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玄玉
◎宋常悅被陸易安養在東宮◎
陸易安甩開他的手, 兩人分開了一些,但依然還是惡狠狠地看著對方。
“阿鳶已經被孤安葬好了,不用你管。”
段嘉沐怒斥道:“阿鳶何須用你安葬, 她是我段嘉沐明媒正娶的妻子, 就算死了, 她也會和我葬在同一個墓穴里!
陸易安盯著段嘉沐, 微微瞇著雙眼:“段嘉沐早就死了,而且死了兩次。阿鳶一直跟孤住在東宮,她是孤的女人, 早就跟你毫無關系。”
段嘉沐算是被陸易安的不要臉又刷新了見識,他從身后抽出一把短刀,快速欺身上前,抵到陸易安胸前。正準備刺入的時候, 段嘉沐突然反應過來, 從他拔刀到現在, 陸易安沒有躲開, 沒有還擊,甚至還把心口往刀尖上抵過去。
段嘉沐很疑惑, 停下進攻的動作,陸易安細細察看著陸易安的神色。
“阿鳶不讓你死?”
須臾段嘉沐便反應過來,他收回手,仰頭哈哈大笑,笑紅了眼眶:“你想死,我偏不順你的心!
陸易安低下了頭,垂眼看著地面, 苦笑了一下:“是, 她不讓孤死!
想到宋常悅離開的時候, 他不在身邊,甚至是陸易安陪著她,段嘉沐更是低落,他收回刀:“阿鳶……走的時候,她還說了什么?”
“她說孤和你都懦弱,不敢讓她自己做選擇。”
段嘉沐緊緊握住拳頭,低著頭很久都沒有言語,胸口劇烈起伏,垂著的肩膀微微顫抖。陸易安也保持著剛剛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段嘉沐終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紅著眼眶,再次厲聲問道:“你告訴我,阿鳶在哪里!”
陸易安這才開口向段嘉沐交代宋常悅被安葬到了哪里:“依照阿鳶的遺愿,火化后將她的骨灰灑在了圓光寺的火龍泉!
段嘉沐停頓腳步,圓光寺他理解,宋常悅和他就是在那里見的第一面,但段嘉沐不明白她為什么要求灑進寺廟后院的龍火泉,宋常悅連后院有那口溫泉都不知道吧。他疑惑道:“她為什么要火化?還有,她為什么選在龍火泉?”
“不知道,這是阿鳶的意思!标懸装草p輕搖著頭:“你走吧,別再讓孤看到你!
段嘉沐睨著陸易安,宋常悅的死是陸易安說的,也沒有尸首,這究竟是不是真的?他思索良久,轉身出了院子。
陸易安坐回石桌邊的凳子上,枯坐了許久才起身。
他直接回了東宮,宮人就又看到太子殿下進了崇德殿,像這個月之前一樣,一進去就關上門,陸風和陸雷守在門口。
他一個人通過密道進了密室,說是地宮,只有三個房間,中間一個大房間,一左一右配了兩個耳房。
地下沒有采光,密道的墻上安著夜明珠。他走進中間的房間,房里沒有點燈,也沒有放夜明珠,卻被盈潤的黃色光線填滿,發光的是房間中央的床,或者說一塊半透明的巨大方形玉石。
那是玄玉床,由昆侖山的千年玄玉制成,能滋養萬物,而且不管春夏秋冬,都冷如寒冰。宋常悅就躺在那張床上,她皮膚嫩白滑嫩,發絲黑亮,除了沒有鼻息,和往常沒有什么兩樣。
陸易安坐到床邊,摸了摸宋常悅的手,笑著說道:“阿鳶,我回來了。”
今日是四月十五,陸易安摘掉他左手上帶著的那只黃金軟甲手套,手心有很多條刀口,有的已經愈合,有的傷口還未長好。
他右手橫握一把小刀,隨便選了個地方割開左手手心,流到琉璃碗里,自己喝下低下頭,再一小口一小口渡給宋常悅。他做這個事已經很熟練,不用任何人幫忙。
喂完他的血后,陸易安用指腹抹掉宋常悅嘴角的血,又拿來棉巾置于銅盆中,擦干凈宋常悅的臉,自然地和她說話:“阿鳶,今天段嘉沐來扎我了,他沒死,你不用擔心他了!
說完還捏了捏宋常悅的手:“他問我你在哪里,我騙了他。就讓我卑劣吧,你已經將最好的愛給了段嘉沐。就可憐可憐我,以后就只讓我完全地擁有你,好嗎?”
宋常悅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反應。
陸易安卻像得到了她的回應,他唇角微勾:“阿鳶,東宮的鳶尾花都開了,今日天氣很好,我帶你去看看。”
陸風和陸雷根據陸易安的吩咐,早將東宮的所有人都叫到了偏殿。
陸易安抱起宋常悅打開崇德殿的大門,他下意識用手遮住宋常悅的眼睛,低頭問懷里的宋常悅:“好久沒出門了,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他抱著宋常悅穿過殿前的園子,坐在涼亭里,讓宋常悅背靠著他,頭靠在他肩上,讓她“看著”園子里的景象:“阿鳶,你看,這園子里的桃花和牡丹都開了。我之前還想著帶你去洛陽看牡丹的,現在你不能離開長安,我把這院子里種滿牡丹可好,這樣你不用去洛陽也能看到滿園牡丹了!
陸易安想起洛陽的那個行宮,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帶宋常悅去看看。
“阿鳶,這個姿勢是不是不太舒服,過幾日,我給你做一個能推動的椅子,就能經常帶你出來了!
“阿鳶!阿鳶!”毛豆聽陸易安說話,也跟著叫起來,陸易安對著涼亭里突然開始喊叫的毛豆“噓”了一聲,又對宋常悅說道:“阿鳶,這是毛豆在叫,它終于會說話了,最先學會的是叫你的閨名!
他轉了個方向,看著那一片綻放的鳶尾花,嘴角揚起,但眼里卻沒有一絲溫度:“這邊都是我親手種的鳶尾花,你喜歡嗎?”
他在種下這些鳶尾花的時候,就想過,明年一定要和宋常悅一起看著它們開花。現在他們的確是一起“看著”,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
陸易安眸光閃動,緊緊抱住宋常悅,偏頭吻在宋常悅鬢邊:“你一定喜歡。”
*
一個月之前,陸天立帶著玄真道長和袁天剛到清平樂找到他之后,陸易安帶著宋常悅跟他們回了東宮。
當時宋常悅喝了兩天心頭血醒了過來,和陸易安告別后又昏死過去。陸易安和盧云通過把脈發現宋常悅的脈搏其實是陸易安的氣血和陽氣帶來的。
他用手心取血的方式,輔以內力和陽氣又喂了三天,發現和喂心頭血是一樣的效果。那這樣就能一直使宋常悅保持這樣的狀態,或許她哪天就真的醒來了。
回宮后受陸易安之托,袁天剛和玄真道長卜卦,又翻閱古書和醫書,發現只要每個月的月盈和月虧最盛的時候注入陸易安的內力和血,就能讓宋常悅體內一直有氣血流動。
最開始宋常悅被藏在陸易安的寢宮,玄真道長用五日就建好了東宮的地下密室。
運來了收集數萬年昆侖山靈氣的玄玉床,能夠助長氣血,也能更好的滋養宋常悅。所以說陸易安現在每個月初一和十五喂一次血就可以,宋常悅也比一個月前剛出事時氣色好了很多。
這一個月,除了變得更加沉靜,陸易安在外面沒有展現任何異常,下朝后也會去陸天立書房議政,偶爾還去三省六部視察。
一回東宮就進了這地宮,在一旁看書練武,或者做手工。就跟在國公府和宅子里兩人單獨在一起時相處的情景一樣,他還時不時和宋常悅說話,就是對面從來沒有回應。
用膳也在崇德殿,之后陸易安也不回寢殿歇息。地宮左邊的耳房就是一個小小的凈房,他每天都給宋常悅盥洗,偶爾還給宋常悅洗澡,洗完先耐心地給她絞干頭發,再細心地梳直,換好衣服他再去盥洗。
之后再和宋常悅一起睡在這玄玉床上,陸易安內力深厚,倒是不怕冷,玄玉床反而還增加了他的內力。
自那天從國公府離開后,段嘉沐徑直去了圓光寺。久不現身的圓光寺住持弘德大師跪坐于正殿的佛像前,像是在等什么人。
段嘉沐一進了圓光寺,就覺得煩躁的內心安靜了下來。那天是十五,一路上卻沒看見一個人,他為了避免泄露身份,還帶著帷帽。
等段嘉沐進了正殿,看見住持的背影還有些驚訝,他雙手合十于身前恭敬行禮:“弘德大師!
弘德大師沒有轉身看來人是誰,依然閉著眼睛撥動佛珠:“施主不必拘禮!
段嘉沐抬眼看著殿內塑著金身的觀音像,她端著玉凈瓶,永遠用慈祥的眉目看著這紛紛世間。她的慈眉善目也落在段嘉沐身上,他的耳邊突然聽見了敲擊木魚的聲音,但弘德大師手上并沒有動作。
段嘉沐心中巨震,他跪于弘德大師身后,虔誠說道:“大師,我愿出家為僧,遠離紅塵紛擾。”
弘德大師撥動佛珠的手停下動作:“施主心中還有執念,不必強求!
段嘉沐的執念就在這寺中,他決定了,他要守著她:“求弘德大師成全!
弘德大師這才敲響木魚,的確和剛剛段嘉沐聽見的聲音一樣。他渾厚的聲音伴隨著木魚聲傳來:“青燈苦佛的日子施主想的太簡單了,請回吧!
段嘉沐不愿強求,離開了圓光寺。他調查了陸易安所說,的確在南五臺山找到了焚燒的痕跡,陸易安也化名他人去過圓光寺。
五日之后,段嘉沐再次跪于弘德大師身后:“弘德大師,我考慮清楚了,我真的愿意一心向佛,遁入空門!
弘德大師輕笑了一聲,微微搖頭:“也罷,那施主就先在寺中帶發修行吧。”
有一僧人從門外進來,帶著段嘉沐去了后院的僧房,因為他只是帶發修行,僧人給他找了一套海青。
段嘉沐雙十合十:“多謝師傅,請問這火龍泉位于何處?”
僧人往東南角一指,就離開了僧房。
段嘉沐換上海青,坐在龍火泉邊的欄桿外首,他將手伸進那滾動的泉眼,溫熱的泉水浸沒他的手掌,他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被宋常悅柔軟的手拉著。
“阿鳶,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們成婚的日子。我回來了,你聽見了嗎?”
回答段嘉沐的是龍火泉中水花翻騰的嘩啦聲。
“今后我就在這陪著你!
112 立后
◎陸易安聽到了微弱的呼吸聲◎
之后, 南五臺山的圓光寺,依然香火繁盛,但后院的松林新修了個小院, 龍火泉圈了起來。
小院高墻青瓦, 大門緊閉, 沒人知道誰住在里面。高高的圍墻擋住了所有窺視的目光, 從外面只能聽見木魚的敲擊聲。
晚上會有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坐在龍火泉邊上,偶爾聽得見那人溫柔的低聲絮語,但聽不清是在說什么。
觀音菩薩手中的玉凈瓶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這是段嘉沐在踏入圓光寺正殿看到觀音像,就決定要遁入空門的原因,這可能是他再找到宋常悅的辦法。
但陸易安說宋常悅已經被火化了,沒有尸身, 想要再喚回她, 只能借尸還魂, 段嘉沐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佛法無邊, 段嘉沐相信一定要找到更好的方法。
*
平成三年八月,裴行簡痛擊突厥得勝歸來, 平成帝陸天立帶著陸易安在臨安門前迎接,實現將士出征前,他立下的得勝后黃金美酒相贈的諾言,當晚更是在大明宮中舉行了盛大的晚宴。
宴席散去,三省宰相被陸天立召進書房,他對三人道出計劃:“現幾場邊境大戰都已勝利,邊關穩固。接下來就是振興農商, 為百姓謀民生福祉, 這是太子的專長, 朕想歇著了!
三位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幾人擠眉弄眼,讓年紀最大的中書令發言:“陛下正值壯年,還是等太子殿下納了妃再登基也不遲,之后再議吧。”
陸易安除了上朝和辦理政事,其他時間都呆在地宮。不管是陸天立夫婦,還是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提了多少次納妃之事,陸易安都置若罔聞,有時還和諫言的官員爭辯。
陸天立嘆了口氣,這時他面無表情,只揮手道:“去安排吧!
