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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假正經

    祝荷醒來時, 晉王已經離開,她打個哈欠,沐浴凈身, 李媽媽追上來問昨晚情況, 祝荷如實回答。

    李媽媽摸不清晉王態度, 不免責怪祝荷放過這次大好機會。

    若是真伺候了晉王, 那才叫好, 看個臉算什么?

    祝荷默默聽著, 詢問道:“媽媽,晉王的錢送來了嗎?”

    李媽媽道:“你擔心這個作甚?”

    “媽媽, 昨兒我可是為你賺了一千五百兩黃金,我這回能得多少?”

    “你平日可不曾問這個。”李媽媽道。

    祝荷:“媽媽的生辰不是要到了,我想給媽媽買生辰禮。”

    李媽媽立刻道:“好仙兒, 我給你一百兩。”

    “媽媽真好。”祝荷皮笑容不笑,就知道李媽媽這鐵公雞, 小氣得要死, 一萬五千兩,只給她分一點蚊子肉。

    祝荷笑得眼瞇起。

    不久, 晉王府就派人送來金子,不僅一分不少,還送來些許上好的首飾與布料,有的甚至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乃稀罕物什。

    這些是晉王單獨贈予祝荷的,彰顯晉王的財大氣粗與看重。

    李媽媽要開心死了, 藉由這些,她可算明白晉王的用意了,這是對祝荷特別滿意了。

    接后幾日, 晉王府日日派人送東西過來,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

    概因祝荷得到晉王青睞,李媽媽得的好處數不勝數,她遂換了一聲金銀行頭,樂得天天笑著一張花臉,恨不得馬上把祝荷送進晉王府,好在祝荷及時叫住昏頭的李媽媽,讓李媽媽懸崖勒馬。

    越容易到手的東西越是不會珍惜。

    五月旬日,又是晉王競拍得籌,自此錢仙子成為晉王的人,成為翡翠樓心照不宣的事。

    王爺與花樓頭牌之間的風流韻事很快“不脛而走”,流傳京城,引發人們議論紛紛。

    錢仙子名氣噪,越來越多人來翡翠樓欲意一睹錢仙子風采,可惜晉王已然花大價錢買下所有錢仙子的時間。

    錢仙子風頭正盛,隱約要壓過京城所有花樓花魁,將一躍成為京城第一花魁,李媽媽高興,祝荷也高興。

    祝荷高興是因為地道已經挖通,成功通向翡翠樓后院守衛森嚴的金庫。

    祝荷聽蕭雪葵說,金庫里的黃金白銀很多很多,打底十萬兩以上,看來這些年李媽媽確實賺了不少不義之財。

    地道打通后,蕭雪葵依次領著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庫房里的錢財運走,用□□偷梁換柱。

    概因數額不小,搬運要花一段時間。

    待搬完錢,再做好收尾工作,這回京城之行差不多可以結束了。

    祝荷每天笑醒,當然美好的時間里總有些煩人精,譬如那個叫人不舒服的晉王。

    祝荷想來他是對她挺感興趣的,借著李媽媽的便利,偶爾會來翡翠樓騷擾她,讓她有些煩。

    了解下來,祝荷愈發覺得晉王此人表面春風化雨,實則虛偽自私,殘忍無情。

    有幾次謝阿蠻犯了小錯惹到晉王,晉王的眼神會變得很可怕,那是要殺人的目光,若非祝荷在,恐晉王是按捺不住殺心的。

    此后晉王出現,祝荷不再讓謝阿蠻過來,由她一人應付。

    晉王雖然有錢,祝荷卻不愿再惹什么事端,是以對晉王冷下來,可他卻不知難而退,反而對祝荷愈發感興趣,明里暗里暗示祝荷跟他。

    祝荷選擇敷衍。

    五月已是初夏,天氣熱起來,祝荷屋里放著冰塊,祝荷倚靠在美人榻上乘涼氣,旁邊坐著晉王。

    晉王湊近祝荷,用玄金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道:“仙子,這些日子本王的誠意如何?”

    祝荷輕笑著推開扇柄,說道:“王爺的心意很足。”

    晉王直截了當道:“那要不要做本王的人。”

    祝荷笑而不語,搖了搖團扇遮住晉王的視線。

    晉王扣住祝荷的手腕,狎昵揉捏,“怎么不戴本王送你的鐲子?”

    祝荷:“天氣熱,王爺,煩請你松開。”

    晉王:“仙子,本王對你拿出了畢生的耐心,也給你充足的時間,你還沒考慮好?”

    “王爺在說什么?”祝荷自己掙脫掉晉王的桎梏,裝糊涂。

    晉王不再掩飾,直接道:“本王看上你了,李媽媽也同意本王與你的好事。”

    祝荷嘆息道:“王爺,你為何要挑明?我們一直保持單純的關系不好嗎?”

    晉王:“本王看上的人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那這次王爺要鎩羽而歸了。”祝荷垂眸說。

    “只要你答應,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應你。”看在祝荷順眼的份上,晉王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承蒙王爺厚愛。”祝荷搖頭,并不珍惜晉王覬覦的機會。

    晉王神色一冷,狠狠抽掉祝荷手里的團扇:“不要不識抬舉。”

    他終究是惱了,這些時日晉王不知一次示好祝荷,可祝荷從不正面回應,冷冷淡淡,總是釣著他,態度模棱兩可,就像在耍著他玩。

    “不過一個伺候男人的玩意。”晉王蔑視道。

    祝荷道:“在王爺眼中我是玩意,可在我自己看來我就是我,我只聽從自己的意愿,或許在有的女子看來,王爺您乃尊貴之身,能被王爺看中屬實幸運,該毫不猶豫點頭,可是王爺,我不是那些姑娘,我只為自己而活,王爺可知我為何要當花樓女子?那是因為我想當。”

    祝荷緩緩訴說,神情始終保持該有的平靜,一雙眼特別有神。

    聽到祝荷離譜的言辭,晉王嗤笑:“可笑,錢仙子,你有何資格談說為自己而活?你的賣身契可是在鴇母手里,連自己都顧不上,何談其他?”

    祝荷不作回答,只道:“我有我的活法,沒有人能強迫我。”

    “那本王便做第一個,本王就是執意要你。”晉王覬覦的視線直勾勾梭巡祝荷,毫不遮掩自己對祝荷的渴望。

    祝荷道:“強扭的瓜不甜。”

    晉王哂笑:“瓜甜不甜本王說了算。”

    “不,王爺不妨試試。”祝荷眼神毫不畏懼,不見退縮。

    “你如此不識抬舉,難道就不怕惹本王生氣,就不怕本王要你的命?”晉王冷冷勾笑。

    氣氛無端緊張,一觸即發。

    “悉聽尊便。”祝荷道,“我勢微,手無縛雞之力,沒有力量對抗王爺,王爺倘若要仗勢欺人那就欺吧,我只能承受。”

    晉王氣笑了:“好好好,好一個不屈服的錢仙子,好一張巧嘴。”

    “你不怕本王?”

    祝荷淡淡道:“怕又如何?”

    晉王認認真真端詳祝荷,她怕嗎?可他沒看到她對他的一絲恐懼。

    原來除卻驚人的美貌,錢仙子竟有如此勇敢與無畏。

    晉王又怒又惱。

    面前這個女人讓晉王第一次嘗到挫敗的滋味,嘗到得不到的滋味,很奇怪的感覺。

    難怪相無雪會對她破例,果真有獨特之處。

    晉王吸了口氣,神情莫辯,不得不說祝荷勾起了晉王強烈的好勝心和征服欲。

    他突然明白往昔自己為何覺得那些女人無趣乏味,正是因為她們個個過于順從,毫無生氣與靈魂,俱是空有皮囊的花瓶。

    只有像錢仙子這種女人才合他心意。

    須臾,他恢復冷靜,突然噗呲一笑:“方才只是本王說笑,本王豈是那等無禮之徒,本王會等你心甘情愿成為本王的人的那一天。”

    “錢仙子。”

    祝荷吃口茶。

    晉王捏住祝荷鬢角一綹發絲,繞在手指上把玩,透出難言的曖昧親昵。

    他說:“勿要生氣。”

    晉王挑的只是祝荷戴的假發,她不在乎,回道:“我沒有生氣。”

    “真的?”

    “我豈敢欺瞞王爺?”

    晉王:“說得也是,正是因為不敢欺瞞,所以這般直言快語?”

    祝荷:“嗯。”

    晉王道:“過兩天本王設宴,可要過來瞧瞧?”

    話語看似詢問祝荷意思,實際不容拒絕。

    “這回總要答應了?本王送的那些錢財寶物可不能打水漂。”

    祝荷:“王爺誠心交情,只要媽媽同意,我自會赴宴。”

    “屆時本王派人來接你。”晉王陰陰柔柔地笑,笑得格外瘆人,幽深的眼神里露出對祝荷的勢在必得。

    他攏了攏五指,心說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夜間,祝荷剛見過蕭雪葵,與之探討過金庫的事后,李媽媽就敲門說刑部侍郎有事要問她。

    李媽媽一點都不情愿相無雪與祝荷見面,無奈相無雪是官,她只能讓兩人見。

    祝荷這才回想起她與相大人許久不見了。

    他來找她,莫非是案情有進展了?抑或是旁的事?

    祝荷讓李媽媽直接帶人過來,白日晉王在這里待過,滯留弄不干凈的晦氣,急需清正的刑部侍郎來驅散晦氣。

    相無雪很快過來,但他沒進來,站在門外,因為這屬于女子閨房,尋常外男豈能輕易進入?

    “侍郎大人,為何不進來?”里頭響起祝荷的嗓音。

    相無雪靜默半刻,思及正事,不再猶豫。

    時隔十余天再見,兩人無甚變化,祝荷依舊是從前的樣子,而相無雪也還是那個相無雪,清冷淡漠,如生長在雪上之上的雪蓮。

    不,比從前更冷了,仿佛那夜的事真是黃粱一夢,二人自始至終就是陌生疏遠的關系。

    這讓祝荷察覺到一絲怪異,心里有了某種猜測。

    相無雪隔著珠簾與祝荷對視,一言不發。

    祝荷吱聲:“侍郎大人,怎么不說話?不是有事找我嗎?”

    相無雪拿出一方綠色荷花巾帕,啟唇:“錢姑娘,這可是你的繡帕?”

    “我看不清,阿蠻你拿過來。”

    謝阿蠻將相無雪手心繡帕取下,撩珠簾遞給祝荷。

    祝荷打量半晌,道:“啊,是我的。”

    “可是你丟的?”

    “好像是,容我想想”祝荷思量道,“是,我前段時間時不時就丟了帕子,我都懷疑是有人偷我帕子。”

    相無雪聲線疏冷:“請錢姑娘確認好。”

    里間香爐升起裊裊白煙,如云如霧,朦朧祝荷的面貌。

    祝荷扇了扇團扇,徐徐道:“就是我的。”

    “那上面的曼陀羅香也是姑娘下的?”

    嗓音如擊冰,令人聞之生寒。

    這句話落地,臥房突然安靜。

    謝阿蠻心口一跳,祝荷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望過來,直直注視相無雪,唇角笑意微微收斂。

    他是換了常服過來,一如既往的白衣,衣料上銀線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紋路,氣質干凈淡然,眉眼冷峻,眸色如雪,如兩枚寒釘,攜著無法忽視的威壓。

    祝荷費解道:“曼陀羅香?那是什么?”

    相無雪道:“錢姑娘,你何必裝糊涂。”

    祝荷起身來到相無雪身前,她用食指指尖抵住相無雪的肩膀,道:

    “侍郎大人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嗎?我倒是想問問大人,您的手里為何會有我的帕子?”

    “莫非大人對奴家”祝荷眨眼,眼眸顧盼生輝,語調刻意拖長,勾出纏綿的曖昧之意。

    “大人真是假正經,不過奴家喜歡,奴家可一直記得那夜的溫暖”

    說著,祝荷作勢欲倒進相無雪懷中。

    第62章 【潤色+尾巴兩千】 二人對峙【潤色加……

    相無雪后撤, 躲開祝荷,臉色冷淡。

    他道:“錢姑娘,某是作為刑部侍郎來找你, 望你認真, 勿要再持著玩鬧心態。”

    祝荷收了點散漫, 惋惜道:“侍郎大人發話, 我豈能不聽?”

    “侍郎大人口里的曼陀羅花我當真不知, 恕我孤陋寡聞, 那是什么?是花嗎?”

    相無雪道:“曼陀羅是花,亦是一味致幻毒藥。”

    “毒藥?”

    相無雪未再解釋, 而是道:“某發現劉子易等五人手里俱有姑娘的手帕,詢問過劉子易等人身側侍從,皆可證明是他們從姑娘身邊取得。在手帕上某發現其沾染了曼陀羅香, 經御醫檢測,手帕上殘留慢性毒藥, 毒性會一步步滲入人體, 而五張手帕上的毒藥藥性不一,正是造成劉子易五人中毒情況不一致的原因所在。”

    “再者, 劉子易五人之所以出現不同程度的瘋癥傻癥,除去曼陀羅香,他們還曾吞服過朱砂、天仙子、防葵等見鬼狂惑、破壞心竅的毒性物。”

    “他們是姑娘的入幕之賓,又對姑娘青木傾慕有加,對于姑娘遞上來的東西,他們定不設防。”

    相無雪一面審視祝荷, 一面一字一句,物證俱全,人證也有, 相無雪這一回有足夠的證據證實祝荷的種種嫌疑。

    他確認祝荷與劉子易五人出事中毒有極大關聯。

    先以曼陀羅花等藥物致使人致幻,勾起五人最恐懼的人物,使其發瘋癡傻,再藉由手帕上的毒藥讓五人先后中毒。

    偏她極謹慎,不僅嚴格控制□□,又巧妙地用其他藥物中和毒物藥性,使得毒性潛伏,已至毒性晚發時,叫大夫看不出是中毒。

    祝荷聽罷,不見半分慌張心虛,反而問道:

    “聽大人的話,看來害他們的人就是我了,可是有一點說不通,他們可是給我捧場的恩客,我為何要陷害他們?”

    相無雪處理案件審視嫌犯時,遇到不少狀若無辜、沒有絲毫破綻的人,是以他未曾驚訝,面不改色道:“因為那五位姑娘。”

    旁邊候著的謝阿蠻到底年幼,聞相無雪提及姐姐們,眼眶瞬間紅了。

    “五個姑娘?這從何說起?”

    相無雪道:“紅拂、竹青、柳葉、秋月、冬雨都是翡翠樓的女子,據鴇母所言,她們五人于去歲冬月潛逃青樓,自此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大人這些時日就查到這些事?”祝荷眼里流露出一點失望。

    相無雪道:“此五女被鴇母抓回,私下被其送予劉子易等人,目前已確定五女俱已身死。”

    祝荷聞言一震,難過地垂下眼睫,輕聲道:“大人確定嗎?”

    “嗯。”相無雪端量祝荷,在懷疑她是演戲還是真情流露,在他預測里,祝荷不可能不知道她們死去的事。

    祝荷盯著某一處:“大人可知她們是如何死的?”

    相無雪默然一瞬,慢慢道出五女死去的日子與時辰,頓了頓,才說出她們死亡的原因。

    個個都是在生前受盡折磨而死,兇手便是劉子易等五人,他們在床榻之上都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

    就是這殘酷暴虐的癖好,硬生生將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害死。

    除去那五人,相無雪還查出其他線索,劉子易等人已不是第一次故意謀害人命。

    天子腳下,視人命為草芥。

    當相無雪調查深入,意識到這些年不知多少女子毀在他們手里,饒是性子淡漠的相無雪,也不免心起波瀾。

    身為掌管律法的刑部侍郎,相無雪能做的只有查清真相,收集證據后將犯人逮捕歸案,最后他花了些銀兩,理了她們身后事,愿她們黃泉之下安息。

    旁邊的謝阿蠻思及往昔溫馨以及逃亡的日子,十分思念姐姐們,再也忍不住發出抽噎聲。

    細微壓抑的哭聲頃刻引起相無雪注意,謝阿蠻見狀,立刻將腦袋放得更低。

    祝荷緩緩走動,用身體遮住相無雪視線,閉了閉眼。

    須臾,祝荷:“真是劉子易他們害死了紅拂姑娘她們嗎?”

    事關刑部隱秘,相無雪不會回答。

    “大人,你可憐她們嗎?沒權沒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群禽獸摧殘而死,多么可悲,這世道對女子何其苛責殘酷,女子何以安身立命?”祝荷嗓音悲傷婉轉,牽動人心。

    相無雪怔住,眸色微閃,竟是不由自主將視線投在祝荷身上。

    聽其一席話,叫相無雪不合時宜思及過往。

    他年幼離家,少年歸京,又做過數年官,自對紅塵疾苦有所了解,世道險惡殘酷,一個女子斷是承受不了的。

    曾幾何時,相無雪心懷青云之志,又交過一位離經叛道的友人,友人主張男女平等,相無雪深受影響,為此努力。

    可后來友人因主張平等之思想被攻訐至死。

    面對友人逝世的痛苦與重重阻礙,相無雪方才明白,憑他一己之力,是無法推翻現在不公世道,相無雪感到無奈乏力,末了改變激進想法。

    他無法改變世道,那就用律法維護人間公正平等,竭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盡微薄之力。

    而今的相無雪已不再單純天真,天下之大,疾苦不絕,苦命的人何止是那五個姑娘?

    相無雪半垂著眼眸,理智地收斂心緒,半晌移開眼,緩緩張唇:“觸及律法者,嚴懲不貸。”

    祝荷勉強一笑,笑得不太走心。

    氣氛冷肅安靜。

    突然,祝荷話鋒一轉道:“如果真是他們害的,可我為何要給她們報仇?我與她們素不相識。”

    這句話問住了相無雪。

    默了默,他道:“錢姑娘,你若不認識她們,豈會提供那些線索?”

    “哦,那個啊,是我從樓里其他姐姐那里得知的。”

    相無雪曾派人詢問過花樓里的女子,卻一無所獲。

    他道:“她們對刑部隱瞞。”

    祝荷道:“大人,您怕是忘了,這翡翠樓當家的是誰?樓里的姐姐們從來只聽媽媽的話。”

    假使李媽媽提前叮囑過所有樓中女子,那自然從她們口中問不出什么,也只有身處花樓的祝荷,才能知道些內幕消息。

    “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們花樓女子身不由己,誰想當這伺候男人的玩意呢?沒人想”祝荷語調帶著淡淡憂傷。

    聞言,相無雪克制住目光。

    想起什么,祝荷看向相無雪,問道:“大人,你會幫她們的是嗎?不管怎么說,花樓女子的命也是命,大人可說過人無貴賤之分,更何況大人可對我承諾過,那五個喪盡天良的家伙害過她們,那你絕不能輕繞,法度面前一律平等。”

    “是,然一案歸一案,某不會放過劉子易等人案件的兇手,也決計不會對謀害人命的嫌犯心慈手軟,只是證據尚未充分。”相無雪嗓音冷清,卻格外有力,一身正氣。

    祝荷覷他一眼,似乎在判斷話語真偽。

    “所以,錢姑娘,你不該以個人之私行報復之事,但凡犯罪之人,自有王法懲處。”他義正言辭說。

    聽言,祝荷忍不住嗤笑,意味深長來了一句:“信別人不如靠自己。”

    相無雪剛要反駁,祝荷打斷道:“那大人的證據搜集到哪里了,能不能將壞人繩之以法?”

    相無雪:“無可奉告。”

    “大人不能告訴我嗎,我很好奇?”祝荷湊近仰視他。

    相無雪避而不談,只道:“錢姑娘,你沒其他要說的?”

    祝荷注視相無雪琥珀色的鳳眼,認真道:“我相信大人。”

    女子輕柔的聲線滑入相無雪耳中,莫名令他耳朵一麻,再加上祝荷看他的眼神,專注柔情,好似在這人世間,她的眼里只有他一個人。

    一瞬間,熟悉而陌生的奇異感覺再度涌出。

    相無雪皺眉,緊抿著薄唇。

    然后他聽得祝荷道:“好了,我要說的都說了,只是大人不肯回答而已。”

    過了半晌。

    “錢姑娘,事到臨頭,你還欲裝糊涂?”相無雪口吻冷冽,眸色冷如寒澗。

    祝荷辯解道:“大人,您還要我說什么?手帕上的確有問題,可是我從來沒有給過他們,分明是他們自作自受,非要偷我的帕子,這與我有何干系?”

    “你若無心,豈會在手帕上動手腳?”

    “我根本沒有存心傷害他們,我在手帕上下藥,只是為了自保罷了,大人你不知道,我剛來此,面對陌生環境,不免恐慌,再者不少客人都有些”

    祝荷有口難言,愁眉苦臉道:“即便我不愿意,他們照樣對我動手動腳,可沒辦法,花了錢就是大爺,我只能竭力伺候著,后來我實在無法忍受,便叫人去買了些藥自保,這也非置人于死地的毒藥。”

    言辭鑿鑿,卻是漏洞百出,且此話也代表她確實準備了那些藥物。

    相無雪問:“那你既知道他們拿了你的帕子,為何不提醒?”

    “我如何提醒?我根本不曉得是誰拿了?難道大人要叫我挨個去提醒?對不住大人,我很忙,每天都被媽媽訓練,根本抽不出空暇時間,自顧不暇,這一忙,就容易疏忽忘事,只能說他們倒霉了,而且他們那幾個又不是好人,吃點苦頭怎么了?”

    祝荷一張巧舌如簧的嘴,硬生生懟回相無雪所有詰問。

    相無雪啞然,冷靜地在腦中思索祝荷所有回話。

    趁著空檔,似是想起什么,祝荷提步,一下下逼近相無雪,竟惹得他連連后退。

    末了,相無雪被祝荷逼至角落,眼看兩人衣裳即將觸碰,相無雪冷冰冰開口:“錢姑娘,自重。”

    祝荷捂嘴笑:“大人這回可是自作多情了,我可沒想對大人做什么。”

    聽言,相無雪眼神一晃,神情依舊淡淡,瞧不出尷尬。

    好在祝荷瞟到相無雪的耳珠泛了紅,從淡粉色逐漸變成可口的桃紅色。

    鮮艷的緋紅之于清冷如謫仙的相無雪,著實刺眼,平添三分顏色以及凡人的煙火氣。

    她登時噗呲一笑,指著相無雪的耳垂,戲謔提醒道:“大人,你耳朵紅了。”

    相無雪不動聲色偏首,往側移步,避開祝荷鋒芒。

    祝荷沒阻攔,道:“大人,你既掌握這么多線索,緣何不讓刑部的人來提審我,非要自己過來盤問我?”

    相無雪一言不發,祝荷佯作追憶,接續說:“那夜的記憶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一直思念大人,莫非大人也”

    語調意味深長。

    相無雪冷冷目視祝荷,祝荷一笑化解對方薄怒,轉而道:

    “大人,我開玩笑的,像大人這般嚴謹的人,豈會為我徇私?大人此前來,要抓我這個嫌犯,抑或是要帶我去刑部衙署?”

    “可是我覺得大人的憑據說不通啊。”祝荷有恃無恐,饒是證據確鑿,她死不承認。

    相無雪負手而立,肅穆道:“錢姑娘,一旦入刑部,坐實罪責,再無任何脫罪可能。”

    祝荷適當做出害怕的神情,怯怯道:“聽大人警告,我一介女子真的好害怕啊,但是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是無辜的。”

    相無雪漠視。

    祝荷揪住相無雪白色的袖角。

    “放開。”相無雪說,聲線終究是染上一絲被冒犯的厭惡。

    “大人相信我。”

    相無雪用力抽回袖子,平息情緒后道:“明日刑部會來提審你,錢姑娘,望你做好準備。”

    祝荷道:“提審完可以放我走嗎?”

