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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真正的龍族 桐桐真好

    許瑤想起了炎龍城女王曾提過的“真正的龍族”。

    “他們只會在心境達到某種狀態后才會進入過渡期, 先人研究許久猜測是龍族血脈太過強大,導致他們按照真正的龍族進行進化。聽說這類族人成年后能短暫地現出龍身,實力也幾乎接近真正的龍族。”

    姬桐進入過渡期的情況是符合的, 但真有那么巧的事嗎?

    “你是說,我還可以覺醒?”

    心情復雜的姬桐不愿相信似的又問了遍。

    小龍王琢磨不透他的反應:“你這龍人好生奇怪, 能‘覺醒’是感到榮耀的喜事,你竟一點都不高興。”

    如果承認自己的血脈是萬里挑一的罕見存在, 那他就得直面前世主動放棄了血脈,那個選錯后不得善終的“姬桐”。

    這讓他怎么開心的起來?

    “桐桐, 覺醒嗎?覺醒吧!”

    某人雙眼放光地摁住他的肩膀, 姬桐立馬從前世記憶的泥潭里掙脫回現實。

    所幸天道又給了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這次的結局應該會比前世好——不,是一定比前世好!

    “你不拒絕我就當你同意了。”許瑤激動地問小龍王, “要怎么覺醒?”

    “吾是在五歲時, 阿娘把鱗片全部拔了才有的人體, 他是龍人原本沒有鱗片,或許把皮剝了就有龍體了。”

    許瑤聽得沉默, 臉上的期待蕩然無存。

    什么叫“或許把皮剝了就有龍體了”?

    縱然是修士, 也難忍剝皮之痛。

    尤其笨龍本身就怕疼。

    “你的族人有了解的嗎?我需要明確的方法, 而不是模糊不定的猜測。”

    聽到她的話,小男孩變得格外肅穆:“想要變強還不肯付出?這世上哪兒有這樣的好事。不過吾會幫他問下,就當還了吾族欠他的情。”

    他身形一晃恢復龍體,和旁邊的族人以龍吟交流。

    片刻之后,小龍王又坐在族人身上。

    “祭司說‘覺醒’的契機是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楚, 最佳的方式是你動手把他打得皮開肉綻, 他總歸得面臨這遭,不想受這苦就放棄吧。”

    “我來?”

    “沒錯,要的就是最親昵的人鞭笞。吾當初誤以為阿娘想殺了吾, 痛苦萬分才成功覺醒的。”

    聞言,許瑤徹底斷了心思。

    先不說她沒有鞭打他人的愛好,眼下姬桐知道真相,除非她演出為了得到勢均力敵的對手不顧他死活的冷漠,不然很難傷到他的心。

    最主要的是,龍族勁敵和姬桐中間做取舍,她選擇后者。

    左右不過再等十年,犯不著讓笨龍心碎。

    然而男人喊了她的名字,認真發問:“如果我覺醒了卻不如中等實力的妖龍厲害,你會失望嗎?”

    許瑤下意識反駁:“怎么可能?”

    就算他不習慣龍的身體,也不至于比銀鱗妖龍弱。無非是花點時間適應,掌握龍體后便能發揮出難以估計的威力。

    經過這么久的觀察和相處,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得到她的回應,姬桐差不多下了決心。

    她對他充滿信心,那他也愿意一試。

    “我想覺醒。”

    許瑤蹙眉勸導他:“你想過沒有,沒人清楚覺醒的臨界值在哪,所以你被我打個十天半個月都沒成功也是有可能的。”

    “用不著那么多天,三日若不成說明我就不是它所認為的龍族。”

    “這般篤定?”

    “嗯。”

    姬桐凝望她的眼。

    耽誤她三日要還沒達到對方的預期,他只怕要愧疚死。

    不是非得被傷了心才會痛苦,自我折磨同樣能肝腸寸斷。

    沒人清楚臨界值在哪,亦沒人擔保他確實具備“覺醒”的資格。

    擔驚受怕、反復質疑自我地度過三天三夜,要那樣還不成功,只表明他并非許瑤所希望的龍族。

    僅此而已。

    小龍王看兩人不說話,知曉了他們的決定。

    “既然想好了,那你們便隨我來吧。”

    許瑤傾向于去炎龍城覺醒的,于是沒動:“去哪?”

    “我的巢穴,整個過程我和祭司都會從旁協助。”小龍王看出她的警惕,主動解釋了句,“我不會報復你粗魯無禮的行為,但也不是白幫。與之對應的,屆時我到了過渡期他也要來搭把手。”

    許瑤一針見血地指出:“你想要他的心頭血?”

    未想她知道的不少,小龍王冷哼:“他覺醒后,沒有什么比他的心頭血更珍貴的了。”

    真正的龍族心頭血。

    察覺到女人隱晦的打量,姬桐一時百感交集:“……會給你嘗的。”

    某人立馬笑靨如花:“桐桐真好。”

    只在得了便宜時才會笑得這樣燦爛,姬桐已經見怪不怪了:“你明白就好。”

    小龍王變回龍體同族人交代了安排,很快妖龍們收起了敵意,帶他們回到領地。

    和大部分盤山而臥的妖龍不同,小龍王的巢穴在山洞內,窩由靈草打造,內部放滿了靈物和水晶寶石。

    妖龍和鮫人一樣,喜歡囤積亮晶晶的事物。

    祭司叼了待客的花蜜放到許瑤和姬桐面前,鼻孔呼出灼熱的龍息。

    許瑤嘗了口,甜得她瞇了瞇眼。

    過了會兒,換了漂亮衣裳的小龍王從草窩里跳出來,幾步來到祭司身邊。

    祭司低下頭方便他爬上來。

    小龍王小手一揮:“出發!”

    祭司微微彎曲身體用爪子走到洞口,隨后張開雙翼原地起飛。

    許瑤把剩余的花蜜收進戒指,御劍跟上。

    經過十幾座山頭,妖龍領著他們停在了一處瀑布下。

    從高處傾瀉而下的瀑布宛如無數破碎晶石砸在下方的礁石上,水聲轟鳴與下方湍急的流水交織在一起,形成磅礴壯觀的景象。

    瀑布與河流的交匯處,一片水霧彌漫,在光下呈現彩色光影。

    分明是凈化心靈的美景,卻要成為姬桐受苦的地方。

    小龍王環顧四周,挑選出符合心意的位置:“你就待在瀑布垂直之下的石頭上,這樣水撞到傷口會更疼。”

    姬桐沒吭聲,只眸光顫動地盯著雷霆萬鈞的瀑布。

    許瑤下了本命劍率先走向河流,所經之處,流動的河水冰封成面。

    她一路到小龍王選中的礁石,在手臂上化出傷口,放到瀑布下。

    僅兩息的功夫,她便大致有了判斷,傳音告訴姬桐:

    “痛感會放大五倍不止。”

    她真心實意地建議:“挺遭罪的,不如算了?”

    岸邊的姬桐沖她搖頭。

    他動作僵硬地解下發冠,低頭情緒不明地褪下上身的法衣,露出結實健壯的肌肉。

    他把衣服圍在腰間綁好,一步一步踏在沒化的冰面,站到了許瑤的身后。

    “我不打算放棄。”

    許瑤眨眨眼,往旁邊挪了兩步給他讓路:“你想的還挺周到,這樣不會毀壞法衣。”

    姬桐像負荊請罪般跪在石頭上,想了想,更換方向背面對她。

    如火焰的紅發迅速沾濕貼在身上,男人用手把發絲撥到了月匈前,輕聲問她:“你有鞭子嗎?”

    “好像有。”許瑤在戒指的武器堆里找了找,翻出唯一的鞭子。

    柔韌的鞭子乍一看很普通,可等她整根拿出來,兩人都看到了末梢的勾刺。

    由精鋼打造的蝎尾勾刺,瞬間讓普通的鞭子變得不普通。

    一陣緘默后,姬桐低聲開口:“我沒有鞭子……就這個吧。”

    許瑤又掃了眼戒指:“要不換個長棍什么的?”

    “既然要皮開肉綻,你手上的更快。”

    他取出件衣裳張嘴咬住,傳音道:“來吧。”

    許瑤望著男人布滿細小傷痕的背,這些是他勤于修煉的象征。

    是她錯了。

    他忍痛的能力實則超越了半數的修士。

    可她對姬桐的印象還模模糊糊地停留在過渡期之前,沒有好好地關注到他的成長。

    “你們還不開始嗎?”

    小龍王疑惑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許瑤握緊鞭子,緩緩抬起手臂。

    一鞭下去,男人的身上出現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他的上半身只往前傾了下,隨后再度挺直。

    小龍王詫異:“你是故意讓勾刺躲過他的身體嗎?還有,不用力是沒法破開成年龍人的盔甲的。”

    鞭打自己人著實為難住了許瑤。

    道理她都懂,手軟只會讓姬桐承受更多沒必要的折磨。

    “不必在意,隨便打就好。”

    男人越這樣說,許瑤越心情沉重。

    她不斷說服自己就當給違背宗門條例的弟子處以鞭刑,做好思想準備后,她冷下心利落出手。

    這次勾刺毫不留情地在男人身上破了個血花。

    縱使龍族防御力強,但雙方修為實在差得遠,只要許瑤不放海,姬桐根本沒法抵抗。

    男人順鞭子力道前傾趴在石頭上,急流軋在傷口頃刻間全是血水。

    許瑤立刻就聽到悶哼的小動靜,放下鞭子上前蹲在他手邊。

    “你怎么樣!”

    姬桐側過頭吐出嘴中衣物,發紅的眼凝視女人彷徨的臉。

    半晌,伸出手撩開她額間纏繞的發絲。

    “別這樣,不然我一點都痛苦不起來。”

    看到她緊張自己的模樣,他還要怎么自我催眠,好暗示自己耽誤時間會引發她的厭惡?

    他的指尖沿著她的臉龐滑到微動的嘴角。

    “你維持不住冷漠的眼神,那我就得遮住眼睛了。”

    第182章 契機 我想變強,這機會我不想放過……

    “太勉強了, 打三天你都半死不活了。”許瑤放軟聲音告訴他,“我可以等小龍王成年,十年很快的。”

    不遠處的小龍王冷不丁后脊發涼, 警惕地往后張望。

    姬桐將她此刻的模樣和要殺龍時做對比,突然上揚嘴角, 說了完全不相干的話。

    “許瑤你對生人和熟人的態度相差好大哦。”

    許瑤莫名其妙地觀察他的臉色,用手心撫上他的額頭, 隨即語氣沉重:“不可以繼續了,你都痛得更傻了。”

    “什么叫更傻了?”

    男人短暫地恢復了往日說話時的語調, 可他一激動就拉扯到傷口, 馬上面色發白,語氣又弱下去。

    “也不全是為了你……”

    “我想變強, 這機會我不想放過。”

    他半夾氣聲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 姬桐總覺得許瑤往后會和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似乎只有想辦法拉短實力上的差距,他才不至于時刻感到不安。

    更何況他也得為自己考慮, 弱肉強食的修真界主打實力至上勝者為王, 他要提前做好沒有許瑤在的準備。

    實在是她的修為增長太快了, 比迅猛的前世都夸張許多。

    他甚至懷疑,這一世的她不到半百就能突破到渡劫期。

    如果真是這樣,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既然你拿定主意了,那我不再多言。”

    許瑤起身,回到她該在的位置。

    “我會如你所愿, 這三日封住七情六欲, 剩余的就靠你自己了。”

    她掌握的法陣之中有一個禁陣可以臨時封閉感情,但相對的,禁陣取消后她會根據損耗的精神力昏迷幾日, 且醒來之后,喪失禁陣內的記憶。

    之所以被列為禁陣,是因為法陣的創造者,合歡宗的某老祖用它騙人騙己。他有意在禁陣里雙修,醒來面對雙修對象和道侶的質問,能堂而皇之地起誓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某次他的秘密讓略懂陣法的雙修對象發現,將其惡行公之于眾,這法陣立馬被列為禁陣,敢用者人人喊打。

    許瑤布下禁陣,丟了顆丹藥讓姬桐含在口里。

    “你不喊停,我便不會停下了。”

    姬桐剛點頭,甩動的鞭子發出清脆而響亮的動靜,不偏不倚重重打在脊柱上。

    他來不及重新塞回衣物,疼得倒吸口涼氣。

    鞭子在空中轉了圈,又一次打在背上。

    勾刺扎破皮膚,抽離時帶出絲絲血肉。

    姬桐無法抑制生理本能簌簌落淚,火辣辣的傷口仿佛牽動了全身器官,他只覺得每根骨頭都在疼。

    緊湊的鞭子沒有給他緩和的間隙,他含著丹藥痛苦悶哼,身體越發往前蜷縮,背后很快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小龍王對女人把控精確的力度和準度嚇住,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它可能阻止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屠殺。

    還好龍人善心規勸,還好它沒下令倉促攻擊。

    疼痛到了一定程度時,就會變得麻木。

    和過渡期前蹭破點皮就要死要活相比,這種痛感只是單純的疼,沒令姬桐太難受。

    尤其口中的丹藥不間斷地提供靈氣供他護住心脈,失去痛感后的他反而走神了。

    前世的瑤神目中無人,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令她的眼中生起波瀾。

    閑言碎語的嘲諷挖苦她漠不關心,犯賤招惹的挑釁她雙倍奉還,深不見底的實力是她雷厲風行的底氣,冰冷孤傲的性格導致她孑然一身。

    在她站在頂峰前,無人肯主動交好一個有爭議的散修;等她站到了頂峰,無人再敢對著那雙冷漠的眉眼套近乎。

    所以瑤神成為了傳奇人物,她高高在上,適合被當做瞻仰的存在。

    神是孤獨的,姬桐很難想象前世的許瑤是如何獨自修煉生活的。換作是他,怕是連一年都忍受不了。

    許是注意到他的分心,鞭子抽在了臂膀上,倒是沒破皮,只留下個紅印。

    前世高嶺之花般的人物如今和他有了羈絆,還為了他拿起不習慣的武器,做起不習慣的事。

    姬桐莫名產生了荒唐的想法。

    這時鞭子打在了另一個臂膀,若轉頭看一眼,會驚訝地發現連紅印都是對稱的。

    可他此刻卻沒這心思。

    想到這一世他們擁有的共同經歷,高不可攀的人近在咫尺,仿佛抬手間就能抓到。

    壓抑克制的情感失控般的一發不可收拾,隨著鞭子再度落下,姬桐情不自禁地哼哼唧唧,尾音酥麻發顫。

    女人的動作當即僵了僵,下一鞭晚了兩息。

    又是一聲千嬌百媚的低吟。

    原本硬撐的人倏地匍匐在地,指尖發抖。

    沒聽到他說停下,許瑤遲疑一瞬,甩動鞭子繼續。

    姬桐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從刺骨的痛里體會到一絲抓心撓肺的爽快。

    直到祭司的一句“他發忄青了”,能聽懂龍吟的小龍王和姬桐不約而同地陷入驚愕。

    小龍王簡直難以置信:這不是在受罰嗎?這龍人怎么會動情!

    姬桐更是懷疑人生,任是咬破手臂也不吭聲了。

    居然被打會獲得快感……他是什么受虐狂嗎??

    不清楚狀況的許瑤依舊勤勤懇懇地揮鞭。

    既然他不說,說明扛得住。

    不愿承認又怕許瑤發覺的姬桐備受煎熬,他險些把手臂上的肉整口咬下來。另只手的手指彎曲發抖,指甲在石頭上生生磨脫落。

    令他無法接受的是,比起疼痛,越來越明顯的愉悅讓他再也騙不了自己。

    他究竟是修士還是魅妖,要是許瑤知道了得怎么看他!

    “‘覺醒’的契機到了!”小龍王驚喜地指著后背有金光的男人,“不用打了,‘覺醒’一旦開始會自行完成的。”

    還在空中飛舞的鞭子瞬間消失。

    許瑤凝神盯到背上真的一片片現出龍鱗,才中止法陣往后倒去。

    下一刻,變為人型的無憂穩穩接住她的身子,彎腰把人整個抱在懷里。

    他低眸感受著透過法衣傳遞到手上的溫度,轉頭和半趴在石頭上的艷麗男人對視。

    眨眼之際,他收回視線,踏上不斷擴大增厚的冰面往岸邊走。

    而礁石上用手臂撐起上半身的男人,目光始終在他懷里的人身上。

    他輕輕喘氣,嘴巴剛張開,被血包裹的丹藥完好無暇地滾落出來,沿著石頭紋理留下一條猩紅和晶瑩的軌跡。

    赤發的男人雙眸紅潤,眼尾發艷,一對紅痣仿佛能滴血。

    迷離的眼神夾雜晦澀的偏執。

    不一會兒,他難忍地蜷在地上,卻還記得湊到丹藥旁,啟唇小心又貪戀地含住。

    第183章 七情六欲 將你喜歡的顏色印在喜歡的地……

    許瑤一覺醒來便看見守在身邊的本命劍, 她從墊了花瓣的窩巢里坐起,淡淡問道:“我睡了多久?”

    “十四個時辰。”

    聞言許瑤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我抽了他兩日?那他成功覺醒了嗎?”

    “不,瑤瑤只打了半個時辰。”

    比窩巢里的珠寶還美麗耀眼的男人頓了頓, 緩緩垂眸。

    “無憂不知姬桐成功與否。”

    許瑤這次直接看向他。

    “你一直在這?”