“這……太子殿下獨身一人,登基時身邊連皇后都沒有。”
陸天立聲音已經有些低沉:“沒有成婚就不能登基嗎?”
中書令頂著巨大的壓力開口:“自周朝、陶朝至今,還沒有登基時沒有娶妻的圣上!
陸天立唇邊掛著一絲陰冷的笑:“可現在是大平朝,如果各位愛卿效忠的是周朝和陶朝的皇帝,就去和周朝和陶朝的皇帝講這些道理吧!
陶朝的官員流行勸諫和直諫,雖然知道陸天立生氣了,但三位宰相還想勸。陸天立擺擺手:“各位愛卿不必多說,朕已經決定了。就下個月太子生辰那一日吧,不過為了不多生事端,下旨之前不能泄露。”
*
平成三年九月初一,崇德殿的地宮中。陸易安駕輕就熟地割開左手心,再給宋常悅喂血。他坐在玄玉床邊,像往常的每一天那樣,溫柔地撫著宋常悅的臉,輕聲和她聊天。
但今天他的心情和往常有些不一樣,他已經接受宋常悅沉睡的事實,就算她一輩子不醒來,她依然是他心愛的女人。但今日,他想要宋常悅醒來的心情更為急迫:“阿鳶,后日我就要登基了,你快醒來,做我的皇后可好?”
回應陸易安的依舊是往常的每一天那樣的沉默,往常他都對這種沉默不甚在意,但今日他的眼神驟然暗了下去。
平成三年九月初三,陸易安二十二歲的生辰,平成帝陸天立退位,太子陸易安繼位,稱平獻帝,年號真觀。
這個年輕的新帝登基后,施行了很多新政,現今人口眾多,要積極發展農業,并在全國范圍內推行均田制。政事繁忙了很多,陸易安讓綠柳進了宮,讓她幫忙照顧宋常悅。
已經快兩年未見宋常悅的綠柳這才知道具體時發生了什么,她之前只是聽說宋常悅生病,和紅果在宅子住著,經營著錦江書肆。但她一直都沒見著宋常悅的人,已經擔心很久了。
聽陸易安簡單講了宋常悅的情況,當她進了地宮,看見安靜躺著的宋常悅,綠柳依然震驚,也十分心疼,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她很想用手去測測宋常悅的鼻息:“陛下,小姐她真的……”
陸易安淡淡地看著宋常悅,語氣堅定地說:“她只是昏迷了,一定會醒的!
綠柳看陸易安這么篤定,心里也有了信心。直到幾日后,綠柳見到了陸易安取血喂給宋常悅,看到新帝取下金絲手套后那慘不忍睹的左手,以及接下來細心的哺喂,她才知道為什么宋常悅能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心里又沒了底。
陸易安已登基,今后肯定會納妃立后,F在陸易安是對宋常悅情根深種,矢志不渝,那他有了其他女人后,不再喜歡宋常悅,也不愿意再用血救宋常悅,到時候該怎么辦呢?綠柳皺起了眉頭。
*
今日是剛過完春節,休完了旬假的第一天上朝,堆積的事務和奏折比往日多了不少。等商量完了急務,已經快到午時。
陸易安威嚴的聲音響徹太極殿:“各位愛卿,可還有事,無事便退朝吧!
言官官職不高,擠做一堆,站在太極殿靠后的位置。后面有幾個人推了一把站在言官隊伍最前面的羅大人,他疾聲道:“陛下,臣還有一要事!
陸易安瞥了一眼那一群言官的動靜,還有他們交流的眼神,沉穩說道:“今日事務繁雜,現已快到午時,想必各位愛卿也勞累了。羅大人留下來單獨匯報吧!
言官們竊竊私語,但他們已商量了好久,還聯合了眾多官員,羅大人見狀,跪在了地上:“陛下,如今您已登基數月,后宮還空無一人,請陛下為了天下福祉,納妃立后,開枝散葉!
言官集體跪了下來,隨后是滿朝文武:“請陛下為了天下福祉,納妃立后,開枝散葉!
陸易安早猜到了羅大人要說什么,這次文武百官應該是早就商定好了,這次要集體進諫。
往常單獨進諫的,陸易安還能應付,但他不能以一個君王的身份舌戰群儒:“眾愛卿,朕已有思量。平身吧,退朝。”
“陛下!”
陸易安不顧還跪著的文武百官,轉身進了后殿。
張昭在下朝后,到了太極殿陸易安的書房,他斟酌著開口:“陛下!
陸易安側臉睨著他:“怎么?你也要勸朕納妃立后?”
作為陸易安的心腹,張昭急忙解釋:“不是,我是想說陛下您該搬入太極宮了!
這個話他在陸易安登基之前就說過幾次了,但陸易安到現在繼位三個月了,仍然住在東宮,也沒搬到太極宮的準備。
“朕住在東宮,有何不可?”
“東宮是太子的居所,陛下您已經登基兩月有余了!
陸易安轉頭看向他:“現在有太子嗎?”
張昭沒想到陸易安這么問他:“沒…沒有!
“朕住慣了東宮,不必搬了!
張昭躬身勸道:“陛下,這于禮不合。那以后太子……”
舉手投足皆是帝王氣度的陸易安背過身,低聲打斷他:“不會有的!
還低著頭的張昭聽了這話,內心巨震。其實他本身就是受皇后所托,來勸陸易安立后的,卻沒想到還沒說到這個事兒,平獻帝卻說不會有太子,應該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吧。只是他已經不敢再繼續說立后這個話題。
張昭還準備說點什么,就聽陸易安開口道:“張昭,朕想立后了!
本還在為剛剛那句話震驚的張昭,直接瞪大了眼睛,抬頭看向陸易安:“陛下圣明。那是征選秀女,還是陛下心有所屬呢?”
“朕已有人選!
張昭終于在三年中看到了陸易安臉上有了一絲笑意:“不知是哪家貴女如此幸運?”
陸易安淡淡答道:“女官宋若昭!
“宋若昭?”現在女官人數已經眾多,張昭這才想起那個在太史館上值不久就因病告休的女官,也就是在錦樂公主大婚之日暈倒被陸易安抱走的女官,當時還有不少她和太子殿下的傳聞。
但后來只聽說她病重,回了益州清城山調養身體,沒了其他消息,和太子殿下的傳聞也沒了下文。
“這……”張昭覺得不太合適,一個孤女,似乎身體還不好,那怎么給新帝綿延子嗣?但陸易安愿意成婚就是幸事,這宋若昭能不能嫁給陸易安也不是他這個禮部侍郎能決定的,那是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事。
所以他改口道:“許久未聽見宋太史的消息,她現在身在何處?”
“她在益州,一直昏迷著!
張昭今天難得地看到了陸易安笑,現在又似乎看到了陸易安臉上有憂傷。他有些困惑,圣上早該成婚,耽擱著不納妃,難道之前的傳言是真的,圣上真的心悅宋太史,一直念念不忘?
不過更讓張昭驚訝的是:“昏迷?”
“是,不過她依然可以做朕的皇后。”
就算張昭剛剛還覺得陸易安愿意成婚就好,但是不能找一個昏迷的女人啊,陸易安肯定花了胡不少心思救治她,有那么多太醫和神醫袁天剛都治不好,還不如不成婚呢。
不久后,朝堂都知道了平獻帝想娶昏迷的女官宋若昭,之前勸諫的官員都反思,是不是自己把這個年輕的皇帝逼急了,之后也不再那么直接地提陸易安納妃立后的事兒。
*
后世的史書記載,平獻帝勵精圖治,但少言寡語,能說一個字,不說兩個字。
世人卻不知他在一個地方卻不這么吝嗇開口。
陸易安每日回了地宮,總是要十指相扣握著宋常悅的手和她說好多話。
陸易安繼位第一年。
“阿鳶,你的游記賣了很多了,還有很多人來問有沒有新書。過了快一年,還沒出新本,之前的那本《霞客行》也賣的沒那么好了。你快醒來繼續寫,好嗎?”
……
真觀二年。
“阿鳶,思安有孕了,袁天師把了脈,是個女兒。我給吳煜請了老師,等她五歲就可以去私塾讀書了。”
……
真觀三年。
“阿鳶,思安生了,的確是一個女兒,我給她取名陸曌。”
……
真觀六年的中秋節,今日要在太極宮舉辦宮中的家宴,太上皇陸天立和皇太后、錦樂公主一家都要參加。
申時陸易安到了東宮的密室,喂了這個月十五的血,照例和宋常悅聊天:“阿鳶,今日是中秋節,我去太極宮用完晚膳就回來。”
陸思安的女兒陸曌已經快五歲了,和陸思安一樣愛說話,嘴巴甜的很。頗得陸天立兩夫妻的喜愛,兩人經常因為陸曌常住在公主府,也暫時忘了陸易安一直不成婚這個糟心事兒。
眾人用完晚膳,在太極殿外的涼亭賞月,因為有陸思安和陸曌,這家宴頗為熱鬧。
賞月時分食月餅,陸易安和前幾年中秋節一樣,只吃半個蛋黃豆沙餡的月餅,另一半用油紙包著裝在袖袋里。
一直瞅著陸易安做完這些事情的陸曌嘻嘻笑著說:“舅舅長的那么好看,就是不會笑。”
陸易安收好那一半月餅,蹲著看著陸曌,難得地勾了勾嘴角。陸曌搖頭:“不對,笑的時候,眼睛應該是彎彎的!
陸易安腦海中浮現起那雙笑起來就彎彎的眼睛,還有那對梨渦。他垂下頭,眨了眨眼睛,他的阿鳶好久沒笑過了。
想起這個,就算她的人就在東宮,但陸易安心里還是鈍痛,和取心頭血時一樣痛。
陸易安站了起來,眼神冰冷:“舅舅真的不會笑,很早就不會笑了!
這個中秋節的月亮特別大、特別圓,還特別紅,民眾議論紛紛。
陸易安坐在輿車上從太極宮出來,抬頭看著這圓月,聽著宮人也在議論。
“那是什么?”
“月亮邊上飄著的云彩吧!
“云彩怎么會飄那么快?”
“我剛剛看清楚了,那形狀有翅膀有身體,身體后面還跟著長長的東西,一條條的,還能飄動,像是尾羽。是不是鳳凰飛過?”
陸易安立即抬頭,卻沒看到月亮周邊有什么,他怔愣了幾息,身邊的陸風聽到他急促而深重的呼吸,感受到他已經在調動全身的真氣:“陛……”剛剛開口,陸易安已經從輿車上提氣飛了出去,飛檐走壁往東宮去了。
身后的宮人都驚呆了。
陸易安越過東宮的圍墻,直奔崇德殿而去,自從宋常悅保持這樣沉睡的狀態,他很久沒有這樣急切和慌亂過。
“阿鳶!”
陸易安推開地宮房間的大門,沖到玄冰床前,額前和身上都是一層薄汗。但床上的宋常悅依然安靜地躺著,沒有鼻息。
陸易安抓起宋常悅的手,放在唇邊細細吻著剛剛他本來會有神跡,現在心中滿滿都是失落,他看著宋常悅瑩白細嫩的指尖,鬼使神差一般放進唇齒間輕咬了一口:“阿鳶,你真的狠心,八年了,你還不愿意回來!
宋常悅依然沉默著,陸易安苦笑一下,放下了她的手。像往年中秋節一樣,把那一半月餅放在宋常悅身邊。
“這是今年的月餅,還是你喜歡的餡兒,你說不能吃太多,會膩,我的一半已經吃完了,這是你的一半!
說完陸易安轉身離開,準備去盥洗。剛走出幾步,他兀的停住了腳步,他剛剛似乎聽見身后傳來了微弱的呼吸聲。
113 蘇醒
◎宋常悅醒了。二十八了,還哭?◎
陸易安動作極快地轉身, 疾步回到了玄玉床邊,目光牢牢鎖住宋常悅,但過了幾息, 宋常悅卻沒有動靜。
他的心跳聲從重重地敲在耳膜邊上, 到恢復了平靜。
哪里有什么呼吸聲, 這樣的夢做了太多次, 每次都還是會當真,陸易安扶額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今日是中秋團圓的節日, 又是百年少見的赤月之相,剛才陸易安沒注意到天空的異象,宮人不是說有鳳凰飛過嗎?他多么希望上天你能聽見他的祈愿,或者有神跡出現。
直到走到耳房的凈室門口, 陸易安不死心, 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一次, 他清楚地看見宋常悅的胸膛輕輕起伏。
陸易安沖過去, 撲到宋常悅身邊,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宋常悅的眼珠在眼皮下面顫動,也真的有了呼吸。陸易安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抬手握住宋常悅的手。
不一會兒,他的手心癢了兩下,是宋常悅的手指在動。
陸易安開口,驟然間卻發不出聲音:“…阿鳶…”,他清了清嗓門, 才喊出:“阿鳶!”