    “你有重大嫌疑,會被關押收監。”相無雪平淡說。

    “你告訴這些就不怕我逃嗎?”

    相無雪如實道:“你沒有逃走的可能。”

    祝荷已經被刑部的人盯上了。

    祝荷眼眶紅了,里面有淚水打轉:“大人,好歹我與你有過一段難忘的經歷,我可救過你的命,我以為與大人關系親近了些,可你為何不能相信我?我是好人。”

    相無雪視若無睹,不曾動容,別開眼,開口劃清界限:“姑娘慎言,另某無法聽信姑娘一面之詞。”

    祝荷低頭用帕子抹淚,無力笑了笑。

    再仰首時她面龐浸冷,失望道:“大人果真無情,你就這么厭煩我?一點不念舊情?若我真是兇手,你就要置我于死地?”

    相無雪目光落在前方窗欞,一字一頓:“國有國法。”

    “大人當真不會放過我?”

    相無雪秉公無私道:“絕無可能。”

    祝荷撩起眼皮看向寡情冷漠的相無雪,哂笑道:“好啊,那就看大人能不能讓我認罪伏法了。”

    相無雪望向祝荷變臉的樣子,內心有股強大的預感,幕后黑手就是祝荷。

    四目相對,相無雪那點微末的僥幸銷聲匿跡。

    “大人目的既已達到,還有其他事嗎?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祝荷下逐客令。

    相無雪取回證物,轉身離開。

    背后響起祝荷的聲音:“大人,你想好如何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嗎?”

    相無雪曾經送來金銀珠寶,祝荷沒收,她就是要相無雪欠她一個大人情。

    “錢姑娘,有話直說。”

    祝荷笑兩聲。

    相無雪駐足,祝荷不回答問題,道:“大人,還不回去?夜深了,小心迷路。”

    相無雪遲疑一會兒,仿佛澀然般開了口:“錢姑娘,恕某多嘴一句,晉王絕非善類,遠離為上。”

    祝荷好笑:“大人,你都要抓我了,怎么還假惺惺關心我的人身安危,晉王乃天潢貴胄,我沒有道理不與他親近,大人,我怎樣都與你無關。”

    相無雪身影一頓,慢聲道:“是某唐突。”說罷,毫不猶豫離開。

    謝阿蠻圍上來,擔憂道:“姐姐,怎么辦?”

    祝荷拍拍謝阿蠻顫抖的肩膀,溫聲道:“不怕,他奈何不了我,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對不住,姐姐,方才他提及姐姐們,我忍不住哭了。”

    “這說明你與她們感情好,乃人之常情,沒事。”祝荷摸摸謝阿蠻的頭。

    謝阿蠻依偎進祝荷溫暖的懷里,嘟噥道:“可是那位相大人會不會懷疑什么?”

    “不會的,不怕,阿蠻。”

    在祝荷的寬慰下,謝阿蠻慢慢沉靜下來。

    另廂,相無雪出得翡翠樓。

    他固來謹慎,在抓捕嫌犯前,定要搜集全部證據,確保鐵證如山,讓犯人百口難辯。

    在此前,他不會打草驚蛇。

    可今日是怎樣的情況?他為何要來?相無雪無從知曉,眉宇沉肅,夜色下,目光晦澀難辨。

    分明還有幾個疑點尚未查清,比如說藥,曼陀羅花等藥物一般在市面上買不到,需要通過一些特殊手段才能購買。

    相無雪調查過,這半年唯有長公主之女長河郡主曾暗地數次購買過這些藥物。

    再比如說劉子易五人中的毒藥,如不是相無雪早年認識的江湖朋友來拜訪,藉由他口得知劉子易五人中的毒藥為何物,相無雪恐為此困擾。

    她是如何弄到這些來自江湖中的毒物?還有那出自江湖霹靂堂的霹靂彈。

    她絕非普通的花樓女子,定與江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相無雪查過祝荷身份,家世簡單,父母雙亡,乃漳州人士,待去漳州調查的人回信,便知身份真假。

    第63章 第 63 章(有尾巴三千字) 宴會(……

    翌日, 祝荷未曾受到刑部傳召。

    概因祝荷去找晉王幫助,道請緣由后,晉王遂以個人名義擔保, 相信祝荷絕對清白, 加之對刑部施壓, 以至于刑部尚書出面, 暫時取消提審。

    祝荷是在相無雪走后便叫人去了一趟晉王府。

    晉王連夜趕到翡翠樓, 詢問具體情況。

    “相無雪與你說了什么?”晉王問。

    祝荷道:“相大人通知我乃嫌犯, 明日要提審關押我。”

    “哦?是嗎?”以晉王對相無雪的了解,相無雪此番舉止不太正常, 他想自己應該留心一下這個案件。

    “沒有其他話了?”晉王審視祝荷。

    目光冰冷傲慢,令人不適,壓迫感十足, 在這種目光下,所有虛假仿佛無所遁形。

    若祝荷只是個普通女子, 早就被嚇得跪地發抖, 幸好她乃兩世人,經歷豐富, 心理素質強,能從容面對來自王爺的威壓。

    祝荷搖頭。

    “王爺,您能幫我嗎?我不知為何他會懷疑我?我分明還給他提供過線索,他卻如此待我,我真的很冤枉。”祝荷低頭,肩膀輕輕顫抖。

    晉王攬住祝荷的肩, 嘴唇湊到她耳邊,安慰道:“本王相信你,你一個弱女子豈會害人?”

    二人姿勢曖昧, 好像情人之間的囈語。

    晉王呼吸噴灑在祝荷頸側,令她起了雞皮疙瘩。

    祝荷不動聲色吸一口氣,道:“多謝王爺。”

    “本王會幫你,巴以思巴乙6久溜傘。不怕,你今日做得很好,往后遇到什么難事,全告訴本王便是,本王會竭盡全力援手。”晉王挑起祝荷的下巴,說:“畢竟本王著實歡喜仙子。”

    指尖感受到的皮膚觸感滑軟,叫人愛不釋手。

    晉王心想,日后等她無用了,不妨物盡其用,用其皮做一盞美人燈。

    不過現在想想,他頗覺心疼。

    祝荷察覺晉王眼神不對勁,不經意前側首,解放下頜。

    “王爺,您吃茶。”

    晉王接過茶甌,指尖在杯口摩挲,漫不經心地詢問道:“仙子,相無雪為何要來找你?”

    祝荷便將過去一一告訴晉王,晉王了然后道:“你與他沒什么關系?”

    祝荷:“王爺此話從何說起?”

    “本王聽過一個傳聞,十余日前的一個深夜,你曾跟著相無雪回城,那天發生了什么?若說你們毫無干系,那你們緣何會一起?”

    祝荷聽罷,嗅到一些異樣,但她可無心朝堂爭斗,便削減些事,如實道:“王爺沒聽錯,我曾與相大人一道回城,那也是一場意外,我那日與其他公子外出郊游,恰巧碰到相大人,我正好想起些線索告訴他,遂與之交談,豈料碰到刺客,我差點就被箭射中,是相大人救了我,后來勉強逃脫,于深夜回城。”

    “哦?他舍命救你?”

    “嗯。”

    “你就不心動嗎?”

    “我心動作甚?倘若不是他,我豈會遇到那種事?我對他毫無感激,只有討厭。”

    “不錯。”祝荷的話甚是對晉王胃口,微笑:“也是,幸好他護住你,幸好你沒事,仙子。”

    “嗯。”

    他道:“相無雪應該讓你守口如瓶,仙子,你為何全告訴本王了?”

    祝荷:“我想王爺不喜歡聽謊話。”

    晉王大笑:“好姑娘,不過其實你無須討厭相無雪,他雖連累了你,好歹是將你保下來,本王與他同朝當差,對他還算了解,此人品行端正,這京城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將他視作如意郎君。”

    祝荷詫異:“怎么,王爺要當相大人的說客?”

    “只是實話實說。”

    “反正我不喜歡他,一張冷冰冰的臉,看著就煩,一上來就要將我抓進牢房,毫無人性。”

    “他人確實有些討厭,但品行才華無從挑剔,日后若有機會,本王相信你摒棄偏見。”

    晉王此話不假,他既欣賞相無雪的品行才華,也嫌惡相無雪那性情。

    “王爺,您是鼓勵我與他相處?他可是要抓我的人!”

    “本王會保你。”

    祝荷古怪道:“王爺您不會吃味嗎?”

    晉王笑而不語,冷不丁道:“有一點本王很好奇,相無雪這樣一個人物,出身名門,容貌德行完美無缺,仙子就沒有生出過將他降服的念頭嗎?”

    “王爺高看我了,這京城誰人不知相大人對亡妻情深意切,而且相大人根本不解風情,就一心要抓我,我與他談何感情?”

    “仙子對自己沒有信心?”

    祝荷吃口茶,手里把玩扇子,說:“我是對他沒興趣。”

    晉王笑道:“你覺得本王與相無雪比之如何?”

    “自然是王爺您了。”祝荷在心里補充,畢竟你有錢。

    “那你對本王有興趣嗎?”晉王道。

    祝荷幽幽說:“我很清醒。”

    晉王靜靜看著祝荷,下一刻,他大笑,鼓掌道:“好,好一個清醒。”

    “本王今日出手相助,為仙子擺平麻煩,仙子沒有表示嗎?”

    祝荷會意,紅唇一點點靠近。

    忽然,晉王拒絕美意,道:“方才只是試探姑娘誠意。”

    “那王爺可收到了?”

    “本王知道了,所以本王要你心甘情愿。”晉王自負道。

    祝荷咯咯笑兩聲.

    至晉王于王府設宴,款待各方。

    宴會于晚上進行。

    午后不久,晉王府便來了一隊人,帶著衣裳珠寶、胭脂水粉等,親自給祝荷梳妝打扮。

    祝荷由著她們伺候,沐浴、抹香膏、更衣一套流程下來,竟是一個時辰過去。

    祝荷沒讓她們動她的臉,起初這兩個宮里出來的嬤嬤還不樂意,十分蔑視祝荷,說可由不得祝荷,她們也是奉王爺的命來伺候祝荷。

    她們搬出晉王,那祝荷也用晉王堵她們的嘴,末了,兩個嬤嬤妥協。

    祝荷自顧自上了妝容,穿著湘妃色的輕薄衣裙,帶上準備的禮,料理好一切,沒讓謝阿蠻跟著,上了馬車。

    至晉王府,祝荷下馬車時,后頭剛好駛來一輛華麗的厭翟車。

    馬車停下后,便有小太監撐起華蓋,不多時,里面先出來一個宮裝侍女,侍女打開銷金紅傘,緊接著,正主才從馬車里走出來,踩著小太監的背脊下了馬車。

    只見云鬢步搖,紅裙曳地,奢華至極。

    此女便是麗貴妃的女兒,當今四公主嘉月。

    嘉月身邊一個侍女打傘,一個侍女拿著精致的團扇扇風。

    已至下午,太陽對養尊處優的嘉月而言,仍然毒辣。

    “這天真是熱啊。”嘉月抱怨道,“王兄怎么就選在這鬼天氣開宴會!”

    扇風侍女聽言,更用力地揮動扇子。

    一陣熱風拂來,導致侍女揮扇的風滲滿熱意,嘉月當即一巴掌甩過去,惱怒道:“熱死了!還扇!”

    侍女顧不上火辣辣的紅印,慌忙跪地求饒:“奴婢知錯,請公主恕罪。”

    祝荷冷漠地旁觀一眼,提步入府。

    恰在這時,嘉月這才發覺欲要先她一步進府的祝荷。

    “喂,你給本公主站住!你誰?竟然敢在本公主前進府,不要命了!”嘉月趾高氣昂叫住祝荷。

    祝荷駐足轉身,行禮:“見過公主,請公主恕罪,我適才疏忽,未能發現公主到來。”

    原本走后門的王府嬤嬤察覺情況,趕緊折回來,道:“啟稟四公主,這位姑娘乃錢仙子,是王爺特意邀至府上的,還望公主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寬恕她。”

    嘉月認出嬤嬤,恍然大悟。

    “原來你就是那個近日來與王兄鬧得沸沸揚揚的妓子啊。”

    說話間,嘉月后撤半步,肆無忌憚打量戴著面紗的祝荷,眼里是赤.裸.裸的、高高在上的鄙夷和輕蔑。

    祝荷:“是我。”根據消息,祝荷猜測眼前的女子便是與晉王一母同胞的兄妹。

    原來就是她。

    嘉月掠過祝荷身上著的衣裳,心里有氣,她原以為這套銀紋蝴蝶云錦裙是晉王送給她的,可沒想到竟然是晉王留給一個妓子的。

    任嘉月軟磨硬泡,晉王也不松口,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是以氣得嘉月好幾天不合晉王說話。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使得王兄對你另眼相看,本公主命令你把面紗拽下來。”

    祝荷不緊不慢道:“啟稟公主,若要瞧我的臉,需得銀錢。”

    “放肆!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讓本公主花錢?”嘉月怒了,一個小小的妓女竟敢對她無禮,豈有此理。

    嬤嬤給祝荷使眼色,祝荷裝沒看到,毫不慌張說:“非我對公主無禮,這是媽媽給我定下的規矩王爺也遵循了規矩。”

    此話對嘉月而言簡直是明晃晃的挑釁,仿佛在告訴嘉月,她看不起祝荷沒關系,可她的王兄晉王殿下對祝荷十分珍視。

    嘉月面色大變。

    她何曾遇到過這般囂張無懼的女人?過去晉王那些個鶯鶯燕燕哪個見到她不是恭敬討好?

    “住口,來人,把她的面紗給我扯下來,再給我掌嘴!”

    周圍俱是震驚。

    祝荷竟然敢與張揚跋扈的嘉月公主叫板,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危急關頭,嬤嬤忙站出來掀下祝荷面紗,又為其求情,牽出晉王,晉王曾囑咐祝荷完完整整地來赴宴,倘若祝荷臉上有傷,如何與晉王交差?

    可嬤嬤們并不能說服動怒的嘉月,萬幸府里的管家聞風而來,及時勸阻嘉月。

    末了,由著晉王這一層關系,嘉月不得不消了掌嘴的想法,但她與祝荷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嘉月端量祝荷的樣貌,心起波瀾。

    不怪晉王鐘意祝荷,祝荷的樣貌委實驚人,繞是嘉月,亦忍不住產生妒忌,恨不得在她臉上劃幾下。

    轉念一想,再美又如何?一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妓子罷了,那點子高傲委實虛無可笑。

    有什么值得她放在心上,有什么值得她記恨妒忌的?

    以嘉月的身份根本不屑和一個花樓女子計較,掉價。

    嘉月恢復冷靜,睥睨道:“真不知王兄怎地看上了你。”

    說罷,在眾人簇擁下浩浩蕩蕩進府。

    也許是氣還不大順,加上執扇的侍女沒眼力見扇風,嘉月又抽了執扇侍女一巴掌。

    她罵道:“不知道本公主熱嗎?還不給我扇風?”

    侍女臉上的傷雪上加霜,愈發紅腫。

    可侍女來不及顧忌自己的傷,既要拿出巾帕給嘉月擦手,詢問嘉月的手打疼了沒,又要用扇子給嘉月扇風祛熱。

    嘉月與晉王是同胞兄妹,入府可許帶侍女,其余人反之。

    直到嘉月一行人消失有一會兒,祝荷才允許進府。

    這是祝荷與第三個皇室成員打交道。

    不愧為兄妹,骨子里的劣性、行事作風如出一轍。

    都不是什么好鳥。

    祝荷淡淡掃了眼,系好面紗。

    適才之所以不順從嘉月,一來祝荷不喜,二來晉王的人會護住她.

    嘉月一進府,便直入主園,東看西看,似乎在找什么人,可惜尋了兩圈也沒找到心心念念的人。

    沒了耐心,嘉月前去找晉王:“王兄,我怎么沒看到他?他是不是還沒來?”

    晉王:“來了。”

    “在哪?”

    “自己去找。”

    嘉月:“王兄真是,你就不能叫人把他關起來嗎?”

    晉王睨嘉月:“與本王何干?”

    “他可是你親妹妹看中的人。”

    “那錢仙子還是本王看中的人,你緣何與她發生沖突?”

    “還不是她沒眼力。”

    嘉月惡人先告狀:“王兄,她實在是太過分了,她都沒進你院里,就是一個低賤的妓女,竟然仗著你的喜愛與我對視,傳出去我這公主還要不要做了。”

    晉王卻無半分不悅,反而勾起嘴唇。

    嘉月未曾發現晉王笑容,搖著他的手臂,自 顧自道:“王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動她,但你得為我主持公道,我受了委屈。”

    晉王挑眉:“你一個公主能受什么委屈?好了,此事已過去,勿要再追究。”

    嘉月惱聲:“王兄!”

    晉王:“嘉月,聽話。”

    嘉月癟嘴冷哼:“王兄,你到底看中她哪點?除了長著好看點。”

    “本王素來好美,你不是知道嗎?”

    “那你對她也不一樣。”

    “有么?”晉王失笑。

    嘉月冷笑,罷了,不管祝荷了,王兄此時對祝荷興致正濃,她就不在他面前掃興了。

    “王兄,你上回說的情花香弄到手沒?”

    晉王動身自柜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在這。”

    嘉月拿著瓷瓶細詳:“這藥真的無藥可解?”

    晉王舔唇,邪肆道:“自然,嘉月,你可都想好了?一旦開弓就無回頭箭了。”

    嘉月愛玩,并非不經人事的女子,她樂呵呵道:“王兄,你何時見我后悔過?反正我對駱驚鶴可是一見鐘情,王兄,你可要依計行事。”

    晉王嘆息:“一個病秧子。”

    “我就喜歡他那股子孤高冷漠的虛弱勁兒。”嘉月垂涎道,“倒是王兄,你不打算對那錢仙子做什么嗎?還要順著她?”

    晉王高深莫測一笑,道:“若是如此,本王這次邀請豈非白費功夫?”

    說完,晉王與嘉月對視,嘉月會意。須臾,兄妹倆的臉上蕩出一模一樣的笑容.

    宴會尚未開始,園里已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有今年的登科進士,有世家子弟,年輕官員,個個相貌堂堂,風度翩翩。

    年輕才俊正寒暄,世家子弟則圍在一邊說說笑笑。

    可若細心觀察,會發現絕大多數人的余光都匯聚在園子入口。

    因為他們知悉今日翡翠樓的錢仙子會來赴宴。

    在眾人滿心期待中,祝荷緩緩走了過來。

    紅裙鮮艷,勾勒出祝荷纖秾合度的曲線,面紗遮容,姿態松弛,神秘又美麗。

    饒是沒露出真容,周身依舊散發出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眾人呆滯著倒吸一口氣,眼睛發直。

    祝荷發覺園中人都在盯著她,她不怯場,舒展眉眼,微微欠身行禮,沖他們淺淺一笑。

    藉由祝荷彎彎的眉眼,眾人判斷祝荷是在對他們笑。

    剎那間,眾人心花怒放。

    四周響起驚呼聲,甚而有人直接呼喊錢仙子的藝名。

    祝荷望過去,那呼喊祝荷藝名的男子登時暈頭轉向,胡亂轉頭,竟是撞上身側的柱子。

    滑稽的一面惹得祝荷掩唇微笑,細細的笑聲溢出,嗓音動人心扉。

    聞者沒有一個不春心蕩漾。

    其他人見狀,紛紛效仿適才人的行為,一時間,園里混亂起來。

    側邊月洞門進來一個身著青色官袍的少年,身形瘦削,面色蒼白,唇瓣淺淡,下垂的眼皮壓著一雙陰郁冷懨的眸。

    他未出現在祝荷視線內,而是借著旁邊的榕樹擋住自己身影,躲在陰暗中窺伺萬眾矚目的祝荷。

    他與嫂嫂已有五十六天未曾見過面了。

    俄而,他用帕子捂唇,不住咳嗽,旋即冷漠抿直的唇微微翕動,好似喊了一聲什么。

    然后他掃過園里所有在看祝荷的人,眼神蒙上陰沉沉的光,心中默念他們的名字。

    他不自覺摳自己的手心,力道很重,像是要從肉里挖出什么珠子來。

    第64章 第 64 章【尾巴有】 斬斷(尾巴兩……

    眾人皆知錢仙子與晉王之間的事, 但不妨礙有人到祝荷面前獻殷勤。

    應付間,祝荷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掠過。

    心念一動,祝荷找個理由離開, 往側門而去。

    說來許久未與駱驚鶴見面了, 祝荷知曉今日宴會他是來了的, 方才那道身影估摸就是駱驚鶴。

    該見見了, 好歹是小叔。

    不成想出側門后并未看到駱驚鶴, 也不曉得人哪去了。

    祝荷瞻望四周, 也沒打算回去,想著在王府四處轉轉, 剛走沒多久,背后傳來一道低啞的聲線:

    “嫂嫂。”

    祝荷回眸。

    恰在這時,前方響起嘉月的怒聲。

    “幾個沒用的東西, 還找不到人,本公主要你們何用?”

    “公主息怒, 公主息怒。”

    “息怒?”

    嘉月冷冷掃視跪地的兩個侍女, 本以為等她回來她們就會找到駱驚鶴,誰成想如此沒用!

    屋側暗處, 祝荷道:“她們在找你?”

    駱驚鶴面無表情道:“嫂嫂知道了?”

    祝荷:“嗯。”從信箋上她了解到自駱驚鶴中狀元,嘉月就看上他,嘉月本欲讓圣上賜婚,孰料長公主之女長河郡主后來也看上駱驚鶴,賜婚一事就此泡湯。

    祝荷調侃道:“感覺如何?”

    駱驚鶴擰眉,冷淡的唇吐出字:“煩。”

    祝荷笑他:“你是在刻意躲那嘉月公主?”

    長長的濃黑睫毛下, 駱驚鶴眸色陰沉沉的,似乎不大喜歡祝荷提那嘉月,不答反問:“嫂子, 你何時把這張臉換掉?”

    “怎么?”

    “難看。”駱驚鶴說。

    祝荷微怔,隨即道:“ 哪里難看了?這張臉挺好看的,反正一時半會是撕不掉了。”

    這時,嘉月罵人的話再度響起,祝荷提議道:“這邊不方便,我們去另一處。”

    話音甫落,驟聽那廂噗通兩聲,有人落水,水花四濺,轉瞬間,響起驚慌的呼救聲:“救命!救命!”

    “公主,奴婢咳咳,奴婢不會鳧水!”侍女撲騰著水面。

    “救救我。”

    與之一同落水的侍女會鳧水,她見狀,趕緊過去要幫那不會水的侍女。

    岸上,嘉月冷笑道:“不許救,想活命自己游上來,不然就自己在水里待著這是對你們辦事不利的懲罰。”

    聽言,那會鳧水的侍女不敢違命,只好放棄救人,自己游上岸。

    至于那不會鳧水的侍女,不知嗆了多少口水,呼救聲愈發小,掙扎間逐漸下沉。

    祝荷聞此動靜,蹙起眉頭,她不是愛管閑事的性子,救了有什么好處?

    她扶額,扭頭對駱驚鶴道:“你不要出去。”

    言畢,祝荷飛奔過去,目及水面已不見人,只身跳入池塘,潛伏下水找到人,將溺水的侍女帶出水面,隨后抱著侍女游回岸邊。

    嘉月看清祝荷模樣,登時懊惱道:“錢仙子,誰讓你多管閑事的?”

    祝荷置若罔聞,侍女呼吸很弱,趕緊進行搶救。

    嘉月見祝荷不理她,咬牙切齒,正欲上前拽開祝荷,肩上搭了一只手。

    祝荷飛快檢查侍女口鼻,無堵塞物,復而扯開侍女腰帶,扯下自己潮濕的面紗,然后低頭。

    在場之人俱驚,祝荷不曾打理他們異樣的目光。

    在來來回回的人口呼吸和胸外按壓下,侍女終于吐出肺部的水,咳嗽幾聲,緩緩睜開眼。

    意志恍惚間,侍女聽到祝荷輕柔的聲音:“還好嗎?”

