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吵架 我不能接受師兄不理我。……
師父。
久遠的稱呼。
多年前父母在天劫中殞身后, 是師父把他帶回洞府,和小狼們一起養(yǎng)大。
他去凡間歷劫卻意外被昆侖抓走, 割角剜心后,又是師父把他救回來。
可是師父在一次外出后,再也沒有回來,他知道師父已經(jīng)死了,可是連尸身都沒有集齊。
他沒有父母了,也沒有師父了。
妖山的小妖怪們等著他回去, 師娘等著藥。
他想起了他的目的,他只是來偷仙草的。他是妖。
他是來仙門,偷仙草的盜賊。
*
清梨回到白雪山不久,就聽到小狐貍來告狀。
小狐貍嫁給張郎后, 日子和和美美。
但是不久前來了一波妖,竟然直接將隔壁鎮(zhèn)子搶劫一空, 張郎去幫忙還被打傷了一只胳膊。
小狐貍是被清梨養(yǎng)大的, 不覺得自己是妖,自然是站在人類這邊,站在妖獸的對立面,急急忙忙就要清梨去處理。
清梨應下,主動去山下除妖。
妖是一對鳥妖,原來是對白鶴妖, 喝喝露水吃吃魚,后來被邪氣感染, 大開殺戒。
祝今宵得知此事時, 清梨已經(jīng)一個來回回來了。
“少君!”墨妖想起舊事,急得拍腿,“這鳥妖還有個孩子, 它們夫妻倆發(fā)狂時孩子還在蛋里,算是無辜的啊!”
祝今宵攔下小狐貍,急急忙忙問:“清梨把鳥妖一家如何了?”
小狐貍心中有氣,便高高仰起脖子:“全殺了!”
“全殺了?”祝今宵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正巧那邊清梨換好衣服回來,抖抖紅月傘,上面還有滴下來的露水。
清梨聽著師兄和小狐貍的話,眼波流轉(zhuǎn),起了疑心。
祝今宵沖上來問:“白鶴一家三口,那小白鶴剛剛從蛋中孵出,你也把他殺了嗎?”
清梨不語。
她的沉默卻讓祝今宵心中崩潰。
“那么小的一只,你為什么要打他?他做過壞事嗎?”
清梨瞇眼抬頭:“他現(xiàn)在不做,以后不做嗎?他長大后會禍亂村莊,會吃多少人?會讓多少凡人家破人亡?”
“可這些還沒有發(fā)生啊!”
“可這些難道不會發(fā)生嗎!”
祝今宵據(jù)理力爭:“天地造出妖,妖難道不是蒼生嗎?”
“可是師兄也認為妖怪是有壞的,不是嗎?不然為什么要斬妖除魔?”
“可你起碼要給他們一個審判的機會。”
“師兄怎么總為妖說話?”她說話時,眼底紅妝醒目,卻沒有什么笑意。
祝今宵意識到失言,仍是咬牙,沒有退后。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清梨堅定:“那今天不殺我,難道明天就不殺我嗎?
“今天與我千般好,難道明天不會與我為敵嗎?”
祝今宵怔怔看她,啞然無語。
一句話傷了師兄的心。
夜晚。
他坐在床上,雙手抱膝。
“我想離開白雪山了。
“至少,至少不該和清梨如此了。”
*
清梨一大早來到師兄院子門口。
她手中端著一大盆骨頭湯。
小黑在她裙擺旁來回轉(zhuǎn)圈,尾巴搖成螺旋槳。
她看到有人出來,高興喊:“師兄!”
出來的少年穿著白色弟子服,領口系到最上面一顆扣子。馬尾依舊扎得歪向左邊,只是用的是她送的嶄新藍色發(fā)帶。面色蒼白,眼下帶著黑色眼圈。
清梨心想,怎么感覺師兄一晚上就清瘦了一圈呢,更該喝點骨頭湯補補了。
“師兄。”她又喊一聲,把那一盤湯往他身前推推。
這是她一大早就去白雪山食堂搶的。
小黑換個邊繞到她紅裙前,尾巴搖得更歡,拍得桌腳邦邦響。
祝今宵低頭,望向那濃白骨湯,氤氳熱氣下,濃白鮮香的骨湯滿滿一大盆,上層漂浮著點點油星與蔥花。
他想起不久前,清梨不小心踩到了小黑的尾巴,小黑嗚嗚,清梨很愧疚。
沒過一會小黑又圍著清梨轉(zhuǎn)圈,他說小黑原諒你了,你給它骨頭它會更高興。
今天他生氣,她也捧來骨頭,眼睛亮晶晶。
祝今宵心中些微嘆口氣。
清梨沒有任何錯,她不需要來哄他。
對不起,他想,不是你不好,是我太不好了。
“我沒有胃口。”他這樣說。
清梨的秋水眸
中浮現(xiàn)茫然,她已經(jīng)做白雪山少門主太久了,早已經(jīng)不需要去哄一個人。
更不習慣于示好后的拒絕。
祝今宵看出了這份茫然,他改了口:“你放這里吧。”
清梨把湯放下,放到海棠盆栽旁,手掌的鈴鐺手環(huán)叮當響。
“師兄,”清梨觀察他的神色,“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練習了?”
祝今宵進入內(nèi)門后,總與清梨讀書寫字,一同練習招法。
可是。
他想要仙草,他在欺騙清梨。那他又怎么能這般若無其事和清梨相處?
他必須和清梨斷開。
數(shù)天前為她抵擋天字級別妖獸攻擊時受的傷又疼起來,壓得胸膛一陣一陣痛楚。
祝今宵一邊壓抑吐血的沖動,一邊說:“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應該都給不了。”
清梨依然看著他,面簾之上秋水眸眨了眨,沒有聽懂。又或許聽懂了,但不在意。
祝今宵直言:“我要冷靜一段時間。”
清梨的臉色驟然變了。
“師兄不想看到我嗎?”
祝今宵低頭,并不解釋。
【不能,不能這樣!】系統(tǒng)急道,【生命值會減少!】
清梨情絲已斷,殘缺的愛魄不足以讓她思考太多情感。她對師兄的情感,幾乎全憑本能。
而一旦師兄不依著她來,她對情感的認知又要走極端。
照水夫人對她很不好,總說不想見她。總因為這一個無端的緣由,便把她關山洞,關懸崖,關蛇窟,最終扔下凡間。
所以師兄的話,在她看來就是又是一場分別,她不能接受。
清梨急了:“不行,我離開了師兄就是不行!”
“師兄想要什么?”她急道,“只要我有,我都能給師兄。”
*
祝今宵起初沒明白清梨的焦慮,他以為清梨會很快找到新的樂子,忘掉他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弟子。
直到夜晚,一根龍筋擺在他面前。
“師兄。”清梨氣喘吁吁,裙子上沾滿稻草,頭發(fā)也散亂數(shù)縷。
她的眼睛明亮閃爍,賽過漫天星子。
“我送你的禮物,你喜歡嗎?”
清梨無法接受師兄說不想見她,系統(tǒng)也急得要命,不能眼睜睜看著生命值停滯不前。
【他怎么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啊!】系統(tǒng)抓著頭發(fā)崩潰,【又是以前那種油鹽不進的樣子!】
清梨好不容易將人哄成了融化的冰糖,說話做事都帶著甜蜜,現(xiàn)在又恢復到以前硬邦邦的方正模樣。
清梨目光一直盯著面前一寸處,沒怎么眨動。她摩挲手上的手環(huán),小鈴鐺按在手腕,在軟肉處按出印子。
“送他禮物。”清梨想出對策。
從前剛與他接觸時,便是一件一件寶貝送過去,雖然都被拒絕了。
正巧,她給師兄準備的武器還沒有打造好,缺失的龍筋還沒有找到。
“我想送給他禮物。我去找龍筋給他做一支弓吧。”
【唔,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不是個好主意。】
雖然系統(tǒng)心中惶惶不安,但是清梨還是冒險,下了一番苦功夫,去取到了龍筋。
谷雨死后,這世上早已經(jīng)沒有什么真龍。所謂的龍筋是一個統(tǒng)稱。化龍實力的蛟類蛇類都算。
清梨宰了西山一條獨角蛟,扯出筋來。
而今這條龍筋就在祝今宵面前。
泛著血腥氣,不久前還鮮活熱烈的跳動。
“師兄。”清梨把戰(zhàn)利品又往他身前遞遞,眼神期待。
她額前沾了草葉,卻不影響眼眸中的光亮。
祝今宵瞳孔震驚。背上的冷汗冒出來。
“少,少君。”墨妖冒死傳消息,“這是,西山,西山蛟的筋,化龍,化龍實力。”
墨妖也已經(jīng)結巴起來了,把蛟龍抽筋,遞給少君。這和威脅拔l出少君的筋有什么區(qū)別啊?
下一瞬,卻見祝今宵抓住清梨手腕,把人往身前一帶,仔仔細細檢查起她身上有沒有傷口,眼神焦急:“你有沒有受傷?你不害怕嗎?你……”
你連普通的蛇都害怕,你怎么冒著危險去殺化龍實力的蛟的?
西山蛟,是龍族自己都討厭的惡蛟。她冒著害怕和危險去取。竟然是為他取龍筋做弓弦。
話到嘴邊,猛然想起而今要維持冷戰(zhàn)狀態(tài),不可以再與清梨親近。
那些關心的話便在也夜色中生硬改口,像是呵氣凝成的霜。
“你不要再送了。”
*
祝今宵知道,清梨是個有毅力的人。
她會送一次,便一定會再送第二次。
所以他想方設法把話說清楚,告訴她送什么他都不會喜歡。
他也曾想過要不要連四方也不去了。可是四方的獎勵里,有草藥可以替代仙草,四方還能找到機會,去拿回那塊被上交的骨頭。
他似乎還在利用清梨,他想到這里,更加痛苦。
只過兩天,舅舅突然慌慌忙忙過來,敲響祝今宵的門。
今天云層厚重,烏云密布,從東邊緩慢鋪蓋過來。天地間在醞釀一場大雨。
舅舅開門見山:“你是不是說了要月冥竹花?”
祝今宵愣一下,想起來吵架時是說了一句。
那晚清梨在他懷中,不明白為什么明明上半句還是關懷,下半句卻又要將她推開。
“龍筋也不行嗎?那師兄倒底喜歡什么?”她揪著他衣領,著急起來,“月冥竹花?”
祝今宵那時刻意狠下心冷著臉:“你就算送,我也不要。”
舅舅一拍大腿:“壞了,她真去妖山給你砍竹子采花去了!”
祝今宵懵了,他不是已經(jīng)拒絕了嗎?
他很快想通了清梨的邏輯,他說不要,卻沒有說不喜歡。
月冥竹花百年難得一見,其綻放條件極其苛刻,遇到日食方可沐盡日月光輝成熟。
花開時異香千里,修士大妖皆虎視眈眈,可周圍陣法密布,需要采摘者卸去靈力才能取到,危險非常。
一個仙門大小姐,卸去靈力,去妖山采花。
舅舅罵起來,一扇子拍他頭上:“臭小子,你去找人!”
祝今宵急急忙忙去找人,甚至沒忍住用了妖法,才爭分奪秒趕到妖山。
暴雨終于落下,噼里啪啦響。
清梨卸下所有法力,試圖去摘這朵花。紅花開在翠竹上,摘下的那一刻,所有的竹林都會迅速枯敗。
她在這里摘花,暗地不知藏了多少雙眼睛,等她摘下花再去埋伏她。
祝今宵聞著異香,很快尋到位置。
“清梨!”祝今宵喊。
清梨回頭。
她的視線先望向表盤,數(shù)值動得緩慢。
又下移盯緊他的臉。
“師兄,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
祝今宵望著她,明明聽到的是海誓山盟般的許諾,他的眸子卻近乎絕望。
應清梨,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怕我,我怕我給不起。
“我不要這個花。”祝今宵哄,“你先從竹林出來。”
雨越下越大,砸得所有竹葉作響,更添嘈雜心亂。
清梨依然沒動,祝今宵先急跑兩步到她身邊。
清梨為了確保成功采摘,甚至將紅月傘也擱置放在一旁。
此刻大雨落下,她渾身沾水,紅裙已經(jīng)濕透。
祝今宵實在不忍她淋雨,他主動拾起殺器紅月傘,為她撐起。
一個妖君,主動拿起了這柄殺了無數(shù)妖邪的神武,急急忙忙為心上人撐傘。
傘沒有拒絕他,傘骨撐開,紅傘如云綻放,三瓣霜花印記醒目,就在他的掌心。
清梨卻在傘下抬起頭。
發(fā)絲已經(jīng)被打濕,沾濕在側(cè)臉。銀片耳飾隨風閃光,金珠面簾隨著雨滴聲晃動。
她盯著祝今宵,目光灼灼。
“師兄是只為我撐這一次傘,還是以后一直撐?”
第32章 32大雨 那本該被稱為,一見鐘情。……
雨約下越大, 砸得竹葉作響,每一片窄長葉子都在雨珠中顫動。
祝今宵他不能回答。
他無法回答。
“清梨, ”他艱難開口,“我不需要這朵花。”
他喉結滾動:“我不需要你送我任何東西。”
清梨瞇起眼睛,秋水眸在水幕下清亮,她往前走一步,濕透的裙擺在雨中緩慢擺動。
她靠近師兄,細細審視他的表情。
懸浮頭頂?shù)谋肀P在往上漲著數(shù)據(jù), 但此刻她并不在意。
她搞不懂,為什么她主動的示好師兄全部都不接受?
是她送錯了嗎?是她送的不夠好嗎?
龍筋,花草,師兄想要什么呢?
還是她的話說錯了?
她的話當然不會錯, 人妖殊途,仙妖有別, 這就是真理。她只是不喜歡師兄為妖怪說話的態(tài)度罷了, 不過爭吵時語氣激烈了些,可以前師兄不都全盤接受嗎?
清梨認定,自己沒有錯。
那師兄倒底是生什么氣?
他憑什么不讓自己貼貼抱抱親親了!
祝今宵往前一步,讓傘徹徹底底遮住她,不讓一滴雨落在她發(fā)絲上。
他掌心升起溫和光芒,將清梨身上的寒氣祛除, 烘干她的衣裙。
他的仙法遠遠不及妖法用得好,用起來時碎掉的妖丹還會隱隱作痛。
那胸膛的新舊傷□□疊著痛, 他又把喉頭泛上來的血腥氣吞咽下去。
他突然有些煩躁, 煩躁自己的弱小。
暴雨依舊落下,周邊植物被沖刷擊打得凌亂不堪。
清梨任由師兄伸手,帶走她全身的濕意。
她眼眸盯著師兄, 感受師兄的手拂過她散亂的發(fā)髻,拂過貼在臉頰的鬢發(fā)。溫熱干燥的掌心在她下巴處短暫停留,又強迫癥發(fā)作,往上移,扶正了她的兩根發(fā)簪。
傘下如此靜謐。
清梨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祝今宵的手從清梨發(fā)簪上移開,又低頭看她,眼中帶著擔憂與哀愁。
傘柄的三瓣霜花刻痕清晰,也許有一天,這柄紅月傘,也會對準他。
清梨抬手握住傘柄,掌心和師兄的手貼合。
祝今宵試圖把手收回去,卻被清梨攥緊。
清梨的手很冷,冰涼觸感隨著貼合的肌膚傳遞過來,他有片刻動搖,想反手握緊捂熱,卻又生生忍住。
那纖長漂亮的手緊緊握住他,指甲上有他親手涂上去的花汁。鐲子上銀片碰撞,光澤在烏云下黯淡,些微的響聲隱藏在雨下。
神武紅月傘,此前如同結界般隔絕一方雨水,雨在傘上一寸處蒸發(fā),此刻卻任由雨落下。
那雨滴落下來,落到傘面,慢吞吞洇染,水霧緩慢地前進。
啪。
在傘中央開了第一朵花。
噼里啪啦,接連綻放出花。
清梨握緊傘,握緊那只想逃離的手。他手指的溫熱傳到她被雨水淋了一身的寒意上。
她抬頭望著祝今宵,她沒有問出回音,但她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需要師兄為我一直撐傘。”
*
雨終于在夜間變小,淅淅瀝瀝后停歇,唯有幾片薄云沉沉。
【好好好,好得很。】系統(tǒng)打個哈欠,語調(diào)卻有些咬牙切齒,【這小子就這么不說話是吧,你也不說話是吧,你倆比誰是不說話比賽第一名是吧?】
清梨說完她的答案。
師兄卻只是與她對望一瞬,而后匆忙別開臉。
再然后,便是只聞落雨聲。
二人坐在竹林下的河道邊。
清梨生氣,悶悶的。
她見祝今宵這幾日總是躲避她,她心中在師兄沉默不語的那刻也起了別扭,便只抱膝坐在巖石上,不發(fā)聲。
兩人間隔了數(shù)尺。
【宿主,】系統(tǒng)搞不懂這倆人的別扭。
【現(xiàn)在你師兄就在這里,這氣運緩慢往上漲。】
【按照我們的風格,霸王硬上弓才是正經(jīng)事!】
【別管這小子鬧什么別扭了,我們直接上啊,辦了完事!】
清梨不應聲。
她下巴搭在膝頭,去看河邊的一只蝴蝶。
這里大雨停歇之后,昆蟲慢慢冒出來,蝴蝶卻只飛來一只。
它慢慢悠悠,去看巖石縫隙里的花。
清梨的目光追逐蝴蝶而去,從一朵花到一棵草,從正前方到右邊,卻在追隨蝶翼偏過頭時,發(fā)現(xiàn)師兄在看她,與她目光接觸的那一瞬,他又迅速而匆忙低下頭。
清梨昂起頭,又偏過去,金紅面簾甩出一閃而逝的光亮,哼了聲:
“我冷。”
話音落,肩上被蓋了層柔軟布料。
師兄扔了件衣服過來。
清梨抓住那件外套,指尖還殘留體溫暖意,聞得到上面淡淡的橘子香氣。
她更生氣了。
“我的心好冷啊!”
祝今宵:……
他心中低低嘆氣,卻是誠實靠過來。坐到清梨身邊,為她擋風。
清梨確實是得寸進尺第一名。
果然如祝今宵所料,他剛剛靠過來,本來靠著他借取熱源的清梨,很快就雙手伸過來,牢牢環(huán)住他的腰身。
蝴蝶從一朵花飛往另一朵花。
環(huán)住片刻后,清梨又調(diào)整姿勢,整個人靠在他懷里。
而后,在他胸膛處仰起頭。
“師兄為什么不理我?”她不依不饒。
祝今宵依然無法回答。
他是妖,會偷盜她仙門仙草,而后逃之夭夭,注定與她為敵的妖。
她最厭惡的妖。
祝今宵不能說實話。
他只好把話題往別的地方引去。引到她最在乎的四方,最在乎的勝負上。
“你四方準備得怎么樣了?”
清梨每日練習,揮劍練符,不曾懈怠。
但她卻揪住師兄的領口,故意作出委屈:“師兄不理我,我都沒有心情練習。”
謊話。祝今宵心中明了。
他伸手,習慣性想拂過她背上瀑布般的黑絲,卻又指節(jié)曲起,縮了回來。
“師兄為什么不理我?”她又追問,貼著師兄的脖頸更近,呼吸拂過,像是一只蝴蝶扇動一朵花。
祝今宵任由她貼著,卻不開口,垂眸思考措辭。
“也許你對我的感受,只是一種,”他想了想,“征服欲。像是你平常對付妖獸,擂臺比拼一樣。”
清梨認真盯著他,像是在思考。
而后,她湊上前去。
“那師兄,我可從來沒輸過。”
*
【這個事這么下去不行啊。】
清梨房間,系統(tǒng)抓耳撓腮,盯著數(shù)值嘆氣。
【這么下去不行,漲得太慢了。】
【不行,你們不能分開,必須要在一起。不然生命值就玩完啦。】
系統(tǒng)連說幾個不行,點煙嘆氣。
這幾天兩人各自忙各自的,清梨的生命值漲得實在慢。
很快就要四方會試,清梨打起架來更耗氣運,這些天又耽誤了,得快點想辦法把數(shù)值提高一波。
系統(tǒng)出招:【你覺得種心頭血花怎么樣?】
有奇花,從種子起,用心頭血澆灌七天,出苗生花。
得此花相伴,神思清明。
清梨一想,心頭血,是自己身上的東西,那以此花為連接,師兄如果收下花,定能漲氣運值。
她只覺這是個漲氣運的好主意,應得爽快。
“行。就送師兄心頭血花。”
祝今宵在練劍,即便大弟子燕啼等人對他尚算不錯,但他偶爾還是會聽到些閑話。
“修為還比不上少門主,這傳出去得多丟人。”
“也不知道哪個山旮瘩里出來的,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就憑這一清二白的出身還想拐走我們少門主?”