*
此時, 圓光寺龍火泉邊, 段嘉沐正擺著清茶和月餅坐在圍欄條石上。
他看著天上赤紅的一輪圓月。剛有幾個僧人來松林賞月,他不想和人碰上,安靜地坐在龍火泉邊聽他們講話,沒人發現他。
其中一人說道:“虛靜,你看今日這月亮這么大,這么紅,是百年不見的赤月之相。我看佛經中說這種紅月被稱為血月,是至陰至寒之相,是不祥之兆!
“虛竹啊,看來你看佛經還是不夠仔細。本來這種的確血月的確是不祥之兆,但你剛剛看見沒,有鳳凰從血月前飛過。這血月不僅不再是兇兆,還是吉兆。”
“原來還有這種說法,果然如住持所說,這圣上是百姓福祉,會給這天下帶來太平盛世。就是這圣上登基這么多年了,怎么還不納妃立后!
另一人也加入進來:“不僅不納妃立后,圣上還一直住在東宮呢!
“真是奇怪!
虛竹卻好奇地問道:“虛玄,這種宮中秘事,你怎么知道?”
“之前跟著住持進宮,給皇太后娘娘念經,聽皇太后娘娘給住持抱怨的!
虛靜哈哈笑道:“管圣上住在哪里,他能給會給這天下帶來盛世太平,就是百姓的福氣!
幾人才附和道:“也是,哈哈哈。”
段嘉沐默默聽著,最開始他偶爾還會偽裝后去長安城里。
但最近五年,他幾乎都在院子里,算是真正地遠離塵世。雖然知道陸易安登基了,但今日才知道這么些年,他竟然一直住在東宮。段嘉沐心中疑惑不已。
等幾人離去,段嘉沐才有了動作。
已經八年了,段嘉沐早就習慣了在圓光寺的日子。他身份特殊,得弘德大師關照,他隱居于松林里的小院帶發修行,不用去大殿和其他僧人一起念早課、誦經和打坐。
但段嘉沐每天在小院卻很繁忙,他自己也誦經和打坐,之后就是練武。他聽說了一種法器:追魂索,潛心研究佛經三年,終于在小院的房里布好了追魂索。
先在房中的一角布好結界,掛上宋常悅八字相符的銀鏈,宋常悅是六月十五生人,在銀鏈上掛上六個金鈴鐺,十五個銀鈴鐺。
只要宋常悅的魂魄有了異動,或者投胎轉世,這追魂索就會震動。
但這幾年,這追魂索一直像被畫在墻上一樣,就算有時候暴風雨時忘了關窗,大風吹進房里,那追魂索也一動不動。
段嘉沐便知道這追魂索,他做成功了。他每天都守在院子里。
段嘉沐將手伸到龍火泉里,這是他這幾年和宋常悅的連接方式:“阿鳶,今日是中秋,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餡兒的月餅?我選了豆沙蛋黃和五仁的,你選一個吧!
他和宋常悅四月成婚,在六月就被陸易安使記調去了江夏剿匪。等他九死一生回到長安,就是在中秋節在宋府門口再見著宋常悅,還看見她被陸易安牽到馬車上。
所以他和宋常悅還沒一起過過中秋節,他也的確不知道宋常悅喜歡什么口味。
“叮鈴鈴…”段嘉沐正準備將月餅放進嘴里,就聽見小院里傳來了鈴鐺的響聲。五年了,那追魂索上的鈴鐺從未響過。
段嘉沐立即起身,沖向房中,眼前的景象讓他呆在門口:追魂索的銀鏈劇烈顫動,不管是金鈴鐺還是銀鈴鐺,都左右晃蕩,叮當作響。
*
宋常悅自再次因為葵水腹痛,又得知宇文靜也有邪氣,確定了她現在這副身子承受不了她的魂魄。又聽見了醫院監護儀器的聲音,決定回到現代。
所以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感受著身體的變化。身體越來越力不從心,她做好了告別的準備。只是舍不得宋家人,所以在最后一個月回了幾趟宋家,和他們多相處了一些時日。
在公主府門口,她只剩最后一口氣,她知道時間到了,她看著送親隊伍最前首、騎著高頭大馬的陸易安,喧鬧的婚禮現場,她聽見了自己心動的聲音。
昏倒的那個瞬間,她確定了,自己早已經喜歡上了陸易安。
但同時,她也知道自己還愛著段嘉沐。不過她已經不想深究,也不想糾結,反正她已經要離開了。
意識逐漸從身體里抽離,她像是走進了一間巨大的、黑暗的屋子,但感覺不到邊界,或許是掉進了黑洞。前方有道關著的門,門縫里透過白色的光,門后傳來她在夢中聽見的聲音:悅悅,還有那滴滴滴聲。
她全身酸軟,用了很大力氣才邁出步子,慢慢走向那道門,就在她一伸手就快摸到門的時候,后面傳來了陸易安的聲音:“阿鳶!
他一聲聲的呼喊,壓過了媽媽的聲音,她感覺到一股股溫熱注入她體內,她又有了力氣。
她覺得自己的氣血在脈絡里瘋狂游走,也有一股氣,把她往后拉去,那扇門離她越來越遠,她睜開眼睛再次看到了雙眼通紅、臉色蒼白的陸易安。
盧云告訴她,是因為陸易安那個瘋子給她喂了幾次心頭血,她才醒來的。
但不知怎的,短暫的清醒和告別后,宋常悅又昏死了過去。她沒直接回到現代,被困在了那個黑色的空間,前面那透著光的門一直在那。
宋常悅一直想往前走,但不管她如何調動力氣,盡量邁出步子往前,總是摸不到那扇門。
身后還一直傳來聲音,最開始只是陸易安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后面又有了段嘉沐的說話聲,還有木魚的敲擊聲。
因為兩人的聲音,她像是陷入了夢魘,想動都動不了,向前再邁不開步子,想向后看看是不是陸易安和段嘉沐,也轉不了脖子。
不過這時間并沒有持續太久,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就在剛剛,有一道力量慢慢將她往后拉,她還在飄浮,突然覺得手上一疼,就醒了過來。
雖然宋常悅自己覺得時間不久,但畢竟是躺了八年。即使陸易安每天都幫她按摩,但她的軀體和肌肉都還沒有恢復,暫時還不能活動,只能轉動眼睛。
陸易安抓過她的手,通過食指指尖傳送真氣,宋常悅看著兩人相接的手指,她的食指上有個淺淺的牙印。她發現自己可以微微活動了,陸易安看到她嘴唇翕動:“你……”
他湊到宋常悅跟前,眼巴巴地看著她,很期待她醒了之后第一句話會說什么。
宋常悅在嘗試了幾次之后,終于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你……咬我?”
“……”
陸易安眼睛一彎,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宋常悅也可以說話了,不過她的聲帶好久沒有使用,還有些松弛,聲音低沉嘶。骸澳阋遥氵哭什么?”
陸易安更是哭的不能自已,本來只是默默哭泣,現在已經聽見了他的嗚咽聲。但他一直看著宋常悅,仿佛怕他一轉開眼,她就不見了。
陸易安還舍不得放開宋常悅的手,將她的手放在唇邊,眼淚流滿了她的掌心,又從指縫中流走。
宋常悅盯著陸易安,看著他的眼淚一串一串落下,還覺得他有了好些變化,之前清冷的五官更加成熟,每一處變化都是歲月的沉淀,說明她昏迷的時間不短。
可陸易安看她那雙眼睛里沒有變化,還是執著的深情,宋常悅問道:“我睡了多久?”
宋常悅的外貌卻完全沒有變化,陸易安哽咽著開口:“八年!
八年!她竟然昏迷了八年!宋常悅第一反應,竟然是她沒長褥瘡吧,她動了動身子,雖然還不能隨意動作,但好像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陸易安看她動作,以為她是想坐起來,他坐在床邊,把宋常悅抱在身上。
他的眼眶還是濕潤的,宋常悅瞪著他:“二十八了,還哭?”
陸易安抵著宋常悅的頭:“阿鳶,我每天都在等你醒來,快三千個日日夜夜,真的好漫長!
114 天鳳
◎段嘉沐聽見阿鳶醒了◎
宋常悅醒來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她覺得自己正在慢慢地恢復活力,估計又只能留在古代了。她越想越覺得泄氣,她不能回到現代, 那她的夢想, 她的計劃, 都不能好好地實現了。
她雖然身上沒有力氣, 但是心里卻忍不住冒火,她沒好氣地問陸易安:“你又做了什么?”
陸易安心緒難平,突然聽宋常悅這么說, 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我怎么突然又回來了?你又搞了什么歪門邪道嗎?”
陸易安立即搖頭:“就是剛剛咬了一下你的手指頭!闭f完有些心虛:“我不是想傷你,很輕松!
“你咬我干嘛?”
陸易安不說話了,他不知道照實說,他是因為太喜歡宋常悅, 所以想咬她, 和想親她一樣, 這樣宋常悅會不會相信。
所幸宋常悅沒多糾結這點, 她睨著他:“其他沒有了嗎?”
陸易安點點頭:“嗯,我最開始喂了你兩天心頭血, 你就昏睡了過去。我每個月初一、十五給你喂我的血,你就這么睡了八年!
“你從哪里取的血?”
陸易安取下左手下的金絲軟甲手套,將掌心展現于宋常悅眼前。
密密麻麻、蜿蜒綿亙的傷口集聚于掌心,有一條還沒有愈合,是下午才割開給宋常悅喂血的傷口,已經完全看不見他本身的掌紋。
宋常悅試了試,發現手可以自由活動了, 她抬起手, 陸易安明白了她的意思, 將手伸了過去。
她低頭將視線落在陸易安手心,摸著那些傷口:“疼不疼?”
“不疼!
“啪~”陸易安以為宋常悅是心疼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沒想到宋常悅一個耳光拍在他臉上。
接下來落入耳中的是宋常悅的質問:“誰讓你這么救我的?”
她才剛醒,力氣不大,陸易安不覺得疼,但他還是抓住宋常悅的手,仔細檢查著,發現她的手心沒紅,這才松了一口氣:“阿鳶,你剛剛才醒,別生氣,也別傷著自己。等你好了,你再好好撒氣!
宋常悅覺得自己那一巴掌打在了棉花上:“你知不知道,我在這里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陸易安想起豪光鏡里看到的宋常悅的前世,在她來的那里,她的確可以隨心所欲地做很多事。
這八年,他無數次的夢見宋常悅蘇醒了,但夢總會醒,之后那種失落和空虛讓他心痛不已。
在宋常悅昏迷之前,陸易安的奢求是宋常悅能愛他,可經過這八年的煎熬,他再無其他要求,只要宋常悅好好地活著就好。
他緊緊地盯著宋常悅:“阿鳶,從現在開始,你擁有完全的自由。”
宋常悅搖頭:“這個時代的自由有什么用?我能做我想做的事嗎?”
陸易安目光溫柔而堅定:“可以,阿鳶,我能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常悅和他安靜地對視著,突然她想起了她被困在那“黑房子”時,陸易安說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覺。
她問了一些在昏睡時聽見陸易安說的話,都被一一證實,那說明聽見的不是她的幻覺,宋常悅心中了然。那為什么她會被困在那“黑房子”里,今天又被那股神秘力量帶回來了呢?
陸易安卻沒等到她問段嘉沐的一切,他睫羽微微顫動,心情很是愉悅。現在看她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笑著問道:“在想什么?”
宋常悅沒想瞞著他:“我在想,我為什么在這里又醒了!
陸易安抱緊懷中的宋常悅:“別多想了,你醒了就好!
宋常悅橫起眉頭:“不,我一定要搞清楚!彼h顧四周,注視著身下那近乎透明的玉床:“這是什么?”
陸易安隨著她的視線看去:“這是玄玉床,能滋養萬物,我們一直睡在這里。”
宋常悅現在才感覺到這玄玉床的冰冷:“我們?”
“對,我們。”
宋常悅回首,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陸易安。陸易安毫不在意,滿眼深情的和她對視。
沒想到這次是宋常悅先敗下陣來,她輕咳了一聲:“對了,現在這里是哪里?”
“東宮!
陸天立一直想讓陸易安繼位,宋常悅有些驚訝:“八年了,你還是太子嗎?”
“阿鳶,我已經登基了,現在是真觀六年。”
“那你是把我安置在東宮,偶爾來看看嗎?”