    花費了些工夫,侍女終于看清祝荷的樣子,想起適才驚魂,再目及祝荷濕透的身軀,霎時明白是祝荷救了她,也知曉自己活了下來。

    死里逃生,侍女瑟瑟發抖,忍不住哭起來。

    她瞧著也不過十六,祝荷注視侍女紅腫濕透的臉,記起她便是當時在晉王府門口被嘉月掌摑的侍女。

    還是個小姑娘。

    祝荷輕輕攬住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沒事了。”

    此時祝荷渾身濕透,頭發、衣袂、裙裾滴著水,濕噠噠的面料變得薄透,緊緊附著祝荷的軀體,隱約可見她里面著的小衣。

    一件熏著冷香的寬大衣袍落在祝荷身上。

    祝荷回望,相無雪映入自己的眼簾,她微微詫異。

    相無雪并未解釋,目光冷而淡,仿佛主動脫衣給祝荷蔽體只是舉手之勞,在履行君子之禮罷了。

    晉王的眼睛在祝荷身上披的衣袍上落了落。

    相無雪不露痕跡提步,將祝荷與侍女擋在自己身后。

    晉王與相無雪對視,勾笑:“仙子,她應當無事了。”

    侍女哭聲瞬時哽住。

    嘉月道:“撿回一條命,還不快滾?”

    祝荷攙扶侍女起身,侍女顫顫巍巍垂頭,啞聲道:“奴、奴婢告退。”

    侍女離開前,紅著眼眶,悄悄對祝荷說了感謝的話。

    池塘前,只剩下四人。

    祝荷給晉王和嘉月行禮。

    思及適才情景,嘉月忍不住掃眼祝荷的嘴唇,她竟然同一個侍女交吻?

    荒唐,聞所未聞。

    嘉月眼神嫌棄又鄙夷。

    晉王好奇道:“敢問仙子為何要與那侍女口對口?”

    祝荷解釋道:“此乃我家鄉救溺水之人的土法子。”

    嘉月一臉不信。

    晉王卻是信了,畢竟人的確活過來:“仙子這救人的法子倒是新奇,仙子籍貫何處?”

    “漳州。”祝荷回答。

    晉王若有所思梭巡祝荷一眼,心里對她的興趣愈發高漲。

    嘉月煽風點火道:“若是溺水的是個男人,你也要那樣?”

    相無雪聽到祝荷不緊不慢的聲音:“視情況而定。”

    嘉月冷哼。

    晉王繞開相無雪,擔憂道:“仙子,你還好嗎?冷不冷?”

    “王兄,她冷什么冷?那下面的水熱著呢。”嘉月插嘴道。

    這時,相無雪端正行禮:“見過四公主,四公主,方才那兩位侍女何故落水?”

    適才嘉月踹侍女下水的畫面被過來的相無雪與晉王目睹。

    相無雪剛要去救人,誰能想到祝荷突然出現,一襲艷麗紅裙,日光照耀而下,映得紅裙流光溢彩,如火焰般耀眼。

    她毫不猶豫跳入池塘中把人救上來。

    祝荷此人對權貴有種天然的蔑視和嫌惡,心性冷漠惡劣,虛偽無禮,輕浮浪蕩,可就是這樣一個惡劣的女子,她對那些平凡的百姓卻與之相反。

    當日樓閣之上,祝荷以一顆繡球戲耍翡翠樓所有男人。

    今日晉王府內,以一己之身救下一個普普通通的侍女。

    她是惡劣,可她同樣憐憫而善良。

    正因篤定這一點,相無雪才會判斷祝荷是為給那五個女子報仇。

    嘉月理直氣壯道:“本公主踹的。”

    “不知她們犯下何錯?”相無雪道。

    “你煩不煩啊,關你什么事?”嘉月不耐煩道。

    相無雪對嘉月秉性有所了解,緩聲道:“人命關天,煩請公主勿要拿人命當兒戲。”

    嘉月咬牙:“你算什么東西,竟敢教訓本公主?”

    相無雪淡淡道:“四公主,您身為皇室明珠,當嚴于律己,以身作則,而非肆意欺辱侍女,輕視人命,倘若再不收斂跋扈性子,只會丟了皇室顏面,此事臣會稟明圣上。”

    “你——”嘉月氣極,相無雪深受天子信賴,若由他出言,天子定會看重此事,嘉月少不了一頓禁閉處罰。

    晉王拍拍嘉月的肩膀,面含笑意,語氣陰柔:“相大人,此話嚴重了,什么叫‘欺辱侍女’,‘輕視人命’?嘉月還小,她不過是和自己貼身侍女玩鬧罷了,而且那侍女不是沒死嘛,相大人何必較真,傷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呢,不過相大人的話也不無道理,本王以后會好好管教嘉月了。”

    嘉月附和道:“王兄說得對。”

    相無雪未再言語。

    晉王轉而道:“方才多虧仙子出手,仙子勿怪,嘉月就是好玩,但人不壞,門口的事她絕非故意,請仙子海涵。”

    祝荷擰干頭發上的水,低頭說:“我不曾放在心上。”

    “嘉月,帶仙子去換身干凈的衣裳。”晉王吩咐道。

    “憑什么?”嘉月下意識不情愿。

    晉王:“嘉月,聽話。”

    嘉月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非常難受,嗓音生硬:“跟本公主來。”

    祝荷:“稍等。”

    嘉月滿臉不耐煩。

    祝荷拿下外袍,遞給相無雪,她說:“相大人,多謝你的衣裳,不過我不需要。”

    相無雪避嫌似的目視側方,開口:“為何不需要?”

    “我怕玷污了大人的衣裳,畢竟我是嫌犯不是么?”話語中再無親近感,也無戲謔之意,里面只有完完全全的疏冷。

    上次針鋒相對一別,相無雪與祝荷之間的關系遂岌岌可危。

    即便晉王做擔保,相無雪仍未放棄提審祝荷,只不過提審時間往后推移罷了。

    相無雪抿唇,伸手接過袍衣。

    祝荷看向晉王,詢問道:“王爺,我都這樣了,您還要冷眼旁觀嗎?真想我被人看了去?”

    晉王滿意地笑了,解下外袍親自披在祝荷身上。

    “多謝王爺。”祝荷道。

    嘉月看不慣,拽住晉王的衣袖冷哼。

    晉王皺眉,覷嘉月一眼,對祝荷道:“宴會馬上開始,快些回來。”

    祝荷目及嘉月慍怒的神色,笑了笑。

    她笑得舒暢,旁人以為她是在對晉王笑,實則她是在看到嘉月不爽的樣子后感到開心。

    相無雪的眼眸里倒映出晉王與祝荷親近的模樣,他垂眸打量微濕的袍衣,睫羽在下眼瞼落拓陰影,顯出兩分黯然。

    他出了一瞬的神,一言不發,衣裳不雅地站立在園中。

    晉王邀約,相無雪本不欲來,他與晉王素來不對付,何故要來?赴宴只有弊處,全無益處。

    晉王知道相無雪在看,是以他故意給祝荷捋了捋肩頭的褶皺,忽而道:

    “相大人,今日你也瞧見了,仙子性情純良,豈會害人,相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莫要再窮追不舍,不然你這刑部侍郎的清譽恐會受損。”

    相無雪作揖,一板一眼道:“多謝殿下忠告。”

    只言謝,不回答,還是相無雪的作風,公正無私啊。

    晉王嗤笑。

    祝荷沒給相無雪一個眼神,只道:“王爺就莫要為了我與侍郎大人多費口舌了。”

    “仙子說的是,相大人固來油鹽不進,唉,嘉月,送仙子去換衣。”

    嘉月臉色難看:“走了。”

    祝荷莞爾:“有勞公主。”

    嘉月打量祝荷,晉王的外衣很大,披在她身上都拖地了忽地妙計上頭,嘉月陰險微笑。

    她要祝荷當著晉王的面出丑。

    于是嘉月故意與祝荷并排走,走了沒幾步,她偷偷橫出腳,祝荷睨嘉月一下,隨后故作被絆到,直直往前頭摔去。

    這一摔,倒不顯狼狽,反而有種美感。

    祝荷猝不及防摔倒,相無雪瞳孔一縮,下意識邁步,旁邊的晉王已然一步并兩步過去,相無雪見狀,緩緩收回腳。

    晉王關心道:“仙子,可受傷了?”

    祝荷搖頭,整個人顯得有幾分脆弱:“我無事,就是膝蓋有些疼。”

    還是頭一回見祝荷露出脆弱神色,晉王悸動,不免憐惜道:“怎么摔倒了?”

    嘉月:“自己沒看路能怪誰?”

    祝荷意有所指:“并非我不看路”她睞向嘉月,“而是公主伸出腳將我絆住。”

    此言一出,嘉月錯愕,她以為祝荷不敢說出真相,誰料她竟然說了。

    但說了又如何。

    嘉月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是本公主絆的你,你能如何?”

    “公主是在報復我嗎?”祝荷道。

    嘉月:“你以為你是誰?”

    晉王:“好了嘉月。”

    祝荷搖頭,徑自起身,晉王要扶她,祝荷婉拒。

    站立之后,祝荷失望道:“王爺,這些時日與你相處,您行事落拓,器宇不凡在我心里一直是個光風霽月之人,正因如此,我才敢答應王爺邀約,可我自入王府,便一而再遭受公主欺凌,我何其無辜,王爺,我雖是青樓女子,卻也有自己的驕傲,王爺您再清楚不過,也許晉王府并不歡迎我。”

    祝荷作勢要離開。

    美人動氣,晉王自然要哄著:“仙子消消氣,來,本王先送你去換衣。”

    說罷,晉王直接抱起祝荷,一記冰冷的眼刀狠狠剮到嘉月臉上,他未讓嘉月給祝荷道歉,但心里暗暗下一個決定,要給自己妹妹一個教訓。

    怎么能讓美人生氣呢?

    嘉月驚懼到無以復加,王兄竟然為一個妓子警告她?

    嘉月又氣又委屈,卻不敢說話。

    祝荷面色不虞,竟對堂堂王爺甩臉子,掙扎道:“王爺,請您放下我。”

    晉王不覺冒犯,反而十分受用,硬生生強抱祝荷而去。

    “王爺,請您尊重我的意愿。”

    晉王只好放下祝荷。

    祝荷落地穩住身姿,不經意間與站定的相無雪相視。

    他沉默著,面容冷白,如覆霜雪,瞅不出什么波動。

    理不清這莫名的情緒,那便斬斷。

    相無雪率先淡漠地移開視線,轉身出府,上馬車換備用衣裳。

    身影冷峻孤孑。

    嘉月目送晉王抱著祝荷離開,氣得原地跺腳,嘴巴開合,不知在罵什么難聽的話。

    忽而,嘉月感覺身體一冷,仿佛有什么陰寒恐怖的東西盯住她。

    嘉月無端害怕,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環顧四周,風吹草動,鴉雀無聲。

    嘉月正要松一口氣,猛然被過來的幾個丫鬟嚇得臉色發白,反應過來,嘉月發泄了怒氣才離開。

    池塘后側房屋角落,眾人注意不到的暗處。

    駱驚鶴面色冰冷,咬破自己的舌頭,一面細細品味自己鮮血的味道,一面目送嘉月離開,雙瞳如削薄鋒利的刀,凝視嘉月那一雙藏在緋紅裙下擺動的腿。

    回想適才經過,駱驚鶴打量自己,簡陋寒酸的青色官袍,比起那兩個男人,他是那么的弱小不起眼,恍若螻蟻。

    他嘲弄一聲,臉白得病態,面色扭曲地咳嗽,五指嵌入墻體,用力地抓。

    指頭滲血,他毫無知覺,瞳仁中映出灼灼野心。

    第65章 第 65 章 要不我幫你?

    園中插曲事了。

    日暮西沉, 廳中座無虛席,待祝荷與晉王一道前來時,滿座靜謐, 面色呆滯。

    無他, 走在晉王后頭的祝荷未曾再佩戴面紗, 真容示人。

    昔日, 得見祝荷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概因祝荷只愿在合眼緣的恩客面前展露真容, 大多數時,祝荷以一碗茶表示歉意, 暗示自己不愿。

    今日何其有幸,就這般輕而易舉窺見祝荷真容,在場近三十來位賓客皆是興奮歡愉。

    俄而, 眾人如夢初醒,起身給晉王行禮。

    晉王道:“諸位不必拘禮, 好生坐下, 今兒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見諒。”

    說著,晉王瞥見相無雪, 眼神發生瞬息變化,很是滿意地微笑。

    祝荷何曾不曉得晉王是將她視作一個漂亮供人欣賞的玩物,心中不喜,奈何晉王糾纏。

    原本祝荷不欲與晉王多有交集,可不久前她改變想法。

    送上門來的散財童子,雖說危險, 可油水多,是以祝荷打算在離開之前,竭盡全力從晉王身上薅些羊毛。

    這回晉王為讓祝荷來, 可出手了不少金銀珠寶討她歡喜。

    晉王拿她當玩物,她拿他當舔狗。

    祝荷牽唇,笑容明艷動人。

    眾人落座時見祝荷笑容,又是一番怔愣,一少年自酌一杯佳釀,癡癡喃語道:

    “久聞錢仙子仙姿玉貌,今日一見,果然非凡。”

    相無雪坐在少年旁邊,聞此言語,長睫低垂。

    席位上的嘉月本來將視線全然放在對面的駱驚鶴身上,一見祝荷與晉王同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銀牙險些咬碎。

    嘉月告訴自己,不可再生祝荷的氣,當下她的心思要全花在駱驚鶴身上。

    半天找不到人,好歹在筵席開始后是見到牽腸掛肚的駱驚鶴了。

    狀元游街驚鴻一眼,嘉月對新科狀元一見傾心,為此放低身段主動接近。

    然駱驚鶴卻直言拒絕,言已身體弱多病,不敢高攀公主,嘉月氣惱難過之余,卻越是想要他。

    駱驚鶴身為新科狀元,坐的位置就在嘉月底下。

    嘉月那含情脈脈的目光猶如實質,駱驚鶴自有察覺,雌雄莫辨的蒼白臉孔漫著淡淡的陰郁。

    嘉月已然習慣駱驚鶴的冷淡漠視,雖說有些不滿,但一想到今兒駱驚鶴會屬于她,嘉月心潮澎拜,半天來積攢的怒氣有所消弭。

    駱驚鶴短促咳嗽兩下,臉色蒼白病態,嘴唇無甚血色,但睫毛濃郁漆黑,在眼瞼處打出一片漂亮的陰影,弱化模樣的虛弱之色,身上透出拒人千里的孤冷。

    嘉月心口怦然,恨不得起身將人攬入懷中,輕撫其背脊。

    嘉月目眩神迷之時,晉王已坐在主位,祝荷坐在他右側,而嘉月居于左側。

    晉王巡視全場人員,道:“人都到齊了。”

    言畢,晉王正要拍掌時,有聲傳來,打眼望去,長公主之女長河郡主登堂入室。

    長河郡主幼時走丟,兩年前方才找回來,長公主虧欠女兒,遂對長河百依百順,萬般寵愛,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長公主乃天子一母同胞的姐姐,尊榮無雙,長河作為她的長女,哪怕是皇族公主,在長河郡主面前也要避其鋒芒,親王皇子更是敬之。

    此時,長河一襲錦繡華服,身姿豐腴,容貌美艷逼人。

    她道:“四表弟,聽聞你今日設宴,我正無聊,就不請自來了,你不會不歡迎我吧?”

    嘉月見此,臉色很差,好心情轟然而散。

    旁人不知長河目的,嘉月卻是知曉,長河此番前來,就是故意膈應她。

    晉王熱情道:“表姐過來,本王自然歡迎,來人,給郡主看座。”

    晉王的意思是讓祝荷讓座,長河道:“不必了,我就坐在駱修撰身邊了。”

    嘉月耳朵嗡嗡響,下意識起身:“我不同意!”

    長河睨晉王,晉王道:“嘉月,坐好。”

    嘉月咬唇:“王兄。”

    晉王用眼色警告嘉月,大庭廣眾之下,非要為一個男人爭風吃醋,失公主儀態?

    眼下滿座視線俱在嘉月和長河郡主身上,有不少對二女同時看上駱驚鶴的事有所耳聞。

    嘉月臉色漲紅,懷著滿肚子的不滿和惱意坐回去。

    很快,侍女給長河設好座位。

    長河大大方方坐下后,也不是什么端正坐姿,怎么舒服怎么來。

    長河對駱驚鶴道:“駱修撰,我橫插進來,你不會介意吧?”

    駱驚鶴嗓子沙啞:“郡主說笑,下官豈敢。”

    長河笑了,故意調侃道:“幾日不見,駱修撰身體如何?”

    “有勞郡主關心,下官無恙。”駱驚鶴道。

    長河道:“可你這臉色瞧著不好啊,我上回送你那血參你若是吃了,多少好點。”

    “郡主心意,下官心領。”

    長河惋惜,一面繼續與駱驚鶴搭話,一面明目張膽挑釁嘉月,沖她揚眉。

    駱驚鶴為人孤僻寡言,今日他能來也是礙于晉王權勢,平日嘉月與駱驚鶴搭話,駱驚鶴表現十分客套,多說一句都不愿,無論嘉月送什么東西給他,他俱是不接,可駱驚鶴竟然背著嘉月收了長河的禮。

    這一輪下來,嘉月敗得無聲無息。

    長河得意洋洋,嘉月氣得身體顫抖。

    彼時所有人到齊,晉王拍手,樂師起音,晉王府的侍女整整齊齊而入,依次擺設好美酒佳肴。

    絲竹聲起,酒香彌漫。

    長河似乎才注意到對面的祝荷,眼睛一亮,托腮道:“四表弟,這位妹妹是誰,生得這般好看。”

    晉王道:“這位是本王特意邀請的賓客,乃翡翠樓的錢仙子。”

    祝荷起身行禮:“見過郡主,小女子錢仙子。”

    “哦,原來是你啊,難怪招人喜歡。”長河詫異道,眼波流轉,一雙眼毫不忌諱地盯著祝荷。

    祝荷莞爾,與之眼神交接:“郡主言重。”

    晉王道:“看來表姐對仙子很歡喜。”

    長河:“我與妹妹一見如故啊,真是越看越喜歡。”

    長河自民間野蠻生長,性子鮮明直接,這京城之中能讓她看對眼的人寥寥無幾。

    晉王:“表姐這是要與本王搶人了?”

    長河道:“妹妹已經是你的人了?”

    晉王:“表姐看不出來?”

    底下,駱驚鶴吃著茶水,額發略有散落,遮住陰沉冷嘲的眸色。

    祝荷突然道:“小女子只是受邀赴宴。”

    晉王聽言,眸色閃過一絲寒意。

    當眾表明自己態度,真就不給晉王面子,晉王暗中掃視祝荷一眼,壓下不悅,不明一笑。

    長河偷偷沖祝荷眨眼:“原來如此,看來四表弟很是喜歡妹妹呢。”

    祝荷輕笑道:“郡主言重了。”

    “既然如此,那趕明兒我也要邀請妹妹來我府上玩。”長河又眨眨眼。

    祝荷:“郡主抬愛。”

    晉王笑了笑。

    這時,嘉月使勁瞪眼,用眼色示意晉王不要忘記正事。

    晉王沖嘉月頷首,說些了話,挑起火熱的氣氛,隨即道:

    “駱修撰,你三元及第,一鳴驚人,殿試那一策《問帝政》使得父皇龍心大悅,父皇對你是贊不絕口,本王知駱修撰文采卓然,學富五車,對你敬仰有加,可惜平日本王公務繁忙,竟與駱修撰無甚親近機會,今日本王有幸請你入府一聚,來,本王敬你一杯。”

    言畢,晉王倒酒,招呼人將七分滿的酒杯送至駱驚鶴桌前。

    晉王再給自己斟一杯酒,朝駱驚鶴舉杯。

    駱驚鶴掃眼面前酒液,酒水出自一個壺,晉王沒動手腳,他能肯定酒水沒問題,而酒杯上也沒有異味,也沒問題。

    駱驚鶴久病成醫,晉王雖陰險狡詐,可若對他下毒,瞞不過他。

    他舉起酒杯,淡聲道:“殿下抬舉,下官不敢當。”

    “本王那不是抬舉,而是你確有真才實學,本王向來欣賞有經天緯地之才的人,來,干。”晉王仰頭吃酒。

    喝光酒液后,晉王倒扣空酒杯,無一滴酒液落下。

    長河道:“四表弟,駱修撰身體孱弱,恐不能沾酒吧。”

    聞言,嘉月忽地緊張,晉王淡定地看向駱驚鶴,駱驚鶴道:“無妨,一杯酒下官還是能吃的。”

    語盡,駱驚鶴干脆將酒一飲而盡。

    祝荷朝駱驚鶴瞥來一記眼,駱驚鶴漠然的眼中鋪上不一樣的色彩,轉瞬即逝。

    如長河所言,駱驚鶴的確不宜吃酒,祝荷也知道這一點。

    晉王:“好,本王就喜歡你這豪爽。”

    嘉月松一口氣,小臉發燙。

    晉王招呼樂師換曲,與賓客們玩起行酒令,氣氛火熱。

    今日祝荷本該表演一場水袖舞,然她被嘉月絆倒,膝蓋受傷,是以獻舞作罷。

    晉王沒有勉強祝荷,只是遺憾地道了一句可惜。

    本來祝荷也沒想跳,正好嘉月想害她,她便順水推舟了。

    當初進翡翠樓,李媽媽請人教她習舞,祝荷學得很快,不過她練舞只是為得李媽媽信任,可不是為了在大庭廣眾之下給男人獻媚,她權當練舞是強身健體。

    宴席正酣,相無雪一人默默飲酒,周圍人欲與之搭腔,相無雪只冷淡回一兩句,并不多言,氣息生人勿進。

    至此,無人再與之攀談,敬而遠之。

    相無雪品嘗口中醇香酒水。

    平日應酬時,相無雪克己復禮,幾乎不沾酒,永遠保持冷靜清醒,可今日他卻不知自己有幾杯酒下肚了。

    清月懸掛,涼風襲來,相無雪卻覺拂來的是熱烘烘的風,叫人身體燥熱,他想約莫是飲多酒液,不止身熱,就連意識似乎也模糊起來。

    相無雪放下酒盞,揉揉眉心。

    不經意間抬眸,竟與祝荷對上視線。

    祝荷是一副笑臉,眼卻是疏冷的。

    說來與祝荷打交道好幾次,可這一回相無雪方才真正看清她的面貌。

    熱情不復。

    相無雪想起上回與祝荷的不歡而散。

    是他多言了。

    相無雪飛快別眼,不知怎么,腦中浮現數日前做的一個夢,體內頃刻間燒出一把火。

    這個夢做了沒多久。

    先前查案,大抵案情與祝荷息息相關,無論查到什么,他皆會想到祝荷,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一日,相無雪竟是在夢中夢見了祝荷。

    夢境中呈現的是他第一次與祝荷見面的情景。

    她穿著與眾不同的紅裙,手中執扇,身段婀娜綽約,步態搖曳生姿,一步步朝他而來。

    畫面一轉,呈現的是那日山林中的情形,香艷旖旎。

    近在咫尺的距離,緊緊相貼的肢體,鼻腔縈繞的女子馨香

    她讓他檢查,于是他用手掀開她的裙面,看到她一雙筆直瑩白的腿。

    他猶記那皮肉骨骼的觸感,細膩滑膩,柔韌有力。

    身上散發出誘人的香甜氣息。

    他無法自拔陷進去,半跪在她腳邊,顫抖著手握住了她的腳踝,收緊的五指在她的皮膚上留下淡淡的印跡。

    他滾燙的唇落在她微涼的腳踝上,一下一下地親吻,用嘴唇的溫度溫暖她寒冷的身體,感受她的柔軟,在上面留下只屬于他的痕跡。

    他的手抖顫著。

    “侍郎大人。”女子嘴唇溢出一聲低低的呼喚,隱約可見里面的濕紅的舌頭,誘惑他步入情.欲的深淵。

    “大人,我喜歡你。”

    “大人,我對你一見鐘情。”

    “”

    表意是那么的虛假而沒有誠意,她只是在戲耍他罷了。

    可相無雪喉結一濕,下頜緊繃,仰頭送上自己的修長脖頸,好讓她再次含住自己。

    她傾身,唇瓣開合。

    猛然,相無雪驚醒,回過神,發現身下竟是一片冰涼。

    他臉色驟變,未料清心寡欲的身體竟出現蓬勃的欲望,硬生生意.淫了一個女子。

    相無雪感到羞愧難堪,對身體勃發出的丑陋的情.欲本能愈發厭惡排斥,彈了一夜的琴,往后日日冷水沐浴。

    收攏心思,相無雪心虛,不敢再看祝荷一眼。

    同時,他逃避的時候發現身體越來越熱,心跳失衡,越跳越快。

    他想他需要醒醒酒,不對,他該走了。

    這里本不屬于他,他被晉王邀請,充當的角色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看客。

    相無雪與祝荷對視的那一眼不曾逃過駱驚鶴的眼睛。

    在場諸人,相無雪是駱驚鶴重點關注的對象,晉王排在第二位。

    駱驚鶴不知道祝荷與相無雪之間發生的所有事,但他知道祝荷對相無雪是有興致的。

    而相無雪

    駱驚鶴陰陽怪氣嘖一聲。

    可惜,相無雪不知祝荷廬山真面目,駱驚鶴冷笑,這一方面,是他獲勝。

    思及此,駱驚鶴自顧自得意地翹了一下唇角。

    相無雪對此一無所知,由于身體異樣,他沒有感知到那一道扭曲的視線,他預備找準時機離席。

    孰料尚未動身,晉王冷不丁道:“相大人,你素來精通音律,本王想問問你,今日本王府上這些樂師的表現如何?可有彈錯音?”

