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乃是御史中丞林大人的生辰。
林清羽下午特地從書院告假回家,她的兄長林定舟也在書院讀書,只比她大了兩級,正好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林定舟與林知瑤一樣,都是柳姨娘所出,秦舒與林遠和離之后,不過才兩個月,林遠便將柳氏扶正,原本的庶長子,如今倒成了嫡長子。
林清羽對這位兄長算不上討厭,但也沒什么兄妹之情,在書院里也幾乎沒什么交流。
林清羽來到書院門口等人,林定舟還沒出現,蕭晗倒是不知為何出現在此。
“景晗哥哥,你怎么在這兒?”林清羽幾步上前,來到蕭晗面前。
看著她兩手空空啥也沒準備,蕭晗不由挑了挑眉,“林定舟還沒來?”
林清羽向后一撇,正好看見林定舟抱著一個木匣子小跑了過來:“讓妹妹久等了,慕容公子,你怎么也在這兒?”
林定舟呼吸有些急促,額頭還冒著細汗,看樣子跑得挺急。
“怎么,我不能在這兒?”蕭晗雙手抱胸反問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定舟有些歉意的看著蕭晗,似乎想伸手撓一撓頭,可手里還抱著一個木匣子,他騰不開手,便只好尷尬的笑了笑。
“兄長手里抱的是什么?”林清羽好奇的問道。
林定舟看了眼,還站在一旁的蕭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沒,沒什么。”
其實這是他替二妹準備的生辰禮,以二妹和父親的關系,肯定不會給父親準備生辰禮的,為了一會兒氣氛不要鬧得太僵,他便替她備下了這份禮物,可慕容公子畢竟是外人,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家的矛盾,便不好直接說,這是什么。
蕭晗只輕蔑一笑,也沒戳穿他,轉身上了身后的馬車,看向林清羽,“還不上馬車?”
“景晗哥哥也要下山去么?”林清羽問道。
“有點私事要去處理一下,正好捎帶上你。”
“哦,好啊。”林清羽提步往馬車而去。
“那個,慕容公子,我有準備馬車的,我們可以自己回去。”林定舟看著自己的二妹就這么輕易的往別人的馬車上去,不由得有些著急。雖然他也聽說了二妹與慕容家的兄妹兩關系密切,可現在慕容姑娘不在,她再與慕容公子上同一輛馬車就不合適了。
蕭晗四處環視了一圈,看向林定舟:“林公子準備的馬車在何處?”
“馬,馬上就要來了。”林定舟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看向慕容公子總是會有幾分心虛。
“現下日頭這么大,難道林公子要讓妹妹在這烈日下苦苦等待那不知何時才會趕過來的馬車?”蕭晗微微笑著,故作一副不解的模樣問道。
林定舟直直的看著他,一張臉憋得通紅,他沒有想讓妹妹站在這兒曬太陽的,可……
“正好也是順路,林公子不如也一同上來吧,如此也不至于叫人誤會,你覺得呢?”蕭晗從容的說道。
“那,那就有勞慕容公子了。”林定舟最終抱著手里的木匣子也上了馬車,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林清羽偏頭看向蕭晗,他又吃錯藥了?
馬車緩緩行駛下山,車里卻靜謐得有些詭異。
林清羽撐著頭默默的看窗外的景色,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蕭晗一上了馬車便徑自開始閉目養神,只余林定舟抱著自己的木匣子如坐針氈。
馬車行駛入城內,在經過一家玉器店鋪時,林清羽卻是忽然叫停了馬車。
蕭晗睜開眼睛,以眼神詢問:做什么?
“我下去買個東西。”林清羽掀開車簾,徑直跳下了馬車。
蕭晗看了眼外面的店面,知道她這是臨時抱佛腳,買禮物去了,也就沒管她,繼續閉目養神。
林定舟方才見蕭晗睜開眼,張口欲言又止,重新醞釀一遍,正待開口,卻見蕭晗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他便只好作罷,盯著擺放在手邊的匣子,不知在想什么。
林清羽下去才不到一刻鐘,很快便回來了。
她掀開簾子,先是將手里打包好的禮盒隨意的遞給蕭晗,然后自己才慢慢的爬上來。
蕭晗顛了顛手里的禮盒,好奇問道:“什么東西?”
“和田玉小象,看著挺好看的。”林清羽面無表情的說道。待她坐穩,馬車便又緩緩行駛起來。
又行駛了大約兩刻鐘,馬車在林府的朱門前停下。
“公子,林府到了。”
“景晗哥哥,那我們先下去了。”林清羽起身道。
“嗯,有什么事派人來通知我一聲。”蕭晗道。
林清羽轉身看著蕭晗輕輕笑了笑:“知道了,景晗哥哥不是還有事要忙嗎?快去吧。”
林定舟垂下頭來,莫名覺得有些難受,他的妹妹回的自己家,卻讓一個外人擔心她會受委屈,可一想起父親對這個妹妹的態度,他卻又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他在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氣,勉強笑著跟蕭晗到了謝,才轉身跟上林清羽的步伐。
林清羽一年半載也不過回府一兩趟,門房的小廝是新來的,見林清羽一個小姑娘上前來,不由有些奇怪:“姑娘可是來拜訪我家小姐的?”