平素這些話不如微風,在他耳邊都刮不起一根發(fā)絲。今日,卻讓他的劍慢了幾瞬。
祝今宵收劍,眼簾垂下。
那邊應有才搖著扇子慢悠悠走過來。扇子上又換了字,金墨飛白,正面寫氣宇軒昂,背面寫儀表堂堂。
“那個小白……小弟子,”舅舅喊這個便宜弟子,“你有空去照看下清梨帶回來的小鶴崽,養(yǎng)出來了給我當個坐騎。”
這個白鶴幼崽毫無妖氣,也沒有什么靈智,可以像清梨養(yǎng)的小狐貍一樣,養(yǎng)著當個寵物。
若是養(yǎng)出來,他拿著扇子騎著白鶴,祥云升騰,仙氣飄飄,多么符合讀書人氣質(zhì)。
祝今宵睜大眼:“清梨沒殺它?”
應有才一扇子精準敲他額頭,瞪他:“亂講話。”
祝今宵電光火石間想通,小狐貍當時氣急了,賭氣說全殺了,他竟然信了。
他居然不加思考就和清梨吵起來。
祝今宵拎著加了數(shù)顆冰糖的赤豆元宵,往清梨處走,在門前猶猶豫豫。
天光明朗,院子的門卻突然打開,紅裙拂過門檻,金色珠簾迎著光閃爍。
清梨正好出門,手上端著盆花。
“清梨!”祝今宵的眸子亮了瞬,又局促捏了下衣角,“你,你吃飯了嗎?”
他隔著飄落的梨花瓣望過去,卻發(fā)覺,清梨的臉色較之前蒼白些許。
祝今宵愣了愣:“是不是那天淋了雨回來,你沒有照料好自己?”
清梨卻絲毫不在意,裙上配飾叮當,手串嘩啦啦響,三兩步跑近,站在他身前。
“師兄,”清梨把花抬高,往前遞,秋水眸明亮,“這是我心頭血澆出來的花。送給你。”
祝今宵臉色驟變。
花朵脆弱嬌嫩,在微風中含羞帶怯。
花心白色,邊緣泛著紅光。
清梨抬眸,手依然往前伸,不解師兄為何不接過去。
但她習慣了。送他鐵骨銅牛的血肉,他不接;送他龍筋,他不接;送花,怎么也不接?
“這是心頭血花。”她重復。
祝今宵還是沒有動,身形僵直,臉色更加蒼白。
清梨無所謂,反正她總有辦法。
她打個哈欠,看著師兄的臉,目光從他緊抿的唇到繃直的下頜線依次滑過,慢悠悠想起昨夜的夢。
昨夜她引心頭血到花中,那養(yǎng)了幾日的種子,終于出苗終于結苞。
此夜再引一次血,它便能在月色下開花。
她疲憊而滿意地上床休息。
夢里,她回想起不久前客棧的下雨天,她演著戲套路師兄,騙得他一個擁抱。
只說擁抱,又沒說抱多久,故而理直氣壯鉆進師兄懷里,抱了至少有一柱香。
她在準備離開時,卻被師兄桎梏住腰,似乎聽到一聲嘆息。
“清梨,不要再故意玩鬧了。這樣大庭廣眾之下,你說我是負心人,我會不好意思的。”
他嘆息完,在她耳邊無奈,就事論事般感嘆。
“我除了你,哪里有過別人。”
她那時卻聽見胸膛的心跳。
即便是夢中,也響如擂鼓。
她又夢到丹房初見。
那樣明明滅滅的火焰中,師兄抬起臉。
于是跳動的火苗全部靜滯一瞬,幻象中的高臺曇花猛然綻放,天地間所有聲音寂靜,唯余胸口心跳如此激烈迅速。
她被剜去情絲,故而不知道,那本該被稱為:
一見鐘情。
第33章 33被抓 我比千千萬萬人都更需要師兄……
漫長的沉默中, 梨花被風吹過幾個來回,落在二人肩膀發(fā)間。
空氣中是幽幽浮動的花香。
祝今宵垂在身側(cè)的手捏緊又松開幾次, 終是率先打破沉默,依然僵著臉:“你知道送心頭血花是什么意思嗎?”
“我覺得很好看,想送師兄。”
清梨抬頭,目光仍然描摹過師兄的眼角眉梢,答得輕快隨性。
祝今宵無法理解:“你為何要做到如此程度?”
他一直在想應清梨想要什么?
錢?靈力?
現(xiàn)在想通了,原來是要命。
樁樁件件都要命。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要命。
清梨想得可沒有那么多, 她只覺得心頭血花可以加氣運。
她捧著那盆花,輕紗廣袖隨風飄搖,手鐲脆響。她小小打了個哈欠。
識海中系統(tǒng)還在催:【這小子怎么還不接啊】
系統(tǒng)在狂翻書:【怎么個事,難道心頭血花不能亂送人嗎?】
清梨的耐心告罄, 腦海里迅速過了遍揪住師兄領子把花強硬塞給他的場景,又覺得完全不必動手。
她高舉捧花的手下移些許, 裝作胳膊舉酸的樣子, 她又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兩滴碎淚:“好重哦。”
祝今宵條件反射伸手幫她拿,雙手剛伸出來,立刻意識到不妥,但已經(jīng)晚了。
清梨笑瞇瞇把花盆放入他手中:“師兄收下了,不許還我哦。”
系統(tǒng)終于翻到關鍵頁:【哎呀, 這花,這花是送心上人的。】
清梨拍花瓣的手頓了瞬, 而后又松開, 秋水眸清亮澄澈,毫無波動,心下覺得無所謂, 送師兄也沒關系。
“師兄,”清梨靠過來,梨花香氣再次侵占祝今宵的呼吸,“你今天陪我練琴嗎?”
祝今宵低頭,瞧著那纖弱嬌柔的花,它在風中輕顫,邊緣的血色簡直要被風吹拂去。
他伸手,掌心攏起,幫花擋住風。
“不去。”他答的話卻冷淡,往后退一步,“我今天要去山下做任務。”
怎么還是不和我一起?清梨愣住,秋水眸瞇起。穿庭而過的梨花風停滯。
祝今宵被派了個最低最容易的任務,幫此前被妖邪破壞家園的村民們重建屋舍。他正好想借此下山,避開與清梨見面。
怕清梨不信,他又補充一句:“他們需要我。”
系統(tǒng):【生命值啊!要保住生命值啊!】
清梨急了,猛然揪住他的袖子,直直望入他的眼中。
“我比這世上千千萬萬人都更需要師兄!”
*
待聽到驚跑滿山雀鳥的琴聲時,應有才痛苦捂住耳朵:“不是說把那小白臉派去山下建屋子了嗎?”
他神機妙算,算出來今天清梨可能會練琴,他特意讓祝今宵接了個下山的任務,想趁機把清梨也弄下山,以避免聽到她慘絕人寰的琴聲。
舅媽倒是放下針線,筐旁是清梨的腰帶,腰帶上用靈蠶絲繡的仙鶴栩栩如生,她細細聆聽:“還真的進步許多。”
應有才崩潰,從特別特別難聽,進步到特別難聽,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粽寶兒不在屋子里。
粽寶兒知道祝今宵做飯好吃,現(xiàn)在每到飯點,他就自覺雙手抱個小碗,邁著小短腿往姐姐院子跑去。
舅媽又想到,當年她帶清梨在廚房做飯時,清梨做雞蛋面,都挑了一個好看的雞蛋才打進去。
那她一眼瞧上那個長相俊俏的小弟子也是情理之中。
舅媽的手在針線筐旁停留,又敲擊兩下。
她想起清梨從前關于追求者的軼聞。
有師兄弟送清梨滿束花枝,向她示好。清梨卻覺得這是請教劍招,拿花枝當劍,又揍了弟子一頓。
有同門約她半夜看月亮,清梨直接把舅舅也喊去了,把那個小弟子嚇得半死。
經(jīng)常有愛慕者讓小狐貍轉(zhuǎn)交信,小狐貍把信一筐一筐的送進來,清梨看完,心如止水。
清梨難以明白情愛,她的情絲生來被照水夫人斬走兩根。
舅媽:“她的第三根情絲……”
“毀了。”
應有才知道她想問什么,搶先打斷對話,似是牽扯到難言不甘的回憶。他靠著躺椅,耷拉眼皮,不想再提。
一室無言,唯有香爐緩緩升煙,空留舅媽嘆息聲。
*
午夜。
祝今宵瞧著床頭這盆心頭血花出神。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腹輕輕碰到花瓣血色邊緣。
花香襲來,他回想起白日彈琴時。
他沒有辦法拒絕清梨,終是被她拉去練琴。
琴房里,日光透過木窗照進,有梨樹花枝的影子。
清梨照著琴譜彈完一遍,音調(diào)亂飛,心思也飛到師兄身上。
“師兄怎么不夸我?師兄難道不覺得這心頭血花很美嗎?”
祝今宵刻意不看花,也不看她,只將注意力放在琴上,在譜子上給她標注重點。
清梨偏頭看他,在他帶著她的手按拂琴弦時,她身法變動,鉆到他懷里,呈現(xiàn)出半擁抱的姿勢。
祝今宵預料到她會亂動,卻沒有成功避開,只是胳膊在她腰后懸空,沒有抱她。
任由花香在懷,卻不低頭親近。
“是我送的禮物師兄不喜歡嗎?”清梨是凡事必然要問出答案的人,她依然盯著師兄的眼睛。
祝今宵垂眸,他別扭而自責,擔驚受怕。所有問題的關鍵是,在身份
上,他欺騙了清梨。
開頭說了一個謊,剩下的所有問題便不敢再說出答案。
清梨得不到回答,開始畫大餅,試圖用好東西來引誘。
“師兄,我可以為你取龍筋。”
“師兄,我可以用心頭血給你種下契約花。”
“師兄有什么愿望,我都替你實現(xiàn)。”
她認真望著師兄,許諾:“師兄,我是錦鯉命格,跟著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那浮動的表盤一直在往上漲,她掌心的溫度傳到師兄身上,她可以一直給師兄帶來好運。
祝今宵避開了她的目光:“你為什么要為我做這些,你甚至什么都不了解我。”
【休傷吾主!】
系統(tǒng)及時趕過來,系統(tǒng):【宿主別急!我來給你送小抄!】
系統(tǒng)終于兌換到一份龍傲天信息,里面三兩行字,簡略寫了龍傲天的喜好,火速遞給清梨。
清梨眨眨眼:“了解啊,你的生日是三月,喜歡狗勝過貓,最喜歡吃的菜是醬香排骨,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
祝今宵瞳孔微微睜大。
系統(tǒng)短短的小抄已然念完,清梨望著師兄的眼睛,卻又接著開口:“師兄不愛喝太燙的東西,喝東西前都要吹好久。師兄的潔癖好嚴重啊,有空時小黑都要被一天洗三次。”
她湊更近,近到要親到他:“師兄的眼皮上有顆好小的小痣,要湊得很近才能看清。”
祝今宵望向她,她的眼睛永遠明亮,就像在丹房里那樣,她無視飛揚的灰塵,穿著紅裙踩著傾泄的陽光而來。
她打開了他在的那扇門,帶進來一束光。
祝今宵些微愣神。
清梨眨眨眼:“現(xiàn)在可以貼貼嗎?”
祝今宵低頭看她抓緊自己衣領的手,心想你已經(jīng)在貼了,他遲來的拒絕:“不可以……”
清梨立刻靠得更近,直接把他推到琴旁,衣袖拂過琴弦,引起一陣細微的樂音,整個人全部鉆進他懷里,就貼貼!
“可以親親嗎?”
祝今宵聽見琴弦的顫動,久違想到現(xiàn)在是教學時間。可是清梨已經(jīng)撲在他懷里,秋水眸里早已經(jīng)沒有這架琴,只映入他的身影。
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只是耳根卻全部紅透。
“好吧,可以貼貼,不可以親。”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絕,清梨惱了。
她猛然揪住師兄領口,把他往下拉,快速而果斷,惡狠狠在他唇邊親了口。
“就親!”
祝今宵無奈妥協(xié):“好吧,可以親,別親太重。”
清梨咬著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就親很重!”
就要又抱又親!親破皮!
最終,這趟教學,清梨沒有在琴棋書畫上取得長進突破,但成功把師兄嘴唇親破。
傍晚時分,祝今宵遮掩住被咬腫咬破的嘴唇,在梨花花瓣中回自己的院子。
清梨跟在他身邊,不時望一望氣運表盤,還希望和師兄有更多交集。
她眼珠轉(zhuǎn)轉(zhuǎn),上前牽住他的衣擺晃晃:“師兄,我今天夜里就得去隔壁鎮(zhèn)做任務了,你要不要提前說,你好想我?”
祝今宵沒有回話。
正巧碰到在門口抱著小碗的粽寶兒,清梨一把把表弟抱到懷里。
“我弟弟還沒吃飯,師兄不理我,連帶著我弟弟都被餓了好幾天,我們好可憐啊。”
粽寶兒十分配合姐姐,雖然遲鈍不開竅,但是眨動眼睛,搖起小碗。
剛巧小碗里還有兩顆落下的桃核,碰著碗壁哐當哐當響,聽著確實十分可憐。
祝今宵:……長生種沒有那么脆弱的!還有,食堂一直開著啊!
姐弟倆就在他身前,半蹲下假哭。祝今宵聽著這話,明明知曉她是在逗弄自己,卻只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他心中更加自責,甚至又做了四菜一湯,一直被清梨纏到吃完晚飯才分開。
夜風吹拂,花瓣閉合,有靈般戳戳他的指尖。
祝今宵回神。
他很輕摸了摸床頭的花。
他很小聲,似乎在問自己:
我能給你什么呢。
*
脖頸的墨色痕跡流動開,祝今宵問起:“若是缺失一魄,那一魄該如何找回來?”
墨妖自然知道少君在問那個漂亮的少門主,答:“得看那魄有沒有散掉,若是已然散掉,自然是無法尋回。”
墨妖見多識廣,也不由納悶:“不過按道理,缺失一魄,不是早就該死掉了嗎?也沒聽過誰缺一魄還能正常活著的,甚至還如此活蹦亂跳法力高深。
“缺了魄,要么瘋瘋傻傻,要么活不久,要么當初就沒了。”
它感慨:“這姑娘她還挺厲害。”
祝今宵聽了它的措辭,卻不大高興,眉頭蹙起。
祝今宵指尖點點花瓣,在花瓣的顫動中,他想,自己這幾日是太過分了,處理得不夠好。
明明是自己身份存問題,為什么要和清梨疏離?為什么要讓她擔憂?
這和清梨看的話本子里,那種明明自己得了不治之癥,卻冷著臉逼妻子先提分手的負心漢有什么區(qū)別?真可惡!
小祝師兄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決心和清梨好好道歉。
墨妖突然安靜,似乎在探查某處消息。
祝今宵剛剛打定主意,等清梨回來,要和她和好如初。
自己的身份確實還是一個大問題。那就珍惜還在相處的每時每刻。
大不了,大不了把這顆妖丹剜出來送給她。
墨妖突然驚呼:“哎呀少君,先別管那個姑娘了,蜈蚣精打過來了!”
千足洞府的蜈蚣精,睚眥必報,法力強大。更是知曉二十四妖的多種情報。
祝今宵十分詫異:“我何曾與它有過交集?”
墨妖三言兩句解釋完前因:“當年谷雨搶你爹回洞府時,順手滅了它一半妖身。它現(xiàn)在養(yǎng)精蓄銳,準備打回來。”
墨妖點明要害:“它現(xiàn)在往白雪山打來,就是要找你麻煩呀!”
果然,墨妖話音剛落,就聽見白雪山那邊有弟子驚呼,結界封印動了,有妖怪打上來了。
祝今宵快速做出反應,清梨另有任務,三兩天內(nèi)回不來。他得在兩三天內(nèi)解決這個危機。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讓蜈蚣精說出他的身份,最好的方法就是趕快把這個大麻煩引走。
正好蜈蚣精在妖界為非作歹,他也早想打一戰(zhàn)拿回地盤。
趁此機會回妖界,一次性解決。
祝今宵混在對抗的弟子中,找到機會成功引開妖怪,順水推舟,假裝被劫持遁身,借機回到妖界,待在蜈蚣精洞府。
他并不是很著急,他知道蜈蚣精功法的弱點。
蜈蚣精的洞府在山谷里,昏暗無比。
過了一夜,又一個白天。
祝今宵算著時間,應該還有一個半天,就可以擊破蜈蚣精弱點,趁此一戰(zhàn)了。
他卻聽見了應清梨的聲音。
“我?guī)熜衷谀睦铮俊?br />
第34章 33一劍霜花封谷 “誰不知道你有小情……
祝今宵佯裝被抓, 被蜈蚣精帶走,困在洞府里一夜加一個白天, 他并沒有慌張。
他看著洞口外明滅天色,還有閑余看看這里的環(huán)境。
他很喜歡這塊地盤,谷內(nèi)生著飽腹草,一株有三片葉子,吃一片可以十天不吃飯。
若是這地盤歸了他,這草可以給小妖怪們充饑, 多了還可以煉制辟谷丹賣錢,是非常劃算實用的東西。
祝今宵知曉蜈蚣精的弱點。當時墨妖說谷雨滅了蜈蚣精一半妖身,他還覺得“一半妖身”這措辭奇怪。而后他一看蜈蚣精的樣子就明白了。
蜈蚣精真身長達百尺,環(huán)節(jié)之下是鋒利尖銳的對足。而左邊一側(cè)的腿全被他親娘谷雨斬斷, 行路時都往一側(cè)偏。
“谷雨沒要它的命,因為她當時終于帶回你爹回妖界, 心情太好
了。”
墨妖還不忘念叨兩句舊事, 連連贊美,“我們谷雨君上真是美麗又仁慈。”
祝今宵幾乎通曉所有妖獸的死穴。
蜈蚣精長居深澗泥土之下,一對毒牙開山裂石,土中極速移動。它長于防御,全身覆蓋堅如精鐵的紅黑甲胄,一身鐵甲禁鎧克制一切刀兵之物。
它最倚靠的就是那副軀殼鐵甲。
而鐵甲, 每到月圓就會變軟。
所以祝今宵在等,想等到月圓再動手。
但是此刻, 聽到清梨的聲音, 他詫異之余,有了些慌張。
清梨為何在此?
電光石火間,他做的第一件事, 是立刻裝作成一個真被劫持的弟子。
他把洞穴里早就散落一旁的粗糙繩索急匆匆撿回來,用牙輔助著咬起繩子兩端打結,捆好自己的手腕。
又忍著潔癖,在巖壁上蹭了些灰。
“少君,你在做什么?”墨妖大驚,它本以為少君會由此遁身直接重返妖界,不再回白雪山,再由打下地盤的此戰(zhàn)開始,帶領妖界,一舉雄風!
怎么那小姑娘一來,就把少君的注意力又帶回去了!算了算了,白雪山有仙草,我們暫且忍一忍。
“我?guī)熜衷谀睦铮俊倍囱ㄍ猓謇嬖俣戎貜汀?br />
她一身紅色長裙,斜提著紅月傘,臨空站在谷外。金紅面簾無風不動,珠串反射寒光。一雙秋水眸冷的如同十二月的湖。
她昨夜去做任務,任務不難,只是那妖怪狡猾,數(shù)個妖器協(xié)助奔逃,她追了一夜才終于絞殺。
人在千里外,又聽得師兄被抓,她立刻只身奔千里來救。
蜈蚣精久居地下,視力不佳。聞聲聽不出是誰,身軀拱起,又湊上去細看。
而后哈哈大笑:“哪來的小丫頭,我們妖界的事,哪輪到你來管!”