    “嗯。”

    她靜坐了會兒,感覺此時此刻的自己感情和精力都很充沛。

    所以她突然想改變男人低落的情緒。

    “不過半個時辰就讓我睡到現在, 看來鞭子挺難用。”她以盡量聽上去平常的口吻補充了句,“不如本命劍用著省心順手。”

    許瑤特意把“你”換成“本命劍”, 不然像是把他當做物件在使用似的。

    然而男人聽了卻沒有表露出她想要的歡喜。

    “我還可以有其他用處。”

    他抬眼與她對視。

    “不僅是作為本命劍,發泄人的谷欠望也可以。”

    許瑤愣了下, 再三確認沒聽錯后臉漲得通紅。

    “無憂你、你在說什么呢……”

    男人捏住她伸來的手指, 臉輕輕湊上去,將下巴抵在她的手指之上。

    倏地, 有血從他的嘴角流出。

    許瑤看著對方歪過頭, 讓血滴在了她的手上, 然后借她沾了顏色的手指在他淺粉的唇瓣上畫了一筆。

    仿佛未經塵世沾染的臉頃刻間艷美無雙,能勾起人深藏心底的不恥貪求。

    “像這樣。”

    銀發及腰的男人又抓住她的手腕, 強迫她用染了血的那只手附上他雪白纖細的脖頸, 留下模糊的指紋和條條紅痕。

    “將你喜歡的顏色印在喜歡的地方。”

    也不知是她的手發熱還是手下的皮膚發熱, 許瑤光是看一眼那旖旎的畫面都心里發燙。

    她半是狼狽半是隱忍地移開視線,同時嘗試抽回自己的手。

    可沒抽回不說,小拇指還觸碰到了對方上下滾動的喉結。

    她低頭閉上眼,做了兩個深呼吸后艱難地控制語氣:“無憂,本命劍是沒有這個職責的。”

    “我不想瑤瑤總在忍耐。”無憂把血吞咽下去, 說話清晰又黏禾周, “何況我具備滿足你念想的條件。”

    他的每次吐息和啟齒都伴隨靈氣的香甜。

    許瑤難以自已地加重呼吸,聲音低沉沙啞地告訴本命劍:“別給自己增加不相干的負擔,若非他們故意, 我也不會輕易動這種心思。”

    逼到這個地步,再前進就會引起反效果。

    無憂閉眸遮掩住眼底隱晦的暗流,回憶之前她在他人面前妥協的契機。

    隨后,他輕柔地在女人的手背落下濕紅灼熱的一吻,這是修真界沒有的禮儀涵養。

    在對方再次震驚顫動地看來時,他松開手往后退了小步。

    “無憂只是有點吃醋了,既然瑤瑤會為這事把情緒給他們,就以為給無憂也是可以的。畢竟無憂滿心滿眼只有瑤瑤一人,所以不想把瑤瑤的情緒分給別人。如果瑤瑤不需要無憂,那我下次再也不提……”

    他的唇驟然被封住,剩余的話語也消失在唇齒間。

    一旦將占便宜加個最后一次的限制,某人便會怕錯失而沖動上頭。

    尤其他還說得像心甘情愿,徹底斷了她的后顧之憂。

    奪走了全部新流出來的血液,許瑤稍微松了松摁在無憂臉上的手,啞然道:“你確定想獨占這種情緒?”

    太積極主動就顯得居心叵測。

    無憂適當露出出神的神情,小口吐息幾次后遲疑小心地回答:“循序漸進的話——”

    沒等他說完,女人便又霸道地纏上來。

    接連幾番奪血,無憂從站著到踉蹌摔倒在窩巢,再到腦袋發暈支支吾吾地要推開身上的人。

    倒不是他假裝生疏,而是高估了自己學習領悟的能力,又低估了對方積攢到今日、毫無收斂之意的渴望。

    到最后缺失太多靈氣的靈體連動手指都費勁,無憂脫力地淺淺呼吸,雙瞳和臉、脖子上的血跡差不多的艷。

    他目光無神地望著女人饜足的笑容,聽到她忽遠忽近的聲音。

    “后悔也晚了。”

    如今的他是不是擁有神了?

    ……

    許瑤花了大半日用法陣給無憂聚靈補氣,注意到他恢復后刻意保持的距離,她忍俊不禁的同時不好意思地解釋:“禁陣放大了我的七情六欲,現在已經回歸正常了,不會那樣欺負你了。”

    換了身衣裳的男人沒吭聲,但當她伸手過來時沒躲避了。

    許瑤安撫地揉揉他的發頂,看他眉眼冷冷的、又乖巧安靜的模樣,莫名覺得像貍奴。

    有時候躲閃疏離,有時候親近黏人,她時常摸不準他的想法。

    但他總體算溫和的,和她相比起來。

    很久之前她就不再刻意打壓修真界推崇要克制擯棄的私谷欠,她只會隱瞞獨自消解。因為在她的認知里,世上的善與惡是交融復雜的,所以保留谷欠念不一定是壞的,也能幫助她明確真正想要的。

    再說整個修真界能徹底斷絕私谷欠的,本身就少之又少,不過他們潛意識里會想著壓制舍棄,不像她放之任之。

    故而她沒打算隱瞞的時候,對于旁人可能就是惡。

    “是不是被嚇到了?”

    男人眨動柔軟的羽睫,幾息后朝她搖搖頭,語氣認真:“只要循序漸進,就還好……可你會聽嗎?”

    “不好說。”

    聞此,對方立刻皺眉。

    他也不說什么,直接變成劍身鉆進了靈府里。

    許瑤不想他氣成這般,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

    得,又躲著生氣了。

    第184章 一黑一白 二師兄也有前世記憶吧?……

    一般無憂躲到靈府, 許瑤只能等他消氣了自行出來。

    于是她沒再繼續喚他,而是給姬桐傳音詢問覺醒進度。

    幾乎是立刻,她收到了對方的回應:“出來看就知道了。”

    許瑤根據她對姬桐的了解猜到他已成為了真正的龍族。

    可當她走到洞穴口, 視野突然被從下方飛上來的金色巨龍侵占,還是震撼到睜大眼。

    巨龍的身軀如流金般璀璨, 每一片鱗片都閃爍著奪目的光輝,仿佛蘊含了無盡的能量。微微低下的龍頭對準她所在的方向, 雙眼閃爍著威嚴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世間萬物。

    許瑤支起小范圍的結界隔開它弄出來的風, 又抬手把吹亂的頭發撥至身后, 更加仔細地觀察起面前的龐然大物。

    注意到她的目光,巨龍展開雙翼遮擋住照射進洞里的所有光亮。

    一片漆黑之際, 許瑤用靈力在手心聚成一團照明的冰焰, 低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龍爪。

    不愧是書中記載的“天地間的霸主”, 近距離共處時那無形的壓迫感堪比大能。在它的身上,似乎流淌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威嚴, 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只可惜。

    “依舊傻龍一個。”

    巨龍聽到她的話當即搖頭晃腦。

    “我才不是傻龍!你這是誣蔑!”

    許瑤神色淡然:“那你把我堵這干嘛?”

    “我就想嚇唬一下你。”

    “有了龍鱗保護, 你應該更抗揍了吧?”

    “……啊?”

    巨龍倏地連連往后撤, 揮著羽翼就往高處飛。

    許瑤在它退離洞口時便朝前大跳,一把抓在龍尾的鱗片上,用冰加強連接好不滑下去。

    巨龍在半空盤旋了兩圈才發現尾巴多了重量,甩又不敢甩,只得降落在山頂的空地上。

    落地的許瑤趁它沒反應過來, 爬到了堅硬冰冷的后背上。

    她左顧右盼打量龍的身體, 突發奇想有了想嘗試的事:“我還沒御過龍,姬桐你就這樣帶我回洞府吧。”

    “你想騎我?……無憂呢,你把人家又氣回靈府了?”

    許瑤默不作聲地拍了幾下鱗片:“不給騎我找小龍王的親信去。”

    記憶中那條金龍同樣威武不凡, 飛得也會比剛有龍體的姬桐平穩些。

    見女人真的站起身要跳,巨龍著急扭頭:“騎騎騎!我沒說不給你騎!”

    它揚起雙翼正要動,忽然想到什么提醒她:“你坐到我頭上,抓住角,我飛得可快了。”

    許瑤按照小龍王的做法穩穩當當坐在前頭。

    巨龍等她坐好再次揮動,離地的瞬間直沖云霄,果真飛得很快。

    雖然御劍飛行也能又高又快,但體感還是截然不同的。

    許瑤的心跳時快時慢,跟隨龍的速度不斷轉變。

    于她而言,這感覺很新奇自由。

    御劍的快慢都是她一手控制的,不會像這樣沒有規律。

    當巨龍不打招呼地在空中翻轉身體,女人恣意的笑聲回蕩在耳邊。

    “我就猜到你會喜歡。”

    姬桐讓她玩盡興了才恢復平穩的飛行方式。

    “就這樣走了嗎?不需要跟龍王打聲招呼?”

    “我過來找你前就和它們道別了,它要到過渡期了會主動找上門的。倒是你,不在妖龍領地里找對手了?”

    許瑤睨他一眼:“明知故問。”

    笨龍得意地仰天大笑。

    他們花了半個時辰飛到洞府附近的地方,差不多同時朝東邊的某個方向望去。

    下一刻,某片林子里逃出了幾十只飛禽。

    “怎么在我們家周圍打架!”

    姬桐忘記自己不是人形,瞬息沖刺落在林子上方的山頭,居高臨下地俯視底下一黑一白的兩個身影。

    戰場里突然出現第三方,原本猛烈對打的二人立馬停手。

    看到震懾力滿滿的巨型妖龍,皆是一怔。

    他們抬頭看過來時,許瑤也在端詳他們。

    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

    拼上性命對決的二者她都認識。

    “二、二師兄。”姬桐瑟瑟發抖地喊人。

    然而他的話在對方耳里便是聽不懂的龍吟。

    頭疼不已的許瑤輕拍龍鱗,傳音讓他等在這,隨后獨自從龍身跳下懸崖,經過冰面的連續緩沖,安然著地。

    “二師兄,稍等。”

    她朝一身黑的修士恭敬揖手,在他頷首后面朝白衣翩翩的男人匪夷所思地問道:“你怎么又來修真界偷吃?”

    金發白衣的男子面色一僵:“你竟然說本少主偷吃?”

    “還是魔族的少主?”

    黑衣人的劍即刻到了他的眉心前。

    “說,你到修真界究竟有何目的?”

    身著黑色法衣的修士如同深淵中的孤狼,透著難以言喻的冷漠與威嚴。他的雙眼陰冷無光,嘴角微微下垂,形成冷酷的弧度。

    這陰鷙強勢的氣場看著就像是惡意滔天的邪修,過去不少人說過,被他盯上等同于被蛇蝎盯上。

    許瑤側目看向殺氣騰騰的男子,堪比為惡人量身打造的外貌和氣質將真實的他隱藏起來,屬于是另一種層面上的表里不一。

    恐怕沒幾個人知曉,許然平的二弟子齊玉澤是世間少有的純善之人。

    她捏住齊玉澤的劍刃往邊上推:“二師兄不必惹上麻煩,我可以用法陣將他送回魔界。”

    齊玉澤不贊同地蹙眉,卻松了執劍的力道,以免傷到許瑤。

    “他下次再來怎么辦?得問清楚魔族的陰謀是什么。”

    許瑤不好當著魔族的面解釋太多,只得道:“有陰謀也不至于出動魔族少主一個,還跑到罕無人煙的荒涼之地。先前我制止過他一次了,那時他在啃食這里的妖獸。”

    以防齊玉澤固執己見要得罪魔族,許瑤趁人思索的間隙催動傳送法陣。

    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

    魔族少主神色慌張地抓住許瑤的手臂,嚴肅開口:“這次我來是為了……”

    男子在齊玉澤的劍揮來前消失在原地。

    許瑤暗自松了口氣,揚聲喊姬桐下來。

    齊玉澤詫異地環視四周時,又聽聞女人波瀾不驚地問他:

    “二師兄也有前世記憶吧?”

    他震驚的目光立馬回到許瑤身上。

    “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185章 鳳凰幼崽 我修煉是為了救人,救人是為……

    “許然平的親傳弟子除了我都有前世記憶。”許瑤告訴他, “二師兄你是最后一個找來的。”

    這時巨龍從高處降落到他們身后,變成了齊玉澤認識的男子。

    他不知這是第幾次驚訝:“小桐,你竟然能變成龍?”

    姬桐老老實實地行禮:“二師兄。”

    齊玉澤望著他們倆, 悵然地嘆氣:“我已經不是遙豐宗的弟子了,所以你們再喊二師兄就不合適了。”

    “二師兄你也脫離宗門了?許然平有讓你付出什么作為補償嗎?”姬桐說完才注意到稱呼沒改過來, 連忙改口,“不喊二師兄喊什么?齊真人?”

    “你們如今都怎么稱呼彼此的?”

    “喊名字。”

    “那也叫我的名字好了。”

    “額, 這怎么可以……”

    在前世,比起花枝招展的巫燁爍, 矜持不茍的二師兄齊玉澤更符合大師兄的形象, 且齊玉澤往日里都在外頭很少回來,生疏感增加了他的威嚴。

    姬桐很難不對人畢恭畢敬。

    “無礙。”齊玉澤面無表情地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許然平對我的恩情早已償還盡了, 所以我只跟他說了聲就順利辦完了全部的手續。聽說燁爍也追隨小瑤了, 他也在這里嗎?還有,許然平是如何讓你們還恩情的?”

    面對他的詢問, 姬桐一一作答:“這個時間巫燁爍不是在仙壇宗便是在洞府。許然平要求我和巫燁爍放血, 您也是知道的, 我有龍族血脈,他是爐鼎體質,血液對修士大有益處。溫蕪不一樣,他交出了劍骨。”

    黑衣男人冷眸低吟:“劍骨果然是他搶來的。”

    許瑤聽了半天出聲問道:“你是來找巫燁爍的?”

    “此次我來一是想見見你們,二是前世我救下——”

    轟隆隆。

    三人頭頂驟然聚集起團團雷云。

    天雷的聲音時不時傳出。

    就在此時, 有只黑乎乎的東西躥到了男人頭頂。

    齊玉澤沒繼續說下去, 神色坦然地凝望黑云。

    “是只有我提才會這樣,還是只有小瑤提無事?”

    姬桐久違地見到眼前的場面,默默朝許瑤走了一步。

    “天道只對她睜只眼閉只眼。”

    許瑤看向齊玉澤頭上的矮胖小鳥:“它是什么?”

    “是我去窮極山救下的鳳凰幼崽。”

    小鳥用視死如歸的堅定目光看天上的雷云, 張開沒幾根羽毛的翅膀保護爪下的人。

    齊玉澤跟個石頭似的一動不動,接著方才沒說完的話道:“我過來的第二個原因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人要養它,我會回到人界和修真界的交界處,那里危機重重不是幼崽能生存的地方。”

    姬桐正打量丑陋幼小的小鳳凰,憑對鳥類的接觸判斷它的情況:“它剛出生沒幾天吧,似乎將你當做母親了,很難再同其他人親近。”

    他伸出手指撫摸小鳥的臉,小家伙先是下意識躲避,做出張嘴要咬他的不好惹的樣子,但等聞到了男人的氣味后,又主動湊近。

    “它的身體有點差,妖氣很弱。”

    “很難再同其他人親近?”

    被眾人無視的雷云惡狠狠地打了兩聲巨響的雷,突兀地消失了。

    齊玉澤把頭上的小鳳凰抓下來,放在手心舉到姬桐面前:“我實在沒法帶著它,小桐要是你肯照顧它就幫我大忙了。”

    姬桐倒是不介意養小鳳凰,只是他不明白對方為何前世今生都要堅守在靈氣稀薄的邊界處。

    “二、您不留下嗎?那邊不適合修煉,就算是為了積攢功德,也得到突破的時候才能有用啊。”

    他沒把話說得太直白難聽,其實他始終不理解齊玉澤的做法。

    功德頂多是能抵擋住一兩道天雷,要是都沒機會遇到雷劫,幫助普通人的意義何在呢?

    “我不是為了功德。”

    齊玉澤頓了頓,猶豫是否要告知姬桐真正的理由。

    他的經歷只有少數人知道,前世整個遙豐宗也就許然平和小瑤清楚他罪惡卑劣的過去。

    不過重來一世,他憑借前世的記憶改變了數個困擾他一生的悲劇,現在似乎也沒太耿耿于懷了。

    “我修煉是為了救人,救人是為了還罪。”

    姬桐一臉懵:“還罪?還什么罪?”

    “你是不是把妖丹分了半顆給它?”

    許瑤冷不丁的出聲嚇到姬桐,聽清內容的他更是驚愕不已:“二師兄你分了自己的妖丹給它?”

    突然他想起了前世的事,難以置信地問道:“這個鳳凰該不會是許嫣的那只吧?我說前世她回來的時候怎么帶了只契約妖獸,同行的你卻沒了妖丹,她說你是對敵時妖丹自爆才讓你們活下來的,鳳凰是歸來途中偶然撿到。”

    姬桐眉頭的山丘堆得高高的:“搞半天不是自爆妖丹,這鳳凰能活下來純靠你的成全啊!”

    去而復返的雷云氣勢洶洶地霹下天雷。

    許瑤從戒指里迅速拿出個上品法寶,注入靈力對準天雷丟出。

    法寶和天雷雙雙消散。

    雷云欲落下第二道,忽然察覺到女人投來的一瞥,凝滯住了。

    姬桐后知后覺地想起講前世得傳音,當即出了一身虛汗。

    齊玉澤仰頭注視詭異的天象,內心震撼。

    前世他以為許遙和塵念便是得天道承認的存在,親眼見到小瑤能與天道對質還不落下風,才發現那兩人根本不能算是天道之子。

    “還不散開?”

    女人一句話,雷云落荒而逃。

    她低頭凝視男人沒有情緒的眼:“這么多年,你不會依舊在救了他人后告訴對方你是妖族吧?”

    齊玉澤無話可說,保持默然。

    許瑤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轉身要走:“隨你。”

    姬桐沒想到她會發脾氣,一時不知該留在這還是跟上,左右為難之際聽見許瑤遠遠傳來的發話。

    “帶他去找巫燁爍。”

    得了指示的姬桐立馬行動,傳音給巫燁爍簡單道明情況后,向陷入復雜思緒而顯得更加壓抑陰鷙的男人伸手示意。

    “巫燁爍說會馬上回來,我們去他的臥房等吧。”

    齊玉澤和許瑤之間發生過什么是一定的,不然許瑤不會甩袖走人。

    他不知緣由沒法發表態度給建議,只得做好能做的事。

    齊玉澤捧著讓天雷嚇麻了的縮成團發抖的小鳳凰,倏地做出決定。

    “等巫燁爍到了,我有事要告訴你們。”

    第186章 喚醒 若你的心魔還沒解開,你會魂飛魄……

    夜色如墨, 緩緩鋪開在天幕。靜謐的夜晚,靜立在山腳的茅屋隱隱透出微弱的燈火。

    屋前,花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露珠悄然掛在葉片上,宛如一顆顆小珍珠。它們凝聚滑落, 滴落在泥土中發出細微的聲響。

    竹萄端著藥,神情失落地穿過草地, 走到門口時抿嘴給自己打氣,換了笑顏推門而進。

    不遠的榻上, 死里逃生沒幾天的女修安靜地躺著。

    竹萄把人扶起, 小心仔細地喂下整碗的湯藥。又拿了帕子擦拭女人的嘴角,隨后重新放平到榻上。

    她沒離開, 而是雙手將女人外側的手握住, 自言自語起來。

    “夏陶, 真人好像為救你跌落了境界……我現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你醒來跟我說說你瀕臨死亡的原因好嗎?”

