滿眼盈滿春意,像發Q求歡的貓一樣自覺主動趴在了書桌邊,一段軟腰勾勒出格外漂亮的弧度,還努力拉著季硯禮的手向自己身后探的模樣,實在比最會蠱惑人心的海妖還要滿溢開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大抵圣人都很難拒絕。
季硯禮當然不是什么圣人。
有那么一個瞬間,他手臂肌肉線條已經繃到了極致,指尖已經真的要難以自控向內探去…
可下一秒,卻又生生憑借某種早已瀕臨極限,卻依然足夠強大的壓制力強行停了下來。
“再等一等,”季硯禮嗓音喑啞到了極點,他整個人從后將許檸柚圈在懷里,細密而又堪稱凌亂的吻落滿許檸柚后背,不斷呢喃般道,“很快,再等一等我…”
……
許檸柚不明白季硯禮還要等什么,只能在情欲滿盈間兀自揣測——
是他的言語行動還不夠讓季硯禮信服嗎?
是不是還需要什么,更明顯能表明自己心意的東西?
可具體是什么,許檸柚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
直至次日,一同與季硯禮的老板,還有老板的愛人一起吃飯。
略微出乎許檸柚意料的是,吃飯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很高逼格要注重所謂餐桌禮儀的餐廳,而是一家據說很地道的重慶火鍋店。
一坐下來,季硯禮的老板愛人——聞清臨就勾唇對他笑道:“檸柚是嗎?聽小季說你也很喜歡吃辣,所以我就選了這家火鍋店,經我在那邊的朋友認證過很正宗。”
許檸柚邊忙不迭點頭邊忍不住在心里感嘆——
面前這位季硯禮老板的愛人實在很有反差感。
明明生了張極其清冷甚至稱得上涼薄的相貌,不說話不笑坐在那里時真的會讓人生出一種不敢親近的感覺,整個人的氣質都像極了古典山水畫。
可口味竟然截然相反,愛吃很辣的川式火鍋!
當然,又隱約想起了之前聽楚溫雨給自己講過的八卦,許檸柚偷偷想,看來比起飲食口味,面前這位大美人的那方面口味才更反差!
而至于坐在他旁邊的季硯禮老板——沈渟淵,許檸柚看見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位為什么會和季硯禮相熟了。
完全是一個畫風好嗎!
看起來分外沉穩自持的一個人,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許檸柚根本想不到這人和季硯禮能是那方面的同好!
這頓飯吃得很是愉快,彼此之間都相談甚歡——
他們要了鴛鴦鍋,許檸柚和聞清臨吃辣的那邊,季硯禮和沈渟淵則是吃清湯這邊。
最開始看沈渟淵也不吃辣時,許檸柚還驚訝了一下,以為他也胃不好不能吃辣。
可聽聞清臨笑道:“他胃沒什么問題,就是口味清淡,吃辣多了咽喉會不太舒服,這人最開始和我在一起時候還總要逞強吃辣。”
這簡直和季硯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許檸柚忍不住看向季硯禮,小聲說:“你和沈總不愧能相熟起來。”
季硯禮看了看許檸柚,又看向對面沈渟淵,兩個人都無奈扯了扯唇——
他們確實很像。
相似的癖好,相似的暗戀理由,卻也相似都很幸運。
最后都得到了所愛之人的垂憐,且彼此的愛人還恰好與自己連癖好都完全適配。
一頓飯至尾聲時,還發生了個小插曲——
因為這家店聞清臨常來,一來二去同老板已經很熟。
于是便趁臨走前過去和老板閑聊片刻。
可過了十分鐘沒見他回來,沈渟淵手機就忽然震動了一聲。
沈渟淵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整個人眉峰就猝然壓了下來。
“抱歉失陪一下。”
他站起身留下這句話,就大步向火鍋店門口走去。
最開始許檸柚還很不明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甚至有些擔憂聞清臨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狀況。
可片刻之后兩人回來,許檸柚就看到聞清臨原本色澤偏淡的嘴唇明顯變得嫣紅,唇角還隱約破了皮,更聽他壓低聲音對沈渟淵講話:“都說了只是碰上個普通粉絲而已,他就是想問我要簽名,送的那花我也根本沒要…”
許檸柚才有些后知后覺明白過來——
沈渟淵剛剛大概是去針對“情敵”宣示主權了。
可沈渟淵當時又是怎么知道,聞清臨遇見了什么人?