不好。祝今宵立刻警惕,蜈蚣精會暴露他的妖族身份。
他該如何快速堵住蜈蚣精的嘴,又想辦法告訴清梨月圓才是此妖怪弱點呢?
然而不用他擔心,因為清梨根本不聽蜈蚣精說話。
山谷中刮起大風,吹得清梨紅裙飄拂,金紅面簾依然反射不知何處照來的冷光。
清梨正色。
“我數(shù)到三,師兄若是不出來,我就霜雪淹沒整個山谷,霜降山谷也要把師兄帶出來。”
蜈蚣精大怒:“你是何人?如此大放厥詞!”
“一。”
清梨不管,右手揚起,貝殼手串薄片相擊響起,紅月傘橫起,已然撐開。
袖擺灌風敞開,傘面爭先恐后開起一簇一簇霜花。
寒風凜冽,竟然真的有霜花從天而降,只是抬手之間,就已經(jīng)覆蓋了谷底一層。
白霜滿地,飽腹草被打歪,只剩下草尖一點綠意。
蜈蚣精在妖界能留下威名,它不是吃素的,排不上天命傳承的二十四妖,也是實力頂級的大妖。
若是換算成人類修士的修為,它可以對抗九階修士。
它見這姑娘出手不凡,大怒下打起精神,喊出徒子徒孫,妖獸大軍密密麻麻,聚集山谷。
結界遮掩下,清梨沒看見祝今宵,單向結界阻斷了他的身影和聲音。
而洞穴之中,祝今宵已經(jīng)看到蜈蚣精身上亮起紅黑交替的光芒,這是強化軀殼的預兆。
倘若他沖出洞穴朝清梨出聲,又容易暴露身份。
祝今宵心急如焚,他該如何告訴清梨,等到月圓才適合對打呢?
“二。”
清清冷冷的女聲。
清梨絲毫沒有被蜈蚣精的舉動影響到節(jié)奏,只冷靜喊出數(shù)字。
師兄遇難被關,她不知師兄生死,她不想再多和蜈蚣精費嘴皮子,打出結果永遠比問出結果高效。
風聲呼嘯,不知何處響起尖銳破空聲,紅光一閃時,清梨已然從紅月傘中抽出碎火劍。
這是她隱藏的殺招,不到最后時刻不輕易拿出來。除了娃娃臉器修外,修仙界也鮮少有人知曉。
目前為止,見過這把劍的妖都死了。
就連祝今宵瞳孔也睜大,紅月傘里有劍?!
他下大雨時還幫清梨撐著傘,不知在傘下被清梨親過側(cè)臉多少次,怎么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
與此同時,蜈蚣精正要進攻,卻猛然見紅裙蹤影消失不見,再一眨眼,竟然出現(xiàn)在它要害處。
清梨挾天子以令諸侯,輕劍懸在蜈蚣精脖子處,拉出一條血線。
“放了我?guī)熜帧!?br />
她又補充句。
“我只要我?guī)熜帧F渌铱梢圆还堋!?br />
她輕蔑望眼蜈蚣精,秋水眸冷淡:“就當是個交易,你放了我?guī)熜郑铱梢赃t一點再殺你。”
蜈蚣精咬牙切齒。
什么交易?這是威脅!
祝今宵不喜歡蜈蚣精,是想和它爭地盤。
應清梨此刻與此妖的過節(jié)可就太多了,那日此妖打來白雪山,抹了面子傷了和氣不說,還帶跑了她師兄。
此妖從前不知何故,一直潛伏養(yǎng)傷,但是它徒子徒孫眾多,危害一方百姓,早就該殺!
霜花從天而降,已經(jīng)蓋到膝蓋。
洞穴里的祝今宵都凍到發(fā)個抖,他在快速盤算戰(zhàn)力,清梨八階,蜈蚣精九階,此地更是大本營有場地優(yōu)勢,清梨打蜈蚣精不易。
祝今宵咬牙,準備出洞穴,被懷疑身份就被懷疑,不能讓清梨落了下風。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抖落手腕麻繩,便聽見清梨冷到結冰的聲音。
“三。”
無數(shù)風雪鋪面。
洞穴里的祝今宵只見白光閃爍,視線中唯余遮天蓋地的茫茫白色。
他顧不得太多,沖出洞穴。他抬頭,霜雪已經(jīng)落到腰側(cè),寒風呼嘯。
紅衣紅裙是霜雪里唯一的艷色。
蜈蚣精已經(jīng)鎧甲發(fā)黑發(fā)燙,成為最堅固之軀,無數(shù)徒子徒孫叫喊助威。
清梨右手執(zhí)劍,她毫不在意對手的招數(shù)。金紅面簾上的眸光冷靜而堅決。
碎火劍一劍而下,貫穿之勢。
只是眨眼之間,只是一片雪花翻轉(zhuǎn)落下的瞬間,那劍刃已然劈下,帶著石破天驚的威力,整個戰(zhàn)場卻好似寂靜無聲。
在詭異的寂滅后,突然聽見轟然大響。
半個山頭被劈落,沿著整齊的劍痕往下傾斜,砸落山谷。
那最強的蜈蚣精,軀體還在發(fā)著紅光,卻已經(jīng)被豎著劈成兩半,毫無聲息。
那些徒子徒孫,每個身上都有劍痕,被漂亮的攔腰斬斷。
一場劍拔弩張的對決,結束于如此迅速而安靜的屠殺中。
有霜雪落下,落在祝今宵的發(fā)梢肩膀,有一片落在他纖密眼睫,慢慢悠悠消散,他卻沒有眨眼。
他的眼中,只有執(zhí)劍的紅色倩影。
在滿天霜雪里,紅裙神女迷人而強大。
清梨千里救師兄,一招制敵,八階升九階。
“師兄!”
冷到結冰的聲音突然變得嬌媚生動,像是春風吹化了千層冰霜,吹得枝頭花朵輕顫嬌艷。
清梨終于看見了祝今宵,她抖抖手中劍,閃著紅光的碎火劍收入傘中,她三兩步跑過來。紅裙拂過空中霜花,轉(zhuǎn)瞬融化。
祝今宵抖掉麻繩,清梨果然先把他的雙手捧起來,捏著手腕,放到眼下細看。
“這麻繩真討厭,都勒出痕跡了。”
祝今宵慶幸下手綁自己時注意細節(jié),勒得狠了些,沒讓清梨看出破綻。
“師兄,我來得很快吧。”清梨要他夸獎。
“快。”祝今宵點點頭,目光仍然盯著她,“特別快。”
千里奔來的神女。
為他而來。
清梨在見到師兄時就已經(jīng)收了法術,寒風霜花頃刻消失,山谷唯一高樹復活,樹上繁花尚在。
花影遮在他的臉上,抬眸卻那般清亮。
師兄看人時,猶如被世上最漂亮的寶鏡映照。
清梨沉迷于這樣的眼眸,但她又想起,自己似乎和師兄還是半和好不和好的狀態(tài)。
“我們和好嗎?”
清梨搖搖師兄的手,眨眨眼睛。
“和好。”祝今宵沒有片刻猶豫,果斷應答,又點點頭,“和好。”
清梨立刻雙手抱住師兄脖子,踮腳去親師
兄。
她親一下,退一下。
在師兄唇邊親完,又離開幾寸,去看他的神色,去看花影落在他眼眸的倒影。
她看師兄不躲避,又上前親他好幾下,親完再退回去。像小貓撲蝶般,來來回回,試探著又逗弄著。
祝今宵以為她玩夠了不親了,她卻再強勢抱過來,撲在師兄懷中,親得重重的,唇瓣相貼,剝奪他的呼吸,舌尖早已經(jīng)探進去,邊親邊試探。
梨花香與橘子香氣交織,呼吸纏繞一體。
清梨親得微喘,唇瓣稍稍離開,祝今宵卻追著她的呼吸,親回去,她躲了一下。
清梨靠著樹干,秋水眸瞇起,有一瞬間驚訝。
她只來得及詫異這一瞬,下一瞬,祝今宵已經(jīng)強勢攬住她的腰,修長手指捧上她側(cè)臉,低頭親下去,輕咬她的唇瓣。
清梨勾緊師兄脖子,迷迷糊糊想,這是師兄第一次主動親。
高樹繁花隨風落下,拂過肩膀一層花瓣。心跳聲交疊,分不清是誰的,心跳一陣快過一陣,在空蕩安靜的山谷中又驚起一層落花。
清梨被親到把持不住,腦海里迷迷糊糊只有師兄,舌尖勾纏,像一朵花瓣貼合另一朵,在無盡春風中纏繞。
她微喘著,忍不住伸手,拽著師兄的衣擺,指尖探入師兄衣服里。
指腹碰到肌膚,體溫傳遞。祝今宵猛然清醒過來,他胸前尚有鱗片舊傷,雖被繃帶纏繞,卻仍不敢被她碰到被她發(fā)現(xiàn)。
清梨閉目追逐他的氣息,輕咬他舌尖,像游魚般交錯嬉鬧。
她還想再進一步,卻察覺師兄僵住,腰背繃緊,而后她探入衣擺作亂的手被師兄抓住,被捏住手腕抓走。
橘子香氣短暫變淡,師兄嘴唇離開,推開她的肩膀,耐心梳弄她的發(fā)絲,把她被揉亂的衣服整理好。
清梨眨眼,心想,師兄真是害羞,摸摸怎么啦,身材那么好被我摸摸怎么了!窄腰寬肩薄肌被我貼貼抱抱怎么了!
她覺得遺憾,卻知曉不能操之過急。
清梨又仰頭,親下師兄脖頸,親完看似要離開,又快速在他喉結處輕咬一口,聽見師兄短促的低吟,她才心滿意足。
幾日后。
清梨打敗了蜈蚣精,祝今宵立刻讓墨妖安排布局,而今那塊地盤已然歸于祝今宵一派。那里的飽腹草同樣歸于他們的資產(chǎn),可以利用。
祝今宵仍擔心行跡有沒有暴露,與清梨膩歪幾天后,找機會問墨妖,有沒有別的妖來查他的行蹤。
“算了吧少君。”墨妖怪里怪氣。
“外面都傳開了,你有小情人罩著。”
“小情人一劍劈開了半個山頭,誰還敢找你麻煩啊!”
第35章 35閉關 你都這樣了,你為什么不能那……
白雪山。
祝今宵做了好多好多補血的湯羹, 決心讓清梨好好補補心頭血。
那朵心頭血花一直放在他床頭,獨花無葉, 花瓣邊緣血色濃烈,嬌弱美艷,迎著風伸展。
“以后不許這樣。”祝今宵鮮少用否定詞替清梨做決定,這次卻是語調(diào)堅定,他低頭攪拌鍋中湯羹。
“我不需要你送我什么。”
他看著湯藥順著長柄勺子的攪動順時針凝成漩渦,他想, 清梨真的太好了,而他卻沒有東西可以回贈。
【別聽他的。宿主,多送點,這可是加氣運的好辦法。】
系統(tǒng)在識海里伸長脖子, 可勁兒聞香,嘖嘖驚奇, 【他怎么熬補湯都熬得這么香, 宿主,咱可更不能讓他跑掉了。】
粽寶兒又抱著碗來,小勺子沿著碗壁啷當響,這幾日連舅媽都在疑惑,粽寶兒是不是吃得臉頰都圓潤了。
粽寶兒喝完滿意打飽嗝,乖巧等著小祝哥哥幫他擦臉洗手。
祝今宵剛剛在檢查清梨的手指, 仔仔細細看以前的傷口,心頭血脈連于食指, 她食指上放心頭血的小口子早就已經(jīng)痊愈, 指尖素白看不出一絲痕跡。
清梨從來不是嬌氣的人,當年斷魂崖上被鐵骨銅牛的牛角頂破心臟,也不曾掉落一滴淚。
“要師兄親親才好!”清梨理直氣壯, 便宜不占白不占。
祝今宵無奈,果真在她那早已無恙的食指上吹了吹。
清梨了然,當著粽寶兒的面,師兄總是格外收斂,絕不帶壞小孩子。
但她自己主動蹭上去,指腹點了點師兄的唇瓣。用力按壓,唇瓣柔軟凹陷,呈現(xiàn)淡淡緋色。
祝今宵照料完清梨,又去幫粽寶兒擦干凈手,順口商量:“今天教詩詞,你和姐姐一起聽?”
遲鈍的長生種迷茫睜大眼,而后如同感知到危險的小動物般,慢吞吞跳下凳子,抱著空碗,邁著小短腿,跨過門檻逃之夭夭。
祝今宵回頭看眼清梨,意思是,你們姐弟倆怎么都這樣,談學色變。
清梨心中也在飛速盤算,如果師兄長留白雪山,那他就是白雪山和舅媽一樣有文化的人了,白雪山的整體文化水平有了提高,更不能讓他跑掉。
粽寶兒跨過門檻,院子里小黑支棱起來。
祝今宵熬的湯羹濃香好吃,每次剩余都給小黑。
小黑早已不再是當年吃著稀飯,難得有根骨頭還想著分祝今宵一絲肉的狗狗。
現(xiàn)在它有粽寶兒搭的狗窩,有清梨送的大骨頭,更有頓頓飽的飯菜。
小黑很高興,好師兄,下輩子還跟著你。
屋里傳來動靜,小黑耳朵豎起來,以為要開飯了。
卻聽見屋里又親起來,清梨雙手勾住師兄脖子,閉眼把人壓在窗邊親。
小黑接著趴下來睡覺,它知道一時半會吃不到飯,屋里兩人有得親呢。
*
傍晚,祝今宵的傳音霜花響起。
他拿起霜花,霜花下面墜著的吊墜在夜色中閃過璀璨光芒。他的霜花之前偷仙草那夜壞掉,后來換了個新的。
白雪山弟子都愛給自己的霜花搞點裝飾,清梨?zhèn)饕羲ㄏ碌呢堁鄣鯄嫽位斡朴疲o他新霜花時,下面已經(jīng)給他配了一顆同款吊墜。
他的傳音霜花很少關,因為清梨幾乎每個時辰都要給他發(fā)消息。
當時他還住在外門時,他就發(fā)現(xiàn),清梨愛發(fā)傳音。
那時他鼓勵勇氣,拒絕:為什么半夜發(fā)傳音?
他以為這句反問問得很到位,既禮貌又隱藏他想保持距離的訴求,少門主一定會知難而退。
沒想到對面秒速回了一句:師兄煩了嗎?
有快速跟一句:師兄討厭和我說話嗎?
祝今宵啞然,只好再慢吞吞回一句:沒有。
吊墜一閃一閃,像貓兒在月色下眨眼,清梨給他發(fā)消息:師兄,今晚有重要事情哦。
于是祝今宵便等她。
他望著小院子,小黑在搖尾巴啃骨頭,雕刻臺上散亂的木料是準備打磨好送清梨的小裝飾,他猛然意識到,哪哪都有清梨的痕跡。
他甚至現(xiàn)在還在等清梨的霜花信息。
他想念清梨。每一片梨花都向她飄去。
“師兄!”
清梨今天穿了身白色衣裙,刺繡霜雪。
她朝這邊跑動起來,像是梨花拂過朗月,飄散層層白色香雪,帶起夜風蕩漾開的梨花香。
她手上拿把弓箭。
“師兄,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她高高舉起手,把弓箭遞給師兄。
娃娃臉做的弓箭可算按時交貨。這把弓箭可謂處處都是上品材料,連弓弦都是蛟龍筋。
祝今宵愣了愣,接過來細看。
清梨很喜歡待在他身旁,時不時咬一下臉,蹭一蹭。
他在看武器,清梨坐在木床上靠過去,臉蹭臉,和他貼貼。臉擠臉好一會,蹭得很開心,并且沒有影響到師兄的思考。
祝今宵拿起弓箭,細細端詳。
蛟龍抽筋,成了這根弦。他沒有對同類妖獸的憐惜,也沒有對清梨武力的懼怕。
他只是認真想,這就是清梨冒著危險和害怕去幫他做的武器。
“這就是今晚重要的事情嗎?”
“不是。”清梨正色,金紅面簾在月色下閃過流光,秋水眸認真望著師兄。
“是我想讓師兄幫我護法。”她道,“我今晚要八階突破九階。”
蜈蚣精一戰(zhàn),直接讓清梨突破瓶頸,八階升到九階
,只是功法根基尚不穩(wěn)固,今夜要去靜禪塔中鞏固。
清梨認為這是個好消息,在四方會試前突破,最年輕的九階修士,足以驚艷所有人。
【哎呀呀,】系統(tǒng)跳出來,害羞,【我知道的,你們這個世界,提升修為都是這樣那樣的,你要不要乘機把他辦了?】
“我只要靜坐。”清梨打斷系統(tǒng)的妄想。
她每次升階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從前剛從凡間接回山門時,應有才念及她愛魄殘缺,到她突破進階時,整個白雪山如臨大敵,應有才親自為她親自護法,不放心到極點。
結果卻發(fā)現(xiàn)清梨升階真的只是閉眼睡一覺,應有才大為感慨,天才就是不一樣。
祝今宵立刻眉頭緊鎖,緊張:“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說?還是讓門主來吧。”
“舅舅下山了,”清梨早已想到借口,“今晚就進階,我總不可能等下去。”
她牽牽師兄的衣袖,搖搖:“我想讓師兄陪著我,這可是修士重要的時刻,我不想師兄缺席哦。”
“而且,這不會很難的。”清梨十分自信。修煉上的天才,氣運上的錦鯉,向來關關難過關關過。
靜禪塔,在白雪山某重山霧中。
九層高塔,皆為朱紅原木拼接而成,外側(cè)八角皆系銅鈴,除朱紅塔尖偶爾懸浮于高天之上外,整體在山霧中完完全全隱匿。
若非清梨帶路,祝今宵不會想到這里還會有個密地。
從五階往后,修士每突破一階,便要經(jīng)受內(nèi)心的拷問。
物喜,己悲,不眠,憾恨,忘我。五種識海拷問,隨機出現(xiàn)。
【我不高興。】系統(tǒng)憤憤不平,【我希望你們是這樣那樣,嘿咻嘿咻進補修為。】
它背著小手自顧自去找合歡宗秘籍了。
清梨領著師兄進塔,塔中有蒲團,有桌椅,床鋪。
從前她突破時就在這里打坐,待到晨光破曉,睜眼時就已經(jīng)升階。
清梨熟門熟路坐好,白色紗裙如梨花飄落,穩(wěn)穩(wěn)端坐蒲團。
祝今宵比她緊張多了,從進塔開始,眉頭就沒松下來。
他正襟危坐,卻見清梨伸手,他忙過去,以為有什么重要需求。
卻聽她瞇眼笑道:“我要師兄抱抱。”
清梨占師兄便宜已經(jīng)成了本能,在進階前多占點便宜,多多提高生命值。
她抱著師兄,心想,他真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
月色明朗。
祝今宵陪在清梨身邊,不敢絲毫大意。
一個八階升到九階的仙界修士,身旁陪著個妖君,妖君還提心吊膽。
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清梨的狀況并不像她說的那樣輕松。
打坐不過三刻,清梨的額頭就出現(xiàn)豆大的汗珠,染濕額發(fā),順著鬢角流淌。
她眉頭緊鎖,嘴唇咬出牙印。
清梨沒有騙師兄,她以前的進階真的只是黑暗中昏睡一覺,但是今夜的情景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她入定后,眼前并不是從前一樣的黑暗,而是出現(xiàn)色彩,綠草白花,接天霧氣,白雪山的模樣。
白色梨花從南向北飄過,遠處竹林隨風作響。
汪汪汪汪汪!
有狗叫從身后傳來,清梨不慌,笑了笑:“是小黑嗎?”