    然而夏陶依舊沉沉昏睡著, 沒有一絲反應。

    竹萄待了會兒, 端著空碗退出茅屋。

    她掩上門, 轉身撞見莫哀真人,連忙低下頭掩飾哭紅的眼:“矮爺爺。”

    “這些天辛苦你了。”

    “矮爺爺,真人他會恢復修為嗎?”

    莫哀真人腳步一頓。

    “只要繼續修煉,他就能突破。”

    聞言,竹萄的心情變好了些:“真人天賦異稟, 一定能重回金丹的!”

    她不敢停留地跑遠了。

    莫哀真人沉眸走進了屋里, 對夏陶做日行檢查。

    等他收回神識和靈力,當即傳音給塵念。

    “明日她會蘇醒。”

    對面立刻表示:“好的,我明日中午過去。”

    莫哀真人不滿他上趕著來的態度:“塵念, 你可想過這次你逆天而為改變了她的命格,你自己會是什么后果?”

    塵念沉默半晌:“我還有事,明日見面再說。”

    “塵念!”莫哀真人生氣地喊他名字,“你師尊都跟我說了,你的靈根已毀再也沒法修煉了!你到底是為什么幫這個女修,不惜斷了自身的飛升之路!”

    “對不起,我不能說。”塵念結束了傳音。

    莫哀真人惱得不行,懨懨瞪了眼榻上的女人,拂袖而去。

    隔日清晨,竹萄又拿了藥走向茅屋。

    以免摔倒撒了湯藥,她始終低頭看凹凸不平的泥路。

    等走到平整的草地,她才悠然抬頭。

    下一瞬,眼前的畫面驚得她停下腳步杵在原地。

    茅屋門口的石井邊,有人面朝南方靜靜站立。

    明亮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為其渡上淡淡的金色光圈。她立在那兒,宛如潔白無瑕的玉雕,渾身包裹在圣潔的光芒下。

    她的面龐在美人遍布的修真界僅算得上清秀,卻如同初春的花,淡雅且溫柔。慈悲憐憫的眼眸像兩汪秋水,仿佛能洗凈世間的塵埃和黑暗。

    分明是普通的容顏,流露出的卻是神女般的氣質,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直到對方似有察覺地望過來,竹萄才回過神磕磕絆絆地說話:“夏陶,你身體虛弱怎么下榻了?”

    “是你在照顧我嗎?”

    對方頂著夏陶的臉,語速語調和先前判若兩人。她毫不吝嗇地展示親切的微笑,帶著一種超凡脫俗的韻味,就好像。

    就好像神族。

    竹萄下意識閃過這個想法,連藥都快端不穩了:“你,你真的是夏陶嗎?”

    “夏陶?”女人若有所思地想了下,點頭回道,“嗯,我是夏陶。”

    她看見竹萄端著藥,主動走近接過,優雅但爽快地喝完。

    “這藥居然有清除魔性的作用,配出藥方的人本事不錯。”

    這口吻實在不像是吝嗇夸贊的夏陶,可竹萄更在意她說的“魔性”。

    “所以你是魔性發作,而不是偷偷做了會麻煩周圍人的壞事?”

    “壞事?”

    竹萄看見夏陶搖頭否認。

    “倒不是壞事,以前的我可能做的是蠢事。”她神色輕松,“不過好在我回來了,一切都不晚。”

    竹萄根本聽不懂,把話題扯回到養傷:“真人說你得臥床休息,快回屋里吧,我扶你。”

    “謝謝你。”

    夏陶自然而然地抬起手,等待她的攙扶。

    “阿念他什么時候來?”

    阿念?

    竹萄讓這冒犯的稱呼嚇到,眼神大變。

    “你究竟是誰?夏陶和我們一樣對真人尊敬敬仰,你不是她!”

    她當機立斷聯絡矮爺爺,同時嚴肅忌憚地跳開一段距離,并喚出了本命武器。

    女人仍然是笑意盈盈的模樣,雙手舉到身前擺了擺:“別緊張,我叫阿念是因為我們的關系親密無間,沒有不尊敬他的意思。”

    她的嘴角保持上揚的弧度,目光卻是一點點冷下來。

    “而且,是他喚醒了我,你確定還要對我倒戈相向嗎?”

    竹萄頓時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不是修為上的威壓,而是精神力方面的震懾。

    她的手腳不聽使喚地顫抖,懼色爬上了面部。

    冷汗很快濕了衣裳,心臟仿佛被捏住似的生疼。

    “阿嫣夠了,她不是有意要挑戰你的顏面。”

    隨著一道著急的男聲響起,竹萄脫力地跌坐到地上,眼神呆滯地大口呼吸。

    靠近的塵念把人扶起來,攙到莫哀真人面前:“麻煩您扶她去緩緩。”

    莫哀真人聽出他的意圖,深深朝夏陶投去一眼,領著人離開。

    等他們走了,塵念才轉身走向眼眶濕潤的女人。

    “阿嫣,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許嫣撲進他的懷里,止不住地落淚:“是我害了你……”

    塵念和她緊密相擁,閉眼吻在她的發間,不復以往的客氣疏離。

    “我們之間哪有什么害不害的。”

    “但是,但是。”許嫣抬頭看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私自動用神器回溯到我們飛升的這一世,天帝和帝后知道了定會重罰。”

    “能解開你的心結,便都是值得的。”

    塵念捧住她的臉輕吻,直把許嫣吻得面色赤紅,收住了淚水才放開。

    “若非不得已,我不會喚醒你,懲罰我一人就夠了,我不想你也受罰。可這次是最后的機會,我推算過只有喚醒你才有一線生機。”

    他認真鄭重地告訴許嫣:“這一世結束,若你的心魔還沒解開,你會魂飛魄散。”

    許嫣的情緒漸漸平穩,對他莞爾。

    “我知道情況了,你不必再管,我能自行解決。”

    男人明明內心沉重,面上仍溫柔地笑起來。

    “克服心魔的確是個艱難的過程,但我會始終陪著你。”

    “阿念,有你真好。”

    塵念把許嫣抱回榻上,自己鋪了團蒲坐在她伸手便能觸碰到的地方。兩人的腦袋幾乎貼在一塊,小聲說著體己話。

    塵念一直待到了上白仙尊傳音來喊他回去。

    他把戒指里的大部分東西都給了許嫣,再三叮囑她先安心養傷,不要過分操勞影響恢復。

    許嫣點頭應下,等塵念走了立馬集中精神梳理所掌握到的信息。

    她其實沒有飛升失敗,和阿念一起到了神界。

    初到神界的新人會被分配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職務,跟在主神身邊學習歷練,熟悉流程事宜后迅速升成新的主神分擔老師的活。

    所以每每有修士飛升到神界,不堪重負的主神們都會過來圍觀成神儀式,在儀式結束后沖上去搶人。

    也就剛開始帶人的時候累點,帶出師了能分出好多的活給徒弟,作為師父的主神就可以減少對應的負擔。

    許嫣和道侶成為新神以后還沒來得及慶祝就讓三十多個主神團團圍住,受寵若驚地聽他們各自介紹,表達招攬意圖。

    茫然失措的他們尚不能定奪選哪位主神時,負責安排新人的主神笑著同他們解釋。

    “在你們之前飛升的新神,因性子合神君心意破例分到了神君手下做事。在新人普遍要花小幾十年才能獨自完成點事的神界,她只用五年就上手了,處理的還是神君那邊最復雜的活。”

    主神夸夸其談,沒察覺到許嫣僵住的笑容。

    “請問那個新神是不是叫許瑤?”

    “誒你怎么知道,你們不會還相識吧?”主神興致更濃,“她已經不是新神啦!接了神君三分之一的職務,如今是神君座下的第二位主神,我們都稱她為許瑤上仙。”

    許嫣垂眸呢喃:“許瑤上仙。”

    有了個許瑤上仙,那她叫什么?

    飛升前她有意遏制對許瑤的關注和在意。

    攀比和嫉妒容易引發心魔,知曉心魔可怕之處的她用盡一切手段遺忘忽視那個人的存在,可惜礙于她們的名字和身份,免不得被他人經常拿出來討論,也就不停地記起、加深。

    飛升前的雷劫勾出她潛藏的心魔,差點就要讓天雷劈下天梯。要不是溫莜的玉佩擋下了致命一擊,連阿念都救不活她。

    好在天道是幫她的,她順利和道侶飛升,只是又要回到活在許瑤陰影下的日子了?

    “難怪你們認識,原來是同個小世界升上來的。”翻了簿子的主神嘖嘖稱奇,“誰管制的小世界啊,一下子出了三個新神。”

    有主神回答她:“笨啊,當然是神君管的,不然他如何知道許瑤上仙的性子?”

    “你說的對。”

    安排新人的主神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勺,抬頭問起許嫣和塵念的名字。

    “在下塵念,她是……”

    “許嫣。”

    許嫣接過話:“嫣然一笑的嫣。”

    主神用水在桌上寫出兩人的名字,在二人確認后正式登記在冊。

    寫到“嫣”字,她隨口說道:“這名字挺好,看來你飛升前的父母希望你能笑呵呵地過一輩子。”

    這不經意的話令許嫣當場愣住。

    嫣字是陸蕓給她取的,在人界時她叫陸嫣。

    第187章 神界 解決心魔

    天帝將主神的職責分為六類, 首當其沖是負責管制小世界的天平部,主打一個平衡穩定,小世界除了修真界還有類似人界的古代、和修真界完全不同需要從頭學習熟悉的智能現代、以及沒幾個主神能管理的未來星際。

    其次是掌管靈魂的定星部, 主要職責是防止輪回的靈魂跑到小世界以外的其他地方,比如魔界和擺渡河, 或是神界的哪個犄角旮旯,時不時還要幫忙占星算卦, 推測最近會發生的大事件。

    第三個是牽線部,給所有小世界的靈魂牽線定姻緣。最初還要給神界的主神們拉線, 后來光是小世界的姻緣都定不完, 便把主神壽命無限當做托詞,逢神都是“下次一定”。

    比起前三個至關重要的忙碌部門, 剩下的三個部門則比較常規, 偶爾失職也不會出什么大事。

    其中以守衛神界的護衛部為主, 負責維持神界日常事宜的職能部為輔,排在最末尾的是哪里缺神去哪里的全能部, 也叫流水的工作地、鐵打的打工人。

    塵念和許嫣聽得暈頭轉向, 好多詞匯是他們從未接觸過的, 無法參透其中含義,只能半蒙半猜。

    “剛來都這樣,大家理解的都是各自小世界的詞匯,待的時間長了就可以聽懂了。”職能部的主神指著搶人的僚友們說道,“他們大多是天平部、定星部和牽線部的, 護衛部、職能部和全能部工作量相對少點, 缺口也不多,難得來一趟。”

    塵念消化了會兒和想象中出入巨大的信息,他原以為飛升后會成為神族繼續修煉增強實力以保護神界和修真界的安全, 卻不想現實里這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也提出來:“全能部要求什么都會做,那為何缺口少?”

    天平部的某個主神主動解了他的疑惑:“因為全能部說白了就是什么都會點,但也就一點點,他們能做的活我們順手就完成了,除非實在沒空,不然我們也不敢向全能部要神。”

    塵念了然地點了下頭。

    也就是博而不精。

    他思忖許久,最終選擇了定星部的某個主神。

    而許嫣則在打聽到許瑤進了天平部后,在天平部和定星部之間搖擺不定。

    主神看她糾結給出建議:“如果你喜歡幫助別人,就選擇天平部;如果喜歡四處游歷,就選擇定星部。”

    許嫣想到許瑤那張生人勿擾的臉,心情有些復雜:“許瑤上仙是喜歡幫助別人才進了天平部?”

    眾神族突然安靜。

    翻簿子的主神哈哈大笑:“那不是,她是神君點名要進天平部的。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時許瑤上仙聽完天平部的職責范圍瞬間垮了臉,就差沒和神君打起來了。”

    “所以她是屈服于神君了?”

    “一開始她堅定跟我說要去護衛部,后來神君發話,除了天平部誰都不允許收她。”

    許嫣不由得皺眉,這不就逼著人就范嗎?

    “那位神君在神界的地位很高嗎?”

    主神神秘兮兮地告訴她:“那不是一般的高,天帝和帝后都要給他幾分薄面呢。”

    聞言,許嫣暗自慶幸。

    還好她沒被哪位神族盯上,否則連選擇權都沒有。

    塵念感興趣地追問:“于是許瑤上仙無奈之下只得去了天平部?”

    主神伸出手指左右晃動,一臉的高深莫測:“不,她竟同我說:‘煩請上仙把我丟回修真界,要是沒法帶著記憶和修為,重新投胎也無礙。’哇,我活了一萬七千年,還是第一次碰到想回小世界的新神!”

    在場的主神們皆是會心一笑。

    “我初次聽聞這個故事還以為誰編的段子,沒成想是真的。”

    “許瑤上仙在某個方面跟神君太像了。”

    在一片善意的笑聲中,唯有許嫣神色凝重。

    說棄就棄,換做是她,好不容易飛升成神,為此事放棄神格重新投胎是萬萬不行的。

    不過她也聽過一句話:不敢中止的人終會被束縛。

    難道她和許瑤的差距是在這?

    “那她何故又愿意留下了?”

    主神含笑看向她:“因為神君跟她說,他目前是神界最強者,只要當他的學生,就親自傳授神法和本事,許瑤上仙思考了幾秒就答應了。”

    “神界最強者……”

    難不成她想超越神君?

    這一猜想剛冒出來她就下意識否決。

    初入茅廬的新神想強過活了幾萬年的神族?

    就算真有那一日得過多少年?十幾萬年嗎?

    許嫣發現她根本琢磨不透那個人的想法。

    認清這點后,她生出了一種怎么也追不上的無力感,同時莫名有種松了口氣的釋然。

    她選擇了定星部的另個主神,和道侶分開后被領到了往后要處理公務的場所。

    接下來的二十年她都在到處奔波尋找迷失的靈魂,并一點點學習定星部做事的流程。

    這個過程中,許嫣總算明白了定星部的主神為何要去爭搶新神。

    她的老師光是把簡單的任務分出來練手,就足夠她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難以想象成為主神后,自己的日子會忙成什么樣。

    又過了二十年,許嫣通過了老師的考核,升為主神接下了老師手上五分之一的職務。

    開頭前三年,她幾乎是沒停下來過。

    擁有神格的他們不會疲倦,可以不間斷地一直工作。

    剛開始她還會思考說為什么自己要過這樣的日子,后來看大家都是這樣的,逐漸麻痹了性情,變得具備“神性”。

    唯一的安慰是這四十多年,她和阿念常常找機會見面排解憂慮,互相攙扶著倒也不算太煎熬。

    直到某天神界發出了大動靜,她從別的主神那兒聽到許瑤上仙在挑戰神君,如死水般平靜的心驟然翻騰。

    為什么她總能活得光鮮亮麗,時常被人提起,而她卻默默無聞,都沒幾個主神能叫的出她的名字?

    許嫣突然焦慮煩躁起來。

    這場挑戰持續了三天三夜,據說輸的神要幫對方完成一個月的活。

    最后結果出來,許瑤上仙惜敗。

    共事的主神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他偷溜看到的畫面:“許瑤上仙那張臉黑的,感覺能把神君給吃了哈哈哈!”

    原本許嫣再懊惱也就到這個程度了,可誰知魔界的魔帝得知了此事,也來摻和一腳。

    他想殺許瑤,釋放的魔氣卻陰差陽錯激發了她的心魔。

    再后來的事她便不清楚了,仿佛睡了一覺,醒來回到了飛升前。

    解決心魔無非就兩種方式,第一是她自己想通徹底放下對許瑤的執念,第二是她從源頭上就掐滅這個執念。

    許嫣細細盤算了下渡劫的這世她僅剩的籌碼:沒有能使她迅速強大的外在幫助,沒有宗門資源,沒有本命劍,沒有鳳凰妖獸……她有的,似乎只剩下神族的本事。

    她躺在榻上,沉思著,慢慢閉上了眼-

    巫燁爍請了假用傳送法陣返回洞府,他急匆匆走到臥房門口,見到齊玉澤的第一眼高興地喊道:“玉澤,好久不見。”

    齊玉澤從石凳上站起,很淺地彎了下嘴角:“燁爍,你來了。”

    兩位前師兄都站著,姬桐也不好意思地跟著起身。

    “要不你們先聊,我之后再過來。”

    “小桐你留下。”齊玉澤當即喊住他,“我有話跟你們講。”

    姬桐以為他是因為自己在場,不好差別對待弄得太生疏才留他,于是善解人意地表示:“其實不告訴我也沒事,我不會多想的。”

    然而對方態度堅決:“是我想讓你知道,為何我需要你來養鳳凰幼崽,為何我拜入師門后基本都在外面,為何我與你們幾個晚入門的師弟師妹交流甚少……以及你可能不感興趣的,方才小瑤生我氣的原因。”

    尚未合上嘴,某赤發男子便已經坐回到位子上。

    “請講,洗耳恭聽。”

    第188章 印子 瑤瑤,掌握主動權的感覺如何?……

    許瑤回到洞府學習陣法, 連續兩次沒畫好最近在練的法陣后,她果斷放下靈筆進入冥想狀態。

    半炷香過去,等情緒恢復正常了, 她重新拿起靈筆。

    這次畫陣相當順利,她測試過效果確認沒問題后, 將法陣的痕跡抹除。

    可惜這份平靜到煉丹時又崩壞了。

    許瑤心疼地倒掉一鍋沒法再用的材料,猶豫要不要干脆喝點酒睡一覺。

    這時無憂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瑤瑤還在生氣嗎?”