陸易安搖頭:“不,我們一直住在東宮,”
陸易安已經登基六年了,一想到這個,宋常悅突然坐直了身子,離開了陸易安的懷抱。
陸易安感受著她的動作,勾起嘴角,湊到宋常悅耳邊說道:“阿鳶,我沒有納妃,也沒有立后,你昏睡的這八年,我沒有碰過別的女人,連看都沒看過。”
宋常悅耳朵癢癢的,一下子就紅了:“你有沒有納妃立后跟我有什么關系?”不過,說完這些話,她又自然而然地靠回了陸易安身上。
陸易安感受著宋常悅的這些動作變化,眼尾揚起,一邊給她捏腳一邊問道:“腿腳有知覺了嗎?”
“還沒有,估計要到明天。啊……”
宋常悅沒想到陸易安突然抱起了她:“干什么?”
陸易安低頭看著懷里的宋常悅說道:“現在你有知覺了,這玄玉床太涼,不能睡了!
“那去哪?”
“我的寢宮。”
*
段嘉沐覺得有異,雖然這世間早已沒了段小將軍,但想打探消息依然能找到門路,他知道陸易安一直住在東宮,也知道之前宋常悅住在東宮旁邊的宅子。
那個錦江書肆就是宋常悅開的,《霞客行》也是宋常悅寫的。他買了一本,也看了很多遍,但每次拿出書時,看到封面的題字他都不舒服,段嘉沐知道那是誰寫的。
昨天追魂索上的鈴鐺響了之后,他越想越覺得奇怪。今日一早就裝扮一番,只身來到了東宮一墻之隔的宅子。
他帶著帷帽,站在宅子的外墻邊。
“阿鳶!阿鳶!”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段嘉沐聽到熟悉的名字,他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他到處尋找著是誰發出的聲音 ,分辨一會后,他發現聲音來自于宅子的后院。
他沒聽見有其他人的動靜,一個翻身就越過圍墻,進了宅子后院。
段嘉沐小心地四處張望,說話的原來是一只綠毛鸚鵡。段嘉沐有些失望,連鳥叫都以為和宋常悅有關,正準備離開,又聽見它說:“阿鳶醒了!”
“你巳時在前面錦江書肆附近,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如果看到一只綠皮鸚鵡飛到了書肆,就表示我成功拿到了東西!
段嘉沐想起宋常悅準備和他出逃時,在西市的那個小巷里,和他的約定,但沒曾想他當天晚上就被陸易安抓走了。
段嘉沐看著那只綠皮鸚鵡,聽它嘴里說著的話,加上昨天晚上追魂索的反應。一個讓他狂喜的猜想從他腦海中浮現出來。他沒驚動那只鸚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在長安城里潛伏一個白天后,夜幕降臨后,段嘉沐翻越了早上到過的宅子圍墻。
他心中滿是期待和激動,直到將宅子尋了個遍,也沒發現宋常悅的身影。但他發現,之前在宅子里住著的綠柳也不見了蹤影。
段嘉沐出了宅子,在黑夜中望向街對面的東宮。
*
八月十六一下朝,陸易安就找來了玄真道長和袁天剛。
陸易安向兩人講了昨天宋常悅蘇醒的經過,當然隱去了那一個耳光。
玄真道長和袁天剛都震驚不已。玄真道長猜測道:“應當是昨晚的血月,本是至陰至寒、邪氣最盛之時,但長安很多人都見到有鳳凰掠過,就將這邪氣逆轉了,成了強盛的至陽之氣!
袁天剛贊同地點頭,不過突然聽玄真道長問道:“你見著昨晚那鳳凰了嗎?”
袁天剛搖頭:“沒有,四娘不喜歡吃月餅,我正忙著給她煮元宵!
“真是個耙耳朵。”
“哎,李小孩,你想當耙耳朵都沒機會!
玄真道長是全真派弟子,素食,不能成婚,并不留戀紅塵。不過聽袁天剛這么說,還是對他翻了個白眼:“我也沒看見那鳳凰。”
袁天剛冷笑道:“你當然看不見,你孤家寡人一個,過什么中秋節,賞什么月。”
陸易安看兩人又要吵起來,這才幽幽開口道:“師傅,袁天師,朕要娶常悅,立她為后!
袁天剛收起和玄真道長斗嘴的牙尖嘴利,真心誠意的答道:“宋二小姐本身就是皇后之相,好不容易醒了,的確該和陛下成婚了。”
玄真道長卻皺起了眉頭:“宋二小姐早就被流放到嶺南,段家家眷被赦免后,都回了長安,但陛下之前放出的消息是宋二小姐在嶺南病逝了!
聞言,陸易安一臉淡然:“就用女官宋若昭的身份吧!
玄真道長繼續皺著眉頭:“但八年前,宋若昭在公主成婚當日暈倒,之后就一直稱病,后面還回了益州!
陸易安淡淡說道:“宋若昭是一直跟著師傅你在清城山的道觀長大,自小就吸了不少香火氣。昨晚剛好有鳳凰現身,假如傳出宋若昭是鳳凰轉世……”
袁天剛聽明白了,哈哈笑道:“果然是皇后之相,天鳳之命啊!
玄真道長這才反應過來:“好啊,陛下你這是等著我跳坑是吧。”
陸易安笑道:“師傅真是絕頂聰明!
“罷了,你就這么點念想,我就跑一趟益州吧!
115 笑顏
◎段嘉沐決定進宮◎
陸易安和玄真道長兩人商議好, 就急匆匆地回了東宮。昨晚他將宋常悅抱出了地宮,一上來就是她之前住過的崇德殿。
東宮的宮人本就不多,崇德殿下面有地宮的秘密, 常年除了陸風陸雷和綠柳, 殿內沒有其他人。
“小姐!”綠柳看見陸易安抱著宋常悅出來, 呆愣了幾息, 興奮的喊道。
“綠柳!”宋常悅回頭,拍拍陸易安:“快停下!
“小姐,你終于醒了……”綠柳有很多話想說, 卻發現了身邊平獻帝陰測測的眼神:“你好不容易醒了,先別多說話,快去歇息吧!
“我躺了那么久了,現在就想好好地說說話!彼纬傤┝艘谎坳懸装, 不知道他現在還是不是悶葫蘆, 還是和綠柳聊吧。她指著窗邊的臥榻, 讓陸易安把她抱過去。
一坐下, 宋常悅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綠柳,快給我說說書肆現在怎么樣了?”
“小姐您的游記一直還在賣著, 陛下將張弼的游記也印刷售賣,還有其他名家的游記。所以生意一直不錯。”
宋常悅轉過頭,陸易安主動說道:“我征得張弼后人同意,才在書肆開賣!彼拖骂^,看著陸易安緊緊拉著她的手。
龍顏不能直視,綠柳低著頭,她記得之前陸易安還是太子時, 在宋常悅面前從不自稱孤, 只自稱我, 沒想到現在登基了,也還這么自稱。
綠柳還在思考,又聽見宋常悅問她:“你什么時候進宮來的?”
“六年前,陛下登基之后,我就來東宮了。”
“那書肆就紅果一人嗎?”
綠柳笑著搖搖頭:“紅果六年前就成婚了。”
“啊~”宋常悅興奮地叫出聲,把陸易安和綠柳都嚇一跳,他們不懂她的八卦之心:“真的嗎?和誰。俊
綠柳想到紅果的現狀,臉上浮上了微笑:“書肆開張的第二年,她和老來送紙的朱錚看對眼了,他是朱記紙坊的少東家,沒多久就來提親下聘了。我進宮以后,朱錚也去書肆幫忙了,第二年兩人就有了孩子!
“真好,綠柳那你呢?”宋常悅看著綠柳笑起來,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陸易安多年未見的梨渦終于又出現了。
兩人聊的火熱,沒注意到陸易安的表情,他用迷戀的眼神緊緊盯著宋常悅。他終于又見著她這樣笑了,靜靜地看了一會,陸易安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澀,他將身子轉向另一側。
綠柳的聲音再次哽咽:“小姐你沒醒,我怎么會有其他心思。我和陛下一樣,一直在等著你醒來!
宋常悅朝綠柳伸出手:“你辛苦了。”
綠柳將手放在宋常悅手心,眼淚流了出來:“沒有,大部分時候都是陛下親自在照顧你,只有陛下去上朝的時候,才是我守著你。”
宋常悅嗔怪地看著綠柳:“不過你也是傻,萬一我醒不過來呢?那你就一輩子不嫁人嗎?千萬別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別人身上!
說完她看了一眼另一邊的陸易安,他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抓住宋常悅的手抓的更緊了。
兩刻鐘之后,綠柳終于在陸易安期盼的眼神里出了門。陸易安將宋常悅放到她之前睡的床上,他先是坐在床邊,之后抬腿上了床。
宋常悅伸手攔住他:“你干什么?”
“你剛剛醒來,氣血還不夠穩定,我守著你!
宋常悅想抬腿踢他下去,發現腿還不能動,看來的確還不夠活泛,便躺到了大床里側。
突然宋常悅想起剛剛,還有很多具體的問題沒問綠柳,比如躺了這么久,她的皮膚和發質,還跟八年前一樣。
綠柳可以給她盥洗,但誰抱她去洗澡的呢?
她轉過身,側躺著想問問陸易安,但一看到正盯著她的陸易安,宋常悅就明白了,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她臉上一熱,翻了個身,背對著陸易安。
“怎么了,阿鳶?”
宋常悅當然不能告訴陸易安,她在想什么:“沒事!
“你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嗯,快睡吧!
陸易安還想再說點什么,他只是湊上去,從背后搭過一只手,越過宋常悅腰際,將她攬在懷里,那只手又緊緊握住宋常悅的手:“好。”
整個晚上,陸易安都拉著宋常悅的手,她一動,他立即就睜開雙眼,確認宋常悅還在身邊,觀察著她的呼吸,確定她的安全后才慢慢閉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陸易安一睜開眼,就開始細細地目光描繪宋常悅的一切,她臉色紅潤,有鼻息有脈搏。他甚至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有些痛,說明不是夢。
宋常悅已經到了他懷里,腳也搭在了他的腿上,看來她的腿也好了。
陸易安手搭在宋常悅手腕上,她的氣息和脈搏已經完全穩定了。在這個寧靜的清晨,他看著宋常悅鬢邊散落的碎發,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繼位六年來,平獻帝第一次沒有上朝。
*
八月十七,從宅子里出來后,四處調查,忙碌了一晚上的段嘉沐還在長安城里,也聽說了昨日陸易安沒去上朝這個消息,段嘉沐更加確定了他的猜想。
他并不知道為什么他會遇見那只綠皮鸚鵡。原來是宋常悅醒了之后,發現陸易安竟然還在:“你怎么沒去上朝?”
陸易安彎起嘴角:“我想看著你醒來。”
宋常悅撇撇嘴:“你不想上朝,還要把我扯上。皇帝自己不著調,不理政事還怪到女人頭上,有君王不去早朝,還給那個妃子扣一個妖妃的帽子?蓜e把紅顏禍水這個鍋扣我頭上。”
陸易安想著從此君王不早朝的上一句,不免有些心神浮動,他抓住她作亂的手,輕輕笑道:“阿鳶,你不是什么妖妃,你只會是我的皇后!
宋常悅昏倒之時的確明白了自己喜歡上了陸易安,但沒想過要嫁給他,畢竟她也還愛著段嘉沐。不過她現在不想再為任何人停留,不管是段嘉沐還是陸易安。
宋常悅正色道:“我不會成婚,更不會是你的皇后!
陸易安不置可否,聽她拒絕也沒失落,一是宋常悅能醒來,能好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事。二是他看得出宋常悅在他面前眼神的變化。
現在上天已經開始垂憐他了,而且還對他極好。
“無妨,你好好的就行。”
“對了,陸易安,盧云和吳煜現在怎么樣?”
陸易安聲音變得有些低落: “自你昏睡之后,盧云愧疚于沒有及時發現你體內的邪氣變化,大受打擊,對自己的醫術失了信心。這幾年一直閉關潛心研究醫術,也變得沉默寡言。吳煜已經八歲了,已經進了私塾,她很聰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宋常悅不能想象,那個一驚一乍、活潑多言,但是一聊到醫術就立即嚴肅正經的盧云會因為她這個事兒變成這個樣子。
她有些焦急:“我想出宮去看看她,讓她知道我沒事了。”
陸易安掌著她的肩膀,安撫著她緊張的情緒:“阿鳶,先別著急。現在你還不能出宮,暫時連這崇德殿都不能出。我派人去給她送信就是!