林清羽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正欲開口,身后一道聲音確實比她更早:“不得無禮,二姑娘你也認不得了么?”
林清羽轉身看過去,只見林定舟緊皺著眉頭,面怒慍色。倒是少見他這般生氣的模樣,林清羽擺了擺手:“兄長不必生氣,我鮮少回來,這位小哥不識得我實乃正常,我累了,先進去了。”
“好,眼下日頭正大,先進去吧。”對上林清羽帶有疲色的眼神,林定舟只好讓人先進去,他轉身看向那位戰戰兢兢的小廝,嚴肅道:“自去管家那里領罰。”
“是。”小廝低著頭應道。
林清羽與林定舟先去書房見了林遠,她與林遠向來沒什么話講,問安了兩句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他父親正式將柳氏抬為正房之后,府里的布局不知何時早已變了模樣,她許久不曾回來,只覺得如今這座府邸陌生不已。唯有這座海棠苑還是曾經熟悉的模樣。
“姑娘。”
林清羽轉過身,只見廊下站著一位兩鬢斑白,雙目發紅的老嬤嬤,“李嬤嬤。”林清羽笑著看向她。
李嬤嬤幾步上前來,似想要抱一抱她,可顧忌著身份,只得在她身前停下,從頭到腳的仔細看了個遍:“姑娘又長高了些。”她眼角含著淚花,笑著說道,似有幾分哽咽。
看透了她的顧忌,林清羽張開上臂上前,環腰抱住了她:“嬤嬤卻是瘦了。”
“姑娘?這……”李嬤嬤抬著手驚訝的看著她,她知道這不合規矩,她理應推開她才對,可她實在不想。
林清羽緊緊的抱著李嬤嬤,將頭埋著她懷里,仔細的感受著那份熟悉的感覺。
幼時,她與母親常年待在海棠院里,偌大的府邸,唯一讓她能感受到愛意的,便是這座不算大的院子,她相處最多的,除了母親,便是李嬤嬤。
即便已經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三年,骨子里的平等觀念仍未改變,一直以來,她從未把李嬤嬤當做下人,而是把她當做親祖母般敬重著。
“明明嬤嬤跟我一起去宮里就好了。”林清羽埋在她懷里不肯出來,悶著聲音道。
李嬤嬤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把手放在了林清羽的背上,輕輕的安撫著,“我得留在這兒替我們姑娘看著未來的嫁妝呀!夫人離去時什么也不肯帶走,上百箱的嫁妝,可不能叫人給算計走了,我得留在這兒親眼替姑娘看著才安心吶。知道姑娘在宮里過得好,老奴便也就安心了。”
“都登記在冊子上過了明路的,誰又能算計走呢!嬤嬤就跟我一起走嘛。”林清羽從她懷里退出來,拉著她的袖子,不斷搖晃著,滿是期許的看著她。
李嬤嬤被她搖的心軟,可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自是不肯依她:“姑娘你還小,不懂這當中的厲害,便是明面上看不出什么變化,這私底下的伎倆可多著呢。”
當然她還有一個私心,當初夫人與老爺和離,雖將姑娘托付給了皇后娘娘看顧,可姑娘到底還是姓林,有她在府上,姑娘一年還能多回來幾趟,若是連她也不在了,姑娘怕是更加不肯回來了,時下重孝,若是姑娘終日不肯歸家,只怕會被人說三道四,將來婚事受阻。
林清羽嘆了口氣,“嬤嬤既然不愿意,我也不能強求,等哪日嬤嬤想通了,再派人來知會我一聲,我一定來接您。”
“姑娘有這份心,老奴感激不盡。離開飯的時間好早,姑娘先進去休息一會兒吧。”
戌時正,林清羽帶著回來時順手買回來的禮物來到正房,屋里林遠坐主位,左次分別是柳氏和林知瑤,右次則是林定舟,飯菜還沒有上,桌上只擺了幾道水果點心。
林知瑤不知道說了什么,惹得柳氏輕輕打了她一下,林遠和林定舟則笑著看向母女二人說話。
“二姐姐來啦!”林知瑤一偏頭,正好看見門外站著的林清羽。
眾人朝門口看過來,屋內原本還一片歡快氛圍似乎有片刻的凝固,隨后柳氏立即起身來到林清羽身前親自將她迎進去坐下,“飯菜都已經備好了,就等二姑娘過來了呢。”
林清羽偏頭瞥了一眼她扶著自己肩膀的手,不動聲色的避開了些,抬頭去瞧她的臉上,果然不見半分變化,依然笑得柔情似水。
不愧是逼走她母親的人!
林清羽收回視線,自身后下人的手中接過在店里就已經包裝好的禮物,“女兒賀父親生辰,愿父親身體安康,福如東海。”
“嗯。”林遠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