    許瑤沒想到本命劍早早地就肯跟她說話, 語氣不由自主地好轉:“說不上來到底氣不氣……無憂你出來不?”

    無憂沒答,而是直接用行動表示意愿。

    靈氣盈盈的男人立在她面前, 冷淡自矜的樣子像冰山雪蓮, 仿佛不付出點什么代價,連他的衣袂都不能碰。

    說明他心底還是在埋怨上次的事, 只是因為不忍看她獨自慪氣才出來陪她的。

    她的無憂可真心軟。

    不過心軟的人往往會吃虧。

    “你站那么遠作什么?”許瑤朝人勾勾手指, 神情難辨。

    無憂不知她具體的想法, 本命的連接只傳遞了她浮躁懨懨的心情,再多的只能靠他猜。

    直覺告訴他, 女人此刻引他靠近沒安好心。

    但不過去又怕惹怒了她, 左右為難之下, 他遲疑地伸出腳。

    許瑤面不改色地望著人走了一步停下來,在她的示意后艱難地再度朝前一步。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直到站立在離她一個手臂的距離時徹底不肯動了。

    要說他聽話吧,最后一步他死活不愿邁了。

    說他不聽話吧,又已經走到這了。

    “無憂。”她的眼中挑起抹笑意,“讓我掌握主動權可不是件好事。”

    越是退讓, 對方越會得寸進尺。

    她沒立場改變齊玉澤的決定, 但是本命劍不一樣。

    無憂聽到這句意味不明的話頓時警鈴大作,當即做出判斷要變回劍體。

    回靈府是來不及了,先變成劍看看情況, 之后再做打算。

    然而他的體溫剛驟降成劍的溫度,女人已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繼續化形。

    許瑤一口咬在了無憂的下巴上,看他吃痛皺眉接著加重力度,隨后松開又貼在了他微微張開的唇上,一觸即離。

    她凝視男人下巴上的紅痕,笑道:“好深的印子哦。”

    無憂的眼神隨著她的話驟然變深,他抬手碰了碰她咬出的牙印,語氣低沉、夾雜了一絲危險的味道:“瑤瑤,我不是一般的劍靈,我有人的思維和情感。”

    男人沒像許瑤想象中的吃了大虧惱怒逃離,反而與她湊得更近。

    她一邊欣慰本命劍不是逆來順受、會自我摧殘的自虐狂,一邊有點不安地暗想:無憂是不是要同她復仇了?

    “而且我的領悟能力不差。”

    許瑤:什么跟什么?

    她的臉逐漸落在男人的陰影下。

    許瑤為看清他的表情下意識仰起頭。

    下一刻,對方學著她抓住手腕,冰涼的唇觸碰她的下巴。

    不過他沒有咬,而是拿捏住她的弱點,以舌尖輕舐打轉,引得她哆嗦并著急地伸手推人。

    “你別、領悟這個了。”

    男人卻趁她開口的間隙席卷而來,柔軟冰涼的舌在敏感的上腭快速擦過,在她渾身一顫時迅速撤離。

    “瑤瑤,掌握主動權的感覺如何?”

    許瑤舉著左手,擋在嘴唇前,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不如何,當事人很后悔。

    鬧了這么一出,對待齊玉澤的事情許瑤可以做到心態平和了。

    她轉身坐到溫蕪給她做的美人榻上,撈來隱囊墊在腰后,歪歪靠著。

    “無憂,你覺得這個世道公平嗎?”

    無憂斂眸立在那兒,猜不出她問這話的目的,索性實話實說:“不知道。”

    “不知道的好。”

    她喟嘆了聲,緩緩閉上眼。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話人盡皆知,不論人界還是修真界,似乎都在維持這種飄忽的信念,以為做好事就能有好報,能積攢功德,今日行下的善舉會在往后的某一日得到回報。”

    無憂看了修真界的書,書上確實明確指出宜行善積德,這“德”放在修真界便是功德,是能在歷劫時擋天雷的。

    可瑤瑤不會突然與他講通俗的道理,于是好奇詢問:“不是如此嗎?”

    女人不答反問:“功德從何而來?”

    “許是受助者誠心告天,天道所贈?”

    “世間生靈千千萬,天道如何管的過來?”

    無憂略一思忖:“那就是受助者在感謝時自愿給出部分能量交于施助者。”

    他看到女人重新睜了眼望來,不由得謙遜請教:“無憂淺薄,還望瑤瑤指點一二。”

    “你說得基本對了。”許瑤語氣溫柔,“我只是詫異你竟真信了我所言,從別的角度思考。”

    “瑤瑤不會騙我。”他說道。

    許瑤上揚嘴角,倏地朝他揮手:“你過來。”

    無憂默默瞥了眼他們間的距離。

    總不會又來一次。

    “要做什么?”

    他細如蚊聲地問。

    倒不是怕出了新的傷口,他為難的是自己恐怕無法二次壓制占有神的沖動。

    “你先過來。”

    女人眉眼彎彎,好似期待他會怎么選擇。

    無憂掙扎了下,極慢地走向她:“瑤瑤先保證不招惹我。”

    對方立馬說:“我保證。”

    快得好似敷衍。

    他終是到了她的面前,低頭和她相望。

    女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無憂順勢彎下腰,目光閃爍美若星辰。

    隨后他被輕輕抱住,對方的氣息緊緊包裹著他。

    “有你真好。”

    那人輕聲在他耳邊說。

    第189章 交情 無憂,我想摸摸你的短發

    無憂的耳朵蹭的變紅, 僵著讓她抱了好一會兒。

    等女人收回了手,他的心跳聲已經大得快掩蓋不住。

    故而當許瑤打算把她和齊玉澤的過往說給本命劍聽時,忽然聽到強勁有力的咚、咚、咚。

    她縮回的手又繞到對方后腰, 沒怎么使力地往里一推,耳朵便貼在了對方的胸膛上。

    那跟鼓聲似的跳動頓時更大了, 且有不斷加快的跡象。

    “無憂,你的心跳得好劇烈。”

    無憂簡直拿她沒辦法, 他的體溫堪比靈劍,讓她熾熱的手心燙得尾椎發麻。

    他盡力穩住聲音, 沒發出什么會進一步刺激到女人的動靜。

    “我站不住了, 瑤瑤松手好嗎?”

    許瑤聞言抬頭,恰好瞥到他染紅的半邊脖頸。

    “既然站不住了, 不如坐下?”

    壓在腰窩附近的手不過往上一移, 男人直接腳下發軟摔倒在她足前。

    許是摔懵了, 他的手扶在她的腿上,黑眸濕漉漉的。

    許瑤把隱囊摟到懷里, 雙手搭在上面, 腦袋抵在手背, 視線微微放低地看他。

    “無憂,我想摸摸你的短發。”

    無憂又是一愣。

    自從他表示愿意承受谷欠望,她果真坦誠相對,毫不收斂。

    若是放任她為所欲為,往后的需求會變成什么樣?

    許瑤凝視男人逐漸縮短的銀藍短發, 抽出右手勾住泛紫的發梢。

    “我和齊玉澤以前勉強算交過心, 我為宗門付諸全力為得許然平的夸獎,他為受難的普通人拼上性命只求恕罪。大約有一兩年吧,我們只向彼此訴說負面的想法, 當做舒緩壓力的樹洞……”

    她慢悠悠講述起兩人的交情。

    他們相識在宗門最好的醫修那兒,皆是身負重傷被許然平先后帶到這治療。

    在此之前,許瑤并沒有見過在外闖蕩的二師兄,每每二師兄受傷回來,她不是在上課便是忙于學習宗門事宜,等她得空了過去,對方早已離開宗門有一兩個時辰了。

    兩個裹成布人的傷員分到了一間屋子養傷。

    許瑤先拆的繃帶,每日能坐上一個時辰,這段時間她都用來看書、處理簡單的公文,總要同門提醒才肯躺回去休息。

    她的性子冷淡慢熱,若非必要不會輕易同生人說閑話,所以和同屋的病友待了整整五日,她也沒主動開啟過任何話題。

    還是同樣寡言的病友先與她說了話,覺得她小小年紀就認真刻苦屬實難得,但他主要想勸她不要熬心費力,這樣不助于養傷。

    那時許瑤沒聽他的,還命同門帶了留影石過來,躺著的時候也在觀看學習,把缺席的課盡量補上。

    誰料十天就能好得七七八八的傷半個月都沒改善多少,她終是著急了,聽了病友的話老老實實地修養。

    不過思想上的焦慮卻是越來越嚴重。

    某日病友也拆了繃帶,負責照顧他們的同門見到男子的長相震驚不已:“齊師兄怎么又是你!”

    許瑤也認出他的身份,結結巴巴地喊了聲二師兄。

    嚴肅的男人對她點了下頭,等同門替他抹完膏藥端著放了繃帶和瓶瓶罐罐的木盤走出屋子后,他才開口跟許瑤道:“小師妹放寬了心,這傷自然而然就好了。”

    許瑤眼睜睜看著他收拾了東西打算走,沒忍住吐槽:“二師兄這不是也沒養好傷就胡亂折騰了?拖著這樣的身體能做成什么事,不拖累自己就謝天謝地了。”

    男人當即僵在原地,幾十息過去,他放下行李回到了榻上。

    兩人都巴巴望頭頂的房梁,焦灼養傷。

    就他們這心態,內傷恢復得依舊挺慢。

    某日傍晚,許然平進屋將許瑤訓斥了番。

    就因她的傷遲遲未好,導致兩日后的宗門比賽沒法報名參與。

    許瑤連忙下榻表示她能參賽。

    誰知男人一腳踹在她的肚子上,害她飛出一段距離撞到墻上。

    要不是二師兄及時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墻壁可能要被她撞掉外層的皮。

    她疼得冷汗直冒,許然平還在冷哼嗤笑她如何以這脆弱的身體去對敵,去了也是給他丟臉,給宗門丟臉。

    幸而醫修聽到聲響趕過來幫許瑤說話,許然平這才拂袖離去。

    許瑤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汗,悶聲道了謝,被醫修扶回去后便一直沉默不語。

    幸好二師兄不愛說話,要是這時出聲安慰,那她會感到顏面盡失從而羞愧難當。

    就這樣躺到深更半夜,許瑤仍是沒睡著,努力消化會影響到養傷的壓力和情緒。

    當窗外泛紅的月讓黑云全部遮掩,屋內霎時暗得看不清東西。

    許瑤的耳邊突然響起疑似狼嚎的聲音,嚇得她迅速轉頭瞪大眼睛查看動靜的源頭。

    神識范圍內,躺在她旁邊榻上的男人陷入夢魘,表情堪稱猙獰地壓抑嚎叫。

    她僅是猶豫一瞬便布下了結界。

    就在她糾結要不要把人喊醒時,神識內有灰藍色、毛茸茸的東西從二師兄的頭上長了出來。

    第190章 仙人廟 只要真心禱告,仙人定會聽到……

    那是什么?

    她鼓起勇氣, 起身湊到二師兄的床頭。

    兩團怪東西已經完全長出來了,在她面前慢慢展開。

    許瑤定睛一看,類似動物耳朵的形狀。

    外層的絨毛顏色深得接近黑色, 緊密而堅硬,邊緣銳利清晰, 透露出一種野性的美。而里層的截然不同,柔軟而細膩, 像是厚棉花,呈現出淺淺的灰白色。

    似乎是狼的耳朵。

    許瑤新奇地打量。

    狼耳不時地輕輕顫動, 仿佛在捕捉周圍的細微聲響。

    男人難以自抑地粗聲喘氣, 臉上全是汗水。

    許瑤看著他呃呃啊啊地張大了嘴巴,身上的妖氣愈發濃郁, 狼嚎聲再度響起。

    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朝著人家的臉呼了上去, 完美捂住嘴阻止他接著叫喚。

    下一息, 她感覺到小拇指傳來刺痛,原來是揮得太用力, 再加上對方的牙齒過于尖銳, 劃破皮膚流了點血。

    而她手下的人在嘗到血液后也睜開了侵占性滿滿的眼。

    “二師兄你醒了。”

    許瑤說完迅速收了手, 頭也不回地爬到自己的榻上。

    迎上那樣一雙兇狠陰冷的綠瞳,她猛地記起妖族會吞食小孩的說法,尤其是有靈根的小孩。

    一邊安慰自己他可是父親帶回來的二師兄定不會做出殘暴的行為,一邊顫顫巍巍地將衾蓋過頭頂,閉眼努力睡覺。

    雖沒了視野, 但她依舊能聽到屋里的動靜。

    二師兄在她的結界外又布置了一道結界, 隨后再也忍耐不住,狼性大發地在兩個結界中間鬼哭狼嚎,撕衣翻滾。

    撕衣翻滾這個是她猜的, 因為翌日男人換了件嶄新的同款衣裳。

    許瑤也是在這晚發現她的結界當真是不堪一擊,連稍微大點的聲響都隔絕不住。

    用手打斷二師兄的狼叫實在是明智之舉。

    一夜未眠,她強撐到日上三竿才裝作幽幽轉醒,壓了嗓子跟恢復人樣的男人打招呼:“二師兄,早上好。”

    “早上好。”

    對方的神情語氣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就當許瑤松了口氣以為昨晚的事能翻篇,男子又道:“等喝了藥,我們聊一聊。”

    “……哦,好。”

    同門照常到了點端來湯藥,看著他們喝完才拿了空碗出去。

    臨走前,他一言難盡地對面容憔悴的二人嘆氣:“你們是打算在這住下了嗎?”

    緘默的氛圍保持到他離去。

    許瑤坐在床的中央,注視二師兄布下結界,面無表情、或許說是沉重地面向她。

    “小師妹應該聽說了我是半妖。”

    他說得坦坦蕩蕩,許瑤也回得不假思索:“嗯,知道。”

    二師兄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追問:“既知曉,那為何多此一舉替我遮掩?”

    “二師兄指的是結界?”許瑤見他默認,慢吞吞地接著道,“感覺二師兄并不想讓周圍人發現妖化的模樣,下意識就……”

    男人很是意外。

    “如何感覺?”

    “直覺?”許瑤給不出準確的答案,索性閉嘴擺爛。

    二師兄卻是認認真真地向她行禮:“多謝,我確實不希望妖化的時候有旁人在場。”

    聽到“旁人”,許瑤反應過來她當時其實也可以到屋外守著:“下次我會注意到外面待著,不給二師兄添煩惱。”

    “不是煩惱。”二師兄急忙否認。

    他忽然躲閃起許瑤的目光,望向窗的方向。

    “小師妹不覺得惡心么?我是妖獸和人結合所生的怪胎,不是人也不是妖獸,什么都不是。”

    那時的許瑤不是太清楚修真界對半妖的普遍態度,根據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什么叫‘什么都不是’?你難道不是父親的二弟子,我的二師兄嗎?所以你該是什么?……無論如何,既然二師兄選擇修煉,那便是修士了,和我們有什么區別?”

    窗外是醫修打理的藥田,靈氣縈繞的藥植們長勢蓬勃,翠綠枝葉間小小的花朵姹紫嫣紅、光鮮亮麗。

    男人的眼里本只有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小簇雜草,突然間,他又發覺偌大的藥田不止是他看到的那處有雜草,其他地方也有。

    他心頭一松,很快對天真的自己發笑。

    雜草終究是雜草,是需要被拔除的存在。

    “況且我沒覺得惡心,耳朵軟乎乎的看著就好捏。”不小心說出心里話的女孩及時止住,僵硬地轉換話題,“二師兄只在紅月時會妖化?”

    哪怕她說的小聲,也讓人一字不落地聽見了。

    到底是孩子,比起修真界的規則更在意無關緊要的東西。

    不過正因她還什么都不明白,他才能在她這里得到短暫的安寧和慰藉。

    無聲地長舒口氣——

    “原來二師兄是會笑的啊。”女孩震驚感嘆。

    聞此,二師兄不自在地垂落羽睫。

    他笑了嗎?