宋常悅知道陸易安不會無緣無故地拘著她,也就沒多問。只是她很擔心盧云,于是她想到一個好辦法。
她讓陸易安派陸風帶著那只綠皮鸚鵡去給盧云報信。相信盧云看見毛豆,再聽見她蘇醒的好消息,會很高興,能很快振奮起來。
又讓陸風帶了禮物,送到宅子給紅果,當做遲到的新婚禮物。
這些年,毛豆和小花都被陸易安養在崇德殿,毛豆被掛在地宮里,它很早就會喊阿鳶了,所以陸易安去上朝的時候就把它的籠子掛在地宮里,讓它一聲聲地喚著“阿鳶”。
每天又聽著陸易安對昏睡的宋常悅深情傾訴,毛豆早偷學了不少。
宅子就在東宮旁邊,當然是先到宅子。紅果夫妻二人一早就在鋪子里忙碌,陸風將毛豆掛在后院,就去鋪子找紅果。
就在這個時候,被墻外的段嘉沐聽見了毛豆的叫聲。除了宋家人,只有段嘉沐和陸易安知道宋常悅的閨名,段嘉沐自然猜到了大概。
想要確定這個猜想,段嘉沐只有進宮,可這個難度太大了。在茶室聽說陸易安昨日沒上朝之后,段嘉沐確定了,那只綠皮鸚鵡說的應該是對的:宋常悅肯定醒了。
只是為什么說她醒了呢?段嘉沐依然不解,他有些恍惚地回到圓光寺,盯著那依然翻涌的龍火泉,口中喃喃自語:“阿鳶,你到底怎么了?”
他又將手放進了溫熱的泉水,眼神冰涼:“阿鳶,你究竟在不在這里?”
雖然段嘉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該死的陸易安,當初肯定是騙了他!八年啊,整整八年,他一直生活在失去宋常悅的悲痛中,又執著于再找到“死去”的宋常悅。
沒人知道他這八年是怎么過來的。
在泉水邊坐了許久,段嘉沐決定了:一定要進宮一趟。
116 遺忘
◎阿鳶,你不記得我了嗎?◎
宋常悅動了動腿, 已經可以自由活動,她從床上起身,準備下床。陸易安拉住她:“阿鳶, 你剛剛恢復, 還不能走路!
“為什么?”宋常悅不信, 她其實并不喜歡被陸易安抱來抱去, 說完就踩在地上站起身,下一秒就要跌到地板上。
早做好了準備的陸易安撈起她,又抱上床, 宋常悅這才不說話了。
陸易安去推來了一個有四個輪子的椅子,將宋常悅抱上去坐好:“你剛剛好,腿雖然能動了,但是還沒有什么力氣!
宋常悅看著邊上還有兩條綁帶, 所以這是個輪椅?她雖然知道陸易安擅長創造和制造, 但她還是有些吃驚:“這是什么?”
“這是滑椅, 我不想你每日都呆在地宮, 這幾年我都是用這個帶你出去,曬曬太陽、吹吹風!
說著陸易安將宋常悅推出了崇德殿, 他自然地將手擋住了宋常悅的眼睛,等她適應了外面的光線才拿開,宋常悅又見到了東宮的秋景,她還是回來了。
陸易安將她推到水榭里,蹲在她身側握著宋常悅的手,她低頭看著陸易安:“宋常悅已經死了,我現在身份還能是宋若昭嗎?”
他抬眼望著她:“當然, 我說過了, 現在你有完全的自由, 想當誰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常悅抬頭,看向水榭完寬闊的荷花池:“那我想游歷四方,畫地圖,寫游記!
玄真道長今日就出發去益州了,沒過多久就能將“宋若昭”帶回長安,這樣宋常悅又能恢復女官的身份了,那個時候她應該也能完全恢復了。
他彎起嘴角:“好,等你好了,想去哪去哪!
“我還有其他要求。”
“什么?”
宋常悅撇撇嘴:“以后再說吧。”
陸易安若有所思,但還是立即應承道:“好!
*
在龍火泉邊確定了要進宮查看后,段嘉沐第二日便去找了弘德大師。
弘德大師每月初一要進宮給皇太后娘娘誦經,每次能帶兩個弟子。他同意了段嘉沐下個月初一隨他進宮。
待段嘉沐離開,一人從大殿后面的神像走出:“師傅,玄德只是俗家弟子,不能帶他進宮吧?”
弘德大師撥弄著佛珠:“玄德的執念,是該到解開的時候了!
“可他身量異于常人,太過于引人注目,會不會暴露身份呢?”
弘德大師停下手上動作:“無妨,能查到他身份的人,不管玄德身量高不高,都能找到他!
*
當天晚上,宋常悅已經能被陸易安扶著走路,但她還不能吃正常的食物,只能喝流食。
早上和中午就只喝了稀粥,她看著桌子上的小米粥和肉沫湯,皺著眉頭:“我好想吃油潑面、、臊子面、肉夾饃、羊肉湯、孜然烤肉串……”
陸易安聽她報了一大串菜名,不禁抿嘴輕笑:“就再這么吃兩天,你這么久沒進食,等五臟六腑適應之后,到時候讓廚房一樣樣的給你做!
宋常悅看陸易安也這么陪她吃這些,不再說什么,只簡單吃了幾口。陸易安見她吃這么少,端起碗哄著她吃完了一整碗。
之后就抱起她往凈房去,宋常悅:“要干嘛?”
“沐浴!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凈房門口,宋常悅掙扎要下來:“放我下來,我不用你洗!
“你昏睡期間不曾出汗,每三日一沐浴,這幾年都是我洗的。”陸易安像在說給她洗臉一樣自然。
宋常悅不免有些好奇:“我沒知覺,你怎么洗的呢?”陸易安更是答的自然:“我和你一同入水。”
一想到那個場景,宋常悅耳朵都紅了:“現在我醒了,你讓綠柳過來伺候就行!
陸易安瞄到她的變化,不動聲色:“你的腿腳還未完全恢復,這凈房的水深四尺,雖然淹不到口鼻,但萬一入水之后脫力,也有危險。綠柳可不能及時救起你!
宋常悅躺了這么久,今日的確想好好泡一個澡:“那我自己下水,你就在凈房的石凳上,背過身等著!
陸易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只是在考量她的安全,點了點頭。
宋常悅面對著水池,坐在水池旁的石凳上開始脫衣服。
外衫、圓領衫、里衣、訶子……陸易安就坐在石凳另一側,只不過是背著宋常悅。他聽著身旁宋常悅窸窸窣窣的動作,判斷宋常悅脫到了哪一件。
直到宋常悅入水,陸易安都像一個君子,挺直腰背端正地背著宋常悅坐著,眼睛一點沒亂瞟。
她坐在池邊的臺階上,等溫熱的泉水沒過身體,還有些酸軟的全身肌肉都舒緩下來。她轉頭看了一眼陸易安的背影,他一動不動,便自顧自地玩起了水。
等她起身時,還試了試腿腳是否有力氣,她確認沒問題后才起身,卻沒防住腳下一滑,身體失了平衡,往水里栽去。
等陸易安聽到動靜,他迅速轉身,幾步上前,一手拉住宋常悅的手,一手攔住她的腰,將已經要跌進水里的宋常悅橫抱在懷里。他才發現她是穿著褻衣下的水,他早放在水池邊給宋常悅起身換上的褻衣。
沒想到宋常悅提前穿好才下的水,看來她早做好了自己萬一需要他幫忙的準備。
不過,白色的褻衣沾了水,緊緊貼在宋常悅身上,還半透不透,輪廓和形狀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
陸易安的目光剛落在她身上,便立即轉開眼,他喉結滾動,呼吸沉重了一些:“小心點。”他將宋常悅穩穩放在石凳上,脫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宋常悅身上,又去房里拿了一套干凈褻衣。
他聲音暗啞:“天已經有些冷了,趕緊換下濕衣服。我在凈房外等你,你換好就叫我!
沒想宋常悅換好衣服,自己從凈房里走了出來,她沖等在門口的陸易安笑笑,覺得他神色有些古怪:“我想多多鍛煉一下,我這腿也不是白長的!
陸易安怕被宋常悅發現自己的變化,也不強求,牽著她一步步慢慢走回房里。
當天晚上,陸易安又等在宋常悅房里,宋常悅倒沒趕他。
宋常悅泡了澡,困意來襲,沒忘囑咐陸易安:“明日該上朝了。”
“好!标懸装搽m然這么答道,但他一想到要離開宋常悅,心中已經開始落寞。
第二日,陸易安不舍地放開宋常悅,起床去上朝。整個上午,殿上的文武百官見到一日未見的平獻帝,覺得他變了,雖然也像往常那樣不茍言笑,但眼神不像之前那么冰冷,被他多盯一會都腿軟,現在溫和了許多。
但總覺得他有些急躁,只聽完急務就趕著要退朝。
宋常悅沒過幾天就完全恢復了,但現在玄真道長還沒回長安,她的蹤跡還是秘密,只能待在東宮。
陸易安下朝就陪著她,給她講這幾年發生的事情,陸易安的確是宋常悅判斷的那樣,是個治世明君,而且他還用到了很多現代的思想。
宋常悅之前給陸易安講現代故事的時候刻意回避了政治和軍事,沒想到陸易安從她講的日,嵤潞蜕畛WR里自己悟到了很多現代理念的治國之道。
宋常悅醒了之后的第二天,陸易安上朝很早就回了東宮,之后兩天回來的都是越來越早。
這一天,陸易安又是巳時就回了東宮,宋常悅正在崇德殿的書房練字,陸易安推門進來又關好門,以免被其他人看見宋常悅。
他和前幾天一樣,一靠近宋常悅就緊緊把她抱進懷里,頭埋在宋常悅頸側摩挲幾下才放開。但放開后,人也一直貼著宋常悅,抓住她的手不放,直到這個時候,他全身才放松下來。
晚上也是只要宋常悅一動,他就抓緊她的手,睜開眼睛進入警戒狀態。
宋常悅看著紙上滴上的兩滴墨點:“你抓著我的手,我怎么寫字?”
宋常悅確定了,陸易安真的是有分離焦慮,把他兇了一頓,讓他以后都好好上朝。文武百官才發現陸易安不急躁了,像之前那樣理完政事才退朝,又恢復了端方持重、克己復禮的狀態,不過眼神還是溫和了許多。
就這么到了九月初一,弘德大師進宮給皇太后誦經和講佛法的日子。段嘉沐裝扮一番后隨他進了宮。
這個時候正是辰時,陸易安還在上朝。段嘉沐進宮后,找了個借口離開皇太后的寢宮。段嘉沐之前隨段旭多次入宮,熟知大明宮的構造,他走小道,避開宮人直奔東宮。
到了東宮的后殿,他找到最偏僻的角落翻墻而入。往正殿去,他一邊擔心被人發現,一邊又期待著,他有預感,自己今日一定能見到日思夜想的宋常悅。
現在正是大上午,東宮卻一個宮人都沒有,段嘉沐有些奇怪。
直到在水榭中看到一個女子,穿著他熟悉的湖藍色大袖衫坐在欄桿邊,段嘉沐停了下來,他癡癡地望著那個身影,外界的聲音都仿佛消失了,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真的是宋常悅,她依然是段嘉沐記憶中的樣子。他環顧四周,確認周邊安全后,他上了棧橋,直奔水榭。
走近了看,宋常悅和八年前完全沒有區別,段嘉沐激動地喊道:“阿鳶!”
宋常悅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眼眸平靜又充滿疑惑:“你是?”
段嘉沐眸光閃動: “阿鳶,我是嘉沐。”
宋常悅搖了搖頭,眼中的疑惑更深:“我不認識你,你怎么知道我的閨名?”。
段嘉沐呆立在原地,阿鳶竟然忘了他嗎?他開口說道,聽見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阿鳶,我是段嘉沐,是你拜過天地的夫君。”
宋常悅微微皺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不是認錯人了?”起身從段嘉沐身邊走過。
“阿鳶,你記不得我了嗎?”段嘉沐急了,拉住宋常悅的衣袖,兩手抓住宋常悅手臂,但就算自己很激動,也沒有用力:“阿鳶,你昏睡了八年,也有可能不記得我了。我給你講講我們過去的事兒。”
看到段嘉沐拉住宋常悅往懷里帶,躲在荷花池旁邊一棵大樹后的陸易安也有些急,立即就想趕到水榭。
他聽見了兩人的對話,也有些震驚,宋常悅為什么不認識段嘉沐了。這是怎么回事,上天這是完全站在他這邊了嗎?
