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懷疑
南羽白好不容易把葉昕盼回了府, 還沒機會跟她好好溫存,卻又跟她分開了。
縱然心中如何不舍,可葉晚鷹要召葉昕進宮伴駕, 他也不敢對葉晚鷹有分毫怨懟。
一開始南羽白也沒多想, 以為二人母女情深, 葉晚鷹只是想多見見葉昕、多與葉昕共處一段時間而已。
可葉昕進宮好幾天后, 南羽白才發現葉晚鷹的舉動似乎有點不對勁。
葉昕進宮得太匆忙,連換洗的衣裳、常用的首飾、用慣的杯盞都沒來得及帶, 當天下午就跟著楊依淮走了。
南羽白想借送東西的由頭進宮見葉昕,卻被許靜文以“五殿下正忙”、“五殿下在午休”、“五殿下還未起床”種種借口婉拒。
實在無法,他只得借著面見雅貴君的由頭進宮。卻沒想到, 自己進得了雅貴君的長樂宮,可還是到不了葉昕所在的臨華宮。
沈言看著南羽白難過的神情,心中也很是不忍。
這兩個孩子成婚才兩個月不到,正是新婚燕爾時, 感情黏糊得緊, 便是半刻鐘見不到面都覺得如隔三秋。如今已經整整一周無法見到自己的妻主,一個新婚夫郎怎么忍受得了?
“好孩子, 別難過了, ”沈言溫聲寬慰道, “不要說你了, 便是連我這個做父親的, 也沒資格到臨華宮去。除非圣上同意, 否則誰也無法見到昕兒的。”
“父君, 這究竟是為什么?”
南羽白深感不解,將自己很早就埋藏在心底的疑問向沈言傾訴,“圣上不是很疼愛殿下嗎?為什么打著母女情深的名義, 卻對殿下行軟禁之實呢?”
“慎言!”
沈言臉色驟變,他柳眉輕蹙,輕聲斥道,“幸好下人們早早都出去了。若是這話叫下人聽見,傳了出去,你我都要受罰!”
南羽白沖沈言跪了下去,語氣輕柔卻不失堅定,“兒臣明白。這話兒臣也只對父君您一個人說過,不敢在外胡謅。”
沈言暗嘆南羽白聰明得很。
沒人告訴這孩子葉晚鷹和葉昕之間母女情深是假,葉晚鷹又偽裝得極好,連朝野都對二人情深之事深信不疑。
沒想到除了他這個做父親的之外,還有人能看得出這一點。
沈言神色和悅下來,沖南羽白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可否告訴父君,你為何會作此想法?”
“不敢欺瞞父君,”南羽白如蒙大赦,起身坐到沈言身側,“殿下領我進宮敬茶那日私下告知我,她與太女調換夫郎之事,并非偶然事故,而是圣上同意了,暗中操作的。”
他實在沒辦法了。
仿佛所有人都認為葉晚鷹和葉昕母女情深,就連綠云和紅菱也是這么對他說的;葉昕也對圣上很是濡慕,圣上叫她進宮她當天就立刻進宮,他無權左右妻主的任何想法;尤以蓮更是勸他說這是好事,說葉昕越得到葉晚鷹的重視,他身為葉昕的主君才越能跟著過上好日子……
所有人都是這么說的,說得他都快跟著信了,說得他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才會這般胡思亂想、胡亂猜疑。
心里憋著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南羽白不敢說,不能說,更不知該向誰說。
他實在走投無路了。若是連身邊最親的父君都不信他,他也沒任何法子了。
“那時我十分震驚,也沒多想,只覺得圣上待殿下真好,殿下想要什么,圣上都會滿足殿下。”
看著沈言露出和他當時如出一轍的震驚神情,南羽白頓了頓,繼續道,“可直到現在,圣上不準任何人見殿下,一直把殿下帶在身邊,連住處都安排在離自己寢宮最近的臨華宮……我才發覺有些不對勁。”
“父君,您仔細想想,”南羽白著急地說,“如果圣上真的那么疼愛殿下,為什么要這么對她?殿下喜歡在外面玩樂,喜歡在練武場舞刀弄槍,如今只能被囚在宮中不得自由,圣上真的替殿下著想過嗎?”