    ……

    許瑤比二師兄先養好傷,離開前她摘了兩枝修真界常見的藍色花種,放進白瓶擺在窗臺,并渡了些靈力。

    “花瓣落完的那日,二師兄的病就好透了。”

    二師兄望著被靈力滋養的花,莫名產生錯覺:

    他的病情和這兩朵花的花期綁定在了一起。

    不由得喊住了走到門口的許瑤。

    “小師妹,這塊傳音石你拿著。”

    從那以后,碰著了什么想不通的事,他們都會互相訴說,以此疏解郁結。

    許瑤也在某個紅月之夜得知了二師兄的過去。

    自記事起,他便是個孤兒。

    身邊的妖族說他的媽媽是修士,和爸爸相愛時誕下他,分離時又毫不留情地舍棄他。

    而他的爸爸是蒼狼,為了照顧體弱多病的他接了很多其他妖族不愿干的活,最終活活累死,曝尸荒野。

    齊玉澤能活到記事,是有個死了孩子的同類誤將他看成自己的小孩,悉心照料讓他渡過了好幾個生命垂危的時刻。

    可惜在他十歲那年,同類病逝了。

    往后,全憑他的求生意志艱難生活。

    由于體內有一半的人類血脈,齊玉澤一直都比同齡的妖族看上去體格弱小些,也因此常常被純種妖族欺負。

    他所在的這批妖族將家園建在高山上,白天只有成年男性會下山捕獵,女性和小孩則留下守家。

    齊玉澤發現大人們總會在月初帶回來幾個氣息古怪的小孩,他們戴著枷鎖,身上沒有妖氣,是單純的人類。

    等到月末,這幾個小孩便再也瞧不到了。再過幾日,新的人類取而代之,承擔起雜碎的工作。

    齊玉澤不是猜不到他們去了哪里,他清楚這里的生存規則。

    若沒有妖族血脈,自己也會是相同的結局。

    他是邊緣的異類,只有當純種妖族想打鬧取樂了才會想到他。

    直到某次被推下懸崖,墜落的齊玉澤在幾息的時間里體會到了“漫長”的真正意思。

    視野的兩邊是快速閃過的模糊白景,正中央,欺負他的三四個妖族交頭接耳地不知在商量什么。

    多半是統一口徑說他瞎跑失蹤,大人們也會睜只眼閉只眼地漠視他的消失。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也好,本來他就不該出生。

    齊玉澤放空大腦,忽然聽見溪水潺潺、鳥群鳴叫。

    砸進水的前一刻,他的身體變成羸弱的蒼狼。

    他再次茍活下來。

    救他的是山下的人族,恰好路過小溪見到了傷痕累累的他,以為是被妖族擄上山的可憐小孩,便帶回家里救治。

    齊玉澤醒后沉默寡言,兩個老人只當他是妖族從外頭拐來的,十分疼惜。

    能下床后,他在人類的村里生活。

    由于妖族常年來這里搶小孩,行走在外大多是老人和中年人,可想而知,不用多久山下就不會再有人類了。

    齊玉澤不明白他們為什么不走,問了才知想走的早走了,留下的不過是有親人讓妖族抓上了山,想親眼看見山上的妖族被仙人誅滅。

    據老人所言,他們已經等仙人等了三十七年了。

    山上的妖族偶爾也在他面前提過,像他這種廢物的半妖,修士來了隨隨便便都能消滅。

    他想修士應當是有大本事的,不然那些個妖族不會在故意嚇唬他時還聲音發虛。

    只是強大如他們,卻不肯來人界和修真界的交界處,幫助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報仇。

    齊玉澤漸漸長到了十二歲,老人腿腳不便喊他去和村里的叔叔嬸嬸到十里外的山頭燒香祈愿。

    “只要真心禱告,仙人定會聽到,前來消滅妖怪拯救我們于水火。”

    老人粗糙厚實的手抓住他平整纖瘦的手,仿佛把什么沉重的擔子傳遞給了他。

    齊玉澤受其感染,堅定點頭。

    他們一行人風塵仆仆趕到了最近的仙人廟。

    比起他們破敗凋敝的村落,仙人廟香火繚繞,金碧輝煌,偌大的主殿只供奉了一座仙人像,由金子和璞玉雕刻的仙人像男女莫辨,右手握劍左手捏符,冷漠眉眼直視前方,好似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下面的凡夫俗子。

    齊玉澤驟然覺得,求他們不如求土地神。

    他們全是補丁的老舊衣裳引得旁人皺眉走開,甚至有衣著華貴的人當著面捏住鼻子,嫌惡地擺手扇風。

    不到片刻功夫,主殿里只剩下他們。

    村民們習以為常地繞過金絲鉤織的軟墊,跪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閉上眼用心祈求。

    齊玉澤心里已經不大舒服了,但仍有樣學樣,不想叔叔嬸嬸們為他分神從而耽誤他們在意的事情。

    他長久地跪在地上,想到家里的爺爺奶奶,還是決定求一下。

    殊不知他剛在心里開口,有道威嚴的聲音自他腦中炸開。

    “什么臟東西,也敢來仙人廟?”

    第191章 贖罪(上) 果然是低賤的半妖

    齊玉澤瞬間驚嚇得從地上彈起。

    與他相熟的嬸嬸聽到動靜轉身對他壓了壓手, 示意他起碼跪著等待眾人祈禱結束。

    齊玉澤跌回到地上,那道聲音已經沒了,唯有疼痛的頭和耳朵證明不是他的錯覺。

    誰在跟他說話?

    嬸嬸見他聽話, 再度轉回身閉眼祈求。

    寂靜的殿宇只有齊玉澤慌張得心臟亂跳。

    他垂落著頭,全身僵硬, 汗水滴滴答答從臉上流到石板地。

    對方只對他說了話,且內容充滿惡意和輕蔑。

    妖族不會來修士管轄的地盤, 人類做不到單獨傳話,思來想去, 也就一種可能。

    齊玉澤咬牙抬起頭, 望向右側方高高在上的仙人像。

    原本目不斜視的仙人像不知何時竟側過頭,此刻與他四目相對。

    空洞的金眼叫人看不出它的目光具體落在哪兒, 但齊玉澤清楚, 金像在看他。

    村民們求完仙人原路返回。

    和藹的嬸嬸見男孩失魂落魄地走在隊伍的最后面, 慢了腳步和他同行。

    “小澤是不是累了,要嬸嬸背會兒嗎?”

    男孩依舊行尸走肉般地悶頭走路, 直到嬸嬸擔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再次詢問他是否身體不舒服, 男孩才回神朝她笑了笑。

    “我沒事嬸嬸。”

    “可你這看著不像是沒事啊?”嬸嬸用手摸上他的額頭,哎呦一聲驚呼道,“這么黏,小澤你出過很多汗嗎?”

    齊玉澤躲避她的手,斷斷續續地回:“先前, 有點熱, 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

    “嗯……嬸嬸,這次他們大概會來了。”

    “啊?誰會來?”

    齊玉澤駐足,回頭抬起手臂。

    纖細的手指向山上金光燦燦的仙人廟。

    “他們。”

    ……

    嬸嬸只當他孩子心性, 以為跑了一趟就能如愿以償,并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們自然是希望仙人來到山里除妖,然而這些年過去了,村民們或多或少冷下了期待的心。

    所以當十幾位仙姿綽約的白衣仙人出現在村里,村民們都維持方才的姿勢,懷疑自己白日也做夢了。

    領頭的仙人穿著和旁人同一款衣裳,卻在衣角和袖口繡了精致的圖案,那圖案仿佛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很是亮眼。

    他的腰間束了玉帶,上面鑲嵌跟玉相仿的裝飾物,顏色純凈通透,襯得人溫潤而澤、風度翩翩。

    村民們見他款款行禮,語氣冷淡高傲:“在下乃遙豐宗的巫燁爍,妖族在何處?”

    村長聽到動靜拄著拐杖出來:“請問各位是仙人嗎?”

    男人剛一頷首,村民們立馬紅了眼眶相擁而泣。

    村長也舉起了手臂,用衣服蹭了蹭條條褶皺中的渾濁眼睛。

    眾人忙著接待仙人并說明山上妖怪的情況,無人發現悄無聲息不見了的齊玉澤已不在村里。

    他倒沒去山上通風報信,只躲在了隔壁山的山洞里。

    修士能察覺到他身上的妖氣,若他待在村里會引發誤會。萬一那些虛偽的修士懷疑大家勾結妖族,恐怕他們都活不了。

    他想著待個三天三夜再回去,那群修士總歸走了。

    可他沒有算到曾經欺負他的兩個同齡妖族會循著氣味找進山洞。

    “我說呢,除了齊玉澤誰還有這種不倫不類的臭味,沒成想竟然真的是你,既然沒死怎么不爬回來?躲這陰暗的地方干什么呢?”

    他們笑嘻嘻地湊到男孩身邊,不懷好意地打量起他穿的衣裳,古怪地咦了聲。

    “這是你撿的?……好你個齊玉澤,果然是低賤的半妖,和山腳的人類混一塊去了?”

    “也有可能是他饑不擇食,吃了惡心的老東西再穿人家的衣服!”

    憤怒的齊玉澤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一拳打在了說他吃老東西的妖族臉上。

    那妖族懵了會兒,戾氣橫生地握緊拳頭沖向他:“找死是吧!”

    半炷香后,他們二打一將發育不良的男孩揍得氣息奄奄,商量過后又用鐵鏈綁住他的一只腳,歡聲笑語地拖到了山上。

    結果等待他們的不是父母寵愛的笑容和溫暖的懷抱,而是鮮血淋漓的尸體。

    寬闊的山上到處是尸首分離的妖族。

    有面露驚恐的人型,有齜牙咧嘴的獸型,血濺得到處都是。

    齊玉澤讓濃郁的血腥氣熏醒,睜眼看見遠處緊張著急的爺爺奶奶。

    “小澤!小澤被妖怪抓住了!”

    他氣若游絲地回應:“爺爺……奶奶……”

    兩個小妖族嚇破膽,跌跌撞撞跑向尸體:“爹!娘!”

    距離最近的修士背對著他們,利落把靈劍從尸體里抽出,側目看來。

    “還有兩個——三個漏網之魚。”

    第192章 贖罪(下) 我想救你

    兩個小妖族對著父母的尸體嚎哭不已, 他們不敢相信只是外出了一下就發生了這種事。

    族人分明說過修士不屑管制遠離城鎮的邊緣地帶,為何他們卻來了?

    “一定是他喊來的修士……他為了報復我們不惜害死所有的同類!”

    小妖族放下母親沾血的手臂,睚眥欲裂地跑到齊玉澤面前拳打腳踢。

    “我打死你這個低劣的半妖!叛徒!不得好死!”

    齊玉澤顧不上疼痛, 驚慌地看向爺爺奶奶。

    兩個老人果然不可思議地呆愣在原地,凝視他的眼神震驚復雜。

    待他關切的嬸嬸顫顫巍巍地詢問起身邊的仙人:“小澤、那個男孩是妖族?”

    “他是人和妖族生下的半妖。”仙人觀察著這群面露驚恐憎恨的村民, “你們同那半妖相識?”

    然而村民們的注意力只在他的前半句。

    “小澤是妖族!他一直在欺騙我們!”

    “這么多年他都在戲耍大家,恐怕這幾年仙人沒來是他動的手腳!”

    “誰知道他的年紀是不是妖怪變的戲法, 大家殺了他替孩子們報仇!”

    ……

    村民們一哄而上,甚至擠開了小妖族。

    齊玉澤任由他們發泄怒火, 傷痕累累的身子蜷縮成團。

    巫燁爍解決掉逃跑的妖族返回時便見到了這幕。

    他看出被打的男孩是半妖, 也就沒管村民的行為,和同門交流此次任務的情況。

    “跑到仙人廟的半妖也找到了, 只要帶回修真界交給上面, 這次的任務就圓滿結束了。”

    “大師兄辛苦了, 若不是那些大宗生氣,這差事原不用麻煩您親自跑一趟。”

    巫燁爍瞥到許久沒動的黑影, 對同門道:“他快死了, 阻止一下。”

    同門應下, 當即過去制止村民。

    村民們憤憤不平地退開,有兩個相互攙扶的人穿過人群走到半妖身邊。

    同門皺眉攔人:“剛剛說了,我們要帶他回去接受審判,不允許再打了。”

    倆老人沒再向前,厭惡痛恨地朝地上的齊玉澤咒罵。

    “我們當初竟瞎了眼, 救下個妖怪帶回家。”

    巫燁爍發現半妖細微地動了下手指。

    明明前面跟尸體一樣, 現在倒動了,說明那對老人于他十分重要。

    奶奶淚流滿面地握住拐杖敲擊地面:“你怎么可以是妖怪,你知道小寶被抓走后我們痛恨妖怪, 卻厚臉皮地還留在家里,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嗚。

    男孩發出了悲咽的獸鳴。

    修士看到他衤果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長出毛發,立馬舉起靈劍:“他要妖化了!”

    齊玉澤渾身抽搐,難忍地溢出一聲痛苦漫長的狼嚎。

    村民們見到昔日的男孩變成了瘦骨嶙峋的小狼,仍然嚇得連連后退。

    眾人皆以為它要反擊或是逃竄,未想它流著淚匍匐在地上。

    “大師兄,那半妖是?”

    巫燁爍錯愕了一瞬,眼底浮現出道不明的情緒。

    “你在做給誰看?”奶奶怒極將拐杖甩到了狼的身上,“誰稀罕你的道歉!想要我們原諒你,除非你把小寶還給我,你把大家丟失的孩子都還回來!”

    她吼完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的窒息,使勁眨眼幾次后,依稀在懸崖邊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人擁有一頭微卷的頭發,細小的胳膊垂在身體兩側,目光直直地盯著她。

    “奶奶,你怎么能對害死我的妖怪產生感情呢?難道你已經忘記小寶了嗎?”

    “沒有!奶奶從未忘記過小寶!”老人踉蹌著走向崖邊,伸出手想撫摸幼小的孩子,“小寶你別害怕,奶奶會陪著你的。”

    修士見狀出聲警告:“不能再往前了。”

    爺爺看清妻子的前方什么都沒有,知曉她又犯病了,趕緊追上去。

    “婭婭回來!小寶在家里呢!”

    “胡說,小寶在喊我哩!”

    老人忽然神情激動,連跑帶跳地沖向懸崖。

    村民這才壓下懼意喊她,而修士們則習以為常地別開眼,朝哆哆嗦嗦的小狼走去。

    嬸嬸心急地扯住某個修士求助,卻被一把甩開。

    “你們怎么不救人呢!”

    “人各有命。”

    嬸嬸呆住,倏地意識到問題:

    這伙仙人真的是為他們而來嗎?

    奶奶終究墜落消失了。

    爺爺回頭看了眼哀嚎的小狼,留下句“狼心狗肺,我悔不當初”緊跟其后。

    巫燁爍默然到了同門身邊。

    “大師兄,它要死了。”

    “喂丹藥。”

    一人扒開小狼的嘴,一人拿出丹藥欲喂。

    誰料突發意外,那小狼爆發莫大的力氣脫離修士的控制,毫不猶豫地追隨老人躍下懸崖。

    修士追到崖邊,望著一片白茫茫局促不安:“大師兄怎么辦!”

    “如實匯報。”

    在他身后,巫燁爍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山下,喚出靈劍。

    “走了。”

    ……

    沒了妖族,山里的人紛紛道別,分散各方尋找起新的家園。

    他們有想給兩位老人收尸,可惜所有人找了兩個時辰都沒尋到尸骨,只得放棄。

    夜幕降臨,迷迷蒙蒙的細雨落在山上,一點點抹除血跡和妖氣。

    林子深處,去而復返的巫燁爍獨自踩在枯枝敗葉,靠近守著尸身的蒼狼。

    斷腳的狼全身沒一處完好的皮,傷到骨頭的傷口少說也有七八處,它齜著牙堅守在那對老人身前,兇狠地低吼試圖呵退外人。

    一雙眼睛綠得發光,仿佛在灼燒靈魂延長生命。

    巫燁爍和它對視,淡淡道:“來之前我想好了,如果你這樣都沒死,那我便帶你走。”

    他一抬腳,對面的狼昂頭高呼,瞬間周圍出沒了二十多條野狼,視線惡狠狠地緊鎖在他身上。

    巫燁爍收回腳,似笑非笑地環顧狼群。

    “齊玉澤,你現在完全是妖獸了,行動全憑狼妖的本能。”

    他停頓了下,接著道:“你是打算守死人贖罪?”

    “死人”一詞激怒了蒼狼,它吼了聲,蓄勢以待的狼群即刻撲了上去。

    巫燁爍紋絲未動,周身靈力運轉,狼群連近他身都做不到,瘋狂在屏障外用爪子亂撓。

    見此,蒼狼拖著沉重的身體以妖力加強腿部力量,嗖地跳躍起來。

    巫燁爍隨意抬手,用劍鞘擋下它的一爪,看似輕輕地推開,直接令蒼狼飛到十米外的樹干上。

    本就是吊著一口氣的蒼狼滿口的血污,嘔出的東西里依稀能看出內臟的碎片。

    它跌落到地上,搖頭晃腦了會兒,隨后再也沒看巫燁爍,緩緩爬向尸體。

    最后,它停在了尸體半米之外的地方,沒了氣息。

    狼王一死,圍住巫燁爍的群狼立刻灰溜溜地跑了。

    他來到蒼狼身邊,拿出帕子捏起狼頭,將靈液整瓶灌了進去。又從方正錦盒取出一顆瑩瑩發光的白色丹藥,指間用力彈進蒼狼的喉嚨。

    “既然你無處可去,我給你指條路。”-

    巫燁爍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動師尊收留下半妖。

    他向師尊擔保,半妖惹的禍都由他承擔,故而與其說齊玉澤是許然平的親傳弟子,倒不如說齊玉澤是巫燁爍全權負責的弟子。

    在找到能過明路的契機前,齊玉澤都待在巫燁爍的洞府里養傷。

    它是一個月后才醒的,那時巫燁爍在上課,它想盡法子地往外逃,次次讓法陣逼退回屋里。

    巫燁爍下課趕回到洞府時,它已經快把洞府拆了,警惕躲在過道的深處。

    瞧見屋里被搞得亂七八糟,巫燁爍眉頭直跳,險些拎出那只瘦小的蒼狼揍一頓。

    考慮到這半妖剛經歷了大悲,他耐住性子催動法陣恢復原樣,冷聲對角落的蒼狼道:“變人型出來說話。”

    很快,頂著狼耳的人類男孩出現在他面前。

    “你為什么救我?”

    巫燁爍沒順著他的問題,而是倒了杯茶慢慢飲了兩口:“你對修士的敵意挺大啊。”

    齊玉澤板著臉,戾氣滿滿:“回答我!”

    巫燁爍聞言放下茶杯。

    “你不是想活嗎?我看你沒吃過人,似乎也不支持山上那群妖族的做法,還算正派。況且能修煉,就帶你回來了。”

    男孩難以置信地蹙眉,覺得他給出的理由有夠莫名其妙。

    “當然這些是外在原因,內在原因是——”

    巫燁爍暗了暗眸,透過他仿佛在看別的什么。

    “我想救你。”

    第193章 力量 從前你沒多少選擇的權力……

    巫燁爍隔三個月接了個單人的任務, 去人界跑一趟帶回個面露惡相的半妖。

    聽聞這半妖在大師兄做任務時陰差陽錯救了大師兄的命,于是宗主看在大弟子的面上破例收下他作為自己的二弟子,要求他努力修煉往后憑借修士的本事救助更多的人。

    起初的齊玉澤只想著找機會逃回那座山, 他看不慣修真界的修士,不屑同他們一道。

    可他連巫燁爍的傀儡人都打不過, 只得暫時假裝服軟,等時機成熟再做打算。

    令人意外的是, 自說自話救下他的臭美修士壓根不怎么管他,進入宗門半年多, 他只見過真身兩次, 還都是在宗門的活動上遠遠瞧見的。

    感覺對方救他純粹就是保住他的命,其余的隨便他折騰。

    齊玉澤抵觸修士的一切事物, 一年過去了仍保持引氣入體的入門階段, 連煉氣期的門檻都沒踏進, 這便導致了那些本嫌棄他的弟子們更加厭惡他。

    偏偏大師兄的傀儡人形影不離,他們只敢私下埋汰唾罵, 明面上仍維持住了同門間最基本的禮貌。

    到了年底, 齊玉澤的課程考核通通不合格, 長老們商議之下終究找到宗主隱晦地提了幾句。

    當晚,一襲墨藍長袍的巫燁爍來到齊玉澤的房間,將放著床不睡偏要窩在角落里的蒼狼喊起來。

    身材較之先前稍微有點肉的小蒼狼躲在暗處,警戒地觀察男人的動作。

    “就你如今的實力,連同齡的妖獸都打不過, 回去也只能四處躲避。”

    男人從袖中抽出紙扇, 對著臉扇了兩下,依舊覺得屋里悶熱,便動動手指隔空打開了窗, 讓外頭的夜風吹進來。

    “你想好這一生怎么過了嗎?”