    此話一出,所有樂師俱是緊張,冷汗津津,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彈錯一個音節。

    相無雪搖頭,面頰泛紅。

    晉王滿意微笑:“那就好,相大人,今日你能來本王府上本王甚是欣慰歡喜,雖說你我之間素來相對,可今兒就讓我們暫時忘卻往日恩怨,握手言歡,來,相大人,本王敬你一杯。”

    晉王舉杯吃酒,相無雪遲疑片刻,回敬一杯,然酒液不曾咽下,而是藉由廣袖遮擋吐在地上。

    身體的溫度不斷攀升,相無雪終于意識到什么。

    晉王對后面的下人對個眼,隨即環顧底下官員,這些人沒有一個是自己麾下,全是朝中中立派以及對立派。

    晉王開口:“今日在場有不少人從前與本王不睦,本王如今想來非常慚愧,其實本王與你們之間何致如此呢,你們只不過都是盡臣子本分罷了,唉,來諸位大人,本王給你們賠個禮。”

    眾人一聽,有人震驚,晉王倨傲自負,豈是主動認錯之人?晉王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莫非真是要握手言和,乃至要拉攏他們?

    有人嗤笑,一早看出晉王目的,晉王私下設宴,表達歉意,看似是要和緩關系,實則是不想讓他們被即將回朝的三皇子拉攏過去。

    一場簡單普通的宴會,實則暗流涌動。

    祝荷置身事外,欣賞著歌舞,小抿一口酒,酒是極好的酒,口感香醇,唇齒留香,她不由多嘗兩口,便再沒動。

    說實話,祝荷不太明白今兒晉王邀請她來晉王府的目的,難道只是單純的欣賞歌舞,品嘗菜饌美酒嗎?

    更何況,晉王還邀請了相無雪,而相無雪還應約了。

    祝荷倒是不擔心駱驚鶴,只是狐疑晉王目的,如此大張旗鼓,目的絕對不會簡單。

    正思考間,祝荷忽覺頭暈目眩,身體突然的反常讓祝荷一下子警覺起來。

    身后服侍的侍女正好上來給祝荷添酒,發覺祝荷面色不對勁,低聲詢問道:“姑娘,你怎么了?是身體不爽利嗎?奴婢伺候您到屋里歇息。”

    說完,侍女就強硬扶起祝荷,祝荷見狀意識到古怪,腦中思量,點點頭,由著侍女攙扶下去。

    長河正欲說話,祝荷掃來一眼,她心領神會,轉眸瞧見駱驚鶴神色,長河小聲道:“沒事兒。”

    駱驚鶴的余光直勾勾追隨祝荷背影,直至消失。

    他不能追上去,因為嘉月定然也會跟上來,不能給祝荷添麻煩。

    側邊響起嘉月的聲音。

    駱驚鶴眼神厭惡,牙關咬合很深,面肌繃緊。

    要憑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爬上來,時間真的太久。

    駱驚鶴原本不打算這樣做的。

    現在他改變了想法——駱驚鶴覷身側可以利用的長河。

    長河被他看得心里發毛,她打心里反感祝荷這個性子陰森的小叔。

    她的情敵之一。

    一個裝模作樣的小瘋子,瞅瞅這眼神兒,怵人。

    長河翻個白眼.

    祝荷隨侍女出廳不久,不單意識愈發薄弱,身體熱得厲害,力氣也卸得七七八八,綿軟無力起來。

    祝荷心道自己該是被下了春.藥,在青樓混跡幾個月,祝荷對催.情藥多少有些了解。

    她思索估計是自己吃下的茶水有問題。

    好在她只淺嘗一口,而這藥似乎非烈性春.藥,身體是燥熱難耐,但更多的是失去力氣。

    祝荷掐著手心,保持清醒,裝作虛弱無力隨侍女進了一座屋舍后,便立刻調動力量,以手化刀,重重砍在侍女后頸上。

    侍女猝不及防,栽倒在地后還沒暈,伸出手拽住祝荷的裙子,祝荷深吸一口氣,補了一刀,侍女這才暈厥過去。

    祝荷扯回裙子,轉身離開時眼睛不經意間掃了一下屋子,發覺屋里的床榻與尋常床榻不一樣,地上放置幾個木制做的物件,桌上也有不少古怪新奇的器具。

    祝荷的臉一下子黑了。

    她浸染青樓,豈能不知這些東西是做什么的?

    晉王竟然想要調.教她?

    祝荷品味到一些陰溝里翻船的意味。

    看來她對晉王的了解還是片面,這人委實是個死變態。

    和一個危險人物打交道,是刺激,可沒必要和一個死變態玩。

    祝荷明白晉王之所以不對她下猛藥,就是要用這更磨人的春.藥來玩弄她,一點點踐踏她的清高與尊嚴。

    真是打的好算盤。

    但她不會讓晉王得逞。

    晉王到底是低估了她,若是多派幾個人來押她,她或許真就進了晉王一手建造的龍潭虎穴。

    祝荷把賬記下,急匆匆出了門,晉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過來,然后發現她不在,他肯定會派人來找。

    她要找個既能藏身又能緩解藥性的地方。

    池塘。

    夜色翻涌,晉王府很大,彎彎繞繞太多,祝荷根本記不住路,也找不到池塘,許是藥性發作,祝荷焦灼一陣。

    涼風襲來,祝荷方才恢復冷靜。

    “錢姑娘!”

    這道纖細的聲音在黑夜中格外突兀,祝荷回頭,借著月色看到一個侍女,她對這個穿鵝黃衣裳的侍女有印象,正是白日時救下的侍女。

    侍女道:“錢姑娘,你沒事吧?”

    祝荷保持警惕心,音色含渾:“你要做什么?”

    侍女急急道:“錢姑娘,你放心,我不是來害你的,我是來報答白日的救命之恩,我被公主罰跪,適才瞧見你的影子就追上來,你怎么了?需要我幫忙嗎?”

    祝荷深吸一口氣,解藥性火燒眉毛,只能賭一把了。

    “你對王府熟悉嗎?帶我去池塘。”祝荷聲音甜膩,聽得人面紅耳赤。

    侍女點頭,扶著人往池塘而去。

    七拐八拐后,侍女道:“錢姑娘,到池塘了,你還撐得住嗎?”

    祝荷有氣無力道:“多謝,你可以走了。”

    侍女:“可是你”觀其神色,侍女猜測祝荷是中了藥。

    祝荷扶著欄桿:“我無甚大礙,你離開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侍女:“那姑娘照顧好自己。”

    接著侍女告訴祝荷離開王府的路線,旋即離去。

    月色迷離,祝荷目送侍女遠去,方才轉身滑進池塘。

    入水之后,涼意瞬間侵襲全身,折磨著她的燥熱在這一瞬間得以緩解。

    祝荷在水中浸泡了足足一刻鐘,藥性已然下去不少,雖說藥性仍舊折磨,好在祝荷的氣息逐漸平穩。

    祝荷浮上水面換氣,預備再泡上一段時間就離開,豈料耳朵猛地聽到前方黑暗中響起一陣輕微的動靜。

    祝荷立馬重新潛水,藉由荷葉擋住水下身形。

    動靜漸行漸近。

    祝荷判斷出只有一個人,她稍微松一口氣,探出腦袋窺伺岸上人影。

    這一瞧不知道,瞧了嚇一跳,竟然是相無雪。

    他立在光暗交匯處,身體并不挺直,而是罕見地微微彎曲,急促地喘息著。

    祝荷挑眉,思量半晌,刻意拍打一下水。

    岸上的相無雪一驚,緩緩側首望去。

    昏暗中水中女子只露出一個腦袋,面容清晰地映入他迷離的眸色中。

    是他異常眼熟的女子。

    相無雪怔愣片刻,隨后身體內的藥性如洪水一般猛烈地沖擊著他的四肢百骸,叫他理智被全部吞噬,一腳踏進深淵。

    混沌中,腦子里只剩下一個想法,那就是占有眼前的女子。

    相無雪扣緊桿頂,手背青筋隱忍暴漲。

    彼時,祝荷凝視相無雪的臉。

    只見他冷白的面孔爬滿不正常的潮紅,汗濕的發絲幾乎黏在他的臉頰,鼻尖反射出一點光,似有汗珠滴落下去,殷紅的唇不住翕動,周身氣息凌亂,再不復從前的沉靜清冷。

    整個人透出一股子勾人的蠱惑勁兒。

    這樣的相無雪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雪巔之花,而是一個可隨時隨地攀折的男魅妖。

    在相無雪撐起身子要跳入池中的緊要關頭,祝荷開口:

    “侍郎大人,莫非你也中招了?”

    這一下換回相無雪的意識,他飛快閉上鉆出血絲的眼睛,脖頸額角的青筋凸起,根根分明,忍到極致。

    思及適才荒唐齷齪的念頭,相無雪羞憤窘迫,也不齒自己,可心神不受控制動蕩,心臟仿佛下一刻就會沖出胸腔。

    祝荷聽他沒說話,是默認了。

    祝荷沒他那么難受,又見往日那疏冷清正的人與她一般遭遇,不免好笑,生出閑情雅致,問道:“是晉王干的?”

    相無雪耳朵如螞蟻啃噬一般酥麻,大腦陣陣恍惚,濕紅薄唇克制地開啟:“嗯。”

    “那大人要怎么辦?”祝荷幸災樂禍道。

    相無雪沒開口。

    祝荷笑道:“大人要不跳下來泡冷水?我泡在這水池子里已然好了些許,。”

    相無雪聽到她的嘲笑聲,不覺不悅,只覺慌張,竟叫祝荷看到他此生最狼狽的時候。

    相無雪擰眉道:“我自去其他地方。”

    說罷,便要倉皇離開。

    偏在這時,遠處響起一陣聲音:“相大人人呢?”

    “你們快去找!”

    一通腳步聲逼近。

    相無雪臉色一變,艱難叮囑道:“錢姑娘,藏好。”

    言畢,相無雪強撐身體逃離此地。

    祝荷目視相無雪,看他的樣子,就曉得他是□□焚身,迫在眉睫。

    然而哪怕在緊要關頭,自己死到臨頭,竟然還有閑工夫關心別人,貫徹君子之禮。

    她是該慶幸還是該敬佩呢?

    相遇便是緣分。

    他執意要抓她,可是如若他和她之間的關系不再一般,他是否還會秉公執法?

    祝荷吱聲:“大人,且慢。”

    相無雪嗓子啞到極點:“姑娘還有何事?”

    祝荷一口氣游過去,道:“大人,人馬上要追上來,你覺得以你現在的情況能逃到哪里去?又有誰來救你?”

    “大人對我無情,但我不能對大人無義。”

    “下來。”祝荷說。

    相無雪發紅的鳳眸與祝荷對視,然后他被祝荷輕而易舉地拉下水。

    冒出的水花消失的一瞬間,來找相無雪的這波人來到池塘邊。

    他們左顧右盼沒看到人,分散開來在園中找人。

    “都給我搜仔細了,他定然不會逃多遠,肯定就藏在哪里!”

    “是!”

    腳步聲四散。

    池塘底下,祝荷與相無雪藏在荷葉之下,他們肢體相抵,相擁交吻,交換彼此的呼吸。

    不,并非交換,而是祝荷單方面給相無雪渡氣。

    概因在拉相無雪下水后,祝荷發現他竟然不通水性。

    無奈之下,祝荷只好再救他一把。

    祝荷柔軟的嘴唇毫無征兆貼過來,相無雪瞳孔震動,旋即閉上雙眼,茫然無助到什么都不會做了,憋氣憋到臉色發青。

    見他不呼吸,祝荷掐他一把腰,在他的后背寫字——吸氣。

    相無雪猶如懵懂小孩初學知識,笨拙而羞恥地照做。

    二人呼吸交纏,不分彼此。

    起初他小口小口地吸氣,可不久胸腔的窒息感以及體內藥性讓他本能地想要掠奪。

    相無雪無法抵制,于是下一刻他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躁攫奪祝荷口中氣息,失盡君子風范。

    祝荷繼續給他渡氣,心想不會鳧水竟然還任由她拉入水中,倘若她心懷害人之心呢。

    他是有多信任她?

    抑或是被藥性摧殘得沒神智了?

    祝荷捧住相無雪的頭,眼中倒映出他的模樣,牢閉雙眼,眉頭緊皺。

    片刻之后,相無雪昏沉的腦子好似意識到自己的不妥,極為艱難地用自制力控制住自己如野獸一般的欲.望。

    他渴望這給他續命的氣,也渴望那份柔軟與溫涼。

    可是他不能。

    相無雪隱忍克制到面露痛苦。

    祝荷給相無雪渡氣,也不行了,便悄悄帶著相無雪鉆出水面換氣。

    她捏了一把相無雪的臉,用力不小,疼痛感叫相無雪緩緩睜開眼,祝荷作“噓”的手勢,小小聲道:“人還沒走。”

    相無雪卻聽不到她的聲音,所有殘留理智全用來鎮壓腦中邪念與體內燥火。

    不久,幾個人匯聚。

    祝荷帶著相無雪潛水,又給他渡氣。

    相無雪未曾拒絕,靜靜閉上眼。

    “看到人了嗎?”

    “沒有。”

    “這里找不到就去別的地方繼續找!”

    搜查的人很快離去,祝荷確定無人之后,才慢慢帶著相無雪浮出水面。

    四周萬籟俱靜,安靜得厲害,仿佛在助長什么。

    旁邊女子衣裳盡濕,相無雪清晰感知到女體觸感。

    這對中藥的相無雪來說是何等的刺激?

    更何況接連幾次的交吻渡氣。

    相無雪通身劇烈地震顫,身體溫度好像燒得更高了。

    祝荷沒動。

    相無雪不得不與祝荷保持最親密的距離,忍受折磨。

    他眼皮顫抖著,不敢睜開眼睛,踟躕少頃開口,嗓音壓得很低,卻遮不住其中的糟糕透頂。

    “錢姑娘煩請你帶某、某上去。”

    好不容易說完,相無雪喉結上下滾動,下頜繃緊,呼吸聲一下賽過一下。

    祝荷音色不遑多讓:“大人,你勿要忘了我也中藥,眼下我根本沒剩余力氣帶你上去。”

    相無雪沉默了。

    “對不住。”

    祝荷:“你也曉得對不住我。”

    “得罪了錢姑娘。”相無雪耳朵熟了個徹底。

    隨后相無雪聽到祝荷一聲嗤笑。

    “先在水里泡著吧,這里姑且還是安全的。”她的語氣說不上好。

    “嗯。”

    兩人緊挨著抱在冰冷的池水中。

    未久,祝荷終于度過最難搞的時刻,余下藥性帶來的情.欲她完全可以抑制住。

    祝荷情況好轉,然相無雪的情況卻不容樂觀。

    哪怕相無雪泡在水里半天也未有絲毫的降溫,燙得厲害,跟火爐子似的,說明他所中春.藥非凡。

    相無雪得天獨厚的臉龐上盡是被情.欲折磨的色彩,祝荷唇邊飄出一聲笑:“大人,您泡在水里好像不起作用。”

    相無雪滿面紅暈。

    祝荷緩緩說:“你要怎、么、辦?”語調透出事不關己的冷漠。

    相無雪緘默,眸光晦澀。

    約莫是善心大發,祝荷自薦道:“大人似乎只能靠正常法子解毒了,大人再忍一會兒,等會我好些就帶大人上岸,給大人找一個人來解除藥性,您覺得如何?”

    相無雪意識搖搖欲墜,抬起濕潤的眼皮:“不可。”

    “為何?”

    “某自行解決。”相無雪繃著臉,艱難吐出字眼。

    “你要怎樣解決?”

    相無雪不知該如何回答,臉龐顛沛著色.欲春情,神色卻帶著一片赴死般的漠然。

    祝荷實在看不慣他這種樣子,不肯直面內心。

    是以她直接了當拋出自己的真正誘餌:“那要不我幫你嗎?反正我與你一樣,也需要一個人,正好各取所需。”

    相無雪鬼使神差地看向祝荷。

    第66章 第 66 章 風月

    祝荷與他壓抑晦暗的目光交迭。

    這時又有一波人過來, 這是來找祝荷的。

    看來晉王是發覺祝荷不見了。

    可想而知晉王的臉色是怎么不好看了。

    祝荷再次帶著相無雪潛入水中躲避,待這波人離開,祝荷與相無雪出水面。

    兩人肢體相貼, 沁涼的水滾過頰面, 相無雪恍惚間好像聽到祝荷在他耳側低語。

    他聽不清了, 腦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渴望。

    剎那后, 相無雪忍出根根青筋的手揪住了祝荷的衣料。

    祝荷深吸一口氣, 帶相無雪游上岸, 借夜色逃離此地,然后隨意找了間屋子躲進去, 鎖好門閂。

    下一刻,祝荷猝不及防被相無雪反手壓在門扉上,力道堪稱野蠻, 而后,相無雪沒了動作。

    祝荷默不作聲等待。

    這臨門一腳, 她是不會邁的。

    她倒要看看相無雪還能忍多久。

    屋里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使得其他感官無限放大, 也勾出最原始的沖動。

    安靜的屋內,空氣逐漸粘稠。

    砰砰——

    強烈跳動的心跳聲灌入耳中,清晰沉重,如震動的銅鐘發出的聲響。

    祝荷沒有主動,小聲說:“你心跳得好快。”

    “你聽到了嗎?”

    相無雪死死抿唇,自然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以及猛烈緊張的心跳聲。

    祝荷的手撫上相無雪心口的位置。

    霎時間, □□以摧枯拉朽的力量焚滅軀體。

    相無雪最后那點意識理智突然潰散,他含糊不清呢喃一句:“錢姑娘得、罪了。”

    話音未落,他再不復那副端方清冷的模樣, 不受控制擁住祝荷,將人帶入自己懷中,手掌如灼熱的烈焰一般情不自禁覆在她的腰間。

    他掌心溫度著實高,甚而蓋過祝荷身上體溫,惹得她像被烙鐵燙到,內里皮膚生疼。

    相無雪將頭顱埋在祝荷頸窩處,鼻息灼熱,與此同時,被藥性驅使的他用掌心探尋祝荷腰間。

    約莫是頭一回解女子裙帶,動作尤為生疏,再者燥熱難耐,他無法思考琢磨,解裙帶不得章法,最后導致相無雪好半天也沒解開。

    相無雪急了。

    但就是焦灼喚醒了相無雪丁點清明,轉瞬間無比艱難地垂下手,掙扎之后堅定地往后退,皺著眉,自持說:“不可。”

    此話一落,相無雪給人感覺好像回歸正常的自己,疏冷寡欲,欲望根本無法與他產生一絲一毫的干系。

    昔年相無雪目睹威嚴寡言的父親于母親喪日偷偷摸摸與姨娘行事,不堪的畫面給予相無雪沉重打擊。

    自此相無雪認為那事不堪骯臟,甚是嫌惡,二十余年清心寡欲至極。

    直到……那一回做夢,如今面對祝荷,相無雪內心更是毫無反感,他動搖了。

    藥性催發的沖動越來越勃發洶涌,使相無雪難以招架。

    相無雪鄙夷著、嫌惡著陌生的自己,用搖搖欲墜的定力咬牙忍耐。

    他清楚自己對祝荷有不清不楚的非分之想,但如今遭遇此等情況,他更不能因此趁人之危,隨意讓祝荷失身于他,自私地滿足自己內心不齒的心思。

    不然,與發.情的野獸有何區別?

    相無雪洇紅的眉眼冒出痛苦之色。

    祝荷看著他,依稀瞧見他皺起的五官,仿佛受到巨大的折磨。

    祝荷頭一回見如此能隱忍的男人,覺得他的模樣說不出的圣潔,宛如一片至凈至潔的白雪,哪怕碰上塵世淤泥,依然不染污濁,雪凈高貴。

    可他越是這樣,越是勾得人欲將他拽下來,弄臟他,玷污他。

    碰巧,祝荷便是懷揣這種惡劣的心思。

    雖說時間地點不大對,但也無妨。

    祝荷伸手,指尖在他臉頰滑動,感受他面頰溢出的潮熱汗水,挑去他貼著面的一縷濕發,有灼熱的汗珠自他下頜滾落,沒入祝荷袖中。

    祝荷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徑于相無雪而言乃火上澆油,她沒收手,還在他臉上繼續造次。

    相無雪緊抿著唇,揮開她的手,低聲道:“……借物一用。”

    說罷,相無雪飛快取走祝荷發髻上的珠釵,復用珠釵對準自己大腿根,揮手——要以自殘的方式緩解藥性。

    祝荷阻止,沒好氣道:“你就那么討厭我?不愿算了。”

    語盡后,她霍然轉身。

    相無雪愣神,下意識問:“你去哪?”

    祝荷回答:“還能去哪?大人不愿意,我就去找別人唄,我可沒有大人那般信念和忍耐力,我難受著呢。”

    此話一出,相無雪腦中轟然,心口漫出一股煩躁與怒意。

    去找別人?