她轉(zhuǎn)過身,笑容瞬間消失。
不是小黑。是一條黃狗。一條曾經(jīng)在她懷里,而后被照水夫人掐死,如今已經(jīng)埋在竹林墓碑下的黃狗。
黃狗身后站著個人。
照水夫人。
*
“清梨,清梨!”
祝今宵喊清梨,一聲比一聲著急。
離進塔不到一個時辰,清梨臉上的血色已經(jīng)完全失去,慘白如掉落的梨花。
他靠近清梨,只見氣若游絲,連呼吸都逐漸微弱。
哪怕他不是修士,也知道這般狀態(tài)已經(jīng)完全不正常。
“她入的是哪一境?”
墨妖不知。別說墨妖不知,就連清梨自己也不知道。她從前一層難關都沒有經(jīng)歷過。
祝今宵再次向墨妖確認:“清梨缺失的是哀魄對嗎?”
他想起之前說的,清梨在母親慘死時沒落一滴淚。
“缺了一魄,進階突破是不是難很多?”
墨妖仍然不敢給出確定答案,無法回話。
祝今宵下定決心:“我陪她去識海秘境看看。”
*
“應清梨。”照水夫人吹著茶水,茶盞把白沫拂開,臉上毫無笑意。
“你把誰帶回來了?”
清梨跪在桌下,茫然分不清真實與幻境,只憑本能答:“我?guī)熜帧!?br />
“你哪來的師兄?”杯盞猛然拍在桌上,按出印記,杯蓋一震,濺出滿桌水。
清梨的背也在杯子震動的這聲響中一抖。
她搭在膝蓋上握成拳的手捏得更緊,頭低得要埋進地里。整個年少時期,她都活在對照水夫人的懼怕之下。
就算天生錦鯉,也敵不過生來就被親生母親斬斷情絲。那錦鯉氣運尚未奏效,就慘遭壓制,只顧著如何在斷情絲毀愛魄下活下來。
可能在照水夫人要殺了她時,被舅舅趕來救下,已經(jīng)是那殘存的錦鯉氣運最大功勞了吧。
“你哪有什么師兄。”照水夫人憤恨重復。
完了,清梨想,師兄要死了。像她喜歡的小兔子,撿回來的小狗一樣,只要她喜歡的,母親一定要當著她的面弄死。
母親不希望她開心。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師兄。清梨還是茫然著。我一見師兄就開心。
母親會喜歡師兄嗎?
不會。她連自己都不喜歡。
清梨再次迷惑起來,真的有師兄嗎?
假如師兄只是自己的一場鏡花水月,一個幻想呢?她只是一個沒有情絲的人,本就沒有情感,何必愛呢?
“都是因為你,全是因為你。應清梨,如果沒有你,我怎么會落入如此慘敗境地。”
照水夫人的話語傳來,那個杯盞砸下來,砸到清梨額頭。
清梨任由母親發(fā)火,碎瓷片沾著血落下。
她還在跪著,心想,還要跪多久,才能等到舅媽過來救她。
要是等不到,她就繼續(xù)跪著,反正可以看著碎瓷片,在腦海中想象它會組成的花紋,走著神發(fā)著呆,難熬的時辰就能過去。
于是那沾著血的碎瓷片,在她膝蓋前,成了一朵霜花,又成了散開的橘子皮。
“清梨,你在哪里?”
有聲音傳來,像是罐子里相擊的冰糖。
是師兄嗎?是師兄吧?
他不是幻境。那我也是真實的,我在母親的責罵怨恨中存活下來了。
照水夫人是虛,我為真。
清梨猛然站起來,照水夫人的模樣在扭曲,在延伸,生出黑色煙霧,將一切死死纏繞。
祝今宵在秘境中,走得艱難異常。
這并不是真正的識海,更像是識海在秘境中的投影。
他拿著清梨送的箭矢,當長劍使用,箭矢揮舞,打散無數(shù)纏過來的黑影魑魅。
每一個弓箭手,都有一個近戰(zhàn)夢。
清梨往聽到師兄聲音的方向奔跑,照水夫人的影子死命追過來。
那疾奔的影子拂過她的白裙,碰到她的腰帶。
清梨尖叫:“你痛苦源泉不是父親嗎?”
“你恨他你找他啊!你憑什么找我!”
祝今宵終于見到清梨在哪里。他看到清梨在一片黑色沼澤中。
“清梨!”祝今宵欣喜起來。
他朝清梨伸手,卻發(fā)現(xiàn)夠不到她,于是他把箭矢伸過去,讓她握著箭桿。
“清梨,”祝今宵費力將她拽出來,“這團泥沼是什么?”
是我母親。她想這么回答,卻在張口的一瞬間陷入絕望。
黑影無處不在,好似仍然追到她身邊,響在她耳畔,那聲音歇斯底里:“你沒有走出來,應清梨,你只是藏在心底。我告訴你,心里深處的痛苦,會再次爆發(fā)的!不會很遠!”
識海秘境猛然破碎。
祝今宵抱著清梨出來。
清梨依然昏迷不醒。
“她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祝今宵擦過她額頭的汗珠。
“成了一半。”墨妖這次答得很
快,“修為上升,功法沒有反噬,只是這個根基確實沒有沉淀下來,像是把進階秘境的試煉延遲了。”
祝今宵心中稍感放心。
清梨抱住他,小幅度掙扎。
祝今宵以為她要醒來,低頭看,卻猛然被她咬到脖子。
唇瓣貼在他頸側(cè),牙齒滑過肌膚,又深深咬下去。氣息拂過,帶著癢,更帶著酥麻疼痛。
清梨顯然不太清醒,眼眸中還蒙著一層隔世經(jīng)年的霧。
虎牙尖利,直接咬出血。那抹艷色在她泛白的唇瓣上,在清梨慘白面容上,分外顯眼。
她舔了舔,吞咽下去,又咬過來。
“走火入魔?”墨妖震驚。幻境所見震撼動搖了她的心神,她此刻難以安定。
祝今宵卻舒了一口氣。
正好,龍血安神。他輕拍清梨肩膀,輕松:“沒關系,咬慢點。”
清梨聽不見,又咬了一口。
“少君,她現(xiàn)在神志不清。”墨妖慌張,“假如她殺了你呢?”
“讓她殺。”
祝今宵關了傳音,塔中寂靜。只余吞咽聲。
風一陣一陣,塔外檐角銅鈴不知響了多少聲,清梨終于清醒過來。
秋水眸如霧氣中漸漸擦去水汽的貓眼石,重回清亮。
她仰頭望著師兄,有種死而復生的釋然和后怕,待在他懷里要安慰。
“疼嗎?”祝今宵小心拂過她臉上被黑影砸出的血痕。
“師兄借我抱抱就不疼了。”
祝今宵主動攬過人,把她抱在懷里。
他見清梨心緒不寧,安慰:“就算遲上幾個月,你也照樣是最年輕的九階修士。”
而今修仙界,與清梨同齡的修為都不及她,修為比她高的又都比她大不少。
他認定,清梨就是最厲害的。
“我沒有想這個。”清梨勒緊他。
她差一點就要又回到噩夢里了。
“我只是在想師兄。”
祝今宵一手抱緊她的腰,一手摸到自己的脖子,想把凌亂的衣領理好,遮住咬痕。卻被清梨攔住,她手攥在領口,又把衣領打開。
師兄脖子修長白皙,卻有牙印交錯縱橫,紅痕斑駁。
祝今宵茫然,她還想咬嗎?應該不會暴露身份吧?
清梨瞇眼看看咬痕,指尖觸碰。她毫不愧疚,反倒得寸進尺要安慰。
“師兄怎么都不哄我!”
祝今宵把她打橫抱起來,從蒲團往里走,把她放到那張雕花床上,他想離開時,卻被清梨勾住脖子不讓走。
“師兄不哄我!”清梨貼著他的鼻尖,又鬧著重復。
祝今宵很無奈,都被你咬成這樣了,還要怎么哄。身體卻是誠實留下來,雙臂撐在兩旁,身影覆蓋。
“還要怎么哄?”祝今宵緩慢親著她,橘子香氣環(huán)繞,從鼻尖親到唇側(cè),時輕時重。
輕時如蝶翼拂動花瓣,勾得心癢。重時讓清梨喘不過氣,雙臂勒他更緊。
師兄的手始終在她身側(cè),要么困在她兩側(cè),要么抓緊她的腰,將她禁l錮在這一方橘子氣息的天地中。
清梨被人壓在床上親了一晚上。
這一晚,沒受傷的在哄人,受了傷的被安慰。
唯有找到雙修秘籍的系統(tǒng)在尖叫:【你都這樣了,你為什么不能那樣呢!】
第36章 日常 “他不是不行吧?”
梨樹枝椏迎風搖曳, 白色花瓣抖落,如白紗長簾般飄搖在雕花木窗前。
白雪山的日子安穩(wěn)流淌, 如明澈溪水。清梨回來后又被舅舅催著讀書,念念書練練劍。
只是教學的少年一字一句認真謹慎,聽課的少女托著下巴時不時走神。
師兄坐在清梨對面,講解詩詞。她盯著師兄的嘴巴。師兄的聲音清朗好聽,薄唇張合。
系統(tǒng)翻著情話大全:【宿主,讓我來抄幾句甜言蜜語, 為你助力】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沒有老公,你愿意做我的老公的吧?】
它又翻一頁:【你好與眾不同,你和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
【你的手好小呀, 你好香呀,你要來我家看貓后空翻嗎?】
詩詞歌賦翻過一頁, 祝今宵挑眉, 看出清梨走神,他曲起手指在桌上敲敲,提了個問題。
清梨只一半心思在讀書上,但勝在聰敏,答得竟然大差不差。
“師兄,”她答題說到一半, 聲音漸小。
“怎么不繼續(xù)了?”
“想親師兄。”
系統(tǒng)爽快扔了情話大全:【不用這個,宿主你才是句句帶撩。】
清梨抬頭, 她望著懸在師兄上方的刻度盤, 刻度指針早已過半。
那日清梨被他在樹下主動攬過腰親吻時,氣運值的指針終于不偏不倚指到中間,又在繁花搖曳中宛如被風吹動般往右拂去。
系統(tǒng)早已經(jīng)舞著小旗子舞龍舞獅敲鑼打鼓歡呼雀躍慶祝過一輪。
清梨觀察得仔細, 心中有一點點奇怪,為什么師兄的氣運值有時順暢增漲,有時卻會停滯。
她并不知曉,祝今宵缺失了龍角。“人開竅于面,龍聚靈于角”,他失去龍角,就猶如她缺失愛魄會遺失生命值一樣,氣運總有泄露口。
祝今宵龍角沒回來之前,氣運總會消散流失。所以他的角必須找回來。
墨妖從前一旦探查到別的妖怪“化龍”“生角”的消息,便立刻催著少君去嘗試。但那些妖獸往往是利用地形陣法與符咒,無一例外全都是邪術,對他毫無作用。
真龍的龍角,得在天劫中重新長出來。
清梨不知道這些龍類的秘辛,她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畢竟師兄的氣運值和她的貼貼有關。
為什么有時候漲得快,有時候漲得慢?
她想,這一定是因為自己有時候親得重,有時候親得輕。
清梨是個實踐派,啪的一聲書已經(jīng)被合上,今天的詩詞課到此結束,上完課的人應該有獎勵。
她揪過師兄領口,邊親邊看表盤。
有時是在唇側(cè)蜻蜓點水,有時貼著唇瓣廝磨,有時直接虎牙尖利在唇珠一咬,有時舌尖探進去勾纏。
梨花風吹得案上書頁起伏。
祝今宵想,他成了清梨研究的書冊。
祝今宵今天戴著清梨送的抹額。清梨喜歡用好看的東西打扮好看的人。如同她養(yǎng)曇花的名家瓷器,紅月傘上的三瓣霜花,她愛給自己的所屬物最好的搭配。
他額頭有妖紋,那被系統(tǒng)初見時就貸款夸贊,長成后定是最好看的銀紅交錯蓮花印記,依然沒長好,還是個傷疤模樣。
他從前用頭發(fā)遮著,后來就偶爾佩戴抹額。
這條藍紫色抹額,好看的像是夜空極光的顏色。
清梨親得忘我時,手指一勾一扯,抹額掉落。
祝今宵下意識去遮妖紋。他此刻想到竟然不是這妖紋會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而是在想,這道傷疤有點丑,清梨會不喜歡。
在他抬手遮掩之前,有雙手更快摸了上去。
清梨伸手,指腹觸摸描摹。涂了豆蔻的手指,在他的傷疤上來回磨蹭,好似畫了一朵三瓣霜花。
“我覺得很好看,很特殊。”
她說。踮腳在傷疤上輕輕一吻。
“師兄是特別的人。”
*
白晝時還是個明朗晴日,到了深夜竟然風雨雷電交加,吹得木窗都起吱呀聲。
祝今宵的剜心之痛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夜里復發(fā)。
墨妖激動不已:“少君,我們是不是能快速接受真龍的傳承了?”
谷雨死在天劫里,死得突然,她并沒有來得及將妖獸的傳承全部傳給祝今宵。
從妖族的年歲來說,祝今宵實在還是個年輕的不能再年輕的少年。
祝今宵不答,他想,這一定是因為和清梨待久了,變得幸運所以不疼。
雷聲交錯,祝今宵睡去。
夢里卻浮浮沉沉并不安穩(wěn),不停出現(xiàn)模糊的片段,不明詞句隱含情緒,紛亂交疊。
時而溫和,如春日暖陽。
“小梨害怕黑,我得去后山抓螢火蟲
給她。”
“好想讓小梨摸我的兩支角哦,可是小梨怕蛇。我明明不是蛇的嘛。”
“我要再多攢點錢,別人都有新衣服,小梨也要有。”
時而暴風驟雨迅猛。
“會保護她周全。”
“要放到錦囊里……我的護心鱗……不然她會害怕……小梨她不喜歡鱗片的。”
“你一定要戴好錦囊……我會保護好你……你不要打開看哦。”
是誰的記憶?
夢里總有散亂的詞匯,零零散散,卻如此膽戰(zhàn)心驚直擊關鍵。
他的護心鱗。
可他的護心鱗早已消失。
雷聲轟炸,祝今宵猛然驚醒。心跳快如擂鼓,幾乎要透過皮肉跳出來。
雨水混合泥土的氣息從窗戶縫隙里透進,伴著噼里啪啦的敲打聲。他卻嗅到一絲淺淡花香。
他視線偏移,看到床頭清梨送的心頭血花。
花朵毫不在意屋外風雨,兀自在夜色中舒展。花心純白無暇,花邊艷麗殊紅。
他伸手觸摸,花瓣微微顫動,飽滿真實的觸感。
他想,至少此刻是真實圓滿的。
*
應有才屋子里。
粽寶兒又換了個更大更深的碗,雙手緊緊抱牢瓷碗,頂著舅媽梳出來的一根朝天辮,去姐姐屋子里蹭飯。
牛角梳子被放在銅鏡前,發(fā)出輕微嗒聲,旁邊散亂的冊子上是四方會試消息。
四方會試,各宗門各世家聚集,白雪山遇到江家,應清梨總要與江二會面。
舅舅抱臂,腿伸長,兩腳交疊架在桌子上。
“倒不是我對小白臉多滿意,主要是江二實在讓我太鬧心。”
江家善卜算,行事詭異難測。江二納妾眾多,風評不好。
但不管怎么講,婚約和情絲俱是在江二這里,清梨若選擇別人,便不僅僅是兩情相悅不相悅的問題,要解決的麻煩和風波還多著呢。
舅媽翻出來弟子名冊,指到祝今宵那一欄:“我過兩日去瞧瞧。”
舅媽過來院子時,祝今宵正蹲在桌子旁,認認真真聽貓兒狗兒吵架,而后評判講道理。
“夫人好。”祝今宵起身禮貌問好,又道,“清梨剛剛出門。”
“我來看看你。”舅媽坐在院中石凳上。
清梨當然不在,她今天的任務到晚上都不會回來。舅媽特意挑了一個師兄妹兩人不會膩歪在一起的時間,單獨來試探試探。
三花貓和小黑的吵架被祝今宵勸和,三花貓豎起尾巴,蹭著舅媽的裙邊跑出去玩,小黑汪汪兩聲回到窩里睡覺。
祝今宵給夫人倒茶,不敢坐,站在一邊。
“少君。”墨妖小聲提醒,“你別緊張。”
它補充:“見家長就是這樣子的。”
舅媽早已經(jīng)看完弟子名冊上祝今宵入門時編造的身份信息,此時吹著茶葉,并沒有讓他坐下。
她不急不慢,先問些練功上的事項,又聊天般問起家庭構成。
“你父母做什么的,還在嗎?”
母親是大妖,天天搶地盤,治理妖界。父親修仙,跟著母親跑。
祝今宵避重就輕:“都不在了。”
舅媽目光緩和起來:“家中沒有別人了?”
祝今宵點點頭。
小龍只有他一只。小狼崽子倒是幾十只。人倒是沒有的。
舅媽點點頭,目光多了些憐惜,這是個貧苦出身的孩子。
只是這倒又有些麻煩。江家家大業(yè)大事大。這孩子背后也沒個靠山。
“你和清梨,到哪一步了?”
祝今宵耳尖瞬間赤紅。
舅媽喝著水,慢條斯理吹吹浮葉:“我問劍招學習。”
“清梨已經(jīng)九階,門主前日給的劍譜,她已熟練掌握。我比她慢一些。”
看著祝今宵低下去的頭和徹底紅透的耳朵,舅媽心中有數(shù)。
她趁機敲打敲打,意味深長:“清梨在感情上質(zhì)樸天真,你可不要欺負了清梨。”
*
“得快點睡到師兄。”
入夜,清梨結束任務回來,正和系統(tǒng)熱火朝天討論如何睡到師兄。
四方即將開始,這些天來,清梨想方設法多加生命值。
就連午睡時,她也要借口疲憊,拿師兄當人形抱枕抱著小憩。
師兄側(cè)躺著,手指從她鬢邊劃過,一下一下梳她的發(fā)絲。
表盤氣運值蹭蹭上漲,在清梨看來,這漲的就是勝率啊。
她向來是速戰(zhàn)速決之人,在遇到系統(tǒng)前,從未做過如此漫長,如此進度緩慢,卻甘之如飴的任務。
她把師兄抱更緊,滿意看生命值加倍升高。
祝今宵看著她在自己胸前越攥越緊的手,擔憂:“你是不是緊張四方?”
清梨心想,我要把他們?nèi)崤肯隆?br />
但行動上卻是鉆到師兄懷里,抱得更緊,輕咬他的喉結,呢喃不清。
【你這些天與他雖然也是同床共枕,但倒底睡得還是素的。】
系統(tǒng)指點江山:【不能只睡素的,得再加快進度。】
清梨對此表示贊同。
系統(tǒng):【要不你努力一下,霸王硬上弓?】
【你就不能隨手從地上找根藤蔓把他綁了,把事辦了?】
“行。”清梨爽快,“我今晚就去綁他。”
【哎呀!】系統(tǒng)嘴硬膽慫,捂臉躲起來,【害羞l羞!】
清梨已經(jīng)起身,洗完澡換了身薄裙,打算梳完頭便往師兄院子走去。
系統(tǒng)嘴上催得厲害,實際上還是完全尊重清梨決定。
清梨打定主意和師兄更親密。
一來,四方會試就在后日,她此刻與師兄有親密,必然生命值猛漲,對勝率更有保障。
二來,她雖情絲缺失,卻總覺得對師兄的渴望愈加加劇,只是親吻擁抱已經(jīng)不能滿足了。
可是她經(jīng)驗確實有限,實踐為零。
【饞他身子怎么了?】
系統(tǒng)很感動清梨的主動性,又鉆了出來,振振有詞。
【不饞他身子,難道還跟他拜把子?】
它在自己庫存量噼里啪啦一陣拾掇,【給你發(fā)點教學視頻,不用謝姐妹。】
【祝你們成功找準地方,我先撤了。】
清梨在銅鏡前,看了系統(tǒng)發(fā)的文件,又細看合歡宗圖鑒,又翻看話本子風月圖。
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清梨一頁一頁把書面經(jīng)驗瀏覽完,確保實踐起來萬無一失。
梳子還放在一邊,銅鏡前的美人面露出緋色。清梨在書冊后臉頰發(fā)燙,這可能是她最主動看書的時刻。
夜色朦朧,月隱在云層中。清梨白裙拂過草葉,離師兄房間越來越近。
有夜露打下。
系統(tǒng)不放心,又在路上拿著小冊子指導,再三講了下要注意安全,以及初次不容易痛的方法。
它捂臉羞澀:【一會你們成了我就去小黑屋。】
“清梨?”祝今宵開門,“你怎么這么晚還來?”