    齊玉澤原盯著擅自動他人房間布置的修士感到陣陣無語,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得眼神暗了暗。

    下一刻,他變成人型。

    “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巫燁爍看著他走到月光下,又揮起扇子:“看你。”

    陰沉著臉的少年再度無語:“看我?”

    “若是你還堅持回山里找那對老人的尸骨,并守著渾渾噩噩地過完余生,那我想用腳把你從哪兒來踹哪兒去,若是你想清楚了未來的計劃,只要不過分,我可以幫你一把。”

    齊玉澤失神了,不為男人說的話,而是他的目光。

    那雙冷漠桀驁的眼中有失望,似是后悔把他撿來,同時又有期許,希望他能給出滿意的答復。

    他能有什么計劃。

    這世上不接受半妖的存在,妖族邊緣他,人類憎惡他,他能想到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守候爺爺奶奶終日懺悔至死。

    他們是因他而死的。

    若非自己貪圖家的溫暖而隱瞞身份不離開,他們不會備受打擊接連去世。

    “或許我該把話說得再明白些,假如你當時具備力量,會是什么樣的?”

    齊玉澤猛地瞪大眼睛。

    這是身為半妖的他從未想過的思路。

    假使他擁有和妖族反抗的力量,是不是能通過不斷救下孩子來改善大家對他的態度?

    他們害怕憎恨的是山上搶掠孩童的純種妖族,應該不會遷怒于站在他們這一邊、有一半人類血脈的半妖。

    那爺爺奶奶也不會對他失望,以致跳崖尋死。

    沒錯,他的確需要能抗衡的力量。

    看見少年忽而明亮的眼,巫燁爍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

    “從前你沒多少選擇的權力,往后選擇的機會會有很多。”

    他唰地合攏扇子,轉身走到門口。

    “三個月后的修為測驗是我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再把握不住,誰都拉不了你了。”

    齊玉澤沒說話,依著修真界的禮揖手低頭。

    他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修煉,半妖修煉的例子少之又少,他尋遍整個藏書閣找到相關的書籍,根據前人的經驗融會貫通,一個半月便突破煉氣期正式步入修仙之道。

    在統一測試修為的那日,他被驗出煉氣中期,速度快到眾人瞠目結舌。

    有同門主動表露交好之意,他冷面拒絕了幾次后再也沒有弟子自討沒趣地接觸他。

    十幾年的時間里,他悶頭修煉,和增進修為無關的活動一概不理,成為弟子們口中異類的一員。

    教過他的長老們不約而同地表示他聰慧專心、悟性高,是另種層面的高天賦修士。

    做宗門任務時,唯有齊玉澤只接報酬少的人界任務,一些壓箱底的陳年舊案也被他翻出來。

    他亦是徹底明白了為何村里幾十年沒等到仙人的援助,原是幫他們的報酬太少,“扶危濟困”的仙人們瞧不上。

    不知是跑了多少個人去樓空、沒有結果的任務,齊玉澤有了未來的計劃。

    他打算等修為提升到可以獨自打敗十數個普通妖族后,就住在修真界和人界的邊界處,救人以償還他的罪過。

    故而突破金丹期的當天,齊玉澤便找到巫燁爍告知自己要離開宗門的決定。

    經過二十多年的相與,雖然兩人年年都見不上幾次面,卻成了心心相惜的好友。

    有時齊玉澤遇到搞不定又緊急的事,會傳音給巫燁爍,對方看著臭屁目中無人,但從不吝嗇指點和幫助。

    一來二去,齊玉澤對他的態度有了巨大的轉變,也不總在心底譏諷修真界的修士唯利是圖道貌岸然。

    別人不做,他自己做便是了。

    巫燁爍尊重他的決定,但勸說他先不辦離宗手續。

    “掛在宗門起碼受重傷時有地方醫治。”

    齊玉澤瞥他一眼,手上收拾的動作沒停:“宗主不會說你?”

    這么長時間,他自然知道能進遙豐宗全靠對方。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巫燁爍揮動衣袖,桌上多出幾瓶丹藥。

    “這些你帶著。”

    齊玉澤沒推辭,通通收進了戒指:“多謝。”

    之后他一直待在外頭,每每回宗門都是傷痕累累的模樣,把傷養得差不多了就立馬離開。

    許瑤沒想到二師兄的過去竟是這般壓抑,她努力說著安慰人的話:“兩位老人會不會原諒暫且不論,但被二師兄救下的人定十分感激你。”

    對面安靜了許久。

    “他們知曉我是半妖后驚恐不安,所以……”

    許瑤沉默了。

    她能理解二師兄告知半妖身份的原因,不過一時半會兒想讓普通人接納半妖屬實艱難,哪怕這個半妖是修士。

    “沒事二師兄,我們積攢功德,有助于下次突破。”

    半晌,齊玉澤“嗯”了聲。

    在靈氣最稀薄的地方,想修煉到渡雷劫少說也得花個五六十年。

    許瑤:“二師兄你的耳朵冒出來了嗎?”

    進行一個生硬的轉移話題。

    “……嗯。”

    “尾巴呢?”

    那邊靜了兩息:“嗯。”

    ……

    隨著許瑤一年年長大,她外出任務的次數越來越多,接的往往都是符合她修為的棘手任務,或危險或復雜或少報酬,她不挑選直接取走任務書。

    正因如此,她接觸到的任務類型比旁人多,通過任務獲得的信息也比旁人全。

    就比如,功德的真相。

    第194章 沒完 做本少主的師父

    幾乎是剛確定功德并非天道贈予, 她就給二師兄傳音:

    “功德是受助人提供的,若對方不是心甘情愿你什么都得不到。二師兄,往后你救了人還是別說自己是半妖了吧?”

    二師兄語氣依舊:“為何?我不圖功德。”

    許瑤思量片刻, 從別的角度勸他:“可你說了,受助人大多得知你的身份陷入了恐慌的情緒中, 你坦誠半妖反而令他們為難,為何不讓這場營救停留在雙方都高興的時候?”

    二師兄只低低地告訴她:“小師妹你知道的, 我不想再隱瞞。”

    “不是讓你故意隱瞞,只是沒必要對每個救下的人都告知身份, 你們可能是萍水相逢的緣分, 人家對你是誰并不太感興趣。要是對方沒問,你卻自主地提起, 感覺不像是贖罪, 倒像是——”

    許瑤猶豫地停下來, 不想把內心的猜想草率說出以致傷了二師兄的心。

    然而那頭追問她:“倒像是什么?”

    許瑤嘆了口氣,躲避道:“二師兄我不想說。”

    向來不會逼問的二師兄這次卻堅持要她說完。

    許瑤咬住下唇, 一番糾結后決定把話說開。

    “二師兄, 有些事我疑惑很久了, 要是說錯了你就打斷我。”

    “嗯,你說。”

    許瑤剛開始還算小心翼翼、表達收斂地起了個頭,后面進入到情緒里話語也變得直白。

    “二師兄,要說你是贖罪吧,受困的人更希望被仙人救助, 往后的生活好歹有個信仰, 結果你說自己擁有和帶給他們災難的怪物相同的血脈,讓他們如吞了蒼蠅般的膈應,這真的算贖罪嗎?”

    “如果不為他人, 那為自己?你一不求功德,二不求名聲回報,那求什么呢?求他人得知真相后害怕嫌惡的眼神?那不是自虐嗎?”

    傳音突然終止。

    許瑤呆滯,當即發起單方面的傳音:“對不起二師兄,方才是我胡說的。”

    對面緊接著傳來聲音:“不必道歉,或許你說得對,我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想。”

    竟讓她說中了嗎?

    許瑤的心情沉重起來。

    二師兄選擇哪個原因都行,唯有自殘,是她無法接受的。

    明明擁有了力量,卻踏進沼澤,通過折磨自身的方式贖罪,最后得到的是什么?

    除了執念,再無其他。

    ……

    “所以你才想讓我照顧鳳凰幼崽?”

    姬桐抱著結界內睡著的小鳥,神情復雜地望著齊玉澤。

    “因為說不準哪天你會放過自己?”

    齊玉澤站在背光的角落,輕聲重復“放過自己”。

    于他而言,不掙扎向生反而是解脫。

    他活著,便是最好的贖罪。

    一聲嘆息。

    他循聲看向形貌昳麗的男人,在對上那人視線前又狹促地別過眼。

    “不用覺得愧疚,我救你是為圓愿,日后是死是活都由你。”

    巫燁爍低眸掐指,看似漫不經心:“我只是奇怪,你早不來晚不來,專挑紅月這天過來,故意的?”

    齊玉澤微微錯愕,后知后覺地想起今日恰是妖化的日子。

    見他如此,巫燁爍明了。

    “倒是便宜了她,有狼耳可以捏了。”

    這話直接點炸某龍。

    “不能給她摸!”

    氣氛瞬間轉變,三人都跳過了之前的話題,順著聊下去。

    “她想摸你還能阻止得了?”巫燁爍睨了他一眼,“除非你把她灌醉,背她到外面飛一晚,這樣她光顧著騎你,也就沒精力盯著玉澤了。”

    姬桐的耳廓肉眼可見地變紅:“什么叫騎……巫燁爍你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么引人誤會的話!”

    “誤會?”

    巫燁爍輕嗤,直截了當地點明他的小心思。

    “是你聯想到了旖旎的意思,居然怪在我頭上?”

    “我、你別以為沒人知道你心底謀劃的壞事,池淶都和我說了,他看見你有偷偷學習雙——唔唔唔!”

    被捂嘴的姬桐拽住巫燁爍挾制他的手,用力拉扯開。

    “巫燁爍,你貪的比我多多了!”

    巫燁爍仍然微笑,但眼中盡是涼意:“不懂說話要分場合么?”

    齊玉澤不明白他們好端端怎么就爭執起來了,爭吵的內容也怪怪的,便走到他們中間勸說:“我會在紅月出來前走。”

    兩人同時息了聲,只爭鋒相對地對視。

    “紅月的妖化是你最虛弱的時候吧?荒涼之地有不少大妖,還是等明日再出發。”巫燁爍率先轉移目光,“剛好敘敘舊。”

    姬桐也抱著鳳凰幼崽轉身:“你們聊,我去給它做個窩。”

    齊玉澤思考了會兒,正欲點頭時發現倆人驟變的臉色。

    無需他詢問,姬桐主動向他說明了緣由:“有人在攻打法陣。”

    “去看看。”巫燁爍身形一晃消失在臥房。

    姬桐將鳳凰幼崽暫時安置在榻上,和齊玉澤緊跟其后。

    三人趕到外面時,許瑤已經站在山頂和法陣外的不速之客遙遙相望。

    “你有完沒完?”

    一頭青紫色長發的少年手執權杖,絳紫色長袍隨風飄揚。

    他擁有罕見的異瞳,渾身魔氣像火焰般浮動,可見權杖上的紫水晶蘊含了多么磅礴的力量。

    “許瑤,做本少主的師父。”他認真說道,“期限半年,報酬豐厚。”

    第195章 主仆契約 只有你能做得了我的師父

    許瑤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仿佛沒聽到他的話。

    “在魔族,雙瞳顏色不一是常見現象?”

    “怎么可能?一萬個魔族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個本少主這樣的。”

    薩瑞微微昂起頭,卻遲遲等不到女人的吹捧。

    他驟然意識到對方忽視了自己的拜師請求, 便低頭俯視:“你先回答本少主,要不要做本少主的師父。”

    巫燁爍和齊玉澤交換眼神, 通過傳音傳遞信息。

    巫燁爍:“魔族少主,實力恐怕不低。”

    齊玉澤:“到時候一起上。”

    巫燁爍:“好。”

    他們商量好對策, 定神聆聽許瑤和薩瑞的對話,以便在形勢不對時立馬出手搶占先機。

    許瑤掃了眼下面的三人, 傳音穩住要變成龍的姬桐。

    隨后淡淡對氣定神閑的魔族說道:“你看我像是很閑的人嗎?何況這個時候你們應該還在選魔將, 這么緊要的關頭你跑來拜師?”

    薩瑞看向巫燁爍他們,意有所指地笑道:“反正你這邊人也不少, 連半妖都能收服, 多本少主一個也不礙事吧。”

    收服?

    他都跟誰打聽的消息。

    許瑤決定換種勸導方式:“修士和魔族的修煉心法不同, 我能教你什么?”

    薩瑞聞言舉起了手中的權杖:“看來你是要拒絕了。”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朝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堂堂魔族少主為此事都全副武裝了, 我能拒絕?”

    薩瑞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妥協, 有些惋惜地放下武器。

    “你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你的魔書呢?”

    被打斷的薩瑞一怔:“什么魔書?”

    “你先前攻打遙豐宗的護宗大陣時不還背不出咒語嗎?這也沒過多久, 你已經全掌握了?”

    魔族小少主頓時臉青了又白,驚駭她如何了解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會——我沒看錯你,只有你能做得了我的師父。”

    他強撐著表現出胸有成竹的坦蕩,不自覺交出了談判的主動權。

    見打壓的效果有了,許瑤乘勝追擊:“我對魔族的寶貝不感興趣, 你能給到我什么滿意的報酬?”

    這個問題薩瑞在來之前就想好了。

    “報酬是我。”

    少年修長的手指放在月匈口, 一本正經講出匪夷所思的話。

    在許瑤擰眉前,他解釋清楚含義:“若我贏了,整個魔族都聽你的差遣;若我輸了, 死后靈魂隸屬于你。”

    代表高貴身份的絳紫色長袍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嘩嘩的聲響,紫水晶悄無聲息地收回了縈繞在他身上的魔氣。

    眾人皆是神情僵硬,各自揣摩其真正意圖。

    “你在開玩笑吧?”許瑤徹底冷下眼,“區區半年求學就能換得魔族的一呼百應,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不是玩笑。”薩瑞緊抿嘴唇,神色凝重。

    半晌,他道出了全部的實情。

    “我的實力比不過其他競選者,不論是他們當中的誰上位,我的父親都難逃一死。比起讓父親活著,魔族的未來又算什么?”

    許瑤陷入沉思。

    她已然心動,唯一不確定的因素是:要如何保證這場交易能順利進行到結束。

    “薩瑞,你是怎么找到這的?”

    薩瑞一聲低語,隱藏在許瑤發絲里的一縷黑煙慢悠悠飄向他。

    那黑煙到了他的手掌之上迅速變幻成魚的外形,很是親昵地蹭著手心。

    “這是尋魚,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到他人身上。”

    許瑤的目光緊鎖住追蹤她這么久自己卻毫無察覺的詭異小魚:“我對你們魔族的手段掌握甚少,我不信任你會履行約定。”

    “修真界怎么保障約定的?”

    “向天道起誓,但搞不好這套對魔族無用。”

    薩瑞略一沉吟:“我們倒是有類似的法子,就是不知你敢不敢用了。”

    “什么法子?”

    “簽訂主仆契約。”

    “……”

    別說,許瑤還真在某個倒霉修士的日志里面見過這契約。

    百年前那修士差點讓妖獸殺了,不得已和路過的魔族簽訂主仆契約,從此魔族想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旦不執行對方要求,契約能使他生不如死。

    書上所寫,那契約生效會產生枷鎖束縛在奴仆脖間,枷鎖的另一頭由主人牽著,哪怕相隔千萬里主人也可通過拉扯枷鎖令奴仆感受窒息的苦楚。除此之外,奴仆的生死也由不得自己,完全受制于主人。

    想解脫只有借他人之手了結自我,若非絕望之境是斷不可簽訂這契約的。

    “行,我需要確認一番再找你簽訂契約。”許瑤小心謹慎道。

    “沒必要,契約不復雜。”

    薩瑞倏地從紫水晶召喚出匕首,不帶停頓地捅進心臟的位置,頃刻間臉上血色盡無。

    “十日后下一場試煉,沒多少時間給我了。”

    一朵妖艷鮮紅的血花被他從體內引出,拿在手上繼續舒展綻放每片花瓣,仿佛帶有靈智的活物。

    “奴仆給心臟,主人吞下。”

    他抬起脆弱得顫抖的羽睫,搖搖欲墜地降到法陣外和許瑤同一高度的半空。

    “如此,契約便成了。”

    第196章 二弟子 想打架?

    許瑤端詳他手上之物好一會兒, 紋絲未動:“魔族的心臟是花狀的?”

    這個時候居然好奇魔族的心臟長什么樣?

    薩瑞簡直快被氣笑了:“不是,要看修煉的是哪種心法。”

    “這樣啊。”

    許瑤倏地打了個響指,下一刻, 血花轉移到她的手上。

    “思前想后,我能教你的也就一個陣法了, 不過話說在前頭,法陣雖只要有足夠的能量加部署正確便能運作, 但我還從沒聽聞過魔族學陣法的,要是你學了半年還毫無收獲, 這場交易依舊有效。”

    “師父英明, 弟子知道。”魔族少主改了稱呼,低頭看向被交換過來的盒子。

    許瑤告訴他:“那是我能控制你的丹藥, 服下后每月都需找我要解藥。雖不確定毒發能否要了魔族的命, 無窮無盡的折磨總歸能辦到的。”

    薩瑞了然:“弟子明白。”

    說完, 打開盒子毅然決然地把漆黑有白紋的丹藥塞入嘴中。

    許瑤靜靜看他咽下,用法陣將盒子拿回來, 并把血花放進去蓋上。

    她不會把命運賭在除自己之外的對象身上, 寧肯沒有報酬, 也不會締結沒把握的契約。

    薩瑞見狀訝異地挑了下眉:“師父不吃下的話,弟子是可以隨時召回心臟的。”

    “哪怕我收進戒指?”