    似被刺激,他再顧不上什么禮法廉恥,教養規矩,低頭誠實而迫切地吻住祝荷的唇,與他的往日形象天差地別。

    那幾回用于渡氣的吻不算吻,而今的吻才算真正意義上的男女之間的交吻。

    啪的一聲,珠釵掉在地上,卻無人察覺。

    漸漸的,相無雪面上壓抑的痛苦有所緩解,頭皮陣陣發麻,恍惚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一個飄飄欲仙的美夢。

    夢里他可以對祝荷為所欲為便如那場綺夢。

    相無雪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屋里沒有一絲亮光,相無雪嗅覺敏銳,特別清晰地聞得懷中女子皮肉散發出的香味,馥郁幽香,令人心醉神迷。

    相無雪呼吸一窒,四肢由本能掌控,觸及她細膩柔滑的肌膚,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觸感,手抖了再抖,復而著魔似的繼續撫摸,無法自控。

    祝荷好整以暇欣賞。

    地板上水漬遍布,二人相擁,體溫交融,驅散冷意,附著在皮膚上冰涼的水珠仿佛被蒸騰殆盡,化作水霧升空,無形無色,潮熱濕黏。

    四周無聲,沒過多久,相無雪喘氣,遽然停滯,再無動靜。

    祝荷古怪瞧他一眼,似乎領會到什么,手臂勾住他的脖頸,促狹笑道:“大人,怎么了?”

    相無雪沉默,難以啟齒。

    祝荷直白說:“你不會還沒嘗過風月事吧?”

    相無雪紅到不可思議的面皮一僵,心尖升起幾分羞恥感。

    祝荷輕輕笑出來,相無雪一時間窘迫不堪,隱晦的余光窺伺著她。

    “你在期待什么?大人?”她一瞇眼。

    吐出話后,祝荷也不期待相無雪回有所回應,繼續道:

    “要不要我教你?”

    相無雪身體僵硬,發緊的喉嚨遲遲溢不出音。

    祝荷又笑了,來了一句:“大人,君子當坦蕩,直面內心。”

    “我耐心有限,忍耐力也不及大人。”

    二人對峙較勁,末了,相無雪頂著滾燙的臉,骨相分明的手用力攫住了祝荷的腰。

    他闔了闔眼,沙啞著嗓子支吾說:“錢姑娘,煩請你教某。”

    祝荷暗笑。

    “不解風情的相大人原來也有開竅的一天,著實難得。”她調侃。

    相無雪羞恥得不敢瞧祝荷,任由她捉住他的腕骨

    有祝荷的幫助,相無雪有了喘息的余地,除去最初的急躁失智,后面的他能用盡全力壓下暴虐肆意的沖動,克制到極點。

    溫柔,但不如人意。

    祝荷受罪,都要懷疑相無雪是中看不中用,更令人在意的是,很爛。

    祝荷沒見過這種,差到沒邊了,她抑制不住嫌棄的情緒。

    她也沒多余力氣指導了。

    與其慢火煎熬,不如來個痛快。

    祝荷忍不住抱怨道:“大人,你怎么瞧著不像中了藥的樣子?還是我對你沒有一點吸引力?”

    相無雪動作一頓,不知該如何回話,啞聲說:“錢姑娘,并非如此。”

    “我難受,你就不難受嗎?這樣下去,藥性何時才能完全解掉?”

    相無雪難言。

    她說:“人活當下,應及時行樂,勿要違背本心,壓抑太過并非好事。”

    “何況我們如今是在相互幫助解毒,是正事,是人命關天的事。”

    相無雪瞳孔微微顫抖,沉沉“嗯”一聲,生銹腐蝕的枷鎖粉碎,如祝荷所愿。

    她說得對。

    終了。

    相無雪愧疚,低聲問:“錢姑娘,還好嗎?”

    祝荷懶懶挑眉,未言,相無雪以為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皆因他所致,愈發愧慚。

    相無雪溫柔小心地將人放在圈椅上,隨即拾起地上衣裳,擰干清理,先給自己穿好濕衣,再在屋里尋找,看有沒有干的新衣裳。

    沒找到,相無雪只好把原來的衣裳遞給祝荷,她隨意穿上衣裳,便不管了。

    相無雪略一攏眉,“冒犯了。”

    言休,他體貼入微地給她整理系好裙帶,眉眼逸出溫柔,接著按捺住緊張,慎重說:“錢姑娘……今日之事某會負責。”

    “你情我愿的事不需要負責。”祝荷輕描淡寫說。

    聽言,相無雪胸口隱秘不可宣的喜悅變得動蕩,他反駁道:“你失身于某,于情于理,某都該負責。”

    祝荷淺笑:“大人,我又不是什么未出閣的女子,我是青樓妓子,早沒了清白,何況這談不上失身,只不過是與大人你各取所需罷了,不必在意。”

    她語氣輕松,仿佛在說件微不足道的事。

    相無雪感覺眼睛暈眩,方才他們還共赴巫山云雨,親密無間,可轉眼間她便與他劃清界限。

    這一刻的落差感讓相無雪心口泛起酸痛苦澀的波瀾。

    相無雪神色閃過黯然,很快他扣住祝荷的手腕,表情認真:“不,錢姑娘。”

    祝荷打量他。

    頃刻,她仰頭一笑,用手勾起想無邪優越的下顎,好奇道:“我就好奇了,大人要如何負責?大人莫要忘了你還要抓我呢,而且你不是非常討厭我嗎?”

    相無雪道:“姑娘此言差矣。”

    思量片刻,他道:“某不曾討厭姑娘。”

    “某會為你贖身,娶你。”他以平靜的聲線緩緩吐出這一句話。

    祝荷頓時詫異,他一個世家出身的朝廷高官竟然說要娶她?

    從祝荷眼下身份講,相無雪之言驚世駭俗。

    “大人,你在說笑嗎?”

    相無雪:“一字一句,千真萬確。”

    祝荷明白相無雪不是在說笑,他很認真。

    祝荷來了興致,“可是大人,我們之間可還有大事隔著呢,我對大人你要抓我這件事可是耿耿于懷。”

    相無雪看著她:“此案若與姑娘無關,姑娘可高枕無憂,若與姑娘脫不了干系,那”

    祝荷打斷他:“好了,大人,不必再說了,我曉得大人是個清正好官,所以啊,我就是逗你玩而已,至于方才的話,我權當大人糊涂了。”

    “今夜之事,大人便當做一段露水情緣罷。”

    相無雪沒反應過來,嘴唇張合,祝荷捂住他的唇,說:“大人要負責,可我不愿意呢。”

    “抱歉啊,大人,不小心拿了你的清白,大人看在我為你解毒的份上,莫要與我計較,再答應我一個請求如何?”

    祝荷說著抱歉祈求的話,可話中無半分歉疚和誠意,語氣中洋溢的全是愉悅與得意,她毫不掩飾。

    聽著祝荷無情的話,相無雪神色變了,心一寸寸冰冷。

    他清醒了。

    過往祝荷表達出熱情全是虛情假意——他一直都知道,然而他還是在心知肚明中淪陷。

    祝荷對他無半分情意,她只是想玩弄他。

    相無雪無奈悲傷,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

    他低頭,眼睫茫然無措地垂落,遮住瞳中晦色。

    俄而,他說:“是某唐突,錢姑娘有事盡管開口。”

    祝荷眉眼飛揚:“實話與大人說,那幾個人出事的確與我有關,是我下的手,大人猜得不錯。”

    “他們全是畜生,罪有應得,所以大人,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

    “我不想與大人變成敵人。”

    第67章 第 67 章 結束 挽留

    “人找到了嗎?”晉王轉動手中玉扳指。

    底下的侍衛和管家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噤若寒蟬。

    無人回答,致使屋里氣氛愈發壓抑可怕,猶如狂風暴雨來臨前的征兆。

    “呵。”

    晉王冷冷牽唇, 然后將幾案上的瓷具掃落, 噼里啪啦幾聲響, 瓷器摔得粉碎。

    晉王心情甚為糟糕, 一個柔弱的女人, 一個中藥的男人, 竟生生在他手底下逃了,派那么多人在自家府邸找, 竟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晉王原先還想著要狠狠調.教一番祝荷,各種淫器奇物都早早備好,可惜到頭來皆是一場空。

    他到底是小瞧了祝荷, 以為是一個弱女子,不成想哪怕中了藥, 也還有力氣打暈一個婢女。

    可是晉王沒料到中了烈性春.藥的相無雪竟然也跑了。

    相無雪可是他準備給嘉月的一個教訓。

    最初的計劃是他給駱驚鶴下藥, 可是后來發生的事讓晉王改主意,他要給嘉月一個教訓, 故而差使人把藥下給相無雪。

    此計一箭雙雕。

    待事成,相無雪必須娶嘉月,屆時哪怕相無雪心向他那個即將回來的三哥,他們之間也絕對會有芥蒂。

    遲早土崩瓦解。

    酒席上發生的一切十分順遂。

    相無雪在瞧見祝荷坐在他身邊后,大抵是不得勁,黯然飲酒, 正迎合了晉王的意。

    晉王愈發篤信相無雪對祝荷有心思,他在宴會上可有察覺相無雪的視線好幾次掠過祝荷。

    事情萬無一失。

    結果卻與預期不一致,功虧一簣。

    思及此, 一股失敗感涌上心頭,晉王額頭爆出青筋,整張臉陰柔冷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廢物,一群廢物。

    “本王要你們何用?!”

    晉王恨不得立刻殺了這群沒用的草包,可是三哥即將回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晉王不得不強行壓下些許憤怒,隨便殺了幾個可以替代的人。

    正當晉王要回屋召喚侍妾時,有人上來稟告:

    “王爺,公主那邊鬧起來了。”

    嘉月沒等到想要的人,氣得摔壞屋里所有的東西,對身邊伺候的人又是打又是罵,更甚者,連晉王也罵上了。

    嘉月不肯坐以待斃,計劃失敗,那她就要帶著人親自去把駱驚鶴抓回來。

    反正不得讓長河那個女人得逞!

    聽言,晉王按按眉心,擺擺手:“攔住她,打暈,送回宮。”

    另廂,前頭晉王有事離去,不見折返,宴會遂迎來尾聲,陸陸續續的人離席回府。

    出得晉王府,藉由月色,不少人瞧見長河郡主威逼利誘,硬生生將駱驚鶴抓進她的馬車里。

    當真是日風日下。

    幾個駱驚鶴同僚見狀,欲要上前為駱驚鶴說話,末了卻拜倒在身高體壯的侍衛手下,再無人敢去打抱不平。

    寬敞的馬車內,長河肆意翹起二郎腿,旁邊的駱驚鶴側臉蒼白,眼底沉沉的,心不在焉。

    二人距離并不近。

    “怎么,還擔心荷妹妹呢?”長河磕著瓜子開口。

    駱驚鶴抬起眼簾:“郡主,我有件事想你與商量。”

    長河詫異,嘴里瓜子殼差點噴出來,稀奇感慨:“哎呦喂,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這尊大佛竟然主動找我商量事。”

    以前同他說話,要么跟啞巴似的,要么愛答不理,冷漠極了。哪怕是祝荷也曾遭遇過他的漠然,直到后來駱驚鶴才對祝荷句句回應。

    駱驚鶴平聲說:“我欲與郡主做個交易。”

    “哈?”長河一臉懵。

    “我想借郡主權勢來登這天梯。”

    長河往后一靠,打個哈欠:“你能不能敞開了說。”

    “我想迎娶公主”

    話音未落,長河嚇了一跳,不免后仰:“駱驚鶴,你什么時候開始覬覦我的?”

    駱驚鶴眼角略抽:“郡主誤會了。”

    “那你想干嘛?老娘可對你沒一點兒心思,你不要以為你是小荷妹妹的小叔老娘就不敢把你怎么樣!”長河說得快,連過去的自稱都蹦出來。

    長河之所以要在外表現出癡迷駱驚鶴,一來是因為長公主,自從長河被尋回,長公主對長河是千好萬好,好到要給長河找個郡馬,可長河對男人沒意思,自是不愿,恰好駱驚鶴赴京考中狀元,長河認為兩人是舊識,便利用駱驚鶴來應付長公主。

    二來是惡心嘉月,長河一回來就與嘉月不對付,曉得嘉月喜歡駱驚鶴后,她原本七分的敷衍態度轉變成四分。

    駱驚鶴慢聲解釋:“請郡主聽我講完,我娶郡主,是因為郡馬這個身份,我想借郡主以及長公主之勢。”

    長河聽完拍拍胸口:“嚇死我了。”

    隨后她認真注視駱驚鶴,道:“是因為小荷妹妹?”

    祝荷與駱驚鶴離開馬頭鎮后,她便一直在為駱驚鶴尋找名醫和藥材,調養其身體。

    駱驚鶴欠祝荷良多,是以長河以為駱驚鶴想借勢出人頭地,是為祝荷。

    駱驚鶴靜默一瞬:“這是我的事。”

    長河嗤笑,切,嘴硬。

    “你不說,那我當你是為自己,那我憑什么要幫你?”

    駱驚鶴不緊不慢道:“所以才說是交易。”

    “我借郡主的勢,郡主也可反過來利用我,比如打發您的母親,郡主您尚且年輕,又是皇室眾人,不可能一輩子不成親,您母親是不會允許的。”

    駱驚鶴一言戳中長河痛點。

    “自知曉郡主對我有意,長公主私下接觸過我,想來對我比較滿意。”駱驚鶴咳嗽兩聲,面白唇淡。

    “郡主與我成親,百利無一害。”

    駱驚鶴說得都對,長公主唯一不滿的是駱驚鶴孱弱的身體。

    長河深深呼吸,然后咧嘴道:“我們認識也不算短了,小駱啊,這是你對我說過最多的話。”

    “好吧,我同意你的交易了,不過官場上的事我可不會插手。”

    駱驚鶴:“我只需郡主與我成親,旁的事不用郡主施以援手。”

    長河:“那就行,對了,這事你可曾與小荷妹妹提過?”

    駱驚鶴垂眸,冰涼指尖撫摸掌心結痂的傷口,嗓音微弱:“不曾。”.

    當賓客離去時,祝荷與相無雪亦躲開王府下人,翻墻離去。

    夜色迷離,相無雪與自己帶來的侍衛匯合,他請祝荷上馬車。

    祝荷拒絕道:“大人,你不用送我回去,我自己可以,再會。”

    她現在只想回去沐浴。

    相無雪:“錢姑娘,留步。”

    “大人還有何事?”

    相無雪遲疑道:“錢姑娘,某”

    哪怕知曉祝荷對他心存玩弄之心,相無雪亦然沒辦法消了那些情愫。

    祝荷似乎知道相無雪要說甚,打斷:“大人,我都說了只是一場意外,咱們相互解毒,互不相欠,大人無須多慮,何況大人不是答應要幫我了嗎?”

    相無雪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鬼使神差答應祝荷的要求。

    起初他聽到祝荷的坦白,也沒有太過驚訝。

    相無雪本欲拒絕,可聽到祝荷接下來的話,他沉默了。

    “大人,你若是把我抓了,那便是要我死,那些被我害過的人的家人他們可不會放過我,大人你可知道?”

    “你就這么想要我死嗎?”

    有時緘默便表示默認。

    這一默認便使得相無雪過去多年堅守的清正瀕臨瓦解。

    身為刑部侍郎,明知犯人是誰,卻公然徇私,包庇祝荷,知法犯法,罪無可恕。

    舉世無雙的君子在這一刻有了污點,相無雪對自己感到無盡的愧疚和難堪,他強烈地譴責自己。

    譴責中,相無雪心跳止不住快,深吸一口氣,緩聲說:“錢姑娘,青樓并非久留之地,某欲為姑娘贖身。”

    不論如何,祝荷是他的恩人,他得幫她。

    祝荷注視他,好笑道:“大人,你這是要救風塵嗎?可是我不可僅是花樓女子,我還是個犯人,你一個刑部侍郎與我接觸豈不是要敗壞自己清譽?而且就算你要給我贖身,只怕媽媽也不會答應,我可是翡翠樓的頭牌。”

    聽言,相無雪難免回想起祝荷的往昔,很多男人都曾與她有過交集,甚而是親密接觸,包括那五個人。

    他們可曾親過祝荷的唇,可曾撫摸過她的肌膚

    越想相無雪越是心口酸澀,越是難受,越是心疼,也很妒忌。

    他第一次體會這種復雜陌生的情感,簡直像一口多變的泥潭,一會兒拉他下墜,一會兒紋絲不動,給他喘息機會。

    相無雪深陷諸般情緒,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思索間,祝荷轉身瀟灑擺手:“大人,好啦,我走了,大人若真想幫我,就請莫要忘了我說的事,再會。”

    相無雪下意識道:“錢姑娘,你想留在青樓嗎?”

    祝荷一邊走一邊笑著說:“當然不會了。”

    相無雪沒再挽留,靜靜目送她離去。

    身后的佩琴目睹自家主子的異樣,敏銳感知相無雪身上的變化,他猜測兩人之間定是發生了什么,畢竟上回二人之間的氛圍截然不同。

    可是主子不是要抓她嗎?

    佩琴叫相無雪,叫了好幾聲主子,相無雪方才回神,佩琴覺得大事不妙。

    “主子,該回去了。”

    相無雪擰眉,道:“佩琴,把我私庫里的東西賣掉能換多少錢?”

    佩琴:“主子,私庫里已經所剩無幾。”

    相無雪為官清正廉潔,即便皇帝賞賜下來東西,他亦未曾私藏,全部用來換錢,要么用來養琴,其余盡數接濟需要錢的人。

    “那我還剩下什么?”相無雪平日不管這些,全交由心腹打理。

    “一些地契和鋪子,大致能換個兩千兩。”

    兩千兩,相無雪曉得祝荷一次點蠟燭起碼一千兩起步,兩千兩大抵是不夠的。

    相無雪按了按眉心,沒想到他也有為錢困擾的一日。

    祝荷拒絕他為她贖身,但相無雪依舊打算做。

    青樓從來不是一個好地方。

    他明白,做永遠比說強。

    玩弄又如何,祝荷于他有恩,他對她總得問心無愧才是。

    “主子,你急需用錢?”佩琴問道。

    相無雪遠遠端詳晉王府,微微斂眸,隨即轉身上馬車,點頭。

    佩琴想說主子要是用錢,完全可以從府里賬房那里拿,抑或是夫人的嫁妝。

    相無雪母親早逝,卻給他留下豐厚無比的遺產,只是相無雪從未動過。

    佩琴搖搖頭,不再深想。

    主子要錢莫不是為了錢仙子?

    佩琴心口猛跳.

    過了一刻,祝荷來到事先與蕭雪葵約定集合的地方。

    蕭雪葵見祝荷,立馬從屋檐上跳下來,她見祝荷一身濕透,皺了皺眉。

    “怎么了?”

    祝荷:“今晚發生了一些事。”

    蕭雪葵疑惑:“何事?”

    祝荷:“回頭和你說,咱們先回去,好累。”

    蕭雪葵點頭,帶著祝荷回翡翠樓。

    謝阿蠻伺候祝荷沐浴時瞧見她身上的印子,臉色赤紅,雖說謝阿蠻年紀還小,可是到底在青樓待過,清楚印子來歷。

    謝阿蠻以為祝荷是被人輕薄,嚇了一跳,在祝荷說出事情經過后,謝阿蠻更是氣憤,揮舞小拳頭要揍晉王。

    她如今與蕭雪葵學了點皮毛武功,因為刻苦專注,肉嘟嘟的臉瘦了,也有了兩分底子。

    蕭雪葵面色冰冷,掏出刀子要去刺殺晉王。

    祝荷將兩人安撫好,晉王的算計她記下了,她遲早得還回去。

    還有嘉月,這個仇可以明兒就報。

    沐浴完,祝荷問蕭雪葵:“雪葵,金庫那邊的事可全部處理好了?”

    蕭雪葵點頭。

    金庫里的銀錢全換了,地道也填上了,李媽媽至今未曾發現。

    祝荷笑了,撫摸自己冰涼的臉:“錢仙子這個身份我膩了,人皮面具戴得太久了。”

    “雪葵,我有一封信要拜托你送給河丫姐姐。”

    蕭雪葵頷首,這幾個月祝荷和長河通信全是靠蕭雪葵。

    “姐姐,是該結束了?”謝阿蠻問。

    祝荷:“嗯,是啊,在翡翠樓待得夠久了。”.

    第二日,長河郡主與嘉月公主在大街上相遇,二人發生沖突,嘉月不小心腳滑,在大庭廣眾之下摔了個狗吃屎,顏面丟盡,此后嘉月縮在宮中,長久不曾出來。

    緊接著昭明三十九年初夏深夜,翡翠樓失火。

    府衙的人趕到時,樓中一切毀于一旦,萬幸無人傷亡,所有人俱逃出來,而李媽媽卻哭暈了。

    相無雪得知此事,忙不迭去尋祝荷,卻被祝荷拒絕,她沒見他,只留一句話。

    “大人,我信你一回。”

    最初相無雪不知其意,后來他就明白了。

    翌日,祝荷給謝阿蠻卸妝,讓她以真面目視人。

    祝荷猶記謝阿蠻得知姐姐們生死不明時,遂料到最壞結果,發瘋似的跑出去,欲找李媽媽報仇。

    祝荷阻止了憤怒的謝阿蠻,她一個小姑娘去殺李媽媽,只怕還沒等近李媽媽的身就會被抓起來。

    謝阿蠻清醒后,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她面前,磕了一個又一個的響頭,哀求她給姐姐們報仇雪恨。

    起初祝荷心硬,沒想給自己添麻煩,然而到頭來還是被小姑娘鍥而不舍的毅力打敗。

    再說眼下。

    謝阿蠻跑到刑部正門,敲登聞鼓,遞狀子狀告翡翠樓李媽媽逼良為娼,謀財害命,細數李媽媽五大罪狀。

    根據謝阿蠻情況,刑部照律法公審。

    相無雪在刑部公堂會審,召謝阿蠻與李媽媽。

    初見謝阿蠻,相無雪便覺此人眼熟,知道謝阿蠻是祝荷身邊那個伺候的侍女后,他若有所思。

    公堂之上,嚴肅莊穆。

    李媽媽震驚謝阿蠻竟然是逃出去后失蹤的小月,原以為小月已經死了,不料竟回了京城,還在她身邊蟄伏這般久。

    李媽媽兩眼發黑,先是翡翠樓被燒,金庫里的一切積蓄莫名其妙變成灰燼,半輩子的努力全沒了。

    還沒等她喘過氣,謝阿蠻又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李媽媽這輩子都沒這么驚恐過,勉強打起精神應付公審。

    她想自己可以面對一個小丫頭,嘲諷她空穴來風,胡言亂語。

    然而她到底低估了謝阿蠻,當謝阿蠻拿出人證物證時,李媽媽百口莫辯。

    鐵證如山,李媽媽無路可退。

    李媽媽被收押,待刑部查明所有,便可判李媽媽的罪。

    她毫無翻身機會。

    謝阿蠻終于出了積壓在內心良久的憤恨。

    此案有關翡翠樓,民眾紛紛跑來聽審,得知李媽媽罪行,皆怒不可遏,齊齊唾棄。

    面對眾人怒火,李媽媽心里慌,但不算特別慌,她覺得自己不會死,畢竟自己在這京城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相無雪審理完此案,忍不住拿出綠荷繡帕,盯了許久,他忽然明白了。

    他琢磨祝荷之所以進翡翠樓就是為復仇,錢仙子這個身份必定是假的。

    或許

    相無雪思考過往的細枝末節。

    有幾次碰過祝荷的臉,很冰,沒有一點溫度。

    那晚她中了藥,即便在池中泡了許久,身體溫度依然高,脖頸的、耳朵全是熱的,可是她的臉卻很涼。

    相無雪細細回想。

    祝荷帶他跑進屋的時候,他記得她的臉從來沒紅過,皮膚顏色正常,但她臉以下的部分明顯潮紅,是藥效的作業。

    那時的他不曾注意,如今想來其中定有古怪.

