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凌可以嗎？”

    慕洛凌還沒有回答主持人的問題。

    答案顯而易見，肯定是不可以。

    她對著鏡頭堅決地搖頭：“我不可以。就讓江封年一個人去參加錄制吧。”

    江封年在旁邊拉了拉她的手腕，同時湊到話筒旁邊收音。他側著頭看她，一副執著想要得到答案的樣子，眼睛里卻全部都是笑意，插科打諢仍在繼續：“不行啊，這個綜藝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愛人》，別的嘉賓都成雙成對，我一個人怎么錄呢？”

    慕洛凌：“很合適。江封年超級自戀的，對他來說，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愛人，就是他自己——”

    她還沒說完，江封年已經強行給她消音了。他直接把話筒挪遠，同時迅速見縫插針地為自己澄清了一句：“她說的內容和事實相差甚遠。”說罷，他笑瞇瞇地把話筒歸還給主持人，利落地解開西服紐扣又重新落座回去。

    主持人這才放過他們。

    在大屏幕上投出來的特寫鏡頭里，江封年轉過頭去跟慕洛凌低聲說了幾句話。他說悄悄話的時候，薄唇邊始終牽起上揚弧度。

    畫面看起來很和諧、很美好，仿佛他們之間存在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于是內場又是一陣起哄。

    這樣的互動甜度，應該能夠讓《零分律師》的投資方滿意。

    但毫無疑問，駱晚洲必然不滿意，相當不滿意。

    他的指腹摩擦過食指的第二段指節，眼神冷到極致。

    *

    *

    minst盛典給慕洛凌準備的獎項，是“年度最具潛力演員”。

    獲獎者只有她一位。

    如果這個獎項的頒獎嘉賓不是駱晚洲的話，她一定會更加自在。

    主辦方就是故意的。

    他們幾乎要在每一個環節里填塞看點。

    慕洛凌和駱晚洲前不久剛剛在金羚獎同臺產生話題度，結果這里minst盛典又再度安排他們正面相遇。

    想必他們已經買好了熱搜詞條。

    又是離婚感。

    過度消費演員，主辦方賺足流量，卻容易讓觀眾產生疲態。

    慕洛凌在矚目中起身，江封年與她擁抱，向她表示祝賀，仿佛她拿到的是主流影后獎項。從他無可挑剔的笑容里，她讀出了調侃的意態，滑稽的表情。

    她儀態端莊，從容穿過座椅間的空隙，再沿著通往舞臺的過道，由禮儀小姐引領，直到走至過道的盡頭，她的高跟鞋踩在臺階上——

    慕洛凌抬起頭，視線里站立著駱晚洲。

    在一些人的眼里，他們相信，慕洛凌和駱晚洲在拍《青檸湖》的時候，短暫地談過戀愛。

    年輕時候的戀愛，大多結束得不夠體面。

    從金羚獎頒獎禮她下臺時不理智的無視，就可以窺見他們分手時曾將彼此傷得血肉模糊。

    因此，此刻多少人認定，慕洛凌登上這幾級臺階以后，將要直面的，是恨之入骨的前任。

    各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屏息凝神地等著。

    等著作什么？

    等著看笑話么。

    慕洛凌的裙擺倏忽沒過最后一級與舞臺持平的臺階。在挑高揚起的俯拍鏡頭里，她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向駱晚洲。

    從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的眉和眼都銳利分明。

    駱晚洲是想對著慕洛凌笑一笑的。可整場minst盛典，他都被持續浸泡在壓抑的情緒里，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當他扯動唇角，卻做不到毫無芥蒂。

    慕洛凌一怔。

    她眼睛里有一閃而過的錯愕。

    從駱晚洲的臉上，她忽然看不見《沒落家族》劇組片場兩人愉快相處的過往。

    仿佛那只是她的荒誕夢境，在夢里他們能談笑風生，像默契無間的朋友，但現實中，他們從未向對方走近過，冷漠得還是五年時間里全無交集的兩個獨立個體。

    慕洛凌穩住心神。

    她在駱晚洲的面前站定。

    要么是握手，要么是擁抱，他們總得選擇一個方式來與對方問候。

    率先伸出手的是慕洛凌。

    駱晚洲頓時就覺得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是想要擁抱她的。就在minst盛典的頒獎舞臺上，在所有攝像頭都正拍著的時候，他在全部人的目光里，擁抱她。但是她卻向他堅定地伸出了手，打斷了促成擁抱的可能性。