又想起了當時沈渟淵看手機的那一幕,許檸柚視線最后逐漸落在了對面兩人手腕上戴著的同款手環上——
很簡約的手環,可手環下邊都墜著一顆并不太符合二人風格的小鈴鐺。
許檸柚心尖微動,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就見聞清臨若有所覺般看過來,大方而又坦誠道:“就是你猜到的那樣,這個鈴鐺里有微縮監控的。”
他們可以互相監控,對彼此的任何時刻,在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又說了什么話,都了如指掌。
許檸柚心臟跳得愈快,在這個剎那就像獲得了靈感般知道,自己想找的,想要送給季硯禮的,那個足夠明顯表明自己心意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了-
季硯禮很早就知道,他老板和老板愛人之間有佩戴這樣一個互相監控的手環。
當然從知道的那一刻起就難免羨慕。
對于他們這樣病態掌控欲的人來講,每時每刻都能清楚知曉自己所愛之人的一切,這件事情實在具有極其大的誘惑。
可羨慕歸羨慕,季硯禮從沒想過要對許檸柚提出來。
只要許檸柚能在他身邊,更多的他從來不敢奢求。
可令季硯禮過分驚喜的是,僅僅在和老板以及老板愛人一同吃過飯的第二天,許檸柚取完快遞回到宿舍,就神秘兮兮跑到他身邊,邀功般亮著眼睛問:“你猜我買了什么?”
季硯禮當然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正確的答案,他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直到許檸柚拆了快遞,將里面東西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精致小方盒里,躺著兩個同款,只是大小顏色有差異的手環——
黑色的大,白色的小。
乍一看去只是很普通的手環而已。
可許檸柚從中拿出黑色那只手環,套在了季硯禮被勒令不準再戴自己那個具有電擊功能的手環,從而露著疤痕的右手手腕上。
手環將疤痕完全遮擋,許檸柚仰起臉看向季硯禮,他眼神中難掩羞澀,語氣卻又格外認真:“這兩個手環里也都裝了微縮監控,我還特別定制了可以監測心率的版本,嗯…是監測我們彼此的心率…”
“季硯禮,”頓了頓,迎上季硯禮罕見怔愣目光,許檸柚向前靠更近,輕輕吻了一下季硯禮唇角,一字一頓道,“你以后不用羨慕別人了,我同樣也很愿意,每分每秒都被你掌控。”
第67章
雖然在送出這個手環之前, 許檸柚就已經做好了會面臨些許羞恥情況的準備,可在這種情況真的發生時候,許檸柚還是被羞得心臟狂跳不止——
他確實沒有想到, 第一次確切感受到手環的存在, 就是在當天晚上洗澡的時候…
其實進浴室之前, 許檸柚是猶豫過要不要暫時把手環摘下來的。
可他才剛剛表露出了想要摘掉的傾向,正戴著金絲邊眼鏡對著筆記本電腦忙碌的季硯禮就若有所覺般, 忽然偏頭看了過來。
視線落在許檸柚懸在半空還沒來及動作的手上一秒, 季硯禮眉梢就輕輕一挑, 低聲問:“要摘掉?”
明明就是很簡短的三個字, 可許檸柚莫名就聽得后脊泛起一陣酥麻。
仿佛他想摘掉的不是手環,而是什么鎖銬一樣。
“沒…”許檸柚下意識搖了搖頭,又很快小聲解釋道,“就是想暫時摘一下, 洗個澡…”
洗澡究竟為什么要摘手環, 很顯然, 許檸柚并不覺得自己要講得更直白。
可他這么說,卻見季硯禮眉峰不動, 低低“唔”了一聲,又仿若云淡風輕般講出句:“手環不是防水的嗎?”
許檸柚一瞬微怔,頓時忍不住在心里土撥鼠尖叫起來——
這是防不防水的問題嗎?
季硯禮究竟是怎么做到這么面不改色耍流氓的啊啊啊!