沈言斂了斂自己震驚的情緒,他確實是剛知曉調換夫郎之事并非偶然。
可木已成舟,他也無甚可說。
沈言回過神,回答道:“……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昕兒只要能待在圣上身邊,連自由都可以不要。”
南羽白又問:“圣上真的疼愛殿下的話,為什么當初舍得把殿下送到刀劍無眼的戰場?”
沈言聞言亦是滿腹辛酸:“滿朝文武都知道,是昕兒見不得圣上煩憂,自愿請纓。”
南羽白:“那圣上為什么不把家世比我更好的元玉書賜給殿下,讓殿下能獲得元家的助力?”
沈言嘆了口氣:“其實宮里頭的人都認為,只要昕兒開口,圣上定會將元玉書賜給昕兒的。只是昕兒對元玉書無意,才讓太女撿漏罷了。”
“那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南羽白的疑問被一點點地否定,他卻不覺氣餒,反而語氣越發堅定地追問,“為什么圣上不成全殿下當太女的心愿,反而讓葉依瀾當了太女?”
“……”沈言嘴唇顫了顫,仿佛終于有人明晰了他多年的心酸和痛楚,
他竟是忍不住哽咽了,“因為,旁人都說,圣上遲早會把太女之位給昕兒的。”
南羽白忽然在沈言腳邊跪下,眼中同樣含淚:“那為什么不從一開始就讓殿下當太女呢,為什么要先讓葉依瀾當太女?”
沈言彎腰抱住了南羽白,同他一起哭了起來,不住地說道:“好孩子,好孩子……父君原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此事,沒想到你也能看出來……父君再也不會孤獨了……”
“每次聽到有人說圣上對昕兒有多么好的話,我都難受極了,可我不能反駁,也無力反駁,圣上是我的妻主,更是天下之主,我無權左右她的想法和做法。而昕兒也一直不肯親近我。她從小就被圣上帶在身邊,被圣上親手養成了這幅性子,除了圣上,她誰的話都不聽,誰的話都不信。”
仿佛找到知音一般,他絮絮叨叨地說,“她甚至聽信了圣上的話,對我這個做父親的越來越疏遠,越來越猜忌,后來更是連一聲父君也不愿喊了……”
“我整日以淚洗面也喚不回昕兒的心,”沈言哭著道,“原以為這輩子我再也無法跟昕兒親近半分了,卻沒想到她從邊疆回來以后,居然主動牽了我的手,還主動喚了我一聲父君……”
南羽白乖順地充當一個合格的聽眾。
他忍淚一邊聽沈言哭訴,一邊替沈言擦拭淚水,“父君,所以殿下也回過神來,對圣上有所懷疑了嗎?”
沈言含淚笑了笑,“我猜多少是有一點的。”
南羽白心中不甚欣喜。
葉昕自己能想明白是最好的,否則他身為夫郎也無法強行要求她去做什么。即使他有勸諫的機會,也是要看時機的,不然既會惹了葉昕不喜,又容易傳出去主君蠻橫無德的名聲,屆時教他如何自處?
“父君,既然如此,我得想辦法見到殿下,”南羽白目露祈求之色,“我得去勸勸她,以防她被圣上算計得一干二凈。求您幫幫我,替我想想辦法。”
葉昕被囚在深宮,獨木難支。
身為主君,他一定可以幫到她許多。
沈言扶他起來: “別著急,父君一定幫你想辦法。”
他想了想,說,“下個月初,西遼會派人前來議和,宮中會大擺筵席,朝廷重臣以及皇子皇女都必須攜家眷赴宴。屆時我便帶你一起赴宴。”
南羽白想了想,“就是殿下去歲北征的西遼?”
那時殿下還取了他們將領的首級,使得軍威凜凜、軍心大振。
“正是,”談及女兒的英勇,沈言也是深感自豪,笑道:“聽圣上說,西遼退兵后,內部大亂。此次西遼主動求和來了,據說除了前來中原進貢,還要將他們草原上最尊貴的小王子送來和親。”
南羽白聽著也高興,他嗯了一聲:“殿下真厲害。”
沈言拍了拍他的手背,“這次宴會昕兒肯定也會在場的。屆時你放機靈些,尋個機會去和昕兒說話,可好?”
南羽白連忙點頭,懸著的心終于安穩片刻,“都聽父君的。”-
另一邊。
葉昕倒是老老實實地在臨華宮里待著,每天吃喝玩樂好不快哉。
臨華宮里都是葉晚鷹的眼線,她不能太過急切地把人全換掉,便只能演了起來。
頂著葉晚鷹