    次日,刑部正調查翡翠樓一案,登聞鼓再次被敲,這一回敲的人不止一個,而是三十六個翡翠樓的女子。

    祝荷帶頭。

    三十五名花容月貌的姑娘跪在刑部前頭,幾乎占據整個街道。

    她們要狀告李媽媽,還要告朝中權貴,李媽媽與他們進行權色交易,李媽媽和她勾結的權貴蛇鼠一窩,草芥人命,罪無可恕。

    翡翠樓從前的花魁紅拂與竹青、柳葉、秋月、冬雨等四人便是被權貴殘害。

    那些權貴便包括劉子易等人。

    眾女當街憤恨質問朝廷,賤籍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嗎?

    她們雖為賤籍,卻也是天子腳下的百姓,安分守己,善良溫柔,可卻遭遇權貴謀害丟了命,可那些權貴卻美滋滋地活著,使得那些香消玉殞的姑娘的冤屈無法洗刷。

    若天子不管,那誰來為她們失去的性命做主?

    眾女忍辱負重,一朝擊鼓,驚天動地,恰逢長公主之女長河郡主路過,聽聞眾女經歷,感動不已,遂以郡主名義為眾女擊鼓鳴冤,懇請朝廷還她們一個公道。

    民眾感同身受,議論沸騰。

    此事鬧出的動靜很大,人言可畏,驚動了圣上。

    圣上極為重視,下旨責令三司會審,將事情來龍去脈調查清楚,不放過任何嫌犯,嚴懲不貸,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三日之后,此案調查清楚,三司宣判結果。

    眾女所言非虛,翡翠樓老鴇李媽媽逼良為娼,謀害人命,行為惡劣,并勾結朝中三十名官員進行權色交易,判處死刑,秋后問斬。

    其余與李媽媽有交易的朝中官員,徇私枉法,將翡翠樓女子折磨加害,濫殺無辜,實閹割刑,即日流放千里,服徭役。

    懲罰結果是由三司商量得出,并非相無雪一人可操控,那些個官員中有好幾個是晉王手底下的,晉王自然是要保一保。

    李媽媽死有余辜,而其他人的懲罰卻顯得輕飄飄,到底是權貴子弟,朝中定有人為其周旋,給三司但好在罪行最重的幾個人是活不了了。

    劉子易等五人中了祝荷的毒,以他們的情況流放,得不到旁人的照顧,那不是和死沒區別了?

    不,是生不如死。

    讓祝荷稍稍滿意的是閹割,斷子絕孫這一招還是不錯的,因為那些惡人個個好色之徒,最在乎的無非是自己身上那二兩肉。

    如今那二兩肉沒了,成了太監,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可想而知他們會有多崩潰。

    聽長河說,閹割乃相無雪提出。

    正因為此,相無雪在朝中受到了不少彈劾,如履薄冰,有好幾個人恨不得找出相無雪的辮子,狠狠揪一揪,好給自己流放的家人報仇。

    相無雪見招拆招,安然無恙。

    此案結,好歹算是大快人心,更讓人歡喜的是長河郡主為翡翠樓的女子請恩惠去賤籍。

    恰逢先皇后之子三皇子于慈云寺休養完畢,奉命回京,好事將至,圣上龍心大悅,遂恩準長河請求,剔除眾女賤籍,還她們良籍,甚而分發二十兩的撫恤金以供她們回鄉安居。

    至此,盛極一時的青樓翡翠樓就此消失,而翡翠樓的名動京城的錢仙子也在這時銷聲匿跡,很多京城兒郎為此惋惜,千方百計找尋錢仙子下落,意欲挽留,只可惜沒有一個成功的.

    處理好所有事,相無雪從刑部出來。

    自晉王府一別,他只在公堂上與祝荷短暫碰過,為避嫌伺候再未與她見過面。

    當然她似乎也不想見他。

    思及此,相無雪心里說不出的異樣。哪怕在白日,專心查案時他亦會走神,時常想起祝荷,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相無雪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相思。

    這種滋味著實難言。

    如今翡翠樓一案結束,也該去甜水巷找祝荷了。

    今兒謝阿蠻跑過來感謝他時,他曾問謝阿蠻今后去向,謝阿蠻回答說當然是回家鄉了,其他姐姐回歸良籍,也陸陸續續回故鄉了。

    相無雪聽完心中一緊。

    祝荷絕非京城人,她既然完成目的,是離開還是不離開?

    他不確定,心中有一個隱隱猜測。

    相無雪旁敲側擊謝阿蠻,詢問祝荷最近如何。

    謝阿蠻回答祝荷最近很忙,在送別其他姐姐。

    相無雪又暗中試探祝荷完成所有事后會不會走。

    只聽謝阿蠻很肯定地回答:“那當然。”

    相無雪斂眸,一瞬間心亂如麻,下一刻及時沉下氣,坦白對謝阿蠻說他想見祝荷一面。

    冥冥之中,他感覺這是唯一挽留祝荷的機會。

    即便她并不歡喜他,他亦不愿她離開,在他視線范圍內,他可以護住她,給她想要的東西。

    猶豫了許久,謝阿蠻才告訴他可以去敲甜水巷最里面的一所院子的門。

    回了一趟府,相無雪焚香沐浴,試了好幾套衣裳,讓佩琴瞧瞧哪一套最好看。

    佩琴心口不一回話,心里卻想說主子您的衣裳不都一個樣嗎?

    全是白色。

    費了一陣工夫,相無雪選好衣裳,轉念想既然是第一次登門拜訪,但不能空手而去,有失禮數。

    可是要送什么呢?

    相無雪思量許久也沒得出個結果,不禁苦惱起來。所以他拿出螺鈿錦盒,從里面取出綠荷帕子,默默地看著。

    這是僅有的一方綠荷帕子,其余被旁的男子“偷走”的帕子全被相無雪燒毀了。

    帕子一燒,既消了些許妒火,也毀了關鍵物證。

    盯了一會兒,相無雪靈光一閃,知道送什么了。

    佩琴瞅著相無雪陌生的模樣,嘆了嘆氣,他覺得主子和那錢仙子并不合適,但怕主子不高興,便沒開口,本來還想指望佩棋,哪知他就是個啞巴。

    準備得當,相無雪出府,在一只腳邁過門檻時他忽然說:“佩琴,折根樹枝來。”

    佩琴云里霧里,卻聽吩咐去折樹枝,可惜不令相無雪滿意,佩琴重新去折。

    時間緊迫,相無雪差強人意接受了第三根。

    然后佩琴就看到自家主子站在墻角,低垂著眼睫,用他如玉的手指摘葉子,一片片地擷。

    佩琴百思不得其解,靜靜候著。

    沒過多久,相無雪手里的樹枝就只剩下最后一片。

    相無雪沒有摘,沉默地注視著,眼神冷淡,好看的眉頭蹙起,一動不動,如一具超脫世俗的玉雕。

    半晌,他將葉子一分為二,摘了兩次半片葉子。

    眉頭舒展了,眉眼稍顯溫和,周身也有了人間煙火氣。

    “主子,還要去摘嗎?”佩琴問。

    相無雪搖首。

    落日熔金,霞光燦爛,寧靜美麗,如詩如畫。

    相無雪著一身交領云紋白袍趕赴甜水巷,金相玉質,清冷韻致。

    馬車轱轆聲不住響起,一如人躍動的心聲。

    第68章 第 68 章 心悅 勸告

    “叩叩。”

    謝阿蠻出來, 問:“誰啊?”

    相無雪:“謝小姑娘,某相無雪。”

    謝阿蠻詫異,未料相無雪這般快就來找了, 開門后謝阿蠻邀相無雪進來。

    相無雪淡聲道:“叨擾了, 這是某的見禮。”

    謝阿蠻收下竹籃, 稍瞥一眼, 里面是綠色的果子, 像是青梅。

    “相大人, 您是來找姐姐的?”

    相無雪頷首,謝阿蠻說:“那您來得不巧, 姐姐出門辦事,一時半會回不來。”

    “無妨,某等便是。”

    “那就委屈大人了。”謝阿蠻請相無雪入堂屋坐下, 自去添茶。

    兩刻鐘后,祝荷姍姍回來。

    堂屋內, 祝荷人未至而聲先到:“相大人, 你來寒舍有何貴干?”

    相無雪循聲望去,只見祝荷戴著白色的帷帽, 周身暗香浮動。

    “錢姑娘。”相無雪起身拱手,舉止端正,“某不請而來,請錢姑娘見諒。”

    祝荷笑了笑,轉而道:“大人,翡翠樓一案有勞你費心了, 大人果然沒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嗎?”祝荷反問,“大人,實話說, 你今日來是要將我緝拿歸案?”

    相無雪默了默,手心濡濕。

    “并非如此錢姑娘,冒昧問一句,你今后打算如何?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開口,某會竭力援助。”

    祝荷詫異道:“大人竟然會好奇我今后打算,你是要償還恩情嗎?可是你我之間早無瓜葛了,大人已然完成答應好我的事,我們之間的賬便一筆勾銷了,今后還是”

    相無雪怔忡片刻,不染纖塵的面龐閃過一瞬的慌亂,下一刻他顧不上失禮,吱聲打斷后續祝荷的話:“錢姑娘,某的話一直算數。”

    “什么話?”祝荷似乎聽不明白,一臉疑惑。

    相無雪眉頭蹙起,沉吟道:“某對姑娘虧欠甚多,絕非那一件事就能償還,若姑娘不嫌棄,某欲補償姑娘。”

    祝荷淺笑:“就只是虧欠?大人,我這人腦子笨,聽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話。”

    祝荷說著,一步步靠近相無雪,隔著素白的帷幔與相無雪對視。

    相無雪看不清祝荷的樣貌神情,祝荷反之。

    被祝荷直視,相無雪難免不自在,心潮緊張到七上八下,抿了抿唇,睫毛垂落,于眼瞼處拓下濃密陰影。

    屋內落針可聞,久不得相無雪回應。

    “怎么不說話了?大人。”

    相無雪垂目:“姑娘可是有了去意,要離開京城?”

    祝荷模棱兩可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相無雪心弦緊繃,面上淡聲說:“姑娘不妨留在京城。”

    祝荷像是沒聽到:“對不住,我沒聽清,大人你說什么?”

    相無雪眸色沉靜:“姑娘不妨留在京城。”

    相無雪的阿姐出家前曾留話,有朝一日相無雪遇到歡喜的人,不論如何都要抓住機會,否則若是錯過,便會空留下一輩子的遺憾與懊悔。

    相無雪記住了話。

    祝荷笑了:“我為何要留?這京城于我絕非好地方,就以我曾經的身份,不知多少人要找我,我可是很煩的。”

    靜默須臾,相無雪一本正經道:“某對姑娘保證,會護住姑娘,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祝荷好似沒當真:“大人這樣的話都對誰說過?”

    相無雪怔愣片刻,耳朵悄無聲息紅了,半晌才回話:“不曾有過他人。”

    “不曾有過他人?”祝荷細細咀嚼這句話,隨即意味深長笑了笑。

    相無雪被這下笑聲攪亂了心湖。

    “真的嗎?”祝荷說。

    相無雪聞言,一時羞于回答,感覺陷入兩難之地,他明白祝荷在調戲他。

    “大人。”

    須臾,相無雪端起一張淡漠正經的臉,說:“是。”

    祝荷輕笑,笑意回蕩在屋中。

    然后聽她轉而道:“大人做這些難道只是償還嗎?”

    相無雪閉了閉眼睛,如是說:“非也,是某私心作祟。”

    祝荷不依不饒:“這話從大人嘴里吐出來著實新奇,大人為何有了私心?”

    相無雪瞳中浮動羞愧且緊張的情緒,神情凝雪,久久不語。

    祝荷:“大人要當多久的啞巴?大人若不說出個真話來,我是斷不會改主意的。”

    相無雪定定神,繃著光潔的下頜:“因為某對姑娘有了不軌之心。”

    話一出口,相無雪心口狂跳,他想幸好她戴了帷帽,看不清她的神色,莫名帶給他幾分希望。

    祝荷好像有幾分意外,未料他會如此誠實,張口就問:“大人心悅我?”

    感覺到祝荷打量的目光,相無雪頭一次體會到手足無措的滋味,腦中險些亂成一團麻繩,緊抿著唇應聲。

    四周靜謐,祝荷并未第一時間回答,只是注視著相無雪。

    相無雪屏住呼吸,眼中將將溢出失落。

    正當他心一點點往下跌落的時候,祝荷忽然開口,語氣帶著恍然大悟的隨意:“哦,原來是這樣啊。”

    聽言,相無雪慌亂緊張的心徹底墜落委地,神情覆上落魄,猶若蒙上灰色塵埃的冰雪。

    祝荷睨他一眼,端茶小酌一口,而后才笑著說:“我沒想到大人竟然會心悅我,著實讓我好生意外。”

    相無雪沉默許久,起身凝眉道:“對不住,錢姑娘,是某唐突了,若有冒犯到你,還望恕罪。”

    祝荷道:“大人道歉作甚?說來我還沒做過刑部侍郎夫人呢,正好試試。”

    話音一落,相無雪一時沒反應過來,大腦一瞬空白,清冷的面孔瞅著有幾分呆意。

    片刻后他仿佛受到極大震撼,短暫的錯愕后,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仰頭。

    他完全沒料到祝荷突然就答應要嫁給他,著實令他猝不及防。

    原以為得不到回應,或是得到拒絕嘲笑,卻不想結果如了他卑劣臆想出的期許。

    相無雪眉宇舒展,緩緩抬起眼簾,瞳孔震動,冰雪消融,眸中有了明亮的光,溢出幾分抑制不住的愉悅,耳尖染紅。

    哪怕相無雪生來性子內斂,此刻也忍不住情緒外放。

    祝荷端量相無雪的模樣,其實她只是說笑,根本沒走心,可相無雪卻當了真。

    但祝荷并未解釋,反而還加重了調戲之心,故意道:“怎么了大人,你反悔了?還是我誤會你的意思了?”

    相無雪慌張一瞬,旋即下意識搖首:“不是”

    相無雪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說話,費盡心思醞釀半晌,才生硬道:“姑娘并未誤會。”

    祝荷:“那就好。”

    相無雪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動動唇瓣:“姑娘是愿意留在京城了?”

    祝荷:“嗯吶。”

    相無雪鍥而不舍,仿佛在確定什么:“姑娘真心愿意嫁給某?”

    祝荷睨他:“你說呢?大人。”

    相無雪避開她的視線:“錢姑娘,你若心下不愿,可直接與某說,某不會勉強你。”

    祝荷:“沒有人能勉強我,大人,我是真心的,大人不是喜歡我嘛,我想以大人的品行,肯定不會虧待我,會對我很好的。”

    相無雪面皮發燙,冷淡地別開眼,冷靜說:“請姑娘莫要戲耍某,某一字一句俱是由心而發。”

    “我哪里戲耍大人了?我說了,我是真心實意的。”祝荷嗓音真誠。

    相無雪清冷自矜道:“姑娘此話脫口,那就再無轉圜余地。”

    祝荷嗓音堅定:“我相信自己的直覺,當然,我也相信大人,畢竟大人從未讓人失望過。”

    說罷,祝荷刻意俯身靠近相無雪,白色面紗輕輕搔過相無雪的鼻梁,帶來一陣癢意,癢意綿長,直入相無雪的心房。

    鼻端俱是祝荷身上散發出的淡香,加之祝荷曖昧親近的言行,相無雪被撩得腦袋發暈,耳朵嗡鳴,心跳如擂鼓,面上表情一貫的淡漠,可脖頸及耳朵早已浮出悸動的薄紅。

    內心產生一種強烈的沖動,恨不得抱住眼前人,可相無雪得知如此舉止太過冒犯,是以用極強的意志力硬生生壓住。

    相無雪恍恍惚惚“嗯”了聲,回過神,他也不清楚自己說了什么。

    祝荷:“既然雙方都愿意,那大人何必還要離我那么遠,大人,坐過來些啊。”

    祝荷拍拍旁邊的椅子。原本兩人是相對而坐。

    相無雪依言挪步坐下,身體緊繃如一根才被打造出的琴弦。

    “大人你的耳朵好紅啊。”耳畔傳來祝荷好奇的聲音。

    “這是天生的嗎?我看不像,我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是怎么回事?”

    相無雪心在跳,臉卻不見紅,極力克制心潮后,猶豫著打下腹稿,一本正經說:“許是熱的。”

    “哦,原來如此,眼下夏至,哪怕到傍晚,還是熱。”祝荷抱怨道。

    “姑娘若覺燥熱,某給為姑娘運冰來,某還有一處避暑的莊子,姑娘不妨住到莊子去。”相無雪提議道。

    祝荷:“我還有些事,暫時得住在這里。”

    她忙著和翡翠樓的姐妹分了李媽媽金庫里的錢。

    金庫里的金塊珠寶不少,因要利于攜帶,祝荷差不多要兌換成銀票,哪怕有長河幫助,為避人耳目,也得些時日。

    得徹底分了錢,其他姐妹也各有去路后,祝荷身上的包裹也徹底輕了。

    她想再干幾票就準備收手,上輩子她覺著是自己太過貪心,分明賺得很多了,卻沒及時收手,這才導致悲劇。

    這輩子她得控制自己,得讓自己享享清福。

    “好。”

    “大人,我都要嫁給你了,你為何還要叫我姑娘?”

    相無雪:“我”他啞然。

    “叫我仙子吧,至于我嘛,叫你無雪?”祝荷想了想,“算了,叫習慣了,還是大人吧。”

    “我表字瑾之。”

    “瑾之?”

    相無雪已指尖沾水,在桌上寫下“瑾之”二字。

    祝荷喃喃:“瑾之,聽著不錯。”

    相無雪以為祝荷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沉吟道:“往后姑娘可叫某瑾之。”

    “大人又叫姑娘。”

    “仙子。”

    祝荷噗呲一下笑了。

    相無雪不解道:“緣何發笑?”

    祝荷:“沒什么,就是想笑了。”

    “我有個問題,以大人的家世要娶我,想必很難吧。”

    “某自會處理。”相無雪思及祝荷的假身份,目光忽地黯淡一下。

    “嗯,我相信大人,不,我相信瑾之。”

    相無雪眼睫戰栗。

    遽然,相無雪聽祝荷嘆息一聲。

    “怎么了?”他蹙眉道。

    祝荷聲音帶著幾分苦惱:“沒事,就是感覺很虛幻,腳踩不到實處。”

    “為何如此覺著。”

    祝荷:“素聞瑾之對亡妻情深似海,當初我那般毛遂自薦,也不見你有絲毫動容,而今得知你對我有意感覺很奇怪。”

    聽言,相無雪思量少頃,解釋道:“她是我恩師之女,當年恩師惹圣怒,被叛全家流放,恩師不忍獨女受苦,遂令我娶之,外嫁女不受家族牽連。”

    “我與她之間并無感情。”相無雪補充一句。

    “那她為何還是病故了?”祝荷單純好奇。

    相無雪靜默了一會兒,沒有多言,只是搖了搖頭。

    祝荷眨眨眼,窺得其中深意,應當是假死了。

    “那你為何那么多年不續娶?”

    相無雪慢條斯理回答:“無心婚嫁。”

    祝荷:“現在就愿意了?”

    相無雪耳垂滾燙,眼中冷意化開,帶著一抹朦朧的溫柔清冷:“是。”

    祝荷唇角不禁綻笑,帽紗都在顫動,隨后她側低頭,靠著相無雪的肩膀,閉目假寐。

    暖黃的光線斜射而入,勾勒出二人身影。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相無雪巋然不動,不曾發出一絲一毫的動靜,生怕吵到祝荷。

    相無雪靜靜注視著祝荷,不知想到什么,他蹙了下眉頭,隨后極為緩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意欲揭開祝荷的帽紗。

    修長分明的手在半空中停滯許久。

    相無雪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揭開這層面紗,去探究底下的秘密。

    她今兒戴帷帽,可是戴了人皮面具?抑或未曾?

    思慮紛紛。

    他的猜測到底對不對,接下來的這一步到底要不要進行,這一步要跨過去很難,再加上最終結果

    相無雪神情復雜,深吸一口氣,最后垂手,五指悄悄覆上祝荷的手,輕輕握住。

    他歡喜的是她這個人。

    謝阿蠻端著洗好的青梅正欲進來,仰頭看見相無雪唇角噙著一抹愉悅的笑意。

    謝阿蠻怔愣,微微張口,下巴險些掉在地上。

    姐姐和相大人

    彼時相無雪發覺謝阿蠻,忙不迭收斂笑意,作噤聲手勢。

    謝阿蠻呆愣點了點頭,過了一刻,她回過神,覺得祝荷要被人搶走,趕緊撇下編織盆,就跑過去抱住祝荷的手臂,說:“姐姐,吃梅子了。”

    末了梅子沒吃成,祝荷身子乏累,想休息了。

    相無雪有心再逗留,但情況使然,不便再叨擾,腳步飄忽著離開。

    走了幾步,相無雪不動聲色回望,正巧一縷夜風吹來,祝荷的帷帽飄動,隱隱約約引出容貌輪廓。

    “錢姑娘。”相無雪駐足叫喚。

    白色帽紗輕盈飄蕩,祝荷側首:“怎么了?”

    相無雪唇瓣翕動:“梅子可好吃?”

    祝荷輕笑:“好吃,酸甜酸甜的。”

    相無雪點點頭。

    祝荷莫名覺得相無雪眼下有幾分呆呆的可愛,不免笑了下,“瑾之慢走,我就不送了。”

    相無雪攥了下手指,踏步時聽祝荷說:“等等。”

    相無雪立刻止步。

    祝荷踱步過來,吩咐道:“你低頭。”

    相無雪不明所以照做,在祝荷面前,心甘情愿彎了彎他的腰背。

    當祝荷仰頭時,相無雪瞬間察覺她的意圖,下意識閉上雙目,安靜地等待。

    帽紗垂落,與相無雪纖塵不染的白衣融為一體。

    與此同時,祝荷隔著輕薄的帽紗,親了相無雪一下。

    頃刻之間相無雪呼吸又沉又亂,緊接著有一陣三伏天的熱風襲來,燒得相無雪渾身熾熱,險些讓他潰不成軍。

    上了馬車后,相無雪過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仿佛還殘留淡淡的余溫。

    相無雪唇角不可抑制上揚,眼中暈開柔和喜悅的漣漪。

    佩琴在外頭問道:“主子,可是要回府?”

    相無雪嗓音輕淡:“回府。”

    佩琴聽令駕車,方才見主子的模樣,一看就是遇到好事了,他和那錢仙子發生了什么?

    佩琴好奇地猜測,猜著猜著就擔憂起來。

    馬車內,相無雪克制好澎湃的心思,低頭端詳著手中的綠色繡帕,微微出神,眉心漸漸皺起。

    他口中低低喃語:“錢仙子”

    分明以與她定了情,可是為何心里說不上有多高興。

    此時此刻,相無雪心頭縈繞諸般滋味.

    回相府后,相無雪正要去見父親說議親的事,孰料佩棋來稟告,說三皇子來了。

    相無雪只好去見三皇子。

    相無雪是圣上留給三皇子的人,相無雪上回與陳金出城,辦案只是掩人耳目,實際是去見三皇子,探討回京一事。

    裝飾典雅的書房,博古架前有一個人穿著黑金窄袖勁袍的男人,身量高大修長,氣質華貴不羈,散發出不可僭越的強勢。

    “臣參見殿下,讓殿下久等了,還望殿下恕罪。”相無雪躬身行禮。

    男人緩緩轉身,笑道:“你何罪之有?是我不請自來,等倒是沒等多久,也就那么一會兒。”

    燭光明亮,照出男人的模樣,眉眼張揚,分明在笑,可桃花眼中蘊著一股沉沉的戾氣,猶如一頭積攢了漫長怒氣的雄獅。

    掃過來的目光透出自然而然的銳利與冷鋒,令人不寒而栗。

    相無雪道:“殿下說笑了。”

    男人也就是近來回京的三皇子。

    三皇子乃先皇后嫡子,天生癡傻,先皇后一直將人養在身邊,直到病逝。

    先皇后病逝,三皇子先是去皇家別院休養,接著又在慈云寺調養,兩年前神魂歸位,恢復正常。

    起初還有不少人認為三皇子是被什么鬼祟附體,紛紛上奏,但圣上就是確信恢復正常的三皇子就是他親生兒子,再加上慈云寺大法師的話,再無人有所質疑。

    三皇子好奇道:“瑾之,你這是去哪了?先前去刑部找你,陳金說你提前離開,這可不常見。”

    相無雪:“處理私事。”

    三皇子挑眉:“哦?私事,說來聽聽。”

    相無雪冷聲道:“殿下莫要打趣臣了。”

    三皇子興致更甚,輕摸下巴,作思考狀。

    “難道是那個翡翠樓的錢仙子?”