陸易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突然覺得這個時候,他最好是不要現身,他又退回到大樹背后。
他聽見宋常悅有些怒意,對段嘉沐吼道:“哪里來的登徒子,你放開我!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宋常悅一把推開段嘉沐,氣沖沖地走了。直到她走遠了,段嘉沐還呆呆地站在原處,頎長的身影已不復平常的挺拔,垂頭喪氣站在水榭當中,也不考慮會不會被人發現。
117 纏斗
◎那你還愛我嗎◎
段嘉沐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但是他沒有一點動作。直到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這位師父怎么到了東宮,可是迷路了?”
不理陸易安的冷嘲熱諷,段嘉沐只冷冷問道:“她是阿鳶嗎?”
陸易安姿態從容, 挑眼睨著他的背影:“當然, 你連阿鳶都不認得嗎?”
段嘉沐搖頭, 痛苦地低語:“她根本不是阿鳶, 這是你找的替身……要是真的,阿鳶怎么可能會不認得我!
在宋常悅昏睡后,陸思安看陸易安那么痛苦, 的確找過一個和宋常悅長相和聲音都很像的女子送到東宮。
那天陸易安退朝后,推開每日都關著的崇德殿大門,看到他日日夜夜都盼望著醒來的身影,背對著他坐在臥榻上。陸易安呼吸都停滯了, 一步步悄聲走到她身后, 生怕又是個夢。
就在他快走到的時候, 她轉過身, 問安道:“見過陛下!
陸易安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就勃然大怒:“誰讓你踏進這個大門的!”
原來,這個女子是安西道一縣令的女兒, 今年隨父親到長安述職。有次恰巧在上巳節宴席上被錦樂公主一眼相中,將她帶到公主府調教了一個月才送到宮里。
人人都道圣上端方持重,沉靜內斂。錦樂公主也告訴這個女子,只需要按她教的表情和聲音說話,圣上一定能對她另眼相看。
都知道陸易安儀表堂堂,風光霽月,而且他是皇帝啊, 沒有女子不會心動。她聽見背后的腳步聲, 調整好了呼吸和聲音, 才以錦樂公主教的表情轉過身。
沒想到她剛剛用錦樂公主教了她許久的語調問安,平獻帝就龍顏大怒,將她趕出了東宮。聽說后來還降罪于錦樂公主,剝除了公主府五十戶食邑。
平心而論,這個女子真的很像宋常悅,但是宋常悅不會叫他陛下,不管他是太子還是皇帝,只會理所當然地喚他“陸易安”?此麜r眼神總是淡淡地,不會滿是愛慕之情。
而且再像又怎么樣,都不是她。
誰能比得上她,誰也比不上她。
此時,陸易安輕蔑地看著段嘉沐,嗤笑一聲:“你覺得朕是會找替身那種人?就算阿鳶真的不在了,十年、二十年,朕也不會找替身。在愛她這件事上,你怎么比得過朕。段嘉沐,你只是運氣太好,其實你根本不值得被她喜歡。所以現在老天有眼,讓她忘了你!
段嘉沐轉過身:“陸易安,你這個卑鄙小人,八年前是你說阿鳶沒了,我才隱居圓光寺,不然我就算浪跡天涯都要找到她。”
“當初逃跑的人是你,也是你的懦弱傷了阿鳶,她才對這個世間不再留戀,現在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你知道她當時怎么了嗎?”
段嘉沐的確很好奇宋常悅當時發生了什么,現在又是怎么安然無恙地在東宮。他著急地追問:“她當時怎么了?”
陸易安踱步走到水榭邊上,將手撐在欄桿上:“你不用知道。朕當初那么說是可憐你,讓你斷了念想,不然你能如何?就算你找到阿鳶,你也救不了她!
“既然你能救她,我也可以!
陸易安低頭看向左手掌心,勾起唇角:“你救不了,她現在身上流的都是朕的血!
段嘉沐聽他這么說,臉上浮上疑惑的表情:“你這是什么意思?”
陸易安拂袖轉身,將手藏于衣袖中,不答段嘉沐的問題:“她是朕的,她現在完完全全是朕的女人!比缓笏o緊盯著段嘉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今后,朕會和她同生共死。”
段嘉沐已經不想陸易安說的這些話什么意思,他被陸易安這種理所當然的姿態完全地激怒,全身的血液直沖天靈蓋。
之前他落水染了癆病,但服了袁天剛配的藥已經好了,這幾年在圓光寺的小院堅持練功,武功和內力都大有增益。
他不再言語,握拳直沖陸易安面門。
東宮不僅沒什么宮人,就連陸易安一進東宮,侍衛也只守在門口。
看段嘉沐動手,陸風和陸雷飛身而來,直奔段嘉沐,陸易安一邊舉起右手制止兩人,一邊躲開段嘉沐的攻擊:“住手,這是朕和他兩人之間的事,你們呆一邊去!
陸風聞言腳下一頓,立即往后退開,陸雷卻很著急,他看出來段嘉沐剛才那幾招都下了死手,眼神里也全是殺意。
他們兩兄弟是知道陸易安用心頭血救宋常悅,又每個月喂兩次血給她,這必然會傷了內力。而且他現在可是九五至尊,不能出一絲差錯,陸雷開口勸道:“陛下!他……”
陸易安打斷他:“退下!”
陸雷只得轉身,一步三回頭地跟著陸風離開了水榭。
陸易安看向段嘉沐:“段嘉沐,你總以為是朕強搶阿鳶,其實你才是多余的。你根本不懂她,朕才懂她,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嗎?”
段嘉沐眼神陰冷:“不必為你的小人之心找借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陸易安雖然放血傷了內力,但他每日和宋常悅一起睡在玄玉床上,滋養了他,反倒增強了他的內力。他的功夫本就在段嘉沐之上,兩人纏斗了十多招,段嘉沐就敗下陣來。
陸易安一手卡住段嘉沐脖子,一手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刀尖抵住他頸側不斷搏動的位置:“段嘉沐,你曾是朕唯一的朋友,朕愧對于你,但你也欠過朕,今日就都一筆勾銷了!
段嘉沐死死盯著陸易安:“是你一直覬覦阿鳶,我不曾欠你。要殺我就別多廢話……”
正當陸易安準備發力下壓刀柄,他覺得段嘉沐身上的戾氣突然少了許多,他轉頭一看,段嘉沐已不再盯著他,而是看向他身后喊道:“阿鳶……”
陸易安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很有可能是段嘉沐使詐,但他還是轉過了身。
果然是宋常悅,她用平靜無波的眼神看著纏斗在一起的兩人,就算現在陸易安用刀抵著段嘉沐,她也一點不急。
剛才他兩人打的火熱,沒注意到她又回了水榭,宋常悅看著陸易安,淡淡說道:“你放了他。”
還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陸易安狠狠地剮了一眼身邊的段嘉沐,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段嘉沐,收起了小刀。
“阿鳶!薄鞍ⅧS!
兩個男人不再管對方,都往宋常悅走去。
宋常悅完全沒看段嘉沐,面對陸易安:“你先進殿吧,我和他說幾句話!
段嘉沐心下一沉,宋常悅對陸易安說話這個語氣,和對他時一樣。
陸易安也心下一沉,究竟是宋常悅突然想起段嘉沐了,還是她根本沒有忘掉?那他剛剛還在沾沾自喜的優勢又沒有了嗎?
一陣風吹過,帶著陰濕的水汽,要下雨了。
陸易安看看天,拉過宋常悅的手一摸:“有些冷了,你也進殿吧!
宋常悅隨著他的目光也看過去,天空的確是烏云密布。
同時,段嘉沐伸出手,想將宋常悅的手從陸易安手中扯出,陸易安盯著他,手上抓的更緊。
宋常悅看著三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有些不耐煩,她甩開兩人就往前走了,陸易安和段嘉沐邁開步子,一前一后跟在宋常悅身后。
等三人到了崇德殿門口,宋常悅對陸易安再次說道:“你去麗政殿吧,我和他單獨聊一聊。”
陸易安不喜歡宋常悅剛剛說的“單獨”,他盯著宋常悅抓住段嘉沐袖子:“一刻鐘!
“兩刻鐘。”宋常悅說完,不等陸易安回應,拉著段嘉沐就進了門,陸易安默默地看著門哐當一聲關上。
兩人就只有半個小時,宋常悅一進門就坐在椅子上數落道:“你喜歡死,就死遠一點,還來找我做什么!”
段嘉沐剛剛被陸易安抵住,他知道陸易安是真的要殺他,他不怕死,只是很遺憾今日才見到宋常悅,但她已經記不得他。
剛宋常悅再次回到水榭,段嘉沐明白了,她還記得他!他不再失落,心中慢慢被欣喜填滿。但現在看著宋常悅冷漠的眼神,段嘉沐又著急了,她不是不記得他,是不要他了嗎?
他心中止不住的慌亂: “阿鳶,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
看宋常悅的眼神和表情都沒一絲變化,他半跪在宋常悅腿邊,雙手捧著她的手:“阿鳶,是我覺得自己再保護不了你,所以我退縮了。別不理我,求你…”
“你知道自從你走后,我有多擔心你嗎?再次聽到你戰亡的消息,我是什么感覺?”
段嘉沐抓緊宋常悅的手:“對不起,阿鳶,我知道你會著急和難過。但我是想著,這樣總好過你以后和我一起吃苦受累!
宋常悅沖他低吼道:“段嘉沐,你覺得我有那么脆弱嗎?你真的一點都不懂我。”
段嘉沐想起剛剛陸易安說的話,他眼神和語氣都很茫茫然:“你是愛上他了嗎?”
宋常悅搖搖頭,段嘉沐心中剛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見她說:“只是有些喜歡。”他顰起眉頭,語氣止不住的失落:“那你還愛我嗎?”
118 回憶
◎嘉沐,我還愛你◎
段嘉沐時隔八年再次出現, 他比陸易安看到她醒來時更加激動,從一臉不可置信到狂喜?粗渭毋甯映墒炝Ⅲw的五官,之前的陽光俊朗已經完全沒有了, 只剩下肅郁和黯然。宋常悅不知道這幾年段嘉沐經歷了什么, 她也想和段嘉沐好好聊一聊。
但這次宋常悅對段嘉沐很生氣, 生氣八年前他明明答應了她, 從靺鞨回來后兩人一起去渝都隱居。段嘉沐卻和陸易安達成共識,瞞著她假死。
她聽到陸易安和段嘉沐纏斗時說的只言片語,事實好像是陸易安也不知情。
不管是誰的點子, 總之段嘉沐是瞞了她,她不能接受,所以她剛剛故意裝作不記得段嘉沐。
宋常悅因為和陸易安有前世糾葛,事到如今, 兩人之間發生的一切, 已經說不清誰對誰錯。但段嘉沐是無辜的, 是陸易安父子起兵造反, 是陸易安使記讓他去了江夏,也是陸易安橫刀奪愛。
她看著此刻在她面前眉頭緊鎖的段嘉沐, 宋常悅的手撫上段嘉沐的臉,摸著那道淺淺的傷疤,眼神和語氣都隨著心軟了下來:“嘉沐,我還愛你!
段嘉沐放松了一些,這說明宋常悅不生他的氣了。而且,她說的“愛”和“有些喜歡”還是不一樣的,前段時間一定是陸易安趁虛而入。只要他在宋常悅身邊, 他們一定可以像以前那樣, 宋常悅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他用臉輕輕蹭著宋常悅的手心, 掃去剛剛臉上的陰霾,揚起嘴角:“那我們就按原來的計劃,一起去渝都!
回答段嘉沐的是宋常悅的沉默。
既然回不去現代,那宋常悅要在這個時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已經想好要做什么了:“不,嘉沐,我不去渝都了,我要當女官!
聽到這樣的回答,段嘉沐的心像漸漸被浸到冰水中,她想繼續呆在長安,還在朝堂中,也就是還在陸易安身邊。
他雖然還笑著,但卻很僵硬:“阿鳶你之前不是說,不當女官,在渝都一樣可以寫游記嗎?”
“是,我之前是那么覺得的,但現在我的想法變了。”
段嘉沐眼眸低垂:“是因為他嗎?”
宋常悅沉默了幾息,眼神逐漸堅定:“不是,是因為我自己!