“來找?guī)熜謱W習。”清梨眨眨眼,直接進屋。
祝今宵點頭,心中明了清梨對四方果然重視。
他立刻拿來劍譜,分析各家的優(yōu)缺點。
他要解讀時,卻發(fā)現(xiàn)清梨沒有坐在書桌邊,而是靠在床頭。
祝今宵掃視一圈,正打算搬個凳子,清梨已經(jīng)拍拍床鋪:“師兄就坐這里,不然我可不方便看書。”
祝今宵一想也是,便真的毫無防備坐在她旁邊,與她一起肩并肩,靠在床頭,在燭火下共讀一本書。
他靠近,卻發(fā)現(xiàn)肩膀蹭到輕微水珠。清梨的頭發(fā)沒有完全干透。
“得吹干。”祝今宵立刻道,“不然容易頭痛。”
“師兄幫我。”
祝今宵點點頭,清梨果斷躺倒,枕在他的腿上。
她最初枕在靠近膝蓋那端,又移了地方,朝他腰那端蹭了蹭,并且有意加重壓下去的力度。
祝今宵沒有在意她的動作,手拂過發(fā)絲,認真用靈力將墨發(fā)一縷一縷烘干。
“頭發(fā)濕了會頭疼,影響清梨你看書呢。”
系統(tǒng)涌起一股微妙的不安:【你師兄怎么有點坐懷不亂。】
它不敢置信。
【散發(fā),微濕,薄裙,膝枕,燈下。這種美人場景連環(huán)殺,他腦子里只有劍譜?】
頭發(fā)被仔仔細細吹干,每一根發(fā)絲都清爽帶香氣。清梨靠著師兄身邊,與他看劍譜。
祝今宵他指尖點過圖文,講解冊子,講了才半頁,便覺得清梨往他越靠越近。
祝今宵沒有在意,他心知平時清梨也愛和他貼貼親親,這次應當也是貼一下,還是讀書分析招式要緊。
劍譜講到頁末,他要翻頁,清梨卻主動伸手,幫他翻。
她的胳膊伸過來,軀體湊得更近。
清梨似乎看不清字般,又往前蹭了蹭。她今夜穿的裙子質(zhì)地輕薄,這個動作讓祝今宵蹭到綿軟處,隔著薄裙的溫熱柔軟。
祝今宵碰到胸,瞬間害羞,臉紅到要滴血。
他往旁邊讓了讓,卻被清梨抓住胳膊,她眼睛還盯著書上:“師兄別動,我看不清。”
燭火啪啦一閃。
祝今宵認命般任由她看,身體卻逐漸僵硬。
劍譜又讀一頁,祝今宵要翻頁,胳膊卻再次被綿軟處包裹,清梨伸手攥住他的手,阻止翻頁。
“等下,我沒有聽懂。”
清梨道,她突然換了姿勢,坐起來往旁邊移了數(shù)寸,轉(zhuǎn)身半跪著坐到師兄對面,一條膝蓋抵在師兄兩腿中間。
外間的燭火突然滅了數(shù)盞,只余此間此處。
視線昏暗起來。
“哪里?”祝今宵問,尾音不自覺顫抖。
清梨低頭時眼中閃過狡黠,她指著劍譜平平無奇的一招:“這里。”
她好似想看得更仔細般,往前蹭了蹭,故意膝頭去抵師兄那里。
她膝蓋蹭到那不曾碰過的地方,指尖同時在紙面圖譜劃過,好似在問一個疑難點,苦惱:“這里我沒有學過,師兄教教我。”
祝今宵的呼吸早已經(jīng)亂了,急促而熾熱。
“對不起,清梨。”他結巴,“我今晚有點,有點不在狀態(tài)。”
清梨瞇眼,離他更近。膝蓋在床單上蹭著他衣服布料前行。
祝今宵喉結艱難滾動,腦海里那句“可不能欺負清梨”回響得愈加大聲。他努力集中精力,去看劍譜上的文字。
可是文字全都紛亂起來,在腦子里嗡嗡亂響。
清梨好香啊。清梨好美啊。好……喜歡。
清梨瞧著師兄紅透的耳尖,愈加得寸進尺。
“師兄,”勾魂攝魄的嗓音在耳畔纏繞,清梨朝他吹口氣,雙手已經(jīng)搭在他腰帶,“這題怎么解啊?”
祝今宵再次道歉:“對不起,今晚的講解我有點走神。”
對嘛。清梨想,就該走神。
她的手就要探進師兄衣服里,卻猛然被捏緊手腕。
“師兄?”清梨眨眨眼,看向師兄顫動的眼睫。羽睫纖密,卻在昏暗燭火下顫抖不安,那雙眼睛垂下,不敢看她。
她想,系統(tǒng)真是神機妙算,師兄但凡是個男人,這個時候就果然會主動。
祝今宵深吸一口氣,主動把她抱起來,壓在床頭。
那些讀過的風月圖鑒在她腦海一一閃現(xiàn),清梨的耳尖也紅起,她主動卸力,任由師兄壓著。手腕被他捏緊,舉在身側(cè)。
清梨以為今夜就要成功了,懷里卻猛然被塞進一本四方厚實的書。
緊接著,更厚的兩本書也壓下來。
再接著,一本涂滿筆記的講義也壓下來。
“這是類似的劍譜,這是輔助筆記,你先看書,我,我有點事情。”
祝今宵飛速跑掉,生怕慢一瞬就要被她察覺衣服下的異樣。他得趕快洗個冷水澡冷靜一下。
人已經(jīng)跑出去,道歉聲透過窗戶再傳過來。
“對不起,清梨,你先好好分析。最要緊的是讀書。”
清梨拿著書,茫然坐在床頭。身上的薄裙整潔干凈,連領口都沒松開,來時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
【我真的要揍他了啊啊啊———】
系統(tǒng)尖叫著跳出來,摔起東西氣死了。
【人都在床上了啊,他要你讀書!哈!讀書!】
清梨拿著書,琢磨著這招不行。她迅速復盤出今天的問題所在,對師兄不能暗示,下次得明示。
她來時借口破解劍招,師兄直腦筋,又在意她最在意的事情,于是他就真的只在意講題這一件事。
系統(tǒng)哐當響摔東西發(fā)泄一通,突然狐疑,【等等,他不是不行吧?】
系統(tǒng)開始抱頭痛苦扭曲,不能接受毀在這一步:【不行!龍傲天就得行!不行也得行!】
清梨內(nèi)心懵一瞬,眨眨眼,而后回憶膝蓋試探時觸碰到的感受,委婉:“我覺得,他是行的。”
她頓頓,補充:“應該很行。”
第37章 37四方 我是第一名,你是第一名的師……
昆侖之巔, 四方會試。
修仙界年輕一代最重要的比賽。各世家各宗門已經(jīng)全部到達昆侖。
昆侖云霧繚繞,霧氣中帶著天青色。
昆侖是此次四方會試東道主。
山崖巍峨, 亭臺樓閣,皆是屹立與重云之端,云端清池盡是由濃郁到化為液態(tài)的靈氣所成,紫竹飄搖,靈鶴起落,鮫綃圍繞, 無一處不驕奢。
應有才搖著扇子,扇子上又換了新詞,“舍我其誰”。他周圍依次是東道主昆侖掌門,寒山掌門, 青靈掌門。
清梨帶著白雪山氣運實力飛漲,而今應有才已經(jīng)能和一流門派掌門人平起平坐。
場上, 天字組的所有選手登臺, 正依次將手上的香敬拜昆侖神器云華鏡。
天地玄黃四組分開比賽。天字組,無一不是各宗門世家的驕傲,人中龍鳳。
昆侖,寒山,青靈,幾大門派弟子依次亮相, 香還沒有敬完,下面賭局早已經(jīng)開得熱熱鬧鬧。
“來來來, 買定離手啊各位!”
“我押寒山小弟子, 他暗器上登峰造極,對手還沒看清用的是什么,性命就被取走。”
“青靈派了好幾位在天字組, 大師兄沈云霽雙刀無敵,還有個詹師兄無色劍,我全押了!”
“白雪山應清梨定是奪冠熱門。”
“那個戴珠串面簾的漂亮妹妹叫什么?應清梨是嗎?我全部身家押她!”
“少君,”墨妖把祝今宵的神思從賭場拉回來。
“你可千萬要注意身份別暴露啊。”
墨妖閉眼,仙家聚會,修仙界擇優(yōu)比賽,你敢來我都不敢看。
祝今宵點點頭,示意它放心。自己只是來探尋個仙家信息的,自然不會太引人注目。他只拿個中等名次便好,不會拿往前的名次,惹人懷疑。
“師兄。”
儀式完畢,清梨已經(jīng)大大方方過來。
她而今是奪冠熱門,一舉一動都被人注意,可她紅裙搖曳隨風毫不遲疑,直沖師兄而來。
“師兄,我會是第一名。你會是第一名的師兄。”
她指著懸崖上的金色花瓣,昆侖天字組第一朵獎品之一是青崖金花。
那花真的如同玄金所成,從青崖縫隙生出,俏麗無雙,是青色云霧中的一抹鮮亮金色,風吹雨打巋然不動,堅定象征著第一名的榮譽。
“師兄,我定要贏了花,送給你。”
小姑娘贈花于情郎。
祝今宵沉默一瞬,雖然很感動,但是回想起墨妖曾經(jīng)撰寫的話本子,總覺得哪里不對頭。
以前都是少年郎送花給喜歡的女孩子,怎么到他這里反過來了?
裝咸魚的小祝師兄覺得,自己得支棱起來了。
還是得拿下個好名次。
*
觀賞席最高層,簾子下是一干仙盟高層,關注著新一代的情況。
江家提前要了東南角的視野位置,說著占卜到此處氣運尚佳,卻是遲遲不來。
江家所學為卜算,江二并不參加比賽。
仙盟高層里面倒是不少人知道江家的婚約,不斷朝擂臺上舞動紅傘的身影張望探查。
“應清梨,她便是割斷情絲要嫁進江家的?”
“江家少主有二十四房妾室,她怕是斗不過。”
“白雪山從前名氣不高,她本來便是高攀。”
有人翻個白眼,不贊成:“哼,她可不會把這些放在眼里。行過天地上過擂臺的女子,誰還把宅斗放眼里。”
“哎喲,快瞧,那是她小情人嗎?”有歡快聲音,“我瞧著,那少年比江二長得好看。”
“江家卜算從未出過錯誤,既然應清梨出生江家便求娶,便一定會嫁江家。”
*
為了增加觀賞性,第一天就有天字組比賽。
清梨紅傘舞動,輕易贏下首勝。
觀望臺,舅舅唰得抖開扇子,大著嗓門:“那是我外甥女!”
哎呀,這首勝是誰家的啊?哦是白雪山的啊。這首勝是誰啊?哦是白雪山應清梨啊!
他展開的不是扇子,是開屏的孔雀尾巴。
東南角。
江家姍姍來遲。江家大伯心里罵出一萬句,少主耍大牌遲到,但是平白連累大伯他被仙盟老友調(diào)侃,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腿腳這個時候都不利索了。
大伯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再次提醒這個壞脾氣的少主,瞧一眼應清梨。少主他從未見過清梨,便對她起厭惡。
江二卻猛然站起來。
“那是應清梨?”
“她竟然生得如此貌美?”
*
清梨輕松贏下幾場,中場休息時,還是愛和祝今宵擠在一起,品嘗師兄做的飯菜。
周邊在八卦,奪冠種子選手之一,青靈的大師兄沈云霽退賽了。”
“為何?”
“他小師妹心疾復發(fā),他沒心思再比了。”
祝今宵說完,以為清梨會慶幸或者遺憾,畢竟是強者間榮譽的對決。
清梨舉著烤魚,卻面色淡然,浮現(xiàn)了解。
她笑:“要是師兄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會追你而去的。”
她生命值和師兄綁定,本身是為了活命,當然不能讓師兄離開。
但是師兄誤會了。
祝今宵結巴一下:“他,他和小師妹青梅竹馬……”
他總覺得自己和清梨的關系還是有點怪。但哪里怪他又說不清。
清梨吃完烤魚,隨口說:“師兄,你們那一組第一名獎品的花也很好看,是我喜歡的顏色呢。”
她吃完飯用個清潔咒,拍拍裙子,笑嘻嘻在師兄臉旁蹭蹭,又去打比賽了。
舅舅搖著扇子,慢慢悠悠過來。
他站在祝今宵后面看戲,瞇眼似乎在看賽場上的熟悉選手。
“那誰誰追過我家清梨,他拿過上屆的第一。”
“哎呀呀,那誰誰也在天字組啊,他逢年過節(jié)給清梨送禮物。”
“喲,清梨又贏一局。你看我外甥女多輕松,你可不要丟了面子啊。”
舅舅三兩句話說完,扇子合攏,在他肩膀拍拍,慢悠悠走遠。
祝今宵知道自己的妖族身份藏住了,所以打算博一把,拿回第一名次拿到花讓清梨高興。
祝今宵已經(jīng)贏了幾輪,這一輪對上的是寒山七弟子。
小七是寒山長老的親孫子,實力強勁,本該進天字組,但他和長老合謀,想方設法降低水平,降級混進了祝今宵這一組。
他摩拳擦掌,準備炸魚,拿個第一。沒想到和祝今宵碰上了。
場外在賭賠率,祝今宵居高不下。
祝今宵不敢一招制敵。他只能每次都裝作要輸不輸,最后找線生機打贏。
這小子,還真是深藏不露。小七第二十八次以為要贏結果被祝今宵四兩撥千斤般又打回來時,他咬牙切齒,難怪敢撬墻角。
小七角斗之時,沒忍住八卦之魂:“好小子,難怪你敢和江二作對。”
祝今宵瞪大瞳孔:“江二也追過應清梨?”
難怪舅舅敲打自己,這場上怎么是個男選手都追過清梨?
小七心想追啥,他們是有婚約啊,你裝什么傻?
但是下一秒就被祝今宵沒把握好分寸下了重手的劍招打敗。
小七被打倒在地時,開始懷疑自己。難道我本來就是個地字級別?長老讓我不進天字組比賽,竟然是為了保護我的?
觀望臺,長老捏緊椅子氣急敗壞。
以為你是來炸魚的,沒想到你和魚打起來了。
*
比賽打完幾場,中間終于有休息日,清梨拉著師兄逛街。
她今天戴的是串瞧起來十分樸素的石頭手串。昆侖盛產(chǎn)青色石頭,石頭磨出心形,黑繩串出一串。
清梨咬著糖葫蘆,逛完一圈街回來,發(fā)現(xiàn)手鐲丟了。
那手鐲是她一個靈石買的。來的時候街邊吆喝賣特色石心手串,她隨手拿了串。可能還被人騙了溢價不少,不過她有錢慣了不在意。
她從前看話本子,有情人往往因為錢財勞燕分飛。
清梨故意逗師兄:“怎么辦啊師兄,這鐲子好貴,要十個靈石呢。”
祝今宵很驚訝,因為那鐲子不管怎么看,其實不值得的,成本不過一個靈石。
但是清梨戴得很好看。
“你喜歡就給你買。”
祝今宵拿出錢袋子,開始數(shù)錢。
他認認真真把攢出來的錢細數(shù)。
清梨看著師兄那一袋子的碎靈石碎銀子,瞇眼,坦誠:“我記錯了,原來就一個靈石。”
“那我給你買十個。”
本來看戲的系統(tǒng)突然受到暴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要給自己造個手串,可惡的小情侶!】
清梨牽著師兄,帶著一大包點心盒子滿載而歸時,正好看見昆侖大師姐過來。
昆侖大師姐,德高望重,慈眉善目。她有個病秧子夫君,對他始終不離不棄。
她并不參加比賽,而是作為東道主,料理參賽弟子的各項事宜。
說來也怪,她在第一天就來白雪山住處,問房間是否喜歡,她那邊還有空屋子,若是不喜歡可以去住。
好似對白雪山格外注意。
“應仙長。”大師姐先對清梨問好,而后朝祝今宵笑,“祝仙長,我熬了些解暑的湯羹,來送給你。”
清梨的眼睛瞇起。
大師姐瞧了下清梨臉色,笑容不改,補充:“我熬了很多,每位參賽弟子都有。”
仙侍從她身后走出,捧出兩份食盒。
她從身后仙侍處取過食盒,就要遞給祝今宵。
“湯羹放侍者房里就好,哪里敢麻煩師姐在這里親自等著。”清梨先上前一步,主動接過。
“小事。”大師姐笑得如沐春風,溫和道,“只是擔心湯羹易壞,若是壞了便不好了,親自送放心些。”
她往前一步:“聽說祝仙長在做飯上頗有心得,不知道能不能——”
【當面撬墻角!】
若是之前的行為話語還半覺得不對勁半理解,此刻就明了。
系統(tǒng)大為震驚:【她有老公啊】
系統(tǒng)氣呼呼查資料:【宿主你等下啊,我來找找資料。】
祝今宵一直沒說話。
他在大師姐出現(xiàn)時,就深深皺起眉,警惕性就達到最高峰。他察覺到大師姐身上有股熟悉氣息。
龍氣。
清梨接食盒時他還在起疑,為什么師姐一個昆侖首徒身上會有龍氣。
“能不能找個空教我做飯呢?”大師姐堅決講完,發(fā)出邀約。
“師姐在哪聽說的?”清梨笑瞇瞇的,“我?guī)熜帜挠信畠杭倚募殻龅臇|西哪有師姐精巧。”
祝今宵皺眉。
他的大腦從想試探大師姐的龍氣從何而來,瞬間驚懼變成:
完了!我做的飯菜清梨不喜歡了!
為什么啊,一定是因為烤魚沒有幫她去刺!
對對,比賽賽程那么緊,我竟然忘記把她的魚刺去掉,確實是我太不心細!
祝今宵已經(jīng)掉線,反思自己做錯的事情。
大師姐卻沒有離開,她還是站在院子前,沒話找話般聊。
“應仙長的這串手串戴得可真好看,稱得手腕可真白。”她說著就想伸手去碰。
“謝謝師姐。”清梨謝過她的客套話。
但她往后退了一步,清梨一字一頓:“師姐,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
*
清梨
是天字組,每一場比賽打得緊。
為了揚名,天字組的選手們都有個通病,遇到水平相當?shù)倪認真打,遇到覺得穩(wěn)贏的局,他們有時候并不全是速戰(zhàn)速決,而是愛炫技。
今天這一場,對手本來和清梨打得四六開。
清梨有意留一線,自己招式能炫出來,給對手也多些展示機會,達成雙贏。
結果她往觀望臺一瞧,師兄居然沒有看她,而是在和人說話,他對面的正是昆侖大師姐,手上還拿著一個盒子,笑吟吟遞過來。
而師兄居然接過了。
清梨臉色驟然變化。
對手只覺得猛然被罡風掃過,局勢被打得格外緊迫。他被打下擂臺前,咬牙切齒覺得對面,這個用紅傘的漂亮姑娘定是被誰惹了。
觀望臺。
大師姐送的是極品草藥,想單獨約祝今宵出來。
祝今宵并不要。
他本想直接拒絕大師姐的一切邀約,但是大師姐身上的龍氣不散,他想搞明白這倒底是怎么回事。
話便沒有說滿,只委婉打太極。
大師姐不勉強,便道,她這里有幅名家字畫,要送給應有才,只是不知是不是你們門主喜歡的,祝仙長幫我瞧一瞧。
祝今宵便接過了盒子,瞧了一下。道這是秀氣內(nèi)斂的工筆畫,不是門主喜歡的廣闊大寫意,又把盒子退還回去。
只是談個話的功夫,周圍猛然傳來喝彩和唏噓。他一回頭,清梨已經(jīng)打完了。祝今宵忙搜尋清梨在哪,卻見清梨收了紅月傘,瞧都沒瞧他。
清梨沒有等師兄,自己回去。
大師姐如何那是大師姐的事。可是師兄為什么不直接離開呢?