    相無雪默了默,頷首。

    三皇子詫異,自下而上打量相無雪,先前雖說明白相無雪和祝荷之間的接觸,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倒需要重新看待了。

    “不過一個花樓女子,有甚特別的地方令你記掛的?”

    “殿下,過去之事何須再提及,身份并不重要。”

    聽到相無雪維護的話,三皇子瞇下眼,神情若有所思:“瑾之你……”

    相無雪下巴微動,道:“殿下,您今兒夜訪有何要事相商?”

    三皇子瞬息斂思,扭頭注視幾案上的青瓷茶具,指尖撫過眼角的月白疤痕,面色漾出幾分冷意。

    “沒什么,在宮里待著無聊,就想找你出來夜獵。”三皇子的語氣變了。

    相無雪這才察覺三皇子心情不佳,想來定是那件事還是沒有進展。

    自三皇子清醒后,他就在找一個名叫祝荷的女子。

    相無雪曾根據三皇子的描述親手畫過祝荷的畫像,相無雪可以確定這個女子從未在三皇子面前出現過,那三皇子緣何要找她?

    原因不得而知。

    相無雪只明白,這個女子于三皇子十分重要,每每三皇子提及她,臉上難掩一股復雜的恨意。

    天下之大,要找一個音信全無的姑娘無疑是大海撈針,困難重重,希望渺茫。

    然而三皇子這一尋就是兩年。

    三皇子對那個女子有難以想象的執念。

    三皇子,抑或說是還魂的周玠,自他醒來后,心口絞痛不止,恨意滔天,發誓待找到祝荷就要將她大卸八塊,一口口將人吞進去,以解心頭之恨。

    待周玠的人趕到馬頭鎮時,已是一個半月后。

    牢中“周玠”暴斃,是阿三等人花錢幫他收尸立墓,而祝荷誆騙他的兄弟,裝作傷心過度病倒,而后在他進牢的第三天悄無聲息離開,駱驚鶴和蕭小花也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祝荷去了哪里。

    唯一的線索只剩下管河丫,可惜的是管河丫在一個月前也離開了馬頭鎮。

    因為管河丫被出來散心的長公主碰見,長公主確定管河丫是自己失蹤多年的女兒。

    沒辦法去問管河丫的話,周玠只是自己查。這一查周玠就查出了祝荷背著自己搞的小動作。

    比方說他送給她的所有東西,她都讓管河丫幫忙典當還錢;比方說她早就布局要陷害他,欲一箭雙雕;比方說她背著他勾搭了知府公子

    這個利欲熏心、水性楊花、絕情冷血的女人。

    周玠恨得牙癢癢。

    很長一段時間,周玠都處于郁憤和怨恨中,也因為此,他神魂不定,致使身子骨孱弱,不得不一直調養。

    周玠不認為管河丫會和祝荷有聯系,但還是派人暗中盯著管河丫。

    而實際上管河丫確實與祝荷沒有聯系。

    后來好不容易得知駱驚鶴中解元的消息,周玠立馬派人去找,怕打草驚蛇,周玠只是讓人暗中觀察。

    然而自始至終駱驚鶴都是一個人,整日悶在屋里,半點祝荷的影子也未曾看到。

    周玠不由冷笑,他想祝荷肯定是拋棄了病秧子,至于那蕭小花不出意外也是被祝荷拋棄。

    周玠嘲弄,心想果不其然,就祝荷那個女人,她向來自私自利,絕不會喜歡什么拖油瓶。

    清楚了駱驚鶴和蕭小花的結局,周玠心中憤懣的嫉妒有所削減,漸漸的理智回歸,他明白了祝荷之所以讓他死,是在報復他開車撞死了她。

    祝荷睚眥必報,心中恨他。

    恨也好,既然她不愛他,那就恨他好了。

    總之在祝荷心里,他周玠必定是其中一道最深的痕跡。

    想通這一點,周玠心中驀然開朗些許,不再整日陷入無窮無盡的怨恨。

    眼下皇子這個身份倒是好用。

    他如是想,等找到祝荷那個騙子,他絕對不會再受她誆騙,他要狠狠報復她。

    她不是喜歡說謊話嗎?那他就讓她變成啞巴好了,她不是喜歡跑嗎?屆時打斷她的腿,看她還往哪里跑,最后不得老老實實待在他身邊。

    周玠扯唇,面色詭異。

    今兒來,是因為暗哨終于在長河身上發覺一些蛛絲馬跡,只是還未順藤摸瓜,線索就斷了,周玠很是不高興。

    但不高興中又帶著顫栗的興奮。

    他大膽猜測長河與祝荷有所聯系,祝荷會不會來了京城?就潛藏在京城里,畢竟京城繁華富麗,是天下錢財聚集處。

    祝荷肯定喜歡,不會放過。

    概因這個猜測,周玠才會提前回到這危險重重的京城。

    他不在乎回京會遇到多少危險,不在乎什么皇位,更不在乎視他為眼中釘的晉王,周玠一心只在乎祝荷。

    相無雪道:“請殿下稍等,待臣去換身衣裳,便陪殿下去夜獵。”

    周玠揮手。

    一炷香后,周玠與相無雪前往郊外夜獵。

    周玠:“瑾之,這翡翠樓的案子你與我說來聽聽。”

    如若長河這段時間與祝荷有了聯系,那必定好深究長河近來動向,那長河為翡翠樓女子擊鼓伸冤的事就值得思考。

    周玠琢磨翡翠樓不會那么簡單。

    相無雪一一道來。

    周玠傾聽過來,發現串聯整個案件的人正是錢仙子。

    而錢仙子與相無雪之間似乎有些說不清的牽連。

    這其中祝荷到底有沒有參與?

    周玠心中嘀咕著祝荷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已然是把祝荷二字刻在心房上。

    “這回你又辦好一件大案子,父皇又要重賞你了。”

    相無雪沉默半晌,才道:“臣分內之事。”

    月色皎潔,照得密林如覆霜雪,周玠拉了拉弓,束起的高馬尾輕輕飛揚,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開口:“瑾之,你實話跟我說,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殿下何出此言?”

    周玠上挑唇角:“你渾身上下都不對勁,我可從未見過你的私事與女人有關,還有你書案上的女子畫像是怎么回事?為何就不畫臉,莫非是怕人發現你心中有鬼?”

    相無雪緘默。

    周玠:“你畫的女子是不是就是那個錢仙子?”

    相無雪一言不發。

    周玠:“暫時不提她的身份,她到底哪里吸引你了?是長得太美了?”

    須臾,相無雪薄唇輕啟:“她是生得極美,只是”

    “只是什么?”

    相無雪被難倒,好半天不吱聲,腦中先后浮現沒有臉的女人畫像以及祝荷帷帽被吹起的畫面。

    周玠:“瑾之,你在感情方面就是一張白紙,半生規矩清正,想來是會被那種離經叛道、與眾不同的女人吸引,但別說我沒提醒你,那錢仙子既出身風塵,在男人堆里摸爬滾打,早就鍛造一副虛假嘴臉,這種人斷不會有真心,話也絕不可輕信,瑾之,你性子純粹,卻也是聰明人,莫要被一個女人玩弄了。”

    相無雪斂眸。

    他何嘗不明白。

    不過她絕非出身風塵,她只是故意淪落風塵。

    彼時,周玠說著不禁思及過往,眸色冷沉,道:“瑾之,換句話說,哪怕她不曾出身風塵,你也永遠不要相信女人的話。”

    “這天底下不會有什么好女人,女人更是冷血,毫無真情可言。”周玠一寸寸撫摸手里的箭羽,力道很大。

    “瑾之你可明白?”周玠扭頭睨相無雪,“我不愿看到你誤入歧途。”

    相無雪:“殿下,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周玠展顏。

    相無雪欲言,周玠問:“你還有話要說?”

    相無雪鄭重道:“臣已經承諾錢仙子要娶她為妻。”

    周玠驚愕,恨鐵不成鋼道:“瑾之,你糊涂啊,是不是那個女人說了什么鬼話迷惑你?”

    “并非如此,殿下不知臣去晉王府赴宴的那夜,我被晉王下藥,與錢仙子有了肌膚之親。”

    “此事你為何不與我說?”

    “臣不知從何提及。”相無雪將事情經過道出,省略其中一些細節。

    周玠思量道:“所以你才要娶她?”

    相無雪難以啟齒,好半天才低聲道:“臣心悅她。”

    周玠怔愣過后道:“那又如何?是你的命重要還是你的承諾情意重要?”

    相無雪避開周玠的視線,沉靜清冷的眸子蒙生兩分道不清的躁意。

    周玠眼神失望:“瑾之,你身為臣子,不聽我的話,是要違令嗎?”

    相無雪翻身下馬,半跪在地:“臣感謝殿下擔憂,但此為臣之私事,臣有抉擇權。”

    相無雪理解周玠的擔心。

    周玠既鍥而不舍尋覓祝荷,又對所有女人帶著一股古怪的敵意,從不讓女人近身,有時候甚至不想看到女人,而錢仙子的身份只會讓周玠對她更有偏見。

    相無雪則不同,是以他不能也不會茍同周玠的話。

    彼時,周玠見狀扶額,連連嘆氣,他與相無雪認識兩年,極為欣賞相無雪品行,早已把人當做朋友。

    他不想朋友掉入深淵,苦口婆心,奈何相無雪執迷不悟,意已決,無人可左右。

    既如此,那就由他自己來為相無雪消除錢仙子這個毒瘤。

    她若聽話離開,那周玠可以放她一馬,倘若她貪婪至極,那就休怪他心狠從,除之而后快。

    舉世無雙的君子豈能被居心不良的女人玷污?

    第69章 第 69 章 讓他好找啊 祝荷

    自那日與相無雪見過后, 好幾天都沒傳來任何動靜。

    祝荷沒多在意,本來她就沒要嫁給相無雪,那些好聽的話也全是逗弄相無雪罷了——相無雪既說要娶她, 可一點兒有用的表示都沒有。

    這種男人, 招惹過了沒有好處。

    是以祝荷沒打算負責, 無福消受, 適可而止。

    最初之所以與相無雪周旋, 一來是因為玩心, 二來是利用他的身份,三來是饞人家身子。

    嘗過之后, 祝荷覺得不甚滿意,相無雪說到底就是個只知道埋頭苦干的,若非她提點, 她都不曉得要遭多少罪。

    也得虧他聽了她的話。

    倘若再教教相無雪,保不準他會開竅, 只是祝荷已經厭倦了。

    露水情緣, 一笑而過。

    她專心處理自己的事情——分錢銷贓,同時抵不過長河的要求, 抽出時間與她一聚。

    錢仙子的身份引人注目,她如今絕大所數時不再戴面具,喬裝打扮后,祝荷趕赴酒樓與長河相會。

    長河早早便在雅間等候,待祝荷一路面,長河迫不及待抱住祝荷。

    “小荷妹妹, 我可想死你了。”

    長河與祝荷自馬頭鎮一別,將近兩年未見。

    二人重逢還是因為祝荷隨謝阿蠻來到京城,于街上看到大變樣的長河, 得知長河的郡主身份,祝荷大吃一驚,并未與之相認。

    與長河在馬頭鎮互稱姐妹的時候,祝荷只有虛情假意,她利用長河為她辦事,相應的她也給予長河報酬,互不相欠。

    所以與長河再遇,她只當是陌生人。

    直到后來調查李媽媽遇到困難,祝荷再厲害也無法在這水深的京城里如魚得水,是以祝荷主動現身試探長河,尋求長河的幫助。

    以為要經歷不少坎坷,乃至是拒絕和冷漠,然結果盡如人意,長河對祝荷的態度始終如一,甚而比從前更加熱情,興許是二人暌違太久的緣故。

    祝荷茫然一瞬,笑了。

    “姐姐。”

    “小荷妹妹,快來看看我給你帶的好吃的,你肯定喜歡。”

    長河牽起祝荷的手行至圓桌旁:“這是我托御膳房的師傅做的點心做的綠豆糕,口感一絕,你快試試。”

    “還有這個酥山、荔枝膏”長河將桌上一個個食盒蓋拿開,向祝荷介紹她帶過來的點心飲子,俱是夏日消暑清心的水食,也是長河費盡心思叫人準備的。

    長河到底殺豬出身,刀法精妙,剝皮拆骨手到擒來,但不會做點心那種精細活兒,只得消了親自動手做點心的想法。

    祝荷:“姐姐費心了。”

    “我費心什么,只要你喜歡就好。”長河笑畢,遂捻起點心喂祝荷。

    盛情難卻,祝荷張嘴含住綠豆糕。

    “多吃點。”

    長河一面喂,一邊牢牢注視著祝荷。從她和祝荷重逢后,概因祝荷要辦事,她都沒好好與祝荷聚過,一直通信來往。

    祝荷頷首,吃了四分飽后便不再吃了。

    長河也不勉強,但不免有些可惜。

    祝荷:“我帶回去吃。”

    長河喜笑顏開,隨即道:“小荷妹妹,你確定要離開京城嗎?”

    “嗯。”

    “你離開京城作甚呢?”

    “我還想去其他地方走走。”

    長河:“你若是缺錢,我可以給你,我現在不說富可敵國,也算有錢的。”

    祝荷:“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喜歡自己賺來的。”

    長河咬牙:“你就不能不走嗎?”

    “只待在一個地方很無趣。”

    長河:“那確實,我日日待在這京城都快無聊死了,幸好你來了,結果咱們還沒聚上幾回,你就又要棄我而去,這不是要氣死我了。”

    “那你也不管駱驚鶴了?好歹他也出息了。”

    祝荷搖首:“他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該做的事。”

    長河看著祝荷無情的模樣,惡狠狠道:“真想叫人把你綁起來,這樣你就不會走了。”

    祝荷笑笑。

    長河愁眉,須臾,她眼睛一亮:“既然你不肯留下,那不如我陪你一起走唄。”

    “小荷妹妹,你接下來要去哪?”

    “再下江南。”祝荷誠懇道,江南地域廣泛,人口多機會也多,她先前只在揚州附近,還有好些地方沒深入過。

    “江南,好地方,我還沒去過呢。”

    “可是姐姐,你如今可是郡主,那長公主豈會容你隨意離開京城?”

    “會的。”長河篤定道,“我讓你小叔子幫我,他肯定有辦法,他若是想不出辦法,我把他頭扭下來。”

    提及駱驚鶴,祝荷遂道:“姐姐,你真要和驚鶴成婚?”

    長河擺擺手:“什么成婚,都是假的,不是跟你說了嗎?倒是你,你就不介意?怎么那么平靜?”

    “我介意作甚?這是你們自己做的決定。”祝荷說

    長河抿抿唇,意有所指道:“你就就沒旁的表示,比如說反對,比如說再讓我們考慮考慮的話。”

    說罷,長河直勾勾看著祝荷,祝荷面不改色反問:“姐姐想讓我說什么?”

    “你還裝?”長河肯定祝荷明白她的心思,但祝荷就是裝傻充愣,長河郁悶又氣惱,又一次歇了心思。

    “這下我們兩不僅是姐妹,還是妯娌關系了,你可不要指望我叫你嫂子。”

    “是,我不指望。”

    聽到這句話,長河失落煩悶的心一下子好轉,面色轉晴:“反正到時候我要和你一起走,你這回可不能丟下我了。”

    祝荷神情不變,眨眨眼。

    祝荷岔開話題:“姐姐,晉王近日動向如何?”

    長河磨磨拳頭:“忙著和我那回來的三表弟爭權,若要在近日內對他動手,難上加難,自從三表弟回來,他周圍戒備愈發森嚴,我也找不到機會。”

    祝荷思索,報仇一事有些棘手了。

    “小荷妹妹,告訴你個秘密。”長河指了指屋頂,小聲道,“他身體有恙,已經好一陣子了。”

    “消息屬實?”

    “我偷聽到我娘和御醫的對話。”長河說。

    祝荷若有所思。

    當今圣上御極三十多年,而今身體出現問題,那定是一件大事,而在這個節骨眼上,皇帝將那三皇子找回來,用意不淺,或許皇帝心中有意三皇子。

    但如今朝堂中最有實力的人當屬晉王,其余皇子毫無競爭勢頭。

    若是如此,那假以時日必定爆發問鼎之爭,腥風血雨是少不了的,京城危矣,著實不可再待下去。

    祝荷沒打算摻和進來。

    既然如此,那她得趕緊在離開京城前把仇給報了。

    “還有件事,你說巧不巧,就我那回來的三表弟,他竟然叫周玠!”

    祝荷許久未聽過這個名字,略微一愣,呢喃:“三皇子,真的叫周玠?”

    “確實是叫周玠。”長河說。

    “姐姐可知他模樣?”

    “我沒見過,但他肯定不是馬頭鎮的那個周玠,只是重名而已,妹妹無須擔心。”

    祝荷點頭,她相信她的藥。

    “姐姐,我想讓阿蠻跟你一段時間。”要接近晉王恐怕得費很多時間,一個人行動更方便。

    長河:“行吶,只是那小丫頭愿意嗎?天天就知道黏著你。”

    長河想,她要是再年輕些就好了,年輕意味著肆無忌憚。

    祝荷:“會的。”謝阿蠻很聽她的話。

    “那小荷妹妹,我能親你了嗎?就親個臉,你臉蛋委實滑嫩,跟雞蛋豆腐似的,好生讓人羨慕……”長河瘋狂夸贊祝荷,索要獎勵。

    和祝荷分開太久,思念之情洶涌,她太喜歡與祝荷親近了,恨不得抱著人吸。

    說著,長河像個饑渴的流氓一樣獻上自己的唇,百合香彌漫。

    祝荷:“……”

    祝荷面不改色以手背擋住攻勢,眼疾手快抄起一塊點心堵住長河的嘴巴,看穿長河偷襲她嘴唇的意圖。

    聲東擊西失敗,長河愁眉:“唔——”

    “姐姐,你也試一試這綠豆糕,清清火。”

    和長河見面也有煩惱,她太熱情,熱情過火了。

    回去后,祝荷將帶回來的點心吃得一干二凈。

    一是不能辜負長河的心意,二是因為宮里御廚做的,用料和手藝沒得挑,不能浪費.

    送走謝阿蠻,又與蕭雪葵見了面,蕭雪葵說宗門有要事要她處置,她得離開幾日,祝荷了然。

    與此同時,祝荷手頭上的事也即將處理完畢,到了真正脫離錢仙子身份的時候。

    這日深夜,祝荷精神抖擻,睡不著覺,遂起來戴上金燦燦的黃金鐲子。

    這些日子祝荷怕引人注意,穿得極為樸素,身無飾物,這可苦了她。

    她這人俗,就喜歡穿金戴銀,不能苦了自己,先前當花魁時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金銀沉甸甸的,而且她一個子沒出。

    這種日子對祝荷而言,多少是種享受。

    祝荷摸了摸鐲子,無聲安慰自己,等到了下一個地方,她得當個富婆爽一爽,過一過神仙浪蕩的日子。

    比方說找幾個俊俏郎君伺候她,說來她好些日子沒排解過欲念了。

    又比方說找幾個絕世美人陪她縱情聲色。

    思及此,祝荷有些懷念在翡翠樓的時候,只要得空,就有好些美人姐妹湊上來,與她一起玩,彈琴飲茶,嬉笑玩鬧,好不快活。

    祝荷嘆息一聲,拿起銀票,開始一張又一張地數。

    銀票很輕,可祝荷卻覺得每一張都很有重量,同時,這一張張輕薄的票子給了她極大的實感。

    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在什么地點,錢總是能給她安全感,讓她偶爾游離的靈魂覺得踏實,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她真的穿越了,并且在這齊國生活了兩年多。

    幽微燭光下,祝荷眼瞼下一層昏色陰影。

    追思往昔,那時的祝荷一窮二白,荷包空空,甚而面臨債主追債,如今吃喝不愁,想買啥買啥。

    嘖嘖。

    經過兩年奮斗,二十二次行騙,終得碩果,祝荷現在算是個家財豐厚的女人了。

    京城這一行賺最多,當然花銷也不少。

    刪刪減減下來,盈十萬兩。

    這每一筆錢財俱是祝荷拼搏出來的,全是血汗錢,來之不易。

    祝荷感慨唏噓,不愧是自己,哪怕從頭再來,也闖出了一片天地。

    祝荷虛虛親了親手中銀票。

    忽然,祝荷想起自己那幾枚消耗的霹靂彈,可都是錢吶。

    她真的很討厭給男人花錢,還是在意料之外的,雖說后來相無雪有送金銀來彌補,可她就是不樂意。

    不成,這筆賬她得討回來。

    倘若相無雪明日有動靜,她就討回來,若他依舊沒來找她,那她便走了。

    好巧不巧,翌日相無雪的貼身護衛佩琴就來找祝荷,說主子有事與她商量,請她入府一聚。

    祝荷欣然接受,貼好面具,戴上帷帽乘上馬車前往相府。

    抵達相府后,佩琴領著祝荷去相無雪院中,穿過抄手游廊時,迎面撞見相無雪的外甥相瑜。

    相瑜見到佩琴,再瞧祝荷,明顯是一個姑娘,可佩琴為何要帶一個姑娘來府中?他疑惑問:“佩琴,這是誰?”

    佩琴:“三少爺,這是主子請來的客人。”

    祝荷隔著帷帽端詳相瑜,目及他與相無雪相似的眉眼,這才記起相瑜是誰。

    不就是當時那個喊相無雪舅舅,叫舅舅接繡球的小公子嘛。

    相瑜:“客人?”