段嘉沐重又抬頭看著宋常悅,眼里滿是傷感:“可陸易安剛剛說你和他現在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宋常悅訝然道:“難道是因為他喂我喝他的血?”這不科學啊,喝了血只是進到腸胃里,怎么會同生共死。不過都穿越到古代了,也不要求能用科學解釋發生的這些事情。
段嘉沐觀察她的神色,宋常悅這樣大的反應,看來的確是不知道,事實應該也不是段嘉沐剛剛想的那樣:“什么喝血?八年前,我在靺鞨脫身后,就到了渝都,去看了你說的巴山蜀水。聽說你病重的消息就快馬加鞭趕回長安,陸易安告訴我你已經不在了。阿鳶,你告訴我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我在思安的婚禮上暈倒,陸易安用心頭血救了我,但只能勉強保住我性命,我依然昏迷不醒。之后又將我帶到了東宮,就在這崇德殿下修了一個地宮,將我放在千年玄玉床上,每個初一十五給我喂血。直到我這個月十五突然醒來。”
宋常悅簡單講了經過,沒有說她和陸易安的前世。剛剛心中猶豫一番,決定還是不說她是穿越而來的事。
根據十五那天的赤月,還有小院里追魂索的突然震動,宋常悅的魂魄是有異動,實際應該不是宋常悅說的這樣簡單。
但至少現在宋常悅好好地在她面前,而且段嘉沐也怕說到鬼神志怪會嚇到她。段嘉沐不再追問,心疼地擁住宋常悅,只疑惑道:“陸易安的血為何可以救你!
宋常悅轉開眼:“我也不清楚,玄真道長說他是神獸白澤轉世。”
段嘉沐頓了頓,他不懂什么神獸轉世,他覺得都是飄渺的說法。不管這個說法有沒有依據,或者具體是因為什么原因,事實都是陸易安救了宋常悅,而他卻什么都沒做。
他試探著開口:“所以你感激他,喜歡上了他?”
宋常悅在段嘉沐的懷里,看不到他眼里的黯然,她搖搖頭:“不是,我給你說過,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如果我不喜歡,救我百次千次,我也不會喜歡!
段嘉沐記得宋常悅說的每一句話,這八年,他和宋常悅相處的點點滴滴,都被他反芻一樣,一遍遍、無數次的回憶。時間過去越久,記憶越是清晰。
他記得這句話是宋常悅在洞房時給他說過的,當時他并不知道那個帶著金色面具的救命恩人就是陸易安。段嘉沐眼神茫然地看著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兩人間沉默了一會兒,宋常悅估摸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從他懷里起身抬起頭:“嘉沐,那你這幾年是怎么過的?”
段嘉沐氣憤地說道:“陸易安這個卑鄙小人,他告訴我,他將你的骨灰撒在了龍火泉里,所以我在龍火泉邊建了一個小院。這八年,我一直在圓光寺的小院守著你!
宋常悅自己只是像做了一個夢,但對于段嘉沐來說,卻是實打實漫長的八年。他臉上在江夏落水時的傷疤已經快看不見了,只是一條淡淡的痕跡。但對于他心中的傷疤,肯定依舊不會淡去。
她有很多想說的話,但最終只是主動伸出手,圈在段嘉沐腰間,回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他胸前。
段嘉沐心中百感交集,將宋常悅緊緊擁在懷里,吻在她的發頂,再是耳垂、鬢邊、眼角,就在段嘉沐的吻將要落在宋常悅的唇上時,陸易安陰沉著臉推門而入:“兩刻鐘到了!
一進門看見兩人的動作,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動作,陸易安疾步往他們走去。
段嘉沐看陸易安氣勢洶洶地過來,下意識將宋常悅攬到自己身后。這個舉動更是激怒了陸易安,他大聲喝道:“段嘉沐,你放開她。”
段嘉沐傾身往前,眼見兩人又要打起來,宋常悅拉住身邊的段嘉沐:“你們在干什么?要打就出去打,別讓我看見!
說完丟開段嘉沐的手,走到圓桌旁坐著,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邊喝邊說:“你們兩個不打個你死我活,別進來見我!
陸易安和段嘉沐隔著兩步的距離對峙著,兩人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火藥味兒十足,一個火花就能引發爆炸。
宋常悅喝完茶,茶杯磕在桌面上的聲音有些大:“過來坐下!
兩人這才偃旗息鼓,一人一邊坐在宋常悅身側。
陸風和陸雷遠遠站在涼亭里,看著陸易安推開又關上的那道門。陸雷用手捅捅陸風:“哥,陛下都進去半個時辰了,你說我們要闖進去嗎?”
陸風淡定答道:“先不用,段嘉沐根本不是陛下的對手!
陸雷著急地說:“段嘉沐算什么啊,對陛下威脅最大的是宋二小姐。她要是讓陛下死,陛下立馬就會戳自己一刀。”
陸風真想立即捂住他的嘴:“陸雷!你真是不想活了。管好你這張嘴,你不要命,你老婆孩子還要指著你。”
這幾年,陸風和陸雷陸續成了婚,也都有了孩子。
陸雷嘿嘿笑道:“這東宮里又沒有其他人,我說的很小聲,就你能聽見!
陸易安對宋常悅做的一切,他們兩兄弟看在眼里。特別是陸風,從陸易安在南五臺山主動抱起失明的宋常悅,到上巳節宋常悅和段嘉沐騎馬,陸易安吃醋,到宋常悅成婚那日陸易安的難過隱忍,到陸易安毫不猶豫跳崖救宋常悅,再到宋常悅暈倒時陸易安的悲痛欲絕,他都在一旁見證。
更不要說陸易安取心頭血這種與自殺無異的行為,和那傷痕累累的左手。
所以本身穩重寡言的陸風此時都感嘆道:“這宋二小姐,陛下對她那么好,一次次不要命地去救她,結果她到現在還是對陛下不冷不熱!
“是吧,我很早就這么說了。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還是老樣子。這個女人啊,真正是鐵石心腸!
現在段嘉沐又來了,兩兄弟默契地同時嘆了口氣,為他們的陛下感到可惜。
直到又過了半個時辰,殿門才打開。兩人立馬起身,轉頭看了過去。
陸易安先走了出來,喚道:“陸風、陸雷!”
兩人趕緊跑到他跟前:“在,陛下。”
陸易安臉色陰沉如水,語氣很不好:“陸雷,你駕車送宋二小姐和綠柳去對面宅子。”
兩人訝然,陸易安竟然會讓宋常悅去宅子,而且讓陸雷送,一般重要的任務,都是先派給更沉穩的陸風。但更讓兩人震驚的是他們又聽見陸易安的聲音,這次感覺他后槽牙都咬緊了:“陸風,你親自駕車送這個師父回圓光寺!
他們當然知道這個師父是誰。陸雷明白為什么要讓他去送宋常悅了,因為陸風的確要執行更重要的任務。
兩人恭敬領命:“是,陛下!
“路上別讓任何人發現!薄笆牵
陸易安將頭微微一側,表情更加難看:“出來吧。”
門內走出帶著帷帽的一人,身量身形都和陸易安極為相似。自這個人走出房門,陸易安就死死盯著他,但他路過陸易安身邊時,不僅沒有行禮,似乎還轉頭盯了威嚴冷峻的平獻帝一眼,只是被帷帽擋著看不真切。
119 承諾
◎含住她的唇舌,吞掉她要說的話◎
陸風在一旁, 感受著兩人無聲的較量,他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只要段嘉沐敢動手, 他一定要在宋常悅喊停之前給段嘉沐致命一擊。
直到段嘉沐走遠, 陸風才放松下來, 他沖陸易安一揖, 后退著行了幾步才跟在段嘉沐身后離開。陸風今日才發現,段嘉沐連走路的姿勢都和陸易安很像。
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于開始飄雨,陸易安一直站在殿門口看著段嘉沐離開, 雨絲被風吹到明黃色的衣袍上,出現一點點的暗沉,如同陸易安的眼神。
綠柳收拾好東西,進殿去請宋常悅離開, 她給陸易安請安, 他只是擺擺手就讓她進去。
宋常悅出了殿門, 站在陸易安身側等著陸雷拿傘來。沉默了許久的陸易安拉住宋常悅的手:“下雨了, 今日別走了!
陸雷拿來了傘,卻不敢靠近, 站在臺階下等著陸易安下令他才過去。綠柳見狀也從殿門口到了陸雷身邊。
宋常悅仰頭看著陸易安:“有傘,雨也不大!
他的身子湊近了一些:“不走了,阿鳶。”
宋常悅只是笑笑,柔聲道:“陸易安,你剛剛才答應了。”
他將宋常悅的手握得更緊:“可是我現在就后悔了!
宋常悅還笑著,但她的另一只手搭在陸易安的手背上,扒開他的手:“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你可是這大平朝的皇帝!
說完她走下檐廊, 對綠柳和陸雷說道:“走吧!本G柳被宋常悅一喊, 給宋常悅打起傘就走了。
但陸雷不知道該不該走,陸易安只看著宋常悅的背影,沒有給他指示。就在陸雷正糾結的時候,他看見陸易安疾步走下檐廊,陸雷急忙也跟上去。
綠柳早料到會這樣,聽到身后的動靜,拉住了宋常悅:“小姐!边@時陸易安已經到了她們跟前:“我送你過去。”
綠柳識趣地將傘遞給陸易安,退到了后面和陸雷走到一起。兩人看著前面為宋常悅撐傘的陸易安,傘都偏向了宋常悅這邊。
兩人想起了那年的除夕,下著大雪,陸易安也是這么給宋常悅撐著傘。他們都記得那一日,傘下的兩人甚為親密。
因為是去對面宅子,沒有用金輦車,馬車已經等在東宮側門口,陸易安扶著宋常悅上了馬車,自己也跟了上去。
兩人在車廂,一人坐在一邊,都沒有說話,眼神多次交織又轉開,不知怎的,氣氛卻有些曖昧。
馬車很快就到了宅子的小院里,一到地方陸雷就先下了車,不知道去了哪里。宋常悅準備下車,對陸易安說道:“就送到這里吧,你好好考慮再做決定,沒想好之后先不要來找我!
陸易安替她撩起門簾,剛好一眼撇到那小院里的秋千,雖然他讓人細心養護著,但依然比八年前破舊了許多。
他回憶起他推宋常悅蕩秋千的場景,可能真的多給她一些空間,他們的關系才會更近。
陸易安點點頭,聲音是只對宋常悅才會有的溫柔語調:“等玄真道長到了長安,你就可以做回宋若昭了!
陸易安沒想到今日的結果會是宋常悅又重新住回宅子,沒提前準備易容霜:“之后你要出門的話,可以先用易容霜扮做其他人,明日一早我就讓人送來。”
宋常悅以為陸易安會像往常那樣厚臉皮地跟著她進房,沒想到今日倒挺有分寸,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陸易安,這才說道:“嗯,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接下來要做的決定太過于艱難,陸易安似乎需要一些肯定,他拉住她:“阿鳶,你說過你喜歡我,對不對?”
看他過分認真的表情,宋常悅不自覺地笑了:“是!
陸易安也跟著她笑了,雙眼在車頭燈籠的照耀下如黑曜石一般。他的右手還給宋常悅打著門簾,牽她用的是左手,宋常悅摸著他手心的傷疤,一條條凹凸不平。
陸易安感受著手心里的癢意,心中的某根弦像是被她撥動。他突然放下馬車的門簾,一把將拉過宋常悅又進了馬車里,身體一轉將人放倒在軟墊上,還不忘將手墊在她肩膀下面,免得撞疼她。
馬車里只有燈籠透過門簾邊緣照進來的幾絲光線,宋常悅看不清陸易安的表情,只覺得他呼吸沉重,似乎在壓抑著什么。
宋常悅懂了,她抬手要推開他,陸易安還空著的那只手抓住她的兩手置于胸前,俯身吻了上去。
他先是用舌尖上下描繪宋常悅的唇形,在她準備要開口說話時,含住她的唇舌,吞掉她要說的話。又沿著她翕開的嘴唇入侵,勾弄著宋常悅的舌頭。
這八年,陸易安雖然和宋常悅睡在一張床上,每日給宋常悅盥洗,每三日還要在凈房給宋常悅沐浴,他也心如止水,沒有一絲欲念。
對著安靜沉睡的宋常悅,他只有心疼和憐惜,如果在她昏迷時做些什么,那是侵犯,和禽獸有什么兩樣。
這八年,就像他對宋常悅說的那樣,他是真的連別的女人看都沒看一眼,至始至終,他只想要宋常悅。
所以自從她蘇醒,他對宋常悅的欲望也蘇醒了。前段時間他一直在隱忍克制,但此刻,他不想再做君子,就當個真正卑劣的人,真正的掠奪。
在這個逼仄的馬車車廂,陸易安的吻越來越深入,從剛剛觸到宋常悅柔軟的雙唇開始,陸易安全身的血液就已經被點燃,現在他吻在宋常悅頸側,嗅著她的味道,他的血液已經沸騰了。
雨已經停了,風卻是冷的,現在長安已經是初冬,但馬車里的溫度漸漸升高。
陸易安睜開眼,他的眼神已經不復清明,也在黑暗中將宋常悅迷離的眼神看的清清楚楚。他不想段嘉沐看見這樣的宋常悅,甚至一想到宋常悅會躺在段嘉沐身下都受不了。
感受到宋常悅推他的雙手漸漸脫力,身子都軟了下來,陸易安抱起她下了馬車。
宋常悅一吹風就清醒了,她的聲音也有些嘶啞:“放我下來,你回去吧!