一時之間,許檸柚甚至不知道該回答什么才好。
可還不等他開口再說什么,就見季硯禮又忽然垂了眸——
平光鏡片后的濃密睫毛輕輕一顫,季硯禮低聲道:“我知道了, 看來檸柚之前說的‘每分每秒’,并不包括洗澡的時候,你摘掉就好, 是我太不知分寸了。”
他態度轉變太快,許檸柚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可看著季硯禮這副模樣,許檸柚瞬時就又心軟了——
如果季硯禮這樣的都能算“不知分寸”,許檸柚想,那世上簡直沒有“知分寸”的人了。
況且,他送這個手環給季硯禮的初衷,就是為了讓以后的季硯禮可以不再那么“知分寸”。
他享受,也縱容季硯禮對他的掌控欲,占有欲,甚至是窺探欲。
想到這里,許檸柚立刻搖頭說:“不摘了,說好的每分每秒,當然就是真的每分每秒!”
季硯禮依然維持著眼睫微垂的模樣沒有動,嗓音亦很低:“沒關系的檸柚,你能送這個手環給我,我就真的已經很知足了,哪里還會在這樣的細節上再奢求更多?”
他講這話的時候語氣磨得又沉又緩,甚至隱約透出兩分自嘲意味。
瞬間就聽得許檸柚心尖又開始發酸。
許檸柚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季硯禮講這種話。
他急得眉毛都皺了起來,再次加重語氣強調一遍:“我說了不摘就是不摘!季硯禮,我答應你的都會做到,你不要覺得這是…是奢求。”
講完這句,許檸柚就干脆不再耽誤時間,而是直接用實際行動證明給季硯禮看——
他戴著手環直接進了浴室。
頂著兩只已經開始泛紅的耳尖,腳步卻很堅定。
當然,許檸柚并不會知道——
從他背過身走向浴室的那一秒起,季硯禮就抬起了眸。
眸光落在他背影上,眸底漾開再無遮掩的,陰謀得逞般的精光。
片刻之后,浴室門被關上,季硯禮斂回視線轉身,解鎖了手機。
他依然戴著防藍光眼鏡沒有摘掉,鏡片后的眼眸注視著手機屏幕一錯不錯,眸光專注而又深沉,情緒難辨。
可他一下下輕點在桌面上的指尖,卻暴露了此時內心并不平靜。
恰恰相反——因等待而略顯焦躁。
不過這份焦躁并沒有持續多久,僅僅是兩分鐘后,手機屏幕上就出現了晃動的畫面——
家居褲被褪下,許檸柚纖長筆直卻又不失肉感的兩條腿在季硯禮眼前展露無疑。
過分白皙的肌膚在白熾燈光下輕晃,像一團蓬松的奶油。
似是知道屏幕外的人正在看,許檸柚圓潤腳尖都因害羞而微蜷了起來。
像小貓收起肉墊,可愛得過分。
季硯禮的眼睛就像黏在了手機屏幕上一樣,一眨不眨,眸光愈發變得粘稠而又洶涌。
浴室里,許檸柚確實害羞到了極點。
這也就是手環里的微縮鏡頭視角受限,因此拍不到許檸柚的臉了。
否則的話,他那張早已在過度羞恥與水蒸氣共同作用下,而紅得堪比櫻桃的一張小臉,當然早就會閃現在季硯禮眼前。
明知道手環并不能完全拍到自己站在花灑下,渾身赤果的全貌,無非只是隨他動作,讓大片肌膚在季硯禮的手機屏幕上輕晃而已。
可僅僅如此,僅僅是腦海里浮現出“季硯禮很可能正在看自己洗澡”這個念頭,許檸柚就根本控制不住胸腔里的心臟過于活蹦亂跳個不止。
他在這個剎那理解了為什么總有人要在某些時刻沖冷水澡…
許檸柚正準備抬手調節水溫,也想把水溫調得更低一些,可還沒來及動作,手腕上的手環卻猝然嗡鳴震動起來——
這個手環可以監控對方的心率,因此在對方心率超過正常值時,自己這邊就會收到類似報警的提醒。
許檸柚微愣一瞬,急忙垂眼去看,就見手環上清晰彈出一行數據——
您的伴侶JYL,實時心率102。
許檸柚這下是真的驚到了,他想不明白明明過分害羞心跳不已的人是自己,可季硯禮怎么會心率忽然這么快?