    “沒錯。”

    女人無所謂地收好盒子,抬一抬手打開了法陣的禁制:“進來吧。”

    薩瑞伸出腿順利穿過法陣,他立馬踏上地面蹲下緩和失去心臟的損傷。

    許瑤走到他跟前,近距離觀察儲存魔氣的水晶。

    “魔族會經常把心臟取出來嗎?”

    “一般不會。”

    魔族小少主吃力地抬起頭, 用袖子拭去臉上的虛汗。

    “我們基本只在表達愛意時把心臟交給對方保管, 若對方接受,說明愿意給追求者機會,若直接拒絕, 說明雙方沒一點可能。”

    “有意思,下次過來多帶點書。”

    許瑤舉起本命劍,在薩瑞的發頂不輕不重地敲了下。

    “雖然只有半年時間,但你也是我許瑤的二弟子,晚上我會把你師兄叫回來,我們弄個簡單的師門宴。”

    少年彎曲膝蓋,以標準的跪姿朝她磕了個頭。

    “好的,師父。”

    許瑤拍他的腦袋:“不喊名字就喊師尊。”

    “好的,師尊。”

    姬桐上了山頂邊跑邊喊:“許瑤,我也想參加師門宴!”

    許瑤放下手轉身問他:“你以什么立場參加?”

    “師尊!”

    “跟著瞎喊什么勁?”

    “新王新王新王……”

    “打住,你以廚子的立場參加吧。”

    在姬桐身后不遠的巫燁爍皮笑肉不笑地打岔:“他做的飯能吃?還是讓溫蕪做比較穩妥。”

    姬桐側過身陰陰地懟回去:“總比你咸甜不分的好。”

    “想打架?”

    “如今你不一定能打贏我,樂意奉陪。”

    齊玉澤的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切換。

    沒想到這一世他們的相處方式是針鋒相對的,前世也有過類似的場面,不過那時的氛圍要緊張得多,現在更像是拌嘴。

    不想搭理他們的許瑤給池淶傳音告知晚上有個宴會,得知她要收魔族當弟子的池淶僅默了兩息便語氣平淡地說好。

    許瑤正打算結束傳音,突然聽到那頭傳來一聲很輕的氣音。

    “池淶?”她等了會兒沒反應,接著問道,“你沒事吧?”

    “撞到墻了,沒事。”

    許瑤哽了片刻,哄小孩般地叮囑:“走路別光看腳下的路,偶爾看看前方。”

    池淶嗯了聲。

    斷開傳音后,許瑤對薩瑞招招手,領著他去劈個獨立的臥房。

    “師尊不用麻煩,只需將弟子傳送回魔界邊界即可。”

    許瑤瞥他:“后面幾天你要把時間浪費在路上?”

    “那,但憑師尊安排。”

    許瑤冷不丁駐足,后頭的薩瑞跟著停下。

    她望向確認師徒關系以后唯命是從的魔族少主,問出隱隱猜測的問題:“你目前勝算多少?”

    少年忽然低下頭,握住權杖的手逐漸收緊。

    “不足三成。”

    魔族少主的勝算竟然不到三成。

    許瑤抬手觸碰紫水晶,有幾縷魔氣附著在她的指尖,她控制靈力不去吞噬魔氣,而是伸到旁邊的石墻上畫了個圓形,又快速在圓的中央勾了幾筆。

    她的指尖離開墻面,對著法陣細細查看。

    當她輕念出聲,法陣內飄出柔和的暖風。

    她回頭朝少年莞爾。

    “看來得全力一搏了。”-

    黃昏之際,溫蕪和溫莜到附近的山脈采了新鮮的靈植回來。

    姬桐和巫燁爍趁他們采摘的間隙比完了一場廚藝對賽,以作為裁判的齊玉澤食物中毒倉促收尾。

    連一向避免得罪人的溫莜見了都忍不住吐槽:“特意選擇了相克的食材,真的不是合伙坑裁判嗎?”

    好在齊玉澤本身是個煉丹師,貼身攜帶解毒丹藥,很快就恢復了健康的唇色。

    不過這毒促使他提前表現出妖化特征。

    當男人頂著毛茸茸的狼耳出現在宴會上,許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而她的身邊,維持人型的無憂順著看向坐在姬桐和巫燁爍中間位子的半妖,眼底劃過暗色。

    除了不自在的齊玉澤,在場的男性注意力都在某人身上。

    見此,巫燁爍面帶微笑地端起桌上酒杯,暗自傳音給姬桐:“跟我想的一樣。”

    姬桐氣呼呼的:“我這就變龍帶她走!”

    巫燁爍無語:“腦子一根筋。”

    姬桐行動前,無憂悄悄用手戳在契約者的腰間,嚇得她一激靈想起正題。

    “池淶,未來半年薩瑞會是你的師弟。他不去宗門,只待在洞府專心學習陣法,所以你不用勉強自己和他打交道,忽視就行。”

    坐她右手邊第一位的金瞳少年淺淺頷首:“薩師弟。”

    “薩瑞,這便是我的大弟子池淶,他不擅交際,沒事別招惹他。但凡他同我說了什么……你好自為之。”

    許瑤前前后后說的話,明顯偏心她的大弟子,魔族小少主何時受過這委屈,偏生發作不得,只能自個兒慪氣。

    他端起酒杯主動敬酒,笑容僵硬:“往后還請池師兄多多關照。”

    第197章 浪費 二師兄,我想摸狼耳

    池淶凝視他的異瞳, 短暫的停留后,跟著拿起酒杯。

    一人一魔皆是一飲而盡。

    他們扮演和氣師兄弟時,許瑤夾起桌上的翠綠色靈草, 塞進嘴里發出感嘆。

    “居然是酥脆的口感,好吃。”

    “喜歡就好。”

    溫蕪溫柔地揚起嘴角, 自然而然地伸手把妹妹偷倒的酒拿走。

    在溫莜不服氣的目光下,他抬起對著許瑤:“偶爾想解個饞都可以喊我做。”

    許瑤端起酒, 瞧見小姑娘氣鼓鼓的模樣,遲疑地問道:“讓溫莜喝個一杯兩杯的應該不礙事吧?”

    溫蕪看向雙眸發亮的妹妹, 無奈解釋:“她還沒到十五歲, 況且不知酒量不知酒品,我怕會影響到宴會。”

    “酒品?”

    不知怎的, 許瑤想起冷酷神秘的大溫莜, 突然就有了想法。

    “給她喝吧, 不行到時先送她回去休息。”

    溫蕪不懂她哪里來的興致,糾結時溫莜起身小跑到許瑤身邊。

    “哥哥不給我, 真人給我一杯嘛。”

    許瑤當即就把手里的給她:“我的酒味淺, 你試試。”

    小姑娘樂滋滋地接過去, 小口抿了抿,疑惑地歪頭。隨后大口喝下半杯,仍是茫然的表情。

    “真人這真的是酒嗎?”

    許瑤欲找個新的酒器,無憂已經把他的推到了她的手邊。

    她望了眼沒動過的酒,端起和溫蕪對視, 又小幅度地抬高了下, 低眸率先飲盡。

    感受到腹部傳來的溫暖,她慢條斯理地重新倒滿:“我酒量差,所以當不想把美酒從體內再引出的時候就只喝這種。”

    這是許瑤第一次把酒量差擺到臺面上說。

    巫燁爍最先有小動作, 他看了看目光較之平時柔和許多的許瑤,暗自觀察起其他人的反應。

    蠢笨的姬桐驚訝女人不勝酒力,半信半疑地嘀咕:“是謙虛的說辭吧?”

    溫蕪保持飲酒的姿勢,酒杯擋住了小半張臉,無法完全分辨神色。

    片刻,他的頭往后仰,杯中酒全部流進嘴里。

    他放下酒杯,眼神平淡如常。

    巫燁爍稍許放了心,繼續平移視線。

    然后撞上一雙情緒堪稱激烈的金瞳。

    他不由得蹙眉。

    池淶好端端的怎么這樣瞪他?

    總算想通預知里許瑤為何提到“酒”的池淶對巫燁爍的城府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為了達到目的,他精準把握住了許瑤的兩個弱點,難怪能做到游刃有余!

    故而當巫燁爍傳音于他,池淶直接拒絕回答對方的疑問。

    巫燁爍感到莫名其妙,決定宴后再找忽然之間對他產生敵意的池淶談談。

    有了主意,他暫時略過人,看向強勢和許瑤扯上關系的魔族。

    那魔族恰好注意到池淶的異樣,順著看了過來。

    巫燁爍笑瞇瞇地舉杯,以酒會友和對方打了招呼。

    看了一圈,也就姬桐這小子勉強算是對手。

    他不免慶幸鮫人兄弟回到了御海,不然得知此秘密定會好好利用。

    末了,瞥了眼自己的好友。

    玉澤也沒太在意許瑤的話,且看著有些心不在焉。

    巫燁爍看他時不時整理衣裳,視線跟著下移,最終落在尾椎附近微微翹起的衣角。

    耷拉的蓬松狼尾左右抖動,總是將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衣裳又弄亂,漏出惹人遐想的縫隙。

    看玉澤如此苦惱,可見他是控制不住尾巴動向的。

    巫燁爍將戴戒指的手伸過去,兩個靈戒一觸即離。

    他彎下腰,抬手擋在嘴前,小聲告訴好友:“法衣能根據體型靈活調整,玉澤你換下。”

    齊玉澤的神識掃過戒指,在多出來的那件淺色法衣上停頓幾息。

    “我沒有深色的,你湊合穿吧。”

    這時尾巴又自顧自地亂晃。

    他隔著衣服把它壓住,心里已然動搖。

    另一邊,溫莜很是意外地眨巴眼,水潤的嘴唇湊到杯沿慢慢將剩下的酒喝完。

    她用心努力地感受,這次的嘗試終于讓她品出點酒味了。

    “在場的都是真人的朋友,喝醉也沒事吧?”她不假思索道。

    許瑤環視參加宴會的同伴,除了有待觀察的薩瑞,其余都是她放心的伙伴。

    半晌,從戒指里取出收藏了多年的寶貝。

    她躍躍欲試地摘下蓋子,頓時香氣撲鼻,引得眾人側目。

    “給你嘗點好東西。”

    無憂沒想到她真的被說動了,竟掏出了度數高的陳酒。

    他果斷奪走酒器,緊張忐忑地勸說:“瑤瑤,這酒太烈,小真人年齡還小,不合適吧?”

    許瑤認真想了想:“喝半杯應當不打緊。”

    她十分利索地給溫莜倒了小半杯,濃郁的酒香險些沖昏她的理智,幾乎迫不及待想喝兩杯。

    她的確也行動了。

    無憂被倏地撲過來的女人驚得上半身往后倒,若不是他及時用手肘撐住,就要當著眾人的面讓她撲倒在地了。

    許瑤趁他失神搶到酒器,正要往里頭倒佳釀,有人錯愕開口。

    “別喝!”

    她依舊傾斜酒壺,只是抬眸朝聲源望去。

    是溫蕪,他此刻的表情相當古怪。

    回過神的無憂抓住許瑤的手腕,酒壺搖晃撒出一行酒,濺到了女人的臉上。

    微紅的臉越發紅艷,許瑤蒙了一瞬便啟齒舔嘴邊的酒。

    “……浪費。”

    她拖著尾音埋怨。

    無憂不敢動她了,只低聲道:“瑤瑤你醉了。”

    “醉?”許瑤一頭霧水,“可我還沒喝啊?”

    死寂的氣氛中,齊玉澤一邊震驚地別過眼一邊默默往后退。

    走了沒兩步,有道聲音叫住他。

    “二師兄,我想摸狼耳。”

    第198章 醉 我還以為狼耳是軟的呢

    這下, 在場的各位都確定她醉了。

    溫蕪當機立斷起身走向妹妹溫莜,防止她再次做出什么猝不及防的舉動,他干脆抽走酒杯高高抬起對著口傾倒。

    許瑤的確沒給溫莜倒多少, 但溫蕪喝完的瞬間只覺喉嚨刺激得辛辣灼熱,頭也有點眩暈。

    難怪酒量差的人光是聞了酒氣就能醉。

    “誒, 你怎么把妹妹的酒喝了?”

    無憂不敢亂動,許瑤便輕輕松松擺脫了他的束縛, 站起來要給溫莜再倒。

    “這樣的寶貝我平時可舍不得分給別人,你別再搶她的了。”

    溫莜此刻讓許瑤的狀態驚得呆若木雞, 酒被喝了也沒生氣, 只愣愣地盯著真人的側顏。

    醉了的真人好,好熱情!

    溫蕪望著近在咫尺的許瑤, 心情復雜。

    她倒得仔細, 一滴不漏全進了杯中。

    “還給她。”

    溫蕪握住杯底, 詫異詢問本命劍:“她會如何欺壓本命劍?”

    白澤劍鄭重其事:“總之不是溫莜現在能看的畫面。”

    白衣翩翩的少年當即把酒杯塞回妹妹手里:“既然是許瑤特地分享的,莜莜你嘗嘗吧。”

    對于突然轉變態度的哥哥, 溫莜反而不適應了。

    “謝謝真人。”

    在許瑤含笑的目光下, 溫莜低眸喝了小口, 立馬擰緊眉頭:“好辣!”

    許瑤清楚這酒的威力,眉眼彎彎地問她:“味道如何?”

    小姑娘毫不猶豫:“好喝!”

    某人心滿意足,扭頭也想給自己倒一杯。

    結果幾桌上尋不到無憂的酒器:“剛剛我放這了啊……”

    估摸著酒器多半被無憂藏起來了,許瑤望向了其他人的幾案。

    大家的器皿中都有東西,她只得再從戒指里找。

    不過這期間她也注意到了眾人意味不明的各種視線, 不由得微微歪頭:“你們都看我作甚?”

    許瑤的五官偏硬冷, 沒表情時孤傲清高,給旁人的感覺就如同她的靈根,冰清玉潔遙不可及。再加上平日里她始終有股刻意疏冷的漠然感, 連姬桐也會控制住自己不過多打擾。

    眼下她的雙眸時而澄清時而迷亂,卻半點不見冷意。明朗月光籠罩住她,雪白細膩的皮膚泛著柔光,幾滴殘留的酒漬打碎了往日強大自若的氣場,仿佛高不可攀的神一朝失足從云端跌落,冰雪染上凡花的色彩,變得純美艷絕。

    接觸的時日越久,反差帶動的觸動越大。

    見他們都不說話,許瑤又看向本命劍:“無憂,我真的醉了嗎?”

    除了這個原因,她找不到其他理由能解釋此刻的氛圍。

    無憂環視全場,有幾個明顯眼神都不對勁了。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人們總是會被表里不一的事或物吸引,尤其是人。

    不管是喜愛、厭惡,產生占有欲、生出恐懼心,那都是吸引之后的事。

    神對除他以外的人擁有同等的吸引力,只有她保持清醒,他們才會望而卻步。

    可神也有自己的思想,他不愿為了一己之私困住她。

    所以……

    “瑤瑤覺得醉了嗎?”

    “不知道。”許瑤語氣難過,“我還沒喝珍品呢。”

    她饞得不行,要是就此打住會很郁悶。

    視野內,有個想偷偷溜走的狼耳男人提醒了她還有件想做的事情。

    “二師兄,我還沒摸到狼耳。”

    她閃到了齊玉澤的身后,在對方半轉過身之際伸手揪住一邊的耳朵。

    齊玉澤本能地發顫。

    月色中那張陰沉的臉頃刻間漲紅,銳利的眼發出幽幽綠光。

    他像是命門被拿捏的困獸,被迫順對方的力彎腰。

    那只手不客氣地揉捏外邊偏硬的深色絨毛,又抓住整只耳朵使其蜷縮手心,再慢悠悠地往上,等耳朵完全脫離掌控后重新整個抓住,如此反復三四次,才盡興地放開他。

    “在我的地盤,除非我不愿,否則沒人能阻止我。”女人似笑非笑地告訴他。

    姬桐知曉許瑤霸道,但沒想到會這么霸道。

    他們能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生活,某種程度上是她默認放縱的結果。

    她偶爾對自己的壞,還是收斂過后的表現。

    想明白的笨龍忽然心跳加速。

    她對盯上的獵物強勢到說一不二,哪天自己得罪她沒了同伴情分,豈不是要被困在法陣里了?

    要只是逼他對練還好,若是想吸干他的血,吞了他的內臟,到時候誰能救他?

    緊接著,他想象到女人滿嘴鮮血淋漓趴在身上興奮饜足的模樣,心亂如麻。

    不是,他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許瑤真厭了他只會將他逐出去,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經歷了一次覺醒,姬桐嚴重懷疑他腦子壞了,總生出奇怪的想法。

    “我還以為狼耳是軟的呢。”許瑤惋惜道。

    巫燁爍看到好友狼狽口耑氣,滿臉通紅,試圖轉移女人的注意力:“我這有帕子,要不要先擦擦臉?”

    后知后覺想起臉上有酒水的許瑤如他所愿轉身走向他。

    然而身后細微的異動令她分心。

    她隨意地回頭瞥了眼,慌張逃離的男人沒發覺尾巴高高翹起,下身的衣袍又鼓又空。

    尾巴?

    尾巴的毛會比耳朵更軟嗎?

    她駐足,猶豫是否要叫住齊玉澤。

    巫燁爍及時把帕子送到她面前,并擋在兩人中間:“玉澤妖化太疲倦了,我讓他先回去休息了。”

    他們傳音討論下來,就算齊玉澤換了法衣也不太安全。

    某人現在看狼耳和狼尾新鮮,留在這齊玉澤恐怕逃不過被薅一番。

    “多謝。”

    許瑤擦干凈臉,施了清塵術還給他。做完這一切,她也確信自己醉了。

    “你們繼續,我去山頂。”

    她喊了聲無憂,讓他帶上美酒和酒器。

    無憂乖乖照做。

    兩人消失后,池淶合上酸澀的眼,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淚。

    “她和本少主想的很不一樣。”

    池淶睜開猩紅的金瞳,冷聲道:“所以?”