她不高興師兄對每個人都好。她開始煩躁不安。
師兄是對我好?還是師兄就是個很好的人,對誰都好?
她其實向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祝今宵又確實對別人挺好。她生氣了。師兄會不會對別人也很好。
系統(tǒng)安慰:【你忘了他給你買早飯買了十個包子三碗粥的事了嗎?】
【直成這樣,偏偏對你上心,別擔心他會出幺蛾子了。】
清梨哼一聲,依然不高興。
*
“師姐,那個小弟子有何特殊之處嗎?”
昆侖。大師姐房間。鮫綃飄搖垂落,香氣環(huán)繞。
“他身上的氣息很熟悉。”
大師姐擦干凈手上的藥汁,她丈夫藥石無醫(yī),而今湯藥也喝不進去。
當年最有效的藥,便是龍角混著水細細磨碎,放進藥里。
“兩根龍角,一顆龍心,便可平添修為,得以長生。”
她攥緊帕子,幾乎掐出指甲印。
“當年那條龍,丟了護心鱗,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卻被人救走,我日日痛苦,時時不甘。”
她起疑心,過來試探祝今宵,幾次想單獨把他約出來,卻都沒有得手。
她又笑起來:“倘若就是那條龍,他竟然敢來仙門聚會,就該嘗嘗去骨抽筋的厲害。”
*
入夜。
祝今宵輕點額前妖紋,隱匿身形。
今日清梨心情不好,他應該哄她,但是現(xiàn)在不行。
今夜他恰好需要有單獨空間。
他要去仙盟拿回師父骨頭。
*
入夜。
清梨還在生氣。
但是今夜她得把氣性全收一收。
她得屏氣凝神做今夜的主要任務。
她要去江家偷情絲。
*
江家善卜算,清梨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成為卦象上的點橫,被算到要來偷竊。
但是顯然,今夜她的錦鯉氣運只發(fā)揮了一半。
黑夜?jié)獬恚瑥臐撊氲剿褜ざ己茼樌?br />
唯一可惡的是,此處沒有情絲。
清梨這些年不是沒想過把情絲偷回來,可是江家府邸,月澤保佑,外人進都進不去。
她以為這次江家來昆侖會是個機會,也許情絲會被帶在身邊。
而此刻,這絲飽含僥幸的猜測被粉碎徹底。
“誰?”
有驚疑聲。
清梨毫不猶豫,立刻抽身逃離。
她已經(jīng)想好萬全之策,去看守昆侖信物的寶殿,那里有白雪山同門,能偽造不在場證明。
*
祝今宵得手的十分順利。
順利到他覺得從前的倒霉氣運簡直是幻覺,此刻從仙盟庫房拿走師父的骨頭,簡直輕而易舉,是幸運爆棚的探囊取物。
這塊骨頭曾當著他的面被清梨從陣法里挖出來,又交到了仙盟當任務完成的證明,而今又從庫房里被他偷出,完璧歸趙。
他將骨頭裝好。
他已經(jīng)想好脫身之法。每個宗門每夜都會輪流派出幾個弟子,去寶殿里看守昆侖信物。而今夜,白雪山中的一個弟子,剛好想找人換班,祝今宵應下來。
他要去看守昆侖信物的寶殿,偽造出不在場證明。
*
祝今宵很快完成換班任務,沒有引起絲毫懷疑。
寶殿里燭火點了不少根,卻又因為帷幔層層,繁多且厚重,遮掩得光芒并不顯盛,甚至略顯昏暗。
今夜他就要無聊地值守大殿。
也不知道清梨在做什么。
祝今宵拋著石子,幾顆石子從手心拋到手背,再高高拋起,換手心抓握。
石子尚未落地,猛然聽見殿內(nèi)有聲音。
他都沒有回頭,反手毫不猶豫朝察覺聲響處發(fā)出一擊。
當然,這一擊只有三成力。畢竟他此刻身份還是個小弟子,而且他本質(zhì)上還是個妖君,何必真的對闖仙殿的人真情實感攻擊。
清梨剛從屋頂進來。
就被從側(cè)面擦著腰打過來一陣光束。
她蠻詫異,她的身法和隱匿法可是一等的好。這一擊的威力雖然不足為懼,但是這能察覺出她進來的耳力和機警都是超出常人。
她往源頭望去。
好嘛,師兄。
她瞬間皺起鼻子,所有隱匿身形的法術全部褪去,直接坐到地上,超級大聲:“哎呀!好疼啊!”
祝今宵愣了一下,覺得這聲音耳熟。
“清梨?”
清梨待原地不動,等他過來。
她不高興得很,正好白天的賬一起算。
祝今宵轉(zhuǎn)過去,看到灰暗燭火下的人,還真是清梨。他立刻三步并兩步奔過去,不問她為什么在這里,而是緊張:“打到哪了?”
清梨心想,師兄想打中我還得練三百年。但她卻理直氣壯露出胳膊,硬是指著好幾天前擂臺打出的淤青:“這里!”
祝今宵從乾坤袋取出藥膏。
清梨又縮手,把胳膊別到身后。
“師兄與昆侖大師姐相熟嗎?”
祝今宵不答,只皺眉讓她把胳膊拿出來。
清梨起身就要走。
“一點都不熟!”祝今宵立馬道,焦急,“傷口得涂藥。”
清梨這才坐回去,盤腿坐在蒲團上,掀起袖子讓師兄涂藥。指腹沾著藥膏,在白皙胳膊上滑過,按得淤青處酥酥麻麻,肌膚上清清涼涼。
她等著師兄問為什么在這里。但是師兄沒問。她忍不住:“也許我是來偷昆侖信物的。”
昆侖神器云華鏡。內(nèi)有萬千幻境,每個幻境中都有法寶獎勵。
祝今宵自責又懊悔:“我不知道你想要這個。”
“都怪我,我沒有再多想想。你也打我一頓吧。”
清梨湊近。
祝今宵閉眼,任由她打。
卻覺得一陣很輕微的疼。
清梨在他鼻尖咬了一口。
“為什么大師姐總找你?”清梨不依不饒。
“我不知道。”祝今宵坦誠。
他沒有搞懂大師姐身上龍氣從何而來,只說了一半不暴露身份的真話。
“她總約我出來教她做飯,可是她的飯都是侍女做的,我覺得這個理由不可信,她在騙我。”
本來賽程就緊,他跟清梨逛街的時間都沒有了。哪有空再搭理別人。
他遇到大師姐的次數(shù)頗多。
似乎除了比賽,其他時候都能碰到大師姐。祝今宵風餐露宿生死考驗慣了,這番異常的接觸,只會讓他更加警惕和提防。
而且。
祝今宵當年被割角剜心時,痛昏過幾次,但是他清醒時曾經(jīng)試圖跑出來,視力聽力被全部封鎖,仍憑著本能去逃。沒逃成功,又被喂著藥抓回來。
他總覺得大師姐屋子的地形,和他記憶中的牢籠有一點像。
他本
來就不喜歡昆侖,對昆侖的人更煩。
“沒有了?”清梨蹭他鼻尖。
祝今宵什么都交代出來。
大師姐說自己走累了,問他能不能扶自己。祝今宵說你可以讓侍女扶著。
大師姐問他要不要去她屋子里瞧瞧新奇花草。祝今宵說你可以讓侍女欣賞。
大師姐問真的不能教她做飯嗎?祝今宵說你可以讓侍女做飯。
并且他得出結論:“她不是好人。”
系統(tǒng)樂得打滾:【他可真是直的讓人放心。】
清梨滿意:“早告訴過你啦,別人都是騙你的,只有我對你從不說謊的。”
系統(tǒng):【你還真是無師自通PPT呀!】
結果清梨沉默一會,下一句就是:“我上句說的不對。師兄值得所有人喜歡你,對你好。”
系統(tǒng):【?不是,怎么就pua轉(zhuǎn)純愛戰(zhàn)士了?】
她勾住師兄脖子,“可我不喜歡師兄身邊有別人。”
沒別人。祝今宵想。都是別妖。
清梨的手越纏越緊,呼吸急促纏繞。
“應清梨。”祝今宵突然喊出全名。
“嗯?”清梨應著,語調(diào)含糊,已經(jīng)把師兄撲倒在地。
“你明天有決勝局,該好好休息。”祝今宵手撐在身后,努力再起身。
“我在養(yǎng)精蓄銳。”清梨攥住他手腕,又把他壓倒,埋在脖頸輕咬。
她心里存了報復心思,故意想逗師兄。她心里明白,師兄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對她做什么,但是她新帳舊帳一起算,就是想逗他。
她咬得更加細密,不時用舌尖舔一下。她撲在師兄身上,像是梨花香的柔軟綢緞。
數(shù)值增高,怎么不算休息。
根據(jù)她從系統(tǒng)那里惡補的知識,她感覺到師兄動l情了。地上涼,除了磚石外另有東西硌人。
“清梨,你先下來。”祝今宵的聲音喑啞。
別的巡邏弟子經(jīng)過,推開門,立刻合上:“打擾了打擾了,你們繼續(xù)。”
祝今宵的臉紅透。
好消息,偷骨頭的不在場證明成功了。壞消息,好像造成了點誤會。
清梨挑眉。
好消息,偷情絲的不在場證明成功了。更好的消息,又占了師兄便宜耶!
第38章 38試煉 父母愛情。
決賽局。
白雪山應清梨對陣青靈詹師兄。
她上一局是跟寒山小弟子打。正如清梨從前估算的那樣, 她的傘完全克制住了寒山的暗器。
寒山的暗器如暗夜里的急雨,辨不清來時方位, 陰險薄涼。而紅月傘恰如當空朗照無遺的月,又似黑夜本身,將所有暗器包容于夜色中,無懈可擊。
一直到現(xiàn)在,清梨擂臺展現(xiàn)的都是紅月傘。
而這一局,詹師兄在劍法上絕倫, 一柄無色劍,光華流轉(zhuǎn),轉(zhuǎn)瞬化七十二柄小劍,各方各處進攻。
清梨本來用傘擋, 而后發(fā)現(xiàn),詹師兄劍意銳不可當, 一昧抵擋不可取, 必須直面攻擊。
碎火劍從傘中抽l出,如彤云出岫,紅光滿天。
清梨愛給劍招取名。碎火劍只有三招,全為她自己探索研究,第一招,驚風雨, 第二招,世俱忘。
劍法第三式, 名為, 天意。
清梨結合自己錦鯉氣運,化身處之地天地之勢為己用。每次出招都隨天勢不同,天地運轉(zhuǎn)變化何其之多, 故劍招變化萬千,無所定型,無可破解。
詹師兄的七十二柄小劍無解。而清梨的變招,更多更快。
無色劍如從空氣中出劍,隱蔽襲來。
而與此同時,紅月傘下碎火劍出,最銳利的劍意,如天邊紅云,鋪天蓋地而來。
無數(shù)繁雜變化,在外界看來,只是風過一瞬間。
無色劍發(fā)出尖銳爆鳴,七十二個幻象瞬間全部炸裂。
而紅云浩瀚無垠,仍有變化萬番。
天意之下,清梨必贏。
劍法大獲全勝。
天字組第一名,應清梨。
*
昆侖神器云華鏡在頒獎后拿出來,華光閃爍,為贏家挑選試煉秘境。
天字組的前三名,和其他三組的第一名,都可以進幻境。
試煉就是獎勵,云華鏡挑選開啟的獎勵關卡,幻境難度不高,對第一名來說綽綽有余,里面會有珍稀寶物。
“師兄!”
清梨站在鏡子前,朝他伸手。
祝今宵自然是和清梨一起。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白霧散去的一瞬,閃過紫光。
江家所在觀望臺,江家大伯不滿瞪眼江二。江二的手指,還有紫光余光。
“你何必這個時候刁難她?”大伯沉聲,不愿在盛會收尾時出幺蛾子。
“我加點難度而已。她不是第一?若是過不去豈不是說明她能力不足,關我什么事?
“難道大伯你想誣陷我什么?”
江二心情愉悅:“江氏宗族內(nèi)斗,大伯誹謗侄兒?”
大伯暗地翻個白眼。
*
眼前人潮擁擠,喝彩聲議論聲不絕。
清梨睜眼,便在船上,黃色的龍紋旗幟高懸。
這是一艘皇家的船。
眼前浮現(xiàn)任務:保護太子。
系統(tǒng)高高興興跳出來:【嘿宿主!我剛和和這個幻境對齊上了顆粒度,我能把隱藏信息直接字面形式告知你呢!】
它讀取數(shù)據(jù):【你師兄左邊第三個人就是太子,只要保護他活到一個月后生辰,任務就完成啦】
聽起來不難。
清梨望過去,那個人竟然是一身侍衛(wèi)打扮,想來是偽裝。
祝今宵站在她旁邊,在揉眼睛,剛剛進來時被風沙迷了眼。
好怪。這還是第一次被幻境長廊里的東西攪得不舒服。
祝今宵放下袖子。
“師——”清梨愣了愣,又笑笑,“師兄的眼睛浮現(xiàn)成金色呢,有點奇怪。”
祝今宵心中一驚,恰巧旁邊有碗清水,他伸頭照照。
這雙眼睛,真的浮現(xiàn)了龍眸的金色。
“可能是幻境改變的吧。”他佯裝正常。
他并不知曉,江家愛管凡間帝王事,江二注入的紫氣中含龍氣,使得云華鏡選試煉時優(yōu)先選了與帝王相關的幻境,更是陰差陽錯激發(fā)了他龍類的特征。
清梨有點在意師兄的外表,但想想這是幻境里,是暫時的,便暫且放下先看任務。
她剛到船邊,便聽見喧鬧。
“不好啦!皇貴妃掉水里啦!”
“不好啦!太子爺?shù)羲锢玻 ?br />
接著是噗噗的跳水聲。
清梨立馬朝系統(tǒng)開掛劇透的任務對象看去,那位偽裝成侍衛(wèi)的太子仍好好的在船上。
她心中舒了一口氣,接著就見身邊白影一閃,師兄一個猛子跳下船。
系統(tǒng)目瞪口呆:【你師兄做任務這么積極啊。】
龍性善水,那邊呼啦啦的一群人叫喊著,簇擁著,高叫著“重重有賞!”,在湍急水流中亂摸。這邊祝今宵不到一刻就拎著兩個凡人輕易上岸。
“師兄,貴妃呢?太子呢?”清梨看他一個人回來,丟下兩人在岸邊被擁上來的侍從伺候,他不該是為了任務才跳的河嗎?
“什么貴妃?”祝今宵上岸,頭都沒抬。
他把懷里捧著的一把金銀首飾鋪好烘干。
“我看到有珠釵掉下河了。”
……你有看到珠釵下還有個人嗎?
【得,他為金簪子跳的河。】
*
太子無災無病,保護起來不難。身體上健康,但外界有沒有人害他就不好說了。
今天太子要去和寧王下棋。
系統(tǒng):【叫什么?寧王?這名不好啊,自古叫寧王的都是要反的啊。】
清梨留了心眼。
祝今宵站在清梨旁邊,皺眉看太子。
太子長身玉立,垂眸品茗。他生得白皙,配上明黃服飾,更顯得氣質(zhì)華貴。
“師兄看出什么消息了?”
祝今宵搖搖頭。他只是覺得太子有點眼熟,有種說不出的熟稔。
但這是凡間副本,是凡間真實發(fā)生的事的投影。
照這個年月來算,這時候他都沒有出生
,怎么可能認識。
寧王果然當夜就反了,清梨萬軍之中提著太子的后領把他帶上馬救走。
“師兄快來瞧一瞧。”清梨和師兄分析情況,“太子還有什么競爭對手嗎?我一把全解決。”
祝今宵分析完皇宮室內(nèi)分布圖,搖搖頭,不出意外的話,太子勢力鼎盛,競爭對手幾乎都被消滅,沒有什么大問題。
不過,帝王對太子的期待,似乎并非繼承大統(tǒng)。
國師算無遺策,死前一直說,太子有修仙的機緣,但是要謹防他碰到妖獸。
距離國師算出的太子會與妖獸碰面的日子,不過幾天,那天剛好是太子生辰。
清梨和祝今宵二人信心滿滿。國師這般說,定是那妖獸會害太子性命。
他們一個是修仙界佼佼者,一個位格上是妖君。不管是什么妖獸,直接打趴下便得了。
*
月圓之時。
清梨和祝今宵二人埋伏在太子宮殿里。
近期出現(xiàn)了一個妖怪,四處搜尋寶貝。達官貴族家的好東西都被這個妖偷過,它很可能偷到皇宮。
這個妖可能就是太子的命劫。
祝今宵全神貫注,去聽滴漏聲。突然胳膊被人掐了一把。
“為什么掐我?”祝今宵茫然。
“師兄太惑人了,我把持不住。”清梨理直氣壯,“是師兄在招我。”
行吧。祝今宵逐漸習慣。他又迷茫,小聲:“那為什么不是親?”
話一出口,他耳尖微紅。這話像是他在向清梨討要親親。
清梨認真想想,因為師兄現(xiàn)在的眼睛有一點點怪。她喜歡師兄的眼睛,瞳色黑色中帶一點點很淺的金。但是現(xiàn)在這個金色有些太濃烈了。
有點……有點讓她聯(lián)想到不喜歡的動物。
她手掌橫過來擋住師兄的眼睛,踮腳親親。
祝今宵是很聰明的人,一下就想通了關鍵。他的睫毛在清梨掌心顫動,而后閉上。
他想,出了幻境,這眼睛可一定要恢復正常。
二人看守著,一直到快三更,都沒有任何異常。
而到了深夜,一股極度濃郁的妖氣籠罩皇宮,從云層中翻轉(zhuǎn)。
閃電劃過,雕花木窗外,一只巨大的黃金豎瞳。
*
這個妖獸一出現(xiàn),祝今宵一下子就知道太子是誰了。
因為這妖獸龍角金瞳,渾身藍銀色鱗片。
正是他親娘谷雨。
那太子還能是誰呢。
保護來保護去,保的是親爹。
祝今宵望著不遠處的銅鏡,內(nèi)心吐槽,我就說他怎么長得有點像我。
他們之前的想法,都是這個妖獸會殺了太子。但是祝今宵明白,太子的劫難是一見鐘情。
清梨打起精神準備戰(zhàn)斗,卻覺得勝率難評。這只巨妖的妖力渾厚濃稠,不是那么容易打敗。
“師兄快躲我身后。”
祝今宵沉默一瞬,決定挽回點龍族印象:“她不亂傷人的。她只是愛拿些寶貝。”
畢竟是親娘。
清梨沒有生氣他為妖獸說話,而是更加堅定讓他躲起來,詫異:“那不是更會搶師兄?”
祝今宵噎住。
他想到墨妖跟他說的前塵往事,他親娘還真是在皇宮初見,就瞧上他爹了。
后來他爹修仙去,又碰到了谷雨,然后感情故事開始,谷雨倒追的仙長,大妖怪見他好看,就把他拐進洞府。
窗外的豎瞳不見了,攪動云層不安的妖氣消散。
而殿內(nèi)出現(xiàn)了個藍銀色長裙的美人,打著哈欠,意興闌珊,無聊翻看殿內(nèi)的物件。她不在意暴不暴露,偶爾發(fā)出聲響,她也懶洋洋不在乎。
除了書,就是筆,沒有她想要的寶貝。
“誰在那里?”清清冷冷的聲音。太子放下書冊,取下掛在墻上的劍。
太子與龍女間,只隔著一扇門。
那扇門就要被推開。
祝今宵拽著清梨離開,哪怕清梨此刻蓄勢待發(fā)。
“我們要保的是他這一個月的平安,對吧?”