陸易安不語,依然往前走去。宋常悅一拳捶在他胸口:“陸易安,快放我下來!”
剛好走到后院的門口,陸易安放下她:“剛剛地是濕的。”似乎真的是因為后院的走廊不會打濕她的鞋才把她抱到這里。
剛剛打的那一拳是不是太重了,宋常悅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你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
陸易安答了是,就不再說話,看著獨立進了后院的宋常悅,他突然彎了彎嘴角。
宋常悅回了之前她住的那間屋子,格局和布置都完全沒變。綠柳伺候著她盥洗完,很快她就沉沉睡去。
而依舊宿在東宮的陸易安沒了宋常悅陪在身邊,只能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難得的失眠許久后,陸易安起了身。
第二日一早,宋常悅剛醒來,綠柳就帶著紅果進了房。紅果并不知道宋常悅經歷了什么,只知道她是得了重病,一直在東宮養病。她興奮地和宋常悅行了個大禮:“宋二小姐,你可算回來了,身子恢復的怎么樣?”
宋常悅也是真心的高興:“養了這么久,已經好了。這幾年書肆多虧了你,辛苦了!
“沒有的事,宋二小姐你對我這么好,我一直都記得的。而且你給我們發的月例這么高,是我們沾了你的光!
宋常悅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這幾年是誰在以她的名義給紅果發月例:“快別跪著了,起來說話。”
紅果直起身子,仔細地打量著剛剛睡醒的宋常悅,驚訝地說道:“宋二小姐,都八年了,你怎么一點沒變啊!
宋常悅含糊其辭:“也有變化的,只是你好久沒見到我,沒看出來?赡芤驗樯碜硬缓,每天只能在床上躺著,吃的喝的都很精細,養的比較好!
這八年,紅果成婚生子,又操勞書肆的生意,和之前十六七歲少女的模樣比起來,現在已經是婦人模樣。綠柳雖然沒有成婚,但也有了歲月的痕跡。
而宋常悅不管是五官、皮膚還是神采,都完全和八年前一模一樣,就連眼神都沒變化。紅果充滿疑惑地搖頭:“不對,我一定沒有記錯!
宋常悅看她還不依不饒地說下去,及時打斷了紅果:“時間差不多了,你先去書肆張羅著,我等會來看看。綠柳,來給我梳洗!
“是,宋二小姐。”“是,小姐。”
宋常悅梳洗完用了早膳,就去了書肆。先見了紅果的夫君,是個踏實又機靈的男子,對紅果言聽計從,眼中只有她一人。兩人將書肆打理的井井有條,配合的也很默契。
宋常悅翻看著自己寫的游記,現在已經賣的不多。賣的最好的已經是更新的游記,甚至有好幾個人已經寫了去波斯和高麗的游記。
她隨便翻了翻,就看出了問題,基本都是自然風光的描寫,對人文風俗的描寫不夠。插畫也有些過于抽象和潦草。
沒用多久,宋常悅就掌握了現在書肆的運營情況,也有了新的計劃。她回房自己用易容霜隨便捏了個五官,讓駕著宅子的馬車送她去了清平樂。
120 執念
◎老天已經幫段嘉沐做了決定◎
宋常悅到了清平樂, 她沒提前告訴盧云,到了清平樂,從大門先進了樂坊。此時還早, 樂坊沒有客人, 幾個半大的小孩在樂坊里, 圍著一張桌子旁, 頭都擠在一起,好像是在看一張地圖。
一個小孩指著地圖:“這是長安城的地圖,長安城外面是什么樣的呢, 還有其他地方的地圖嗎?”
一個看著年齡最大的男孩說道:“不用看了,就我們這長安城里是平的,外面是南五臺山,再外面還是山!
“不是, 那是因為你看的不夠遠, 去的地方不夠多, 外面有山、有平地、還有海!彼纬偺а弁, 說話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她臉型微長, 一雙上挑的丹鳳眼,鼻梁挺直,是和宇文靜一樣的英氣長相。
有個胖胖的男孩嘲笑她:“你不就才八歲,你去過多少地方,懂什么?”
面對對方不友好的質疑,小女孩沒有氣急敗壞,她沉穩答道:“我雖然沒離開過長安, 但我讀了很多書, 讀萬卷書, 和行萬里路一樣,能看到許多地方。”
“誰告訴你的?”
“我小姨告訴我的!
那個男孩撇撇嘴:“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這個小姨,甚至都沒聽說過!
“她去云游四方了。”小女孩的眼睛里滿是期盼:“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像我小姨那樣行萬里路!
宋常悅眼眶早就濕潤了,她認出了這個小女孩就是吳煜。更讓她感動的是,在這個時代,通過這么粗糙的方式,理解到了教育的意義。不過現在聽吳煜這么一說,她有些心虛,她可沒行過萬里路,如果加上現代上學來回的路程,勉強算得上。
就在宋常悅心中感慨之時,吳煜發現了站在大廳門口的宋常悅兩人,她走了過來,眼中滿是驚喜:“你是小姨嗎?”
聽到這個稱呼,宋常悅又有些想哭:“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襁褓中的奶娃,你怎么認出我的?”
吳煜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盧娘子說小姨不僅是她見過長得最好看的女子,還是她見過最特別的女子。因為我覺得你很好看,又很特別!
宋常悅噗嗤一聲笑出來,眼淚也隨著動作滾了下來,她擦掉眼淚:“有什么特別?”
吳煜扣扣腦袋:“嗯……你的眼睛特別亮!
宋常悅一見吳煜就喜歡的緊,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一看到她就覺得親切,忍不住摸摸她的頭:“你的眼睛也很亮。”
她的手還沒放下來,突然想起陸易安也很喜歡摸她的頭。她牽起吳煜:“盧娘子呢?”
吳煜見到宋常悅很激動,話多的收不。骸八诤笤,樂師們說以前都是盧娘子管著樂坊。不知道現在怎么了,不僅不彈樂器了,連樂坊都不管,經常都呆在后院不出來!
宋常悅默默聽著,良久才說道:“她肯定是有她要做更重要的事兒。”
直到見到正在后院曬藥材的盧云,宋常悅清了清喉嚨: “盧云!
聽見那道溫柔又熟悉的聲音,盧云停下動作,緩緩轉身,看到牽著吳煜的宋常悅。
她有些恍惚,呆呆地走到兩人跟前。吳煜搖了搖宋常悅的手告訴盧云:“盧娘子,她是小姨!
“我知道!北R云笑著,因吳煜也在一旁,她拉過宋常悅的手:“你終于回來了。吳煜,你去房間讀書吧,我和你小姨說會話。”
吳煜沒回話,有些不舍得離開,盧云明白她在想什么:“你小姨今日定要在這玩個夠再走,還會和我們一起用膳,你讓廚房多燒幾個麻辣的菜!
小姑娘這才展顏一笑,蹦蹦跳跳地往廚房去了。
盧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吳煜和你一樣,也喜歡吃辣。”
說話間兩人進了盧云的房間,和后院里一樣,到處都是藥材,還有很多醫書。果然如陸易安所說,從清平樂的每一處都可以看出,盧云現在是一心撲在醫術上。
宋常悅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盧云,你當初沒發現我的異常,不是你的錯。是我刻意隱瞞了身體的異象,別太怪罪自己,把錯誤攬在自己身上!
盧云搖搖頭:“的確是我自己醫術不精,沒有發現異樣!
看宋常悅還想安慰她,盧云示意她不用再多說,換了話題:“宋二小姐,你什么時候醒的?”
“中秋節那日。”因為陸易安喂血的時候盧云也在,宋常悅便想找到一個答案:“陸易安喂血的時候你也在,他是還做了什么嗎?”
盧云聽宋常悅直呼平獻帝名諱,不自覺地看了看周圍,后來一想,估計在陸易安面前,宋常悅依舊這么稱呼他。
不知道這次宋常悅醒了,對陸易安的態度有沒有變化。八年了,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看到男角兒和女角兒在一起。
盧云掩下心中的想法,搖搖頭:“陛下就是喂了兩日心頭血,后來就割的手心喂血。之后我就出宮了,聽義父說后來陛下將你放在了玄玉床上!
宋常悅猶豫了一下,還是準備把這個問題搞清楚:“但陸易安說現在他和我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沒想到盧云也很驚奇:“我倒不知道這個,說陛下說的嗎?那你問問陛下是怎么回事,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但這是段嘉沐轉述給宋常悅的,她還真沒想過去問陸易安:“這……我沒想著問他。你懂醫術,這有這么多醫書,我們一起找找答案吧!
兩人用了一個多時辰,直到下人到院子里來招呼用午膳了,她們還沒找到相關的內容。盧云關上一本厚厚的古書:“宋二小姐,先用膳吧。我們去叫吳煜一起!
宋常悅有些失落地點點頭,盧云帶著她先去吳煜房里。吳煜正在書桌旁認真地看書,待宋常悅輕聲走到她邊上,吳煜才抬頭:“小姨,我都沒發現你們來了。”
宋常悅看她看書認真,很是開心:“吳煜,看書就該這么專心致志。你在看什么?”
盧云從不干涉吳煜看什么書,不過還是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別以為她是在看四書五經,她是什么閑書都看,就是不看夫子給的書。”
吳煜倒不覺得有什么:“盧娘子,這可是你的書,我看你很久沒翻這些書了,便拿來看看。這本是介紹苗疆蠱毒的書,蠱蟲是人養出來的,但是它并不只認一個主。誰拿到蠱蟲誰就能用它。但剛剛我看的這本書說到了一種特別的蠱,有人會以自己的血養蠱……”
吳煜因為和宋常悅聊天,有些興奮,正說的上頭。突然想起要用膳了,說這些實在不太合適,又怕宋常悅覺得她看的書的確太閑了,連忙閉上嘴:“小姨,不說了不說了,去用膳吧!
沒想到兩人都沒回應她,吳煜看看宋常悅,又看看盧云,兩人對視著,眼神復雜。宋常悅回道:“無妨,你繼續說。”
吳煜有些奇怪,繼續講道:“這樣養出的蠱蟲就會有蠱主的氣血和內力,不僅是只認他這一個主人,如果被種到宿主身上,還會吸宿主的氣血和內力,不用渡給蠱蟲主人,都能增加主人的氣血和內力!
說完,吳煜發現宋常悅表情僵硬,呼吸都沉重了一些,像是聽到了什么震驚的消息:“小姨,說這個是不是嚇到你了?”
宋常悅重重地嘆了口氣,才說道:“是的,我怕蟲子,聽你講這些,我想到了蟲子!
盧云挽上她的手,悄悄地拍拍她手背給她慰藉:“走吧,我都餓了,一起用膳去!
吳煜再怎么也是小孩子,能見到盼望了很久的宋常悅,還能和她一起用膳,立即又興高采烈地跟在兩人后邊走了。
*
就在前一日陸易安送宋常悅去宅子那時,段嘉沐被陸風送回圓光寺時,天色已暗。大殿的觀音佛像面前,點著一排排油燈,殿內亮如白晝。
他走進大殿,先虔誠地對觀音菩薩拜了拜,再問候了弘德大師。
弘德大師對段嘉沐在宮中消失大半天,又自己回來的行為毫不在意,像什么都沒發生,他停下誦經,但依舊閉著眼問道:“玄德,可有用晚膳?”
段嘉沐對著弘德大師一拜,禮貌答道:“謝大師掛念,已用過齋飯!
弘德大師微微睜開眼:“今日一行,可有消除執念?”
“大師,我今日見到了思念多年之人,之前的執念已消。但……”段嘉沐抬首看向觀音像,沉默下來。
弘德大師敲響了面前的木魚,段嘉沐今日一直煩躁又糾結的內心突然就寧靜下來,他聽見弘德大師說:“但你又有了新的執念。”
段嘉沐低下頭,跪坐在他身邊:“是,大師,我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
弘德大師一邊輕輕敲著木魚,一邊說道:“玄德,貧僧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等段嘉沐走出殿門,看向黑壓壓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他以為無法做出的決定,原來老天爺早替他做好了,或者說他的決定根本不重要,因為老天早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