    薩瑞自認已經很小聲地說話了,卻仍收獲了多道探究的注視。

    他勾起嘴角,自顧自地倒酒,語氣玩味。

    “我說你們,有精力提防本少主要做什么,不如想想。”

    他停頓了會兒,一口氣喝完杯中的酒。

    “那個小劍靈要做什么。”

    第199章 注意 要不要枕著尾巴睡?

    吹了夜風, 許瑤清醒不少。

    她找了塊巨石盤腿坐下,仰頭欣賞起月色。

    “瑤瑤。”

    聽到本命劍的呼喚,她低頭望去。

    只一眼, 便心里癢癢。

    銀絲三千的長發垂至腰間,寬松的長袍下有條毛茸茸的純白大尾巴來回搖擺, 勾著她的眼左右轉動。

    “無憂知道多軟的毛最好摸。”

    隨著他靠近,頭頂的耳朵輕輕彎曲。

    面對本命劍, 許瑤絲毫不遮掩地朝他伸出手:“讓我摸摸。”

    結果到她手里的卻是酒壺。

    許瑤仔細地雙手抱住,困惑不已地凝視他。

    無憂捧著酒器仰望她:“瑤瑤, 我也想喝。”

    那雙漆黑如墨的眼嵌了星辰, 許瑤露出淺淺的笑容,低聲道:“好, 給我們無憂倒一整杯。”

    她溫柔低眉, 盈盈酒水映著月光如銀河傾瀉, 落入酒器底部發出叮咚聲響。

    很快酒器盛滿佳釀,許瑤將量控制得剛剛好, 動一下可能都會溢出來。

    “稍等啊。”

    她收了酒壺, 用手攔開頭發, 湊到酒器邊喝掉兩小口。

    辛辣的酒一路點燃她的身體,她皺眉縮回去,滿足地對他說:“我要緩緩,你喝吧。”

    老實說,這兩口酒下肚, 她都困了。

    無憂等她后仰躺到石頭上后, 才把酒器拿到面前,目光定在方才被觸碰的地方。

    他轉動酒器,垂眸微微張嘴。

    所以, 只有他努力了。

    酒量深不見底的男人喝著喝著突然咳嗽起來。

    許瑤聽見動靜側過身看他,她的本命劍渾身抖動,半睜的眼睛濕潤朦朧。

    他小心拿穩酒器,盯著器皿里的酒壓抑咳嗽帶動的身體幅度。這樣做的后果就是嗆到的酒一直在,咳到嗓子沙啞也無濟于事。

    不忍心看他受罪的許瑤握上酒器:“酒給我。”

    酒器不大,兩人的手指避不可免交疊在一起。

    男人抽出時冰涼的指腹滑過她的手心。

    許瑤眼神微變,拿了酒器轉回去。

    考慮到自己還躺著不想動彈,她換了拿握的位置,掌心向上攤在頭附近的石面上,酒器的三足穿過指縫穩穩立住。

    覺得月光有點晃眼的她又抬起胳膊橫在臉上,遮住了眼睛。

    聞著酒香,許瑤陷入迷迷糊糊的瞌睡狀態。

    因此當脖間纏繞了東西時,她也只是挪開遮光的手去扒拉。

    直到有清晰的吸氣聲傳來,她吃力地瞇開眼。

    唇色殷紅的男人不知何時壓了上來,雙手撐在她身體的兩側,眼尾昳麗迷離。

    “瑤瑤怎的睡了,不是說要摸無憂?”

    他的聲音滿是纏綿繾綣的情意,委屈巴巴好似被遺棄的小寵。

    脖子上的是他的頭發啊。

    許瑤遲鈍地撫上無憂發紅的臉,用手指的背面蹭蹭摁摁,壓根沒想起來,最初她想摸的是柔軟的大尾巴。

    男人一動不動地任她撫摸,甚至還會在她的手指若即若離時歪頭貼上來。

    無憂醉了的時候好主動哦,往后可以考慮給他喂點酒。

    許瑤心不在焉地想著。

    不過此刻的她實在太困了,沒一會兒就從臉滑到下頜,順著脖頸掉回到自己身上。

    身上的人跟著壓低,腦袋和狼耳貼近她的同時,上翹搖擺的尾巴一覽無余。

    許瑤當即恢復了點精神,再度抬起手繞到對方的身后。

    她直接抓在了尾巴接近根部的地方,蓬松柔軟的毛發果真如他所言觸感極佳。

    僅一下就令她著迷。

    幾乎是她剛抓上,規律搖晃的尾巴倏地僵住并朝男人后背的方向彎曲。

    有熾熱的吐息打在許瑤的耳廓,她一癢,腦袋往邊上躲,手也扣在對方腰間想推開他。

    酒水在她驟然劇烈的動作下差點晃出來。

    下一刻,男人手掌壓在她握酒器那只手的腕上。

    “瑤瑤,酒要灑了。”

    許瑤立刻停下,溫吞吞地道:“無憂,你下去。”

    那人聲音酥麻:“瑤瑤不摸了?”

    光是聽他說話,許瑤的心里就發癢。

    “摸,但你別碰到我,我癢……要不你坐邊上,背對我。”

    男人聞言瞇了瞇眼:“瑤瑤好不講道理。”

    他收攏手指,令許瑤抬高酒器,隨后傾身咬住器皿邊緣,直起上半身跪在地上逐漸仰頭。

    許瑤兩手空空,呆滯地注視他。

    “你——”

    不是,他是無意的還是故意的?

    正常飲酒要這樣嗎?

    無憂咽完最后一口,低頭拿開酒器。

    他晃晃悠悠地撐地站起來,不顧從平躺到勉力坐起的許瑤,兀自轉身。

    “瑤瑤休息吧,無憂把酒器放回去。”

    卻不料尾巴讓人緊緊攥住。

    巨大的力量把他往后拉扯,狠狠摔到了地上。

    想過她會動手,不想這么用力粗暴。

    男人疼得淚眼汪汪,隱約有抽泣聲。

    “酒器我會放的,倒是你。”

    許瑤迫使他仰起頭,湊近觀察楚楚動人的水眸。

    半晌,她放開他。

    “轉過來聽我說。”

    無憂揉了揉仿佛摔斷的尾巴根,轉個身淚水奪眶而出。

    他自己也有些震驚,忙不住地擦:“先別看我……”

    突如其來的意外令他無措,但陰差陽錯打消了許瑤的懷疑。

    或許是她想復雜了,無憂不是有意的。

    她閉上眼:“抱歉。”

    無憂等眼淚收住了,邊揉眼邊調整思緒。

    瑤瑤的語氣轉變了,她不會冷靜下來了吧?

    “無憂,我可以睜眼了嗎?”

    “嗯。”

    許瑤凝望他亮晶晶的眼眸,輕聲詢問:“我可能要對你做過分的事,要不要回靈府躲躲?”

    “躲?”

    “你在的話,哪怕什么都不做,我都會施行惡行哦。”

    “……這樣。”

    無憂思考時,許瑤不安分地揉搓他的耳朵。

    二師兄的狼耳看上去充滿野性的美感,可惜摸著有點扎手。

    無憂的耳朵潔白無瑕,與其說是狼耳倒不如說是別的什么妖獸的耳朵,軟乎乎的難以用語言形容。

    說起來,人的耳朵會比妖獸的耳朵更軟嗎?

    她走神地想著,不自覺捏上男人的耳垂。

    無憂一怔,神情不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意識到做了奇怪的舉動后又放下手,目光躲閃地別過頭:“抱歉。”

    雪白的大尾巴加快了擺動的速度。

    許瑤總覺得他的臉更紅了。

    “怎么樣,要回靈府嗎?”

    無憂看向她:“是比突然攥住尾巴更過分的事嗎?”

    “難說呢。”許瑤語調下沉,“大概是若提前說明了,十之八九會被拒絕的事。”

    無憂大致有了猜測的方向。

    以她的性子,最過分或許是吸靈加捏耳朵尾巴。

    被咬和捏敏感部位啊,他怕是撐不了多久。

    “那,可以中途回靈府嗎?”

    “可以是可以。”

    女人淺淺笑著,直覺卻告訴他要認真慎重地聆聽她接下來要說的內容。

    “不過我可能會傷心。”

    傷心?

    因為沒法盡興才傷心的嗎?

    “所以想清楚哦,回還是不回?”

    醉酒,回靈府,選擇權,傷心……

    結合以上種種,絕對不是簡單的二選一問題。

    “不回去了。”無憂忐忑到變成端坐的姿勢。

    錯過這次大概率不會再有相同的情況。

    有關瑤瑤的事他一件都不想落掉。

    許瑤望了眼頭頂的明月,小聲呢喃:“其實我希望你回靈府的。”

    無憂越發緊張,他擔心達不到瑤瑤的預期:“為什么?”

    女人沒回答,而是捧住他的臉湊過來。

    直到兩人的唇貼合在一起,他忽然面紅耳赤,想通了某件事。

    書上對愛的描寫,似乎都有提到過“占有欲”一詞。

    他想擁有神的本意是單純的占有還是——愛?

    女人沒有征兆地咬破他的舌尖,奪走流出的血液。

    無憂放任她為所欲為,甚至在她喝得醉到坐不穩時用手環在她的后背和后腦勺,扶住她沒立馬倒下去。

    許瑤饜足地往后仰,靠在他的手臂上打盹,說話也黏黏糊糊。

    “對不起,不知怎的看到無憂掉眼淚的模樣,就特別想咬你舌頭欺負得再狠一點。”

    晚風吹動兩人的頭發,發絲和氣息緊密交纏。

    美酒和靈氣的香味編織出輕易讓許瑤沉醉其中的巨網。

    分明是最舒服的環境,支撐她身體的手也寬大溫熱令人安心,許瑤卻莫名發毛。

    “瑤瑤,在某些場景下是不能隨便道歉的。”

    她暈暈乎乎仿佛隨時能睡著:“嗯?什么——唔。”

    身后的手忽的把她向里拉攏,對方低下頭靠近她的臉。

    不同于方才目的性極強的接觸,這次的觸碰纏綿溫柔,一點點奪走她的空氣,誘她張嘴呼吸,以血堵住她的拒絕。

    反復糾纏到她徹底渾身無力,連思考的余力都沒有。

    好不容易找到個間隙,許瑤趕緊制止:“停停停。”

    可本命劍竟難得地違背了她的意愿。

    任是她把頭垂到下巴能抵住身體,男人也能夠彎腰扭頭封住她的唇。

    許瑤需要呼吸的頻率越來越高,她努力地想如何能讓對方停下來,腦中不斷循環他說的“在某些場景下是不能隨便道歉的”這句話的含義。

    不隨便道歉?

    是讓她別亂來也就不道歉的意思?

    雖然她的惡行的確過分,但無憂反抗的方式也太古怪了吧!

    “下次,不會了!”

    她慌張說完,男人終于沒緊接著吻上來。

    “不會什么?”

    經歷了那樣激烈的接觸,他仍能保持一定的清醒,很難不質疑他究竟醉沒醉過。

    許瑤采取穩妥含糊的說法:“不會,隨便道歉。”

    長久的沉默后,男人放過了她。

    他抓起蓬松的尾巴拿到她面前,柔聲道:“要不要枕著尾巴睡?”

    第200章 酒后作樂 所以她現在滿嘴的腥甜

    許瑤調整呼吸, 猶豫片刻。

    “好。”

    她不安地盯著無憂,生怕他又做出什么猝不及防的舉動來。

    好在對方似乎恢復了正常。

    他轉過身背對她,毛茸茸的尾巴垂在石頭上。

    “晚安, 瑤瑤。”

    于是只剩下風吹草動,溪流蟲鳴的安寧。

    確定他不會再有行動, 許瑤放松下來,悶頭倒在柔軟的尾巴枕上。

    簡直大吃一驚, 完全想不到無憂會步步緊逼,跟脫韁的野馬似的不聽不停。

    強力制止的方法有是有, 但這次是她開的頭, 要是再傷了無憂有點說不過去。

    只能就這樣算了?

    許瑤將臉埋在靈氣化成的尾巴里,只覺得身上盡是無憂的氣味。

    本來靈體的氣味就是塑體所需素材的混雜味道, 若是不在意不仔細地聞, 便是能使修士神清氣爽的靈氣味。

    這個靈氣味根據每個修士的喜好, 具體的感覺也會有差異。

    她是冰靈根,潛意識里認為靈氣是冰雪融化后的味道, 酸甜苦辣一味都不沾, 但吸入體內冰冰涼涼的。

    可能無憂用靈體的時間長了, 身上染上了其他的氣味,除了涼以外還有甜。

    所以她現在滿嘴的腥甜。

    許瑤抿了抿下唇的小傷口,嘴里的血腥氣更重了。

    這家伙的方式與她的截然不同,她是為了得到靈氣而糾纏,他卻是為了糾纏而索取。

    實在困倦的許瑤瞇上眼昏睡過去。

    隔日她讓夸張大的響動吵醒, 一睜眼就瞧見笨龍跳腳。

    “你你你昨晚對無憂做什么了吧!”

    許瑤捂嘴打了個哈欠, 慢悠悠坐起來:“人走了?”

    “誰?哦,你說的是二師兄啊,妖化一結束他就離開了。”姬桐回答完她的問題接著追問方才的話題, “為什么無憂的靈體也有耳朵尾巴?”

    許瑤回頭瞥了眼抱著膝蓋而坐,腦袋搭腿上的男人。

    睡得再沉這么大的動靜也該醒了。

    “酒后作樂?”她淡淡道。

    姬桐看看窩成一團的大尾巴劍靈,又看看沒什么表情的許瑤:“作……樂?”

    他也是的,居然聽了那魔族的話真對無憂產生了懷疑。

    劍靈能做什么?想做的會做的始終都是某個愛占便宜的人!

    姬桐欲言又止地打量無憂的穿著,確保沒扯亂的痕跡后安心不少:“不胡來就行。”

    許瑤暗自嘆氣,沒搭理他起身掐清塵術。

    等法衣纖塵不染了,她問起薩瑞的蹤跡。

    “他在洞府看陣法的書。”

    想十日從入門到實戰,那便用不了尋常的思路了。

    拿定了主意,許瑤即刻行動。

    “我要去趟魔界和修真界的交界處,先幫我請半個月的假吧。”她朝下山的小路走去,走到一半喊無憂,“再不跟上就守家。”

    望著男人踉蹌起身追上許瑤,姬桐無比同情無憂。

    被折騰一晚還得和契約者形影不離,時時刻刻緊張魔爪何時降臨,這日子不是一般劍靈能過的。

    撐住啊小劍靈,等契約者的劍道名揚天下,你就熬出頭了!

    某個笨龍默默給無憂加油打氣。

    許瑤找到把第一頁看兩個時辰的薩瑞,帶他直接傳到邊界處。

    薩瑞感受到熟悉的魔氣當場嚇得大驚失色,等他放出大量魔氣包裹住許瑤,才發覺他們的位置雖有魔氣,但還沒到魔族的地界內。

    許瑤撿了地上的樹枝,用靈力清出一塊平坦的空地來。

    “我把常用的幾個法陣給你講一遍,你從中選擇最有用的一個,然后我們跳過理論基礎把法陣練個千百遍,練到你隨時隨地都能畫出個有效的法陣為止。”

    她看他手里還抓著書,稍稍解釋了幾句:“理論花時間,先贏了十日后的試煉再倒回去補基礎。”

    薩瑞恍然大悟,收了書恭恭敬敬地道:“弟子明白,師尊請講。”

    許瑤用了半日的功夫把二十八個法陣的作用和使用場景詳細說了下,隨后問他想學哪個。

    “有沒有殺傷力更大的法陣?”薩瑞說得小心翼翼,生怕人惱了他的殘暴,“聽說禁陣當中有可以一招致命的殺陣,那個可能更適合廝殺。”

    “了解的挺多。殺陣的威力是大,不過不是短期就能學會的,況且殺陣勝在知道的人少,同個殺陣你對敵展現過幾次后,他們未必找不到破陣的手段。”

    師尊的語氣毫無波瀾,薩瑞放松的同時陷入沉思。

    二十八個法陣各有妙處,不過照師尊的說法很考驗使用時機,他能做到出其不意嗎?

    “你現在位列第幾?”

    師尊打斷了他的思緒。

    薩瑞尷尬不已:“目前剩余四十個競選者,弟子上次排二十一。”

    許瑤在挑待會兒要用的樹枝,聞言抬眸望他:“下輪怎么比?”

    “在火焰山上混戰,留二十個。”

    “那就控制類的法陣吧。”

    “什么戰術?”

    “滿山跑。”

    魔族小少主滿頭問號。

    ……

    試煉日當天,許瑤銷毀了堆成山的練習痕跡,將削好的二十根既可當武器又可當畫陣工具的樹枝交給癱在地上的薩瑞。

    “別上頭,這輪我們主打蟄伏,活下來就行。”

    薩瑞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地應下:“弟子遵命。”

    許瑤沒立馬回荒涼之地,順道把冊子上的挑戰對象刷了幾個,身心疲倦地傳送回洞府。

    未想江尚竟親自來找她,并道出個跟她有關的消息。

    “修真界的西北部新冒出個小勢力,自稱神女宗。領頭人據說是個散修,和池淶一樣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這兩個月已經預知過七八件大事情了,全都正確,追隨者大約增加了二十多個,基本全是散修。”

    許瑤聽到宗名便隱約有了預感。

    果然江尚話鋒一轉講到息息相關的地方:“她的下個預言是:北方之極,黑暗將至,左有暴龍,右有魅爐。”

    就差沒指名道姓說許瑤是邪惡之人了。

    現如今知曉姬桐是龍、許瑤在荒涼之地的人沒幾個,這波預言相當于同他們打明牌了。

    要么搬家趕人,要么就等對方下次透露更多的信息。

    江尚問她:“你打算怎么做?”

    “修真界靠山再強也就這樣了,比不得魔族。”

    許瑤的回答令他摸不著頭腦:“跟魔族有什么關系?”

    “就是忽然覺得,待在修真界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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