    佩琴點點頭。

    相瑜見狀沒多問,在與祝荷擦肩而過時,相瑜忽然覺得祝荷身影有幾分熟悉,不禁回頭打量。

    可張望半天,相瑜也沒得出個所以然,末了邁步而去,與新認識的友人匯合,商量找人的事。

    相瑜解除禁閉后,就被相無雪打發到國子監,整日受人管教,毫無娛樂機會,好不容易放假想去翡翠樓,然翡翠樓已在一場大火中燒為灰燼,而心心念念的錢仙子也消失不見。

    相瑜放不下錢仙子,故而欲找到她,找到人后,相瑜也沒打算做什么,只是想見她一面,然后陳表心跡,不留遺憾。

    一頓彎彎繞繞后,祝荷遂來到相無雪的院子。

    此處極為僻靜。

    步入門檻,便是一方寬敞水池,池上修有錯落有致的平整橋道,水道之間的空隙盛放著簇簇漂亮的芙蕖,花瓣潔白如玉,透出淡淡粉色,姿態柔美。

    一陣風徐來,芙蕖輕盈搖擺,清香四溢。

    縱目望去,庭院環境清幽雅致,大致是隨了相無雪的性子。

    進廳堂后,屋中裝飾簡樸,窗戶敞開,外頭裹著清涼的風吹進來,加之置放的冰鑒,屋里并不熱,反而很是涼快。

    不過屋里沒有相無雪。

    祝荷取下帷帽坐下來,扭頭看佩琴。

    佩琴給祝荷上好茶和冰鎮后的青梅:“錢姑娘稍等片刻,主子馬上就來。”

    祝荷覷一眼散發出冷氣的青梅,莞爾道:“好。”

    未久,相無雪姍姍來遲,一襲雪白長衫,身形頎長,容顏如畫,氣質清冷,有幾分超然脫俗的韻味。

    “失禮了,讓你久等了。”相無雪頓了下,目光掃過祝荷,聲線淡然,“仙子。”

    祝荷自上而下打量秀色可餐的相無雪,微微舔舔唇。

    走之前得再睡一次,這是她今日來的目的。

    收斂心思,祝荷上前直接抱住相無雪,嗔怪道:“你這些天不來找我,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祝荷突然的擁抱著實讓相無雪有些無措,他完全沒預料到祝荷如此熱情,熱情主動到他不適應,同時也讓他心口燒出雀躍的火。

    他想,或許今兒這套裝扮極好。

    相無雪淡漠的眉眼浸出柔意,語含歉疚道:“對不住,我并非故意為之,而是在處理些事。”

    “何事?”祝荷隨口問。

    相無雪避開祝荷直勾勾的視線:“我們成婚的事。”

    “哦,原來如此。”祝荷語氣隨意,仿佛并不上心。

    “我今日找你來便是想與你商議此事。”相無雪正經道。

    相父不同意相無雪的荒謬親事,竟要娶一個曾為風塵的女子,相無雪簡直是腦子進了水。

    相無雪知此事困難重重,要耗費的時間精力龐大,可他不會放棄。

    怕祝荷久等,遂欲與之交代,懇請她給他時間。

    祝荷卻充耳不聞,將頭埋進相無雪胸膛處,說:“瑾之,你身上好香啊。”

    說罷,祝荷的手往下動,捉住相無雪的手,感受到他冰冰涼涼的皮膚,宛若撫摸薄薄白雪。

    “手也好涼。”

    相無雪定了定神,欲推開祝荷說正事,可他不知祝荷滿腦子要睡他。

    彼時祝荷輕輕捏相無雪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游離,勾起細微的酥癢。

    相無雪遲疑須臾,開口:“先商議婚事如何?”

    祝荷抬頭,目光頓在他的嘴唇上:“又不急這一時,我們等會再聊,我現在只想親你。”

    相無雪遽然聽到祝荷直白露骨的話,霎時間耳根一熱,神色不大自然,腦中也忘了正事。

    祝荷輕笑,隨即道:“我要親你了。”

    語畢,不及相無雪給出反應,柔軟芬芳的東西落在相無雪微涼的薄唇。

    相無雪顫了顫睫毛,眼簾下垂。

    相無雪像一根冰做成的雕像一動不動,不拒絕不主動,任由祝荷親。

    所有感官變得極為敏銳。

    兩唇相貼,他清晰地感受到祝荷唇瓣的軟柔與溫熱,嘗到女子口脂的香氣,香氣侵入口中,在唇齒間慢慢化開,迷人心智。

    相無雪喉結克制地滾了滾。

    倏爾,祝荷勾住相無雪的脖頸,伸出舌尖,靈活地探入他唇齒內,更多馥郁的香氣噴涌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氣息交融。

    這是更深層次的交吻。

    相無雪瞳孔戰栗,體內冒出一股橫沖直撞的麻意。

    恍惚間,相無雪意識到今日的祝荷格外熱情,熱情到讓他招架不住。

    親了一會兒,祝荷抽離,目及相無雪冷清的神色,祝荷不滿道:“你不喜歡?”

    相無雪抿唇,唇上閃動濕噠噠的水光。

    雖然曉得相無雪是這樣,但祝荷多少有些不喜,是以她故意抱怨道:“你為何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我不喜歡你這樣。”

    “你說你心悅我,可我怎么沒感覺到多少?”祝荷看著相無雪,道,“你是不是在騙我?你不喜歡我,你只是要對那夜的事負責而言,如此才對得起你恪守的君子守則?”

    “不是。”相無雪立刻否認。

    祝荷一臉不相信,佯裝慍怒,轉身就要走。

    相無雪拉住祝荷,兩人四目相對。

    相無雪沉默,祝荷陰陽怪氣道:“大人想干什么?”

    祝荷生氣了。

    相無雪從未哄過人,一時無措,他沉默是因為不知該怎么辦,所以內心干著急。

    無聲僵持半晌,祝荷道:“我要走。”

    相無雪置若罔聞,不放開她,反而將人拽進懷里,然后跟開竅似的,俯身——用濕涼的唇瓣生澀地輕貼祝荷的嘴唇,一點點纏磨。

    他吻得小心翼翼,動作極為輕柔。

    祝荷靜靜注視相無雪,眸中的氣還未消散。

    相無雪的余光剛好窺見,心中不免有幾分焦急。

    回想起祝荷適才的舉動,他便閉上眼,模仿祝荷的動作,游出舌,一舉一動笨拙而誠懇,溫柔而緩慢。

    單方面吻著祝荷,但是她久久不見回應,相無雪心突突地跳,眼底滑過微不可察的失落。

    他以為祝荷并不滿意,不由生出幾分退意,卻在這時,祝荷猛然勾住他的脖頸,占據主導者的地位,開始回吻他。

    相無雪用力摟住祝荷的腰肢,待稍穩心神,他空出手來,用掌心裹住祝荷的側頰,微微摩挲。

    睜開眼時,他發覺祝荷在看他,他與之對視,用心記住她的眼睛。

    視線交迭許久,相無雪半垂眼眸,抵不住她的眼神。

    待一吻畢,相無雪清冷眼眸溢出情動欲色。

    他不間斷喘息,嘴唇殘留熾熱,水靈潤澤,透出靡麗的殷紅,冷白的皮膚染上淡淡的緋色,仿佛一張素白干凈的宣紙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又仿佛濯凈無瑕的蓮花被人褻瀆,跌落凡塵,瀲滟生香。

    再交吻時,相無雪被祝荷推到小榻上,她則側坐在他腿上。

    兩人姿態親昵,肢體相觸。

    到了榻上更好行事,于是祝荷一邊吻他,一邊用指尖劃過相無雪的耳背、脖頸,乃至扯開他的衣襟和玉帶。

    祝荷的舉止愈發過分,相無雪察覺到不對勁,立即回手制住祝荷作祟的手。

    “莫要如此。”相無雪嗓音低啞,一臉坐懷不亂和堅定拒絕。

    “為何不要?我想你和親近不行嗎?你又不喜歡?那你親我作甚?”祝荷故意歪曲他的意思。

    相無雪略一擰眉,脫出的話缺乏說服力:“于禮不合。”

    祝荷故意冷嗤:“哪里不合了?我們都親上了,而且又不是沒更進一步過。”

    “說到底你就是不喜歡。”

    相無雪皺眉,俄而搖頭。

    彼時天光明亮,相無雪遲疑著道:“還是白日。”

    他已然領會祝荷的心思,深感荒唐,無法接受。

    祝荷裝傻充愣:“白日怎么了?你就是故意找借口。”

    說著,祝荷掙脫開相無雪的手,就摸上他的腰,這一摸,她就摸出滋味。

    “瑾之,我才發現你腰好細啊。”

    相無雪身體微僵。

    由著祝荷摸了幾下腰,相無雪便擒住祝荷的手,面露為難,眸中閃過羞意與抗拒,輕聲道:

    “等夜里可好?”

    祝荷上挑眉梢。

    “我就是要和你白日宣.淫。”祝荷沒羞沒臊道。

    “你不想嗎?”祝荷靠近他,唇瓣張合,溫熱氣息灑在相無雪臉上,指尖帶著強烈的暗示戳了戳他的大腿,“你不說我也知道。”

    哪怕再克制,相無雪還是被她的虎狼之詞弄得耳垂紅透。

    誠如祝荷所言,相無雪已然情動,只是他雖情動,卻并無旁的想法。

    “瑾之。”祝荷喚。

    良久相無雪壓下羞恥心,無奈妥協,澀聲說:“我們去臥房。”

    “你別急。”相無雪盡量用平靜溫柔的語氣說。

    片刻后,二人起身,相無雪低頭幫祝荷整理衣裙。

    西邊水墨屏風后,周玠甫一入內,就透過屏風間隙瞧見相無雪與背對他的祝荷。

    見兩人姿態親密,還有相無雪那張溢出溫柔的臉,周玠何其眼熟。

    他輕呼一口氣。

    相無雪一直不肯透露祝荷行蹤,以至于周玠找不到人,周玠只好守株待兔,今兒聽到消息,他立刻趕過來。

    這一趟來對了。

    收獲不小——親眼目睹相無雪深深陷了進去。

    周玠打定主意,正要悄然離開時,耳邊驀然傳來那邊女子的聲音。

    “不用了。”

    這三個字一出,周玠渾身一震,接下來她又與相無雪說了什么,周玠已然聽不清了,他只捕捉到那熟悉至極的聲線。

    天底下有人會有一模一樣的聲線嗎?

    周玠覺得有,是以他深吸一口氣,遏制住內心沖動,擦亮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女子的背影。

    須臾,周玠握緊拳頭,精神緊繃。

    那邊祝荷與相無雪離開,剛好露出容貌,讓屏風后的周玠一目了然。

    目之所及的一瞬間,周玠大腦空白,呼吸急促,渾身血液沸騰不止。

    在周玠的瞳仁中倒映出女子明艷動人的容顏,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相貌——正是祝荷前世整容后的模樣。

    周玠想,或許這世上真的有人與祝荷的聲線一模一樣,也有人長了祝荷前世那張臉。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得認,所以他要冷靜。

    不,他怎么冷靜得下來?

    他無法冷靜。

    暫不提那張臉,若說聲音是巧合,那她臉上洋溢的笑為何那般熟悉?

    還有她那雙靈動含笑的眼眸。

    周玠永遠不會忘記祝荷的眼睛,化成灰也不會忘記。

    什么都會變,可是她的眼睛永遠無法改變,也是周玠辨識祝荷最好最直接的證據。

    她就是祝荷。

    她就是祝荷。

    千真萬確。

    證據擺在眼前,他不會認錯。

    祝荷,祝荷,祝荷,祝荷。

    她果真在京城,她果真又在背著他騙男人。

    真是讓他好找啊,祝、荷。

    周玠五指死死扣上屏風,眸底映出祝荷與相無雪倚靠的畫面。

    周玠目光淬毒,冷冷扯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積年累月的恨意與怨憎涌上來,化作滔天毒火不斷焚燒周玠的五臟六腑。

    只聽一聲響徹云霄的“啪——”,周玠提上緊繃的腿,一步步踩著倒地的屏風向祝荷走來。

    第70章 第 70 章 雙方對峙

    巨大的動靜惹得祝荷與相無雪循聲望來。

    見是周玠, 相無雪錯愕,旋即行禮:“殿下,您怎么來了?”

    周玠置若罔聞, 臉色陰沉, 目匯狂風暴雨, 殺氣凜凜徑直而來, 屏風在他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相無雪微微蹙眉, 發覺周玠的神色與眼神不對勁, 很快他便意識到周玠在盯著他旁邊的祝荷。

    相無雪清楚周玠反對他與祝荷的事,他以為周玠是來祝荷麻煩。

    可瞅著周玠的眼神, 相無雪心中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怪異和心慌,但此時想不了太多,相無雪眼疾手快將人拉到自己身后, 作保護狀。

    也因為此,相無雪錯過祝荷見到周玠時臉上驚現的不可置信。

    時辰回到前幾息, 祝荷乍見周玠, 瞳孔驟縮,笑容頓時凝滯, 整個人如遭雷擊。

    天底下怎會有如此荒謬的事?

    周玠為何會突然出現?不對,他不是應該早死了嗎?怎會活了過來?

    不對不對,這個人只是長得像周玠罷了。

    不,他就是周玠,除了被她毒害的周玠,誰還會用那種仇恨的目光眈視她?

    艸。

    這到底怎會回事?周玠竟起死回生了。

    她既然能與周玠一道穿越, 那周玠起死回生也算不上什么。

    祝荷不知道周玠發生了什么,但她敏銳地嗅到了翻車的味道。

    彼時,周玠看到相無雪將人護在身后, 咬著牙,渾身發抖。

    隨后周玠怒沖上前,要將祝荷搶過來。

    相無雪反手制住:“殿下,您要作甚?”

    而祝荷以飛快速度平靜下來,縮在相無雪身后,似乎想裝作無辜者。

    周玠脖頸青筋暴起,恨不得將面前的奸夫淫.婦一刀砍死,深吸一口氣,勉強把快撐爆胸腔的怒氣鎮壓住:“別攔著我,你走開。”

    相無雪平聲道:“殿下,請你冷靜下來,有話好說,切莫為難仙子。”

    “仙子?”周玠不屑地呸一聲,冷笑連連,注視著一無所知的相無雪,目光帶著微妙的嘲諷與同情,“什么狗仙子,她壓根就不叫什么仙子,你讓開!”

    相無雪:“殿下,請你冷靜。”

    周玠無法冷靜,概因他忽然清清楚楚瞧見相無雪嘴唇嫣紅,上面還留著亮晶晶的水漬,不難猜到他們適才在做什么。

    浪|貨。

    又一層驚濤駭浪襲來,周玠被刺激得身體劇烈顫抖,雙手死死握住,五臟六腑被妒火灼燒,逸出腥氣。

    他痛恨自己眼神太好:“你們方才親得爽嗎?”

    說罷,周玠拎起相無雪的衣襟,就是一拳揮過去。

    此次來本意是為相無雪著想,替他解決不安因素,不成想這不安因素是祝荷,而且他們就在他來時剛親了嘴,做了親密之事。

    認可的朋友直接變成不共戴天的仇家。

    周玠被刺激得怒火攻心,他寧愿被祝荷再弄死一次,也不想看到祝荷和其他男人談情說愛,你儂我儂。

    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所以說,往昔時候,周玠想過好幾次要把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殺了,這樣祝荷想招蜂引蝶也招不到人了。

    相無雪硬生生受了一拳,由于此時周玠不講道理,他只好先周旋應對,待周玠冷靜再與之交談。

    因為相無雪不曾進攻,一直以防守為主,這也導致他落于下風,但好在是擋住了周玠,給了祝荷時間。

    這回祝荷沒想賤嗖嗖說什么“不要再打了”的話,悄悄后退,企圖先離開這是非之地,但她的舉動被周玠察覺。

    “祝荷!你敢跑,我就折了你的腿!”周玠怒聲警告,目中爆發出強烈的殺氣。

    話音一落,相無雪聽到“祝荷”二字,下意識回眸,眼中頃刻浮出復雜之色。

    祝荷?那不是殿下一直在找的人嗎?

    這一刻,相無雪擰住周玠胳膊的力道松了。

    與此同時,祝荷裝沒聽到,頭也不回地跑了。

    周玠氣得渾身發抖,甩開相無雪,大叫一聲:“把人給我攔住!”

    相無雪皺眉,想了想道:“請殿下息怒。”

    周玠隨手抄起茶器砸在地上:“滾開!”

    “殿下,臣”

    相無雪尚未說完,就見祝荷灰溜溜地走回來。

    沒逃走,外面竟然有周玠的人,在聽到周玠下的命令后直接將祝荷給堵了回去。

    該死的周玠到底有了什么際遇?

    陰魂不散。

    祝荷打不過周玠的人,識時務為俊杰——回來了。

    美好的心情因為周玠煙消云散,祝荷心里煩死,特別懊悔。

    早知如此,今日就不出來了。

    可也沒辦法,女人也有寂寞的時候,一寂寞就難耐。

    祝荷心中嘆氣。

    屋里氣氛凝滯死寂,又劍拔弩張。

    作為風暴中心,祝荷無視相無雪與周玠的目光,扶了下脖子,眼神飄忽,一字不發。

    相無雪的視線不露痕跡地掃過周玠與祝荷,感知到二人之間微妙的氛圍,神色漠然,眸色幽幽,沒有人曉得他心里在想什么。

    周玠走過去,相無雪腳步猶豫一動,還是攔住了。

    周玠懶得和相無雪廢話,直接了當望著祝荷,冷聲道:“祝荷,說話,你裝什么啞巴。”

    祝荷依舊不言語,完全把周玠不存在。

    周玠握拳,骨頭咯吱咯吱響。

    “祝、荷。”周玠飽含恨意地喚道,裹夾仿佛要將人用最暴力殘忍的方式啃食殆盡的力道,面色扭曲,“哪怕你換了一副樣子,我照樣認得出是你。”

    一字一句,充斥周玠堆砌的憤恨與殺意。

    祝荷終于回眸,緩緩動身,卻不是沖周玠,而是相無雪。

    當著周玠的面兒,她抓住相無雪的袖口,十分無辜地說:“瑾之,我不想待在這里,外面有人,我出不去。”

    “你別聽他胡說,我才不是什么‘祝荷’,我也不認識他,他好嚇人。”祝荷皺著眉頭,滿臉陌生。

    聽言,周玠毒火繚繞,胸腔要被氣炸。

    相無雪垂眸,沉吟道:“殿下,這其中興許有所誤會。”

    “殿下,我真的不是你口里說的那個人。”祝荷跟腔道,戲演得真,仿佛真與周玠素不相識,言語舉止中透出游刃有余的云淡風輕。

    一貫演得一手好戲。

    周玠豈不知祝荷德性?

    她想裝傻充愣蒙混過關?

    想都別想!

    只見他扯了扯嘴唇,旋即扶額無聲發笑,須臾,笑聲起伏,他開始狂笑。

    笑聲尤為瘆人。

    “誤會?有什么誤會?我又不眼瞎。”

    “祝荷,你還裝呢?又當我是蠢貨嗎?不,不對,我是蠢貨,被你欺騙了一次又一次,可那又如何?我又活了過來,任你變成什么妖魔鬼怪,我也認得出你,這一次,你別想逃。”

    周玠唇角上揚,露出遺憾而怪異的笑容,“我要將你這個滿口謊言、冷血虛偽的女人生吞活剝,讓你知道欺騙我背叛我的代價。”

    話音至此,周玠忽地冷靜下來,他看著被蒙騙的相無雪,開口:“瑾之,我與她之間有天大的恩怨,我必要報仇,以解心中之恨,此事”

    周玠磨了磨牙,嗓音冷厲,“此事與你無關,加之你受她誆騙,實屬無辜,我可以既往不咎,讓開!別再摻和進來!”

    相無雪靜立,心下已有結論。

    祝荷。

    原來她叫祝荷。

    祝荷攥緊相無雪的衣料,尾指暗戳戳勾住相無雪小指,她似是被周玠嚇到,語氣含兩分怯意:“瑾之我真的不認識這位殿下。”

    相無雪小指很輕很輕地動了下,與祝荷尾指產生忽略不計的摩擦。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未久,像是看出周玠冷靜些許,相無雪躬身作揖,恭敬道:“殿下,請您許她離開,勿要傷她。”

    周玠:“你再說一遍?”

    “請您許她離開,勿要傷她。”

    聞言,祝荷輕輕眨了下眼,腦中不禁響起那時相無雪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會護住她,倒是言而有信。

    思及此,祝荷望著相無雪的眼神浮過幾縷很快消失不見的復雜。

    “相無雪,你大膽。”周玠橫眉而對,“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臣知。”相無雪思量道,“仙子既說不識殿下,那便是不識,關于此事誤會,臣以為當下不宜解決,改日再議為好。”

    周玠抖著手扶了下額頭:“相無雪,你知不知道她就是一個騙子?你竟為了護她而忤逆我?該當何罪?”

    相無雪沉默許久,從容不迫道:“此處乃相府,臣認為很多事臣能做主。”

    當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相無雪已經理智地聯想到最壞的結果。

    當然,他并不懼。

    周玠冷冷地注視著相無雪,半晌,他牽著一個冰冷的笑容,轉身:“滾——”

    祝荷詫異了,未料周玠竟真的放人了,這也太輕易了?

    不對,或許并不輕易,相無雪與周玠之間定不是簡單的君臣關系。

    不然以周玠的性子,不會改口的。

    雖說不知道周玠為何變成殿下,但相無雪到底世家豪族,根基深厚,周玠再高貴也不得不忌憚。

    今日與周玠重逢因相無雪,逃走也多虧相無雪。

    相無雪:“多謝殿下。”

    “我先送你出去。”

    祝荷點點頭,還是抓住相無雪的小臂。

    相無雪低低掃一眼。

    至門口,周玠的人沒有再攔,相無雪喊佩琴過來,吩咐佩琴護送祝荷出府。

    祝荷沒多問,干脆松開了手。

    相無雪什么也沒多問,頓足原地保持沉默,余光定格在祝荷垂落的手,隱隱約約中仿佛在期待什么。

    祝荷:“瑾之,我先走了,你可以應付那個殿下嗎?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你們之間的感情會不會”

    “無須擔憂,我會與三殿下說明白。”

    “你真的相信我的話嗎?”祝荷冷不丁詢問。

    相無雪沒有猶豫,說:“相信。”

    身為刑部侍郎,未得到確鑿證據之前,斷不能輕信一面之詞。

    心中天平早已倒向祝荷。

    祝荷端量相無雪一眼,柔聲道:“瑾之,你真的是個好人。”

    相無雪微愣,旋即道:“可有嚇到你?”

    祝荷蹙了蹙眉:“有些。”

    相無雪提手,似乎是想輕觸祝荷臉頰以此安撫她的情緒,可半途他改為撫了撫祝荷鬢邊發絲。

    “我代殿下同你賠個不是。”

    “我可不想再看到他了,好了,我回去了。梅子很好吃,謝謝招待。”祝荷淡淡地笑,“今日著實是出師不利,看來只能下回再約了。”

    說罷,祝荷飛了相無雪一眼,神色曖昧。

    相無雪耳尖微熱,忍不住低低咳一聲。

    “再見,瑾之,對了,嘴角的傷記得抹藥。”語調溫柔,饒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亦會情不自禁溺斃。

    “好。”

    相無雪回正屋,撩袍而下:“臣向殿下領罪。”

    周玠臉色不好看,諷刺道:“好一個誤會。”

    相無雪壓下所有情緒,滴水不漏,恭聲道:“請殿下責罰。”

    “你眼里還有我這個殿下嗎?”話落,周玠又將幾個茶甌掃地。

    摔成碎片的瓷器仿佛在昭示二人關系的破碎。

    “相無雪,你確實該罰,重罰。”周玠一字一頓說完,目光望著門口,瞇著眼,冰冷的唇角噙出一抹古怪的笑。

    逃?她能逃到哪里去?

    周玠始終記得自己臨死之前立下的誓言——勢必要讓祝荷那個薄情寡義的婊.子付出代價。

    首先砍了她那只水不老實的手,再削了她不干凈的嘴

    另廂,祝荷與佩琴出府,回想適才情景,心里總感覺些許不對勁。

    她了解周玠,性情何其偏執,再加上先前恩怨,她覺得周玠只會更瘋。

    周玠那條狺狺狂吠的瘋狗真的會眼睜睜看著她毫發無傷離開嗎?

    他當時看她的眼神可駭人了,是要將她拆吃入骨的濃烈恨意與殺意。

    要知道,前世周玠在得知她逃跑的消息后,硬生生頂著麻藥作用從手術臺上下來,親自開車來抓她。

    想到這,祝荷打個寒戰,心里控制不住罵周玠瘋狗,神經病。

    偏偏這又是自己找回來的麻煩。

    祝荷加快腳步,出府甩掉佩琴就直接跑路。

    然而才跑出沒幾步,身后有一道黑影出現,等祝荷反應過來意欲反擊時,后頸已然承受一記重擊。

    身后之人氣息掩藏得實在太好,祝荷防不勝防,一個呼吸間就兩眼一黑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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