    好吧。

    駱晚洲握住她的手指。在他溫熱的指間，他們的右手僅僅接觸了不到兩秒鐘。

    她剛剛擁抱了江封年。但現在，她只想要與他握手。

    駱晚洲退開半步，為她讓出位置。

    他再向她頒上獎杯。

    年度最具潛力演員。

    主持人邀請慕洛凌發表獲獎感言。

    駱晚洲退到臺側。

    兩個人再沒有眼神接觸。

    他看她站在璀璨燈光的聚集點上——她正說到獲獎感言的感謝部分，她在感謝她的經紀團隊。

    他的視線從慕洛凌的身上艱難地移開。

    舞臺兩個側面，都放置了大屏幕。駱晚洲能從那上面看到此時的現場轉播畫面。

    鏡頭給到了臺下，拍著那些正在得到慕洛凌感謝的人。相鄰的兩幕，導播操控著順序，從楚慈的臉，迅速切換到江封年。他們都是慕洛凌的熒幕搭檔，紅毯主持人口中的新歡舊愛。卻沒有任何一個鏡頭照顧到駱晚洲。

    “——我也要感謝駱晚洲駱老師。”

    慕洛凌頓了頓。

    她覺得自己的嗓子發干。

    但她還是堅定地繼續說下去，同時將溫和的眼神傳遞給臺側的駱晚洲。

    他站在主持人的旁邊——駱晚洲太擅長掩蓋愣怔的情緒，他很少在鏡頭前給出真實的情緒波動，所以他條件反射般地維持住此時臉上的表情，但他忘了，他臉上現在掛著的，是冷淡，而冷淡卻不是他此刻想要做出的反應。

    這對慕洛凌不是一個好的鼓勵。

    所以她的嗓音幾乎要顫抖起來。

    她壓抑住尾音里的起伏，越是盯著他看，她的眼睛越是刺痛。

    “駱老師，是我入行合作的第一位演員。”

    她一定是動情了，她能迅速地感應到眼眶邊緣漸漸盈潤起來的濕意。

    可她怎么能在這樣的場合里，說著駱晚洲，一邊流淚呢。那她的微博恐怕會在五分鐘之內充斥著八卦公眾的好奇心。

    于是慕洛凌強撐著不眨眼，燈光落入她的眼中，將她眼睛里閃動的光芒，映照成無與倫比的景致。

    “我很感謝那次合作的機會。”

    “我從中學到了很多。”

    她就此截住話題，停頓的片刻，貝齒用力咬抵住她嘴唇內側的柔軟。

    慕洛凌迫使自己回神。

    她將眼神從駱晚洲的身上移開，重新轉向舞臺正朝著的這一面。

    所有的情緒都被收拾妥當。

    “我會在未來的日子里再接再厲，不會辜負大家對我的喜愛與期待。”

    “謝謝。”

    她就此結束了她的獲獎感言。

    “再次恭喜洛凌獲獎——”

    主持人的串詞還在繼續，慕洛凌走向臺側，與駱晚洲一起下臺。

    他在臺階前等她。

    就跟那次金羚獎頒獎典禮時一模一樣。

    她這次不會再犯愚蠢的錯誤。

    慕洛凌對著駱晚洲莞爾一笑。

    她的隱形眼鏡戴得很好，可以把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盡收眼底。

    駱晚洲看著她越走越近。

    當她走到他能觸及的范圍里時，她以為他會伸出手，等著她把手虛虛搭上去，然后紳士禮節攙扶她走下臺階。

    駱晚洲的確伸出了手。

    但他不是被動地等她去搭他的掌心。

    他而是將她身側的手直接牽了起來。

    駱晚洲牽她走下臺。

    牽和扶，這兩個動作看似很相像，但實際是截然不同的。

    當慕洛凌走到了平地上，駱晚洲松開了她，沒有遲疑。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腦袋一片空白。

    江封年轉過頭看她。

    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但慕洛凌的嗓音發啞，她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音量：“拜托你，現在什么都不要跟我說。”

    江封年也想配合她的要求。

    可他做不到什么都不提醒她。

    他把手機屏幕解鎖，他的手機謹慎地貼著防窺膜。

    他把他想要慕洛凌看到的界面打開，然后把手機強硬地塞到了她的手里。

    他碰到了她冰涼的手指。

    “你應該看看這個。是最新的話題。”

    慕洛凌垂眸，從亮度不太高的手機屏幕上，看到了熱度飄高的minst盛典網友討論區。

    【網友一：我看到了，他們明明可以擁抱問候的，可他們僅僅只是握手。】

    【網友四：大哭。這是什么前任見面現場啊。】

    【網友五：minst不做人，居然讓駱晚洲給慕洛凌頒獎。】

    【網友十：貼貼漂亮姐姐。洛凌說致謝詞的時候，她的眼睛里是淚光吧。】

    【網友十一：“感謝和駱老師當年合作《青檸湖》的機會”——洛凌究竟是用什么心情說出的這番話。哪怕結局不是美好的，可她還是不后悔在青春里曾經遇見他啊。看哭了。愛過，媽媽他們愛過！】

    慕洛凌的呼吸聲微微起伏。她很累了。她最終把手機還給江封年。

    是啊，她愛過。

    但他們從來都沒有在一起過。

    正因為她愛過，所以她才覺得自己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