擔心季硯禮是萬一出了什么狀況,許檸柚一時間也顧不得什么害羞了,提高音量便朝浴室外喊了一聲:“季硯禮?你還好嗎!”
可他話音落下,卻沒能第一時間聽到季硯禮的回應。
屏息凝神等了片刻,許檸柚有些等不住了,他正要干脆先關掉淋浴器出去看一下,可就在此時,浴室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季硯禮略顯沉啞的嗓音透過門板傳進來,氤氳在水聲里不甚清晰:“檸柚,我可以進去嗎?”
許檸柚身形頓了一頓。
他隱約間意識到了什么,卻并沒有想要拒絕,或者更準確來說,是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睫毛微顫,許檸柚小聲回答:“門沒鎖,你…直接進來就好。”
下一秒,浴室門便被從外拉開,季硯禮抬步走了進來。
出乎許檸柚意料的是,季硯禮依然一絲不茍穿著襯衣長褲,甚至連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都沒有摘掉。
好一副百般禁欲模樣。
可許檸柚視線落過去,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知道季硯禮心率為什么突然變快了——
剪裁得體的布料間,此時此刻,明顯膨出了一個驚人弧度!
“你…”只暼到了一眼,許檸柚頓時就像被燙到了一般,飛快轉開了目光,他羞得簡直全身都要燒起來了,問話都問得打起磕絆,“你怎么就…就又這樣了?”
這人怎么說石更就石更!
饒是之前已經聽季硯禮坦誠過了,可真的直面他這過于昂揚的欲望時,許檸柚還是忍不住震驚。
手環還在持續嗡鳴。
提示季硯禮的心跳一直還沒有回落到正常值。
許檸柚愣愣仰臉看著他,看著他的眸光專注攏在自己身上——
那么熱切而又滾燙,如有實質般快要灼燒自己的皮膚。
許檸柚自后頸至尾椎骨都又開始發麻,生理本能里感知到了某種危險,就像被什么侵略性過強的野獸盯上一樣。
可他卻又在這樣滾燙的注視下忘了眨眼,忘了手腳該怎么擺放,甚至快要忘了呼吸。
直至季硯禮走近,走到了他面前——
任由水流一同自發頂灑落,很快便流至全身,將襯衣都打濕。
純白色的單薄襯衣布料貼在了肌膚上,若隱若現勾勒出布料之下極具完美的胸肌與腹肌輪廓。
這個瞬間的季硯禮落進許檸柚眼里,簡直堪比最高level的男鬼,誘惑力強到讓人心甘情愿為他獻上一切。
許檸柚下意識舔了舔唇角,已經毫無自覺情不自禁抬起手,指腹就要貼上去——
渾然忘了自己此時是什么處境。
卻又在指腹激將貼上去的前一秒鐘,頭頂忽然響起了季硯禮低啞至極的嗓音,語氣中簡直充滿某種循循善誘意味:“檸柚,以前我只是在浴室外面聽著你洗澡的水聲都能石更,現在能親眼看見畫面了,你又怎么會覺得我能無動于衷?”
他話音落下,許檸柚就像被猝然驚醒般一下收回了手,整個人更是不自覺往后退,可背后就是墻壁,他根本退無可退——
當然,后退不是因為不情愿,只是純粹被季硯禮此時過強的壓迫感激出的本能反應而已。
可不知是因為后背貼在墻壁上的一瞬冰涼,還是某種潛意識中的直覺忽然作祟,許檸柚莫名在這個瞬間回攏了些微神智,有什么東西像精光般在他腦海內炸開,快得尚且來不及捕捉,嘴卻比大腦動得更快,已經率先沖口出一句——
“什么時候?最開始聽著我洗澡的水聲…這樣,是在什么時候?”
許檸柚尚且不能明辨自己為什么要問出這個問題,可他卻很直覺,這個問題的答案至關重要。
而下一秒,季硯禮的反應更是成為了最有力的佐證——
許檸柚字音落下的那一瞬,季硯禮呼吸就明顯一滯。
與此同時,他的心率在這個剎那飆上了今晚的最高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