“對。”
“他今晚會平安的。”
祝今宵帶著清梨離開,沒有破壞這場初見。
【還真是。】系統(tǒng)跳出來,【到三更天了,宿主,這個任務居然完成了!】
系統(tǒng)歡呼雀躍。
【這云華鏡幻境是夠意思啊,說放水就真放水,說不難就真不難,輕輕松松就闖過去了。】
*
江家。
氛圍凝重,不時傳來吵鬧。
“你為何非要與應清梨作對?”大伯心力交瘁。
明明他們安排好了一切,生來斬斷清梨情絲,存在江二處控制,他只要到時候娶清梨就行了,卻偏偏愛惹事。
“我何時與她作對?她生得那么美,日后還得來我這里。”
江二黑紗蒙眼,皺皺鼻子。
他眼睛并非看不見,只是占氣運時要蒙住肉眼。長久戴著黑紗,他的嗅覺被磨練的很是敏銳。
他敲著輪椅扶手,念叨他從清梨身上嗅到的氣味。
應清梨她身上有梨花香,胭脂香,處子香。
還有一點討厭的橘子味。
他嘖了一聲,抿嘴不快,敲擊動作變成了緊攥扶手。
大伯已經(jīng)不是第一天知道江二性格奇怪,心中壓下火氣。
“你給我記住,當我們的大計成了,你對應清梨也得做出表面上的和睦!免得教修仙界疑心我們!”
他又想到江二往幻境里打的那一抹紫氣。龍氣只是這抹紫氣中附帶的,真實用處當然是改變云華鏡,算計應清梨。
大伯沒忍住,問:“你到底干了什么?”
江二愉悅極了:“沒什么,送她去見見她母親。”
第39章 39母親 你會原諒母親吧?
云華鏡本就是獎勵, 旁觀完試煉劇情,隨機掉落寶物, 輕輕松松直接就可以出秘境。
但是清梨往外踏去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不對勁。
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毛茸熱乎的手感,有柔軟的生物在蹭她的掌心。
眼前的昏暗如晨光蕩開霧氣般漸漸消散,暈出一臂長的可見范圍。清梨往下看去,小兔子在舔她的手。
本該結束的幻境, 竟然還有一層。
清梨定下心神,去觀察周圍。師兄早已經(jīng)不在身邊,四下寂靜,鼻尖撲來青草露水的清爽氣息, 帶著一點清晨的冷意,光線仍然只匯聚在兔子附近。
兔子舔完掌心, 嗅嗅鼻子發(fā)覺沒有食物, 自覺低頭啃草皮,長耳隨著咀嚼抖動。
清梨在它背上揉了揉,手心順手往上,把兩只長耳朵合攏逆毛摸一把。
兔耳的皮薄如蟬翼,露出曲折血管。她的手在背上來回摸,兔背短毛貼近皮膚, 手陷進去時溫暖熱乎,逆向露出的白毛一根一根真實, 偶爾有浮毛飄浮, 貼在她袖口。
她半蹲在草坡前,一手摸兔子,一手托著側(cè)臉, 不在意裙擺被黑暗處的露水打濕。
她總覺得兔子有點眼熟,她伸手撥弄兔子的毛,看眼眶旁邊是不是有個小黑點。
“應清梨。”
平靜死板的聲音在她身后傳來。
清梨摸兔子的動作在響起第一個音節(jié)時,猛然停頓,秋水眸瞪大。
她近乎僵硬轉(zhuǎn)頭。
幻境中所有的霧氣絲絲縷縷消散,橙黃日光從竹林西邊灑下,一切纖毫畢露,是不曾更改的真實。
照水夫人。
“應清梨。”照水夫人眼睛瞥向兔子,“你喜歡這只兔子嗎?”
兔子毫無防備吃著草,草葉抖動,它眼眶旁有一縷黑毛。
那只曾經(jīng)因為清梨的喜歡,而被照水夫人剝皮撕肉煮了吃的兔子。
清梨喉頭如同吞入熱炭,無法回話。
她不敢回答和當年一樣的句子。她僵直脖子,看著照水夫人,嘴唇戰(zhàn)栗,發(fā)聲困難。
“不,不喜歡。”
*
清梨改變了回答,但并沒有改變兔子的命運。那只吃草的白兔終究還是成了鍋里的一道湯羹。
這是清梨被關小黑屋的第三天。
她不知道幻境怎么破。
或者說,她再次陷入恐懼,倘若一切都是真實,倘若她依然還是在白雪山的后院呢?
這里的時間流逝對她而言萬分真實,每一顆黑暗中漂浮的光芒微塵,都曾真實地落在她身上。
*
“我的眼睛好了嗎?”
幻境的另一端,祝今宵一手提著那把絕世神弓,一手揉著眼睛。
他進了幻境后,就和清梨分散。他并不知道這個幻境是江二針對應清梨的記憶牢籠。
江家擅長占星占卜,享凡間帝王供奉,術法中有龍氣,陰差陽錯,引得幻境中那些本就存在的靠吸收龍氣生存的妖怪都一窩蜂喜歡纏著祝今宵。
唯一一個稍微好點的消息,就是他終于把瞳色從真龍難以掩蓋的純金色,變成了普通的黑眸。
這下清梨不會討厭他的眼睛了。
祝今宵對著溪水照了一會,還是有點不放心,準備拿出面鏡子照照。
有妖怪探頭探腦想來攻擊,被他隨手敲回去。
荒郊野嶺的幻境,哪里能有鏡子,唯一能用的就是他懷里那面。
祝今宵伸手從胸膛處掏鏡子,手已經(jīng)握到纏枝手柄。
“別照了!”墨妖尖叫,“少君,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仙家東西!”
祝今宵一介直男,這面鏡子自然是應清梨送的。
四方會試前,清梨放心不下師兄,思來想去,跑到白雪山庫房,精挑細選了件仙家寶貝送給師兄防身。
祝今宵看到禮物的一瞬間,表情愕然僵硬。
清梨端詳神色,眨眼:“師兄不喜歡?”
她湊近:“師兄不喜歡我送禮物?”
祝今宵在她湊得更近前,迅速用袖子遮住鏡面,收回懷里。
“喜歡得很。”他當時回,“你送什么我都很喜歡。”
不出所料得到了清梨撲過來的一個高興的親親。
而墨妖很崩潰:“哪有送妖送除妖鏡的啊!”
墨妖第八百次勸他打包行李:“少君,她定是來試探你的!我們別參加什么大會了,這姑娘就是來要你命的!”
不管墨妖怎么說,祝今宵依然把這件寶物貼身帶著。
并且在此時發(fā)揮了大作用,除妖鏡不僅除去了不少試圖接近吸食龍氣的妖怪,更是照亮照清楚幻境模樣。
祝今宵高舉除妖鏡,鏡面射出的光亮如月華,平坦照映出掃蕩完妖怪后的景象。
左邊溪水流動,右邊高階巍峨。
“清梨可真厲害。”祝今宵真情實感,“她挑選的寶物都這么厲害。”
墨妖看祝今宵真的順手用除妖鏡照了眼自己的眼睛,它憤憤不平。
愛情使人盲目,一只妖都被迷惑得敢用除妖鏡照鏡子了。
墨妖默默給小狼崽子們教的成語又多添了一個:色令智昏。
那些瘴氣在光芒下蕩開,溪水盈盈反光,此地聽見叮咚流水聲,卻探查不到一絲風的流向,忘不見水流盡頭,像是一溪死水在虛假作出聲響。
視線盡頭,有千層青石臺階。
墨妖認出來陣法。
“臺階之上定是陣法繪制處。”
“由入陣者最恐懼的人或者事為基底,織成幻境。倘若出不來,就得一次一次重來。”
“既然少君你還在這里,那自然是白雪山姑娘陷入陣中陣。”
祝今宵調(diào)試弓箭:“外力能破開嗎?”
“能輔助幫忙,但不能破,還是得靠從里面破開。”
墨妖謹慎提醒:“并且,一旦入陣者反抗,幫忙破陣的人受到加倍傷害。”
祝今宵點點頭,繼續(xù)往前,尋找清梨蹤跡。
*
清梨數(shù)著在小黑屋的日子。
一般被關七天,她快要餓死的時候,母親就能放她出來了。
小黑屋有個窄小破洞,從破洞處露出光亮。清梨靠這個判斷一天的日夜。
有時下雨,雨從洞里砸進來;有時飛雪,雪落進來,在洞口分界線隨風呈現(xiàn)翩躚的白色,在對應的地面鋪下不規(guī)則的一層,沾著草葉化為濕透的臟水。
今天是晴天,落下光線。
清梨在光線下變換手型,擺弄影子玩。
有陰影遮住她。
她剛擺好的小兔子又全部吞噬于大片黑暗中。
門鎖吱呀響。
清梨歪下脖子,以為是幻覺。
就算整個布景都是幻覺,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不知道如何走出母親給予的童年。
從前枯木妖魅妖都喜歡用幻術,那些幻術在她面前不堪一擊。不過是純粹的利用皮相利用仇恨罷了。
但是這樣的實景童年幻境不同
她知道幻境里有她最怕最怕的東西。
“小梨子。”
小黑屋的門居然真的被打開了,照水夫人拿著鑰匙走近她的視野。
“我原諒你了,你做的不對,我做母親也有不對的地方。”
裙擺出現(xiàn)在清梨面前,照水夫人伸手扶起清梨。
清梨瞇眼,長久關在洞里,視線不適應光芒。多日未曾進水,嗓子干涸,吞咽都疼痛。
照水夫人像是背著光的幻影,清梨沒有伸手去牽。
照水夫人蹲下,輕輕拍走清梨身上的灰,心疼地掐了掐清梨瘦下去的臉頰,她眼眶居然紅了。
“真可憐。你會原諒母親對吧,你會原諒母親只是一時氣急了吧?”
這是最恐怖的地方。
照水夫人會有那么一兩刻的清明。在這一兩刻里她會透露出慈愛。
她抱著清梨坐在地上:“你明明是個好孩子。都怪攤上了一個壞母親。”
照水夫人輕輕梳起清梨的頭發(fā),仿佛真的是個慈母。
清梨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沒有眼淚掉出來,卻干澀得發(fā)癢。
*
“我給你買了個花燈。”
照水夫人今天又瘋了很久。她早起就拿湘妃鞭抽打清梨父親的衣冠冢,又拆了數(shù)里竹林。而后突然下山,據(jù)說是在集市上鬧了好大的動靜,被舅舅追了回來。
她瘋了很久后,突然在清梨的手上遞了一盞蓮花底座兔子框架的花燈。
“我看別的弟子都有,給你也買了個。”
清梨接過紙燈籠,小心翼翼抬頭看她。
母親端著袖子,神情冷漠,不覺得這是個大事。
夜里,有人來敲門。不是從前那種一腳踢開門,也不是把門拍得震天響,怒罵“死丫頭,躲里面見不得人呢”。
門敲得規(guī)律,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清梨警惕盯著門,而后抿唇打開。
“清梨,你會原諒母親的所有吧?”照水夫人捧著一盞湯羹。
“這世道對母親很不公平,但清梨你一定不會這樣對我的。”
“我們畢竟是母女啊。”
湯水蕩漾,倒映著屋頭明月的冷光。
“清梨!”清朗驚喜的少年聲音。
祝今宵終于找到清梨在哪里。
在溪水流向月亮的盡頭,是無邊黑霧,清梨被黑霧纏繞。
月亮冷氣清清,連光芒都是假的,照不散霧氣,不過空有個殼子。
墨妖指出關鍵:“把那個假月亮射落,就能幫她清醒過來。”
壞消息,月亮有百丈之遙。
好消息,祝今宵有弓箭。
更壞消息,祝今宵受倒霉氣運影響,即便勤學苦練,弓箭依舊很少射中。
此幻境古怪異常,全是覬覦龍氣,伺機吞噬的精怪。祝今宵放出龍氣,精怪就更加躁動甚至變強。
祝今宵便把龍氣被封存,全憑武力值打。
他舉起這柄清梨送他的神弓,弓弦拉滿。箭矢瞄準那輪帶來幻境的假月亮。
即便是百步穿楊的弓箭手,射中的概率不過是千分之一。更何況,他受氣運影響,概率遠遠比別人更低。
“求你了,萬分之一。”祝今宵咬牙,弓弦拉到最大程度。
他不知在向誰祈禱,祈禱萬分之一的概率。
即便萬分之一的希望,依然拉弓如滿月。
箭矢脫手而出,呼嘯擊破空氣。
湯水熱氣蒸騰,熏的人眼睛疼。迷迷糊糊的感觸中,有人焦急大喊:“應清梨!這是幻境!”
清梨想,是的,這當然是幻境。
照水夫人依舊在哭訴,她拉住清梨的袖子。
“我生了你,不該總想著取走你的命。”
可這是非常完美的母親,在向她道歉,在伸手祈求她。
清梨猶豫了。
“清梨,我對不起你。”
她分不清真實虛幻,幻影中母親對她好,對她說她最想聽的那句話。她的動作就遲疑了一瞬。她本能得伸手擋了下射向母親的箭矢。
箭矢突破一切,無視所有阻礙,心如玄鐵般直達目標。
月亮猛然破碎。
一切魑魅魍魎消失。
清梨從黑霧中逃脫出來,從半空跌落,飄帶的影子倒映在盈盈溪水上。
與此同時,因為破陣者的阻攔,救人的祝今宵被反傷,吐出一口血。
他沒空擦干凈唇角,毫不猶豫疾奔過去接住清梨。
*
清梨醒來時,師兄在火堆旁加柴。枯樹枝從中間對半掰開,折成一把,添進火堆。薪柴增大火焰,飛濺起一串碎火星,轉(zhuǎn)瞬又在半空滅掉。
陣法沒有徹底破解,反而半破不破的陣法讓兩個人都失去了法力。
清梨沒有辦法面對母親的陰影,師兄也受到反噬沒有法力,受了傷。
陣法的再次開啟地點在臺階之上,必須要上這個臺階重來。
清梨昏迷時,祝今宵背著清梨,一步一步上千層臺階。
等待第二天清晨,這個幻境再次開啟。
清梨望向來時的地方,上千層的青石階,在虛假殘破的月亮下泛著冷光。
臺階上有血印子。
她無法想象,師兄在沒有法力的情況下,背著她走過云階的難。
師兄依舊在把搜尋來的樹枝掰開,添進火堆取暖。他不問她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為什么沒有突破開。
為什么,反噬傷到了他。
可是母親這一關真的太難太難了。
“我再試一試。”她靠在師兄肩上,“我再試一試吧。”
祝今宵點點頭。他還是什么都沒有問。
眼前的火堆明明暗暗,明明沒有風,火焰卻時而大時而小。清梨就這樣看著,看著火苗竄高一百次。
“我冷。”她又道。
師兄立刻把她摟在懷里。隔著衣料相貼,他懷里的體溫傳遞給她。
失去法力打不開乾坤袋,取不出御寒的衣服法寶,他只好把清梨抱得更緊。他又有點緊張,衣服上的血跡有沒有藏好,血腥味會不會熏到她。
清梨終于抬頭看師兄。
她知道師兄救她的那一箭定是帶著祈禱與全力,自然反噬得厲害。又是千層臺階一步一步走上來,師兄此刻的臉比月色蒼白。
她茫然眨眼。
也許她該道歉,也許她該解釋。可是她沉默著,心里空蕩蕩的,卻又好似脹滿。
祝今宵低頭,又輕微皺起眉,伸手在她唇邊輕碰:“這里怎么有個口子?我剛剛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唇邊有一道很淺很淺,不仔細看下一瞬就自己好了的口子。也許是在假月亮破碎時,被風中的碎屑劃破的。
祝今宵的指腹在她臉頰輕按,熟悉的橘子香氣包圍。
清梨恢復些許元氣,理直氣壯:“要師兄親親才能好。”
師兄吻了她額頭。
清梨不滿意,叫:“師兄是不是嫌棄我被劃了臉變丑了……”
話都還沒說完,被堵住唇,吻到喘息。
師兄在耳邊輕聲篤定:“你最好看。”
“你是最好看,最厲害,最好最好的。”
清梨沒忘處處接觸蹭氣運。
吻到喘不過來時,她閉目咬著師兄的唇瓣,呢喃不清:“師兄,我教你拆我的劍招好不好?”
她的劍招是自創(chuàng)的,灑脫驚艷。
最后一招結合天地運勢改變劍招,次次天地運不同,次次出招都不同,變幻莫測,故曰無解。
而創(chuàng)造的人自然知道唯一的破招處在哪。
祝今宵的身形微頓,神色復雜。
這無異于把生機交付他人。
“你不怕我泄露出去?”
清梨的聲音帶著疲憊:“我還能不信師兄嗎?”
祝今宵抱在她腰上的手猛然縮緊。
清梨倒是拍拍裙子,撿起散落的枯樹枝,回頭朝師兄道:“師兄,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紅裙蕩漾,翩若驚鴻。
只是一根腐朽枯木,在她手中卻是無往不利的寶劍。清梨揮動,劍鋒斜指,劍刃在空氣之中裂開一道刺眼光華,幾乎要撕裂虛假月亮,直破幻境。
手腕轉(zhuǎn)動,長劍自空中飄忽,連連點過,在空中爆開一朵劍花。
枯木真的成了劍,劍意流轉(zhuǎn),綻放的劍芒拂動清梨發(fā)絲。秋水眸如冰般冷冽,卻并不無情,反倒帶著萬事變化皆在心中的至高無上。
劍鋒再轉(zhuǎn),衣袂翻飛。
師兄目不轉(zhuǎn)睛,記住了劍招的走向,更在瞳孔中印刻下月下紅衣少女的身影。
清梨演示完劍招,瀟灑站立原地,任由發(fā)絲依舊飄揚。
可是,她自己又問自己:你有這樣厲害的劍招,為什么破不了幻境?
清梨扔開枯木,靠在師兄懷里,很輕聲:“師兄,關卡好難。”
她雙臂攬住自己肩膀,裙子下的雙膝并在一起,她將自己往里收縮,像是雨中的小獸,師兄是她此刻能找到的唯一屋檐。
她回想起照水夫人對她好的情節(jié)。
“她若只是恨我也就罷了。可偏偏又有那么一兩瞬間的愛。”
她靠在師兄懷里,一點一點剝殼般敘述。
若全是恨也就罷了,可偏偏又有一點點愛。
母親給的這一點愛,又成了折磨她的沙礫。
愛與恨都太迷茫了。
在望見世界之前,首先望見的是父母。
“她是我的母親。憑什么呢,憑什么別人都有家人愛,我沒有呢?從血緣上就天生相連的人,憑什么不愛我呢。”
她對她母親的感情很復雜。
在童年時期,在少女時期,在而今早已獨立的時期,這個問題沒有沒有消散,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叩問。
多少次午夜夢回,想起血脈,都疑惑不甘痛苦。
為什么啊,我從她的血肉里生出來。為什么她不愛我。
“可是,”她雙手捂住臉,“我又覺得我的母親可憐。她又能怎么辦呢。”
可是造成照水夫人瘋癲的,是她無情道的父親。在遇到感情騙局之前,應照水她也該是一個灑脫驕傲的女孩子。她也曾舞動湘妃鞭,是整個白雪山最高傲的繼承人。
清梨想,母親也好可憐啊。該怎么辦呢。她救不了母親,救不了自己。
越陷越深,不得掙脫。
“清梨,”師兄朝她伸出手,“那不是你的原因,也不該是你的困境。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未來。”
他認真看著清梨。
“那是你母親的人生,與你沒有關系。”
*
清梨八階升到九階時根基沒有完全穩(wěn)固,這重考驗終于在四方幻境時一同爆發(fā)出來。
晨光熹微,這處幻境光影昏暗,但在時間流逝一天時,青云階梯的最高處,果然亮起法陣。
一條一條青色紋路,沿著地面曲折交錯的凹槽亮起。
清梨踏入法陣。
她的心魔和考驗同時到來。
依然是忐忑的童年,萬般忍讓的童年。清梨目不斜視,提著紅月傘,一路過關斬將。
哪怕守衛(wèi)的妖魔,是照水夫人的模樣。
紅月傘所向披靡。直到最后一個關卡,守關人的模樣,變成了師兄。
幻境中的聲音在空曠空間響徹,看似莊重嚴肅,卻帶著玩弄人心般的幸災樂禍。
“你舍不得你師兄死,你便練不成這最強劍招。”
清梨看著幻影,秋水眸瞇起,唇邊噙起冷笑。
“我修的不是無情道。”
仿佛多年的埋怨在今朝罵出來。
“我平生最厭惡虛假的無情。你以為我會像我父親那樣?沽名釣譽,表面上借口大道無情,實則還不是為一己私利。”
紅月傘揮開所有陰霾。極致盛放的紅色如火如荼,燒灼灰色的過去。
“你別想用我過去的陰影困住我。”
“我要成功,我也要師兄。”
第40章 40少時 漫山遍野的花,是初戀啊。……
清梨成功破開心魔。
然而青云石階晃動, 那一千層磚石搖搖欲墜。
祝今宵毫不猶豫,沖過去找清梨。但在二人指尖剛剛觸碰時, 白光劇烈閃爍,千層石階終于在亮光后全部崩塌,將二人再次送入下一個秘境。
好不容易
切對頻道可以和宿主交流的系統(tǒng)沉默點煙:【好家伙,你們這幻境還是個連連看。】
*
歪脖子棗樹在陽光下舒展,每一片葉子的紋路都迎接光芒,蔥綠鮮艷。
清梨爬到樹頭, 躲在枝葉遮掩下,待破屋里摔盤子砸碗的聲音停歇,又在賭鬼父親摔門而去后再等了一刻鐘,她才放松警惕。
她愜意瞇眼, 在樹上變換了個動作,讓緊張的筋骨得到舒緩。
她衣服明顯小了, 胳膊肘和邊角帶著補丁, 袖口更是短了一大截,露出少女瘦削瑩白的手腕。
清梨又朝老屋提防一眼,沒有注意到扭頭時樹梢已然出現(xiàn)異常。
有東西從她手邊滑過,身軀顯現(xiàn)一閃而過的寶石般反光。
清梨轉(zhuǎn)身,她歪過頭。
“蛇!”
她驚叫一聲,嚇到手一松摔下樹, 倒頭掉落,在樹下摔暈。
枝椏上, 藍銀色的小蛇焦急不堪。
“怎么辦啊!”
藍銀色的鱗片下, 居然是清朗好聽的少年聲音。
小蛇郁悶極了,他現(xiàn)在在凡間歷練,化不成人形, 也化不成龍形,更是沒有辦法和師父師娘墨叔聯(lián)系,對人間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蛇形軀體纏繞在樹枝幾圈,銀藍色的鱗片在光芒下張開又閉合,他盯著樹下昏倒的少女,只郁悶一瞬,又迅速滑下去。
他的頭在少女手心拱拱,又纏繞到她的手腕。
少女手腕處居然還有一條用草葉和花瓣自己編出的簡易手串。
冰冰涼涼的觸感圍繞,少女卻沒有任何動靜。
小蛇只好又滑到她的脖頸處,停頓一下,輕輕咬了咬少女的耳垂。
待少女有蘇醒的跡象,他又迅速躲起來,不敢再把她嚇暈第二次。
*
清梨的賭鬼父親已經(jīng)有一陣子沒回家了,這意味著她能少挨罵少受罪。
只是最近出現(xiàn)了點奇怪事。
清梨的窗臺,總是會出現(xiàn)些怪東西。
有時候是幾片好看的葉子,葉子中間穿了洞,用結實的草環(huán)串成一串。
有時是一兩塊糕點,干干凈凈,牛皮紙的結還打得好好的,就是糕點有點碎,像是被一路晃悠拖行。
有時候是銅錢碎銀,很小很小的數(shù)額,像是路人不小心丟失在草叢被撿回來的。
更神奇的是,在她被揍的那天晚上,窗臺出現(xiàn)了一根藥草,和兩小瓶用繩子綁好串起來的藥酒。
她并不覺得這是村里鄰居送的。她養(yǎng)父名聲在外,沒人敢和她們家走動。就算有,也是來勸養(yǎng)父把她賣掉的人牙子。
難道是孩童?
她在窗臺前守株待兔幾次,可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對象。
清梨守了幾次,便不在意。
她身上有錦鯉氣運,在保住命之余,這氣運偶爾會對凡人奏效。
養(yǎng)父發(fā)現(xiàn)了這點,故而不被逼急了不賣她,反而仗著這點越賭越大,還真的賭運亨通,只是賭贏的錢又買了酒,又投入下一輪賭局,沒有盡頭。
她發(fā)現(xiàn)窗臺的小事物小驚喜沒有危險后,便不想追究,也把這當作小氣運。
她今天要去廟會,養(yǎng)母去買東西,運氣好她能買點糖,再一個人躲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安靜吃。
*
祝今宵找了個偏僻的地方。
他確保今天一定能萬無一失化形。他可不要再被人誤會成是小蛇了。可惡,他明明有兩根龍角,多堅硬完美的龍角啊,多么對稱多么完好的立在腦袋兩邊啊,怎么會被人以為是蛇。
這里有一片一片野生曇花,在月色下悄然盛放。寂靜無聲,無人會來這里。
他打算在這里化形,這是他來人間的第一次化形,對來人間歷劫的妖獸來說,至關重要。
他倒不是擔心化形不成功,他在妖山時已經(jīng)試過化形,用著人形度過一段時間。
墨妖都夸贊,他是化形最早的妖族少君。帶狼崽子們爬樹摘棗子下河摸魚,玩弓箭百里穿楊一箭射中紅心,好不快活,適應得很。
他只是不想被凡人看到,平白惹麻煩。
曇花開時,小龍化形。
月色流淌包裹,將事物鍍上一層銀光,祝今宵低頭,自己的手十指展開,骨節(jié)分明,已經(jīng)是人類的樣子。
他輕輕握拳又松開,知道自己化形成功。
身后卻傳來一聲小小的驚呼:“呀!”
祝今宵猛然回頭,卻是那天爬樹時被他嚇到的少女。
清梨眼睛瞪大:“曇花,曇花成人了?”
祝今宵沉默與少女對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敢說什么。
他轉(zhuǎn)過身,雙手背到身后,指尖凝起一個小小的失憶法咒。
他不知道會不會壞因果,師父千叮嚀萬囑咐,來凡間歷劫千萬不要亂凡人因果。他也不知道這個妖族法術對這個人間小姑娘會不會有副作用。
清梨提著從廟會拎回來的籃子,望著不遠處曇花叢中愕然回望她的少年。
高馬尾,發(fā)束扎得往左邊歪,個子瘦高挺拔,腰身瘦窄。目光在月光下明亮澄澈,眼型有一點像花瓣,眨動時又有一點點像狗狗。有著警惕與茫然,底色卻溫順。挺鼻薄唇,薄唇因為驚訝而微張。
她看著少年,越看越覺得很喜歡。
她瞇眼笑起來:“今天看到了曇花仙!”
*
總之,清梨非常快速接受了曇花成了仙這件事。
“你……”祝今宵的與少女的第一句話才剛剛開頭,就被打斷。
少女撲過來抱住他的胳膊,可勁兒點頭:“嗯嗯,我知道,我會保密。”
她很高興,自顧自伸出手,小指彎出拉勾的弧度:“我?guī)湍惚C堋D銜≡谶@里對嗎?你會陪我玩對嗎?”
她瞳孔更加期待,帶著葉子手串的手朝他伸得更近:“漂亮哥哥,拉勾。”
我是妖怪。我是龍。
我只是劫數(shù)到了要來凡間歷練,我歷完劫就會走。
祝今宵滿肚子話,卻是誠實從背后伸出手。
那指尖的藍色法術早已經(jīng)消散無蹤,小指學著她的樣子彎起來,和她拉勾按印:“好吧。”
*
祝今宵真的在村里住下來。準確的說,是后山的林子。清梨不問他的屋子在哪里,晚上怎么睡覺,反正她每次需要他,想找他的時候,總能在后山找到。
祝今宵起初只是對于把她嚇暈這件事感到愧疚,故而總是幫她。
漸漸他發(fā)現(xiàn),想幫這個姑娘真不是容易事。
或者說,她過得也很不容易。
清梨爬樹的頻次很高。她的酒鬼賭鬼父親,一喝醉了一賭輸了就揍人。
清梨樹爬得迅速果斷才能躲過挨打。
祝今宵很無奈,只能對她再好一點。
他從前叼著靈草叼著藥酒送到她窗臺,現(xiàn)在卻是親自打開藥酒,揉開靈草膏,小心翼翼掀開她帶著補丁的衣袖,幫她在胳膊上的淤青處涂抹。
她怕黑。
可是養(yǎng)父自己大魚大肉,對她卻連蠟燭燈油都吝嗇。養(yǎng)母軟弱無能,只含糊:“你早點睡,睡早點就不怕黑了。”
可是清梨睡不著,她睡不安穩(wěn),半夜醒來,望著破窗外的蕭瑟黑影,躲在又薄又硬的被子發(fā)抖,更加難眠。
祝今宵發(fā)揮天賦,去后山抓螢火蟲放在她窗外。
螢火環(huán)繞,伴她好眠。
甚至還要在養(yǎng)父把她賣給人牙子時,把她再救回來。養(yǎng)父想拿她當籌碼時,把她再接回來。
此外哪里出了新奇的糕點,他也想想辦法打工賺錢,帶著清梨一起品嘗。
身體上不餓肚子,情緒上也要開心。
清梨又一次失落,祝今宵得知,是因為養(yǎng)父鬧到學堂,剝奪了她上學的機會。
“我來教你認字吧。”
祝今宵坐在樹下,炭條劃過石頭,一筆一劃教起
來。
草尖起伏,被垂落的袖子拂過。清梨寫好字,照著他字跡筋骨練習。寫著寫著,有些憤憤不平,想起來內(nèi)心的不甘。
“怎么了?”祝今宵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她的不開心。
他盯著清梨的神情,又急忙低頭看自己教的字,是不是太難了,是不是筆畫太多了。
清梨委屈:“都沒有人夸我的。”
她好像總是得不到認可。
憎惡她的生母,酒鬼養(yǎng)父,懦弱養(yǎng)母,不屬于她的教書先生。沒有一個人與她講過正面的稱贊。
祝今宵就說:“我夸你。”
“你的字寫得真好看,學得好快。”
自此,清梨做一個事情,就等一小會,等他夸自己。
這個習慣從這一刻起,便一直延續(xù)到往后。
*
臨近冬天時,清梨失蹤了一陣子。
她并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照水夫人。她在凡間時,照水夫人居然來了。
照水夫人喝得醉醺醺的,手上還提著一個酒壺,酒壺的開口處碎了瓷,仰頭喝酒時會劃破臉,她并不在意。
祝今宵不在這里,他冬天時會冬眠。
清梨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東西了,賭鬼父親賭紅了眼,在一次普天大運的連勝后,干脆住在了賭坊里。他不曾給家里一點東西,養(yǎng)母把米缸縫隙的米粒撿起來熬了兩天光可鑒人的米湯后,只好跑去娘家借米。
清梨的臉餓到有些浮腫。
照水夫人提著酒壺,身形歪歪斜斜,瞇眼看她一會,而后哈哈大笑,罵道:“死肥豬。”
清梨盯著她,照水夫人用難聽字眼罵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她在白雪山時就領教過了,只是詫異她特意追到凡間再罵一句。
照水夫人侮辱過她,突然拎著她的后領,騰云而起,把她再次扔進一山之隔的山溝。
“錦鯉氣運?”
生來就割去她的大半魂魄,讓錦鯉氣運尚未生效就倉皇失措只夠保命的母親掐著她的脖子。
“你憑什么幸運。”照水夫人笑得癲狂,手越掐越緊,眼睛笑到只剩下一條縫,卻又擠下眼淚。
“你是我生的東西,你憑什么幸運。”
清梨被扼制呼吸,她在神思的一片空白下想,她只是氣運好,她不是殺不死,她不是感知不到痛。
氣管被掐緊到幾乎閉合時,又被松開。照水夫人酒喝多了,手腕已經(jīng)習慣性不可控發(fā)抖。這樣的顫抖卻抖出一絲空氣,給了清梨一線生機。
接著她被圈住脖子大力一甩,像母親掐死兔子黃狗那樣,掐著脖子往地上一摔。
身軀撞到巖石,撞到冬日干涸的地面。
“那你就在山溝待著。”照水夫人把她扔在地上,“看看有沒有人救你。”
她抖抖酒壺,酒喝空了,她沒有猶豫,又騰云回到鎮(zhèn)子買酒。
等酒喝美了,照水夫人想再回去殺她,但是喝醉了酒,躺在大街上睡著。她心想算了,殺死丫頭沒有喝酒重要。
*
“小梨子。”
祝今宵聲音難得嚴肅。
“冬天趕山可太危險,要不是我剛好在附近冬眠,你就要餓死了。”
他懷里抱著清梨,踏過冬日的枯草地,一步一步走得平穩(wěn)。
他想,既然清梨猜他是曇花精,那他說自己冬眠也是沒有關系的,植物冬天休息多正常啊。
“你看你摔的,身上好多淤青呢。你怎么脖子也有淤青?”
清梨被喂了水和果子,仍然昏昏沉沉,睡在他懷里,唯一的力氣就是攥緊他的衣襟。
她生死存亡時還說謊,她不愿意說是母親來殺她。她騙祝今宵說,自己是趕山采果子誤掉進山溝。
被祝今宵送回家時,賭鬼養(yǎng)父還沒有回來。養(yǎng)母也不在。
祝今宵進了她的屋子,把她放在床上。清梨枕著他的腿,昏昏沉沉睡下去。
她想,自己就是錦鯉。天命讓她活下去。
*
河水破冰,春日繁花似錦。
村里孩童玩鬧。
有說書人來鄉(xiāng)鎮(zhèn)來回說故事,孩童間仿照著說書人跌宕起伏的故事,在村里也編造起傳說。
能摘下村子東頭最高樹花朵的人,就能實現(xiàn)愿望。
清梨心想,哼,我可是從仙山下來的,我都沒聽過這個傳說,真是無稽之談。
可是清晨,她已經(jīng)站在繁花下。
樹齡百年,樹高而挺直,且樹干脆弱纖細,不好攀登。
最好的花都開在樹最頂端,根本不可能摘下來,離得最近的一朵橙色花在底層的樹枝上,即便是最低的樹枝,離她也有好一段距離。
橙色花朵,盛滿清晨透過樹梢的陽光。
她抬頭望著這花。
即便心中知道這是無稽之談,即便知道這是一朵普普通通的凡間花朵。
她仍是在心中小聲念叨:
如果我能摘下這朵花,我就能獲得幸福,我就不是被母親扔掉的小孩。我就獲得拯救。
她深吸一口氣,果斷蹦起來去摘花。伸手夠不到,踮腳還是夠不到。她幾番努力嘗試,最多指尖碰到花瓣邊緣,鏡花水月般一閃而過的濕潤觸感,但還是沒有摘下。
她準備放棄。
身后有只手伸過來,熟悉的橘子香氣,那花朵被折下,夾著指尖遞給她。
清梨呆愣地望著他。
祝今宵面色疑惑:“你不是想要嗎?”
*
曇花開得璀璨。
在又一次曇花開放時,清梨拉著祝今宵去月色下看花。
祝今宵鼓起勇氣:“你為什么猜我是曇花成精?”
清梨回頭一笑,這不是什么很難的問題:“你長得那么好看,肯定不是什么蛇啊蟲啊等丑東西化成的,附近又只有曇花。”
她驕傲仰起頭:“我很聰明吧。”
祝今宵想到清梨第一次見面就被蛇嚇暈,垂頭喪氣決定不說自己的真身。
可惡,明明是龍啊,他的兩支威風凜凜的角清梨這么就沒有看見呀!
曇花開落,月色在花瓣上流淌起伏。此間靜謐無聲,唯有少男少女交錯的心跳。
清梨突然湊上去,親他嘴唇。
她不會親吻,更像是撞上他的臉。
這個親吻沒有得逞,中途被祝今宵手忙腳亂伸手擋住。
清梨眨眨眼,依然貼上去,親了手心。
少女柔軟溫熱的嘴唇與掌心一觸即分,祝今宵耳尖瞬間赤紅。
清梨盯著他:“不可以親親嗎?”
祝今宵不知道說什么,腦子里千千萬萬條聲音在轟炸,又炸成煙花。他混沌間只想起師父師娘,想起了狼族的忠誠,狼族親了就要一輩子。
他努力鎮(zhèn)定下來,解釋:“親了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清梨歪頭:“一輩子不好嗎?”
話沒說完,又被他攔住,嘴唇被捂緊。
祝今宵捂著她的嘴,結結巴巴道:“一輩子很長,而且……”
而且,你是凡人。凡人的一輩子很短的。他沒忍心講下去。
清梨捏著他的手腕,在他手背小小咬一口,又抓住他的手臂,眼睛在月光下如此明亮。
她想通了很多事情,她坦蕩盯著少年。
“可是我覺得我可以。”
祝今宵有些慌亂,他不敢再看清梨的眼睛。
“我有點,有點事情。”
他回頭跑掉。
清梨站在原地,看著少年跑過月光下的曇花。身后馬尾依舊向一側(cè)歪著,隨著步伐慌張擺動。
她不追,等他想。
*
最終祝今宵似乎是想通了,妥協(xié)了。
他盯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在第二天清晨出現(xiàn)在清梨窗臺。
“好吧,”他說,“你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清梨覺得,祝今宵還是沒有她想得通。
不過他得出的這個結論,倒是殊途同歸。
清梨喜歡撲他懷里,偷親他側(cè)臉。
祝今宵低頭,親的是她額頭。
清梨發(fā)現(xiàn),祝今宵還是不給親嘴唇。
“親嘴唇是要成親的。”祝今宵很認真,在這點上很堅持。
“我想和師兄在一起不可以嗎?”
祝今宵不敢解釋壽命論,又不想不回答她,于是對于答案很為難。
好看的眉蹙起。
清梨原諒了他的這點堅持。
不親嘴唇也沒有關系,她還可以親額頭,親耳垂,親鼻尖
,親下巴,親喉結,親側(cè)頸。
她自然有辦法讓自己高興。
在舅舅來之前,第一個對她好的人是師兄。
認認真真聽她講話,帶她玩耍,幫她解決問題。
清梨寫完字,去大樹下找祝今宵。
祝今宵還睡著。
她湊過去,親親他的鼻尖。
*
又是一年冬天。
祝今宵要再次進入山洞冬眠,他不放心清梨,悄悄摘下鱗片,在她房間布下防護陣法。
清梨已經(jīng)完全揣摩透了養(yǎng)父脾氣,讓他放心,這個冬天她會平平安安度過的。
祝今宵選的山洞偏僻,洞口荒涼無人。
清梨抱著祝今宵的脖頸,蹭蹭鼻尖。
“我有禮物送給你,你睡醒就知道了。”
清梨咬口他的鼻尖,就不告訴他具體禮物事項,也不許他猜。
“我保證,你第一眼就能看見。”
祝今宵看看外面荒地,不明所以。
這是個無聊的冬天,洞口的雪積滿又融化。
冬眠醒。
祝今宵出了洞。
在春日光輝照下來的那一瞬,他猛然瞪大眼睛。
洞外春色遍布,青色鋪地。花草飄搖。黃鸝已經(jīng)停在枝頭啼叫。
漫山遍野的花,從洞口一直到山盡頭。各色芬芳,引來蝴蝶環(huán)繞,蝶翅往來,花草隨風應和,是冬眠者第一眼的春天。
這里去年時還是荒地,被清梨挖了很多坑,撒下一把一把種子。
她在很久之前播撒下的禮物,隔著數(shù)個季節(jié)的潛伏,在他冬眠醒來的這天如期送達。
漫山遍野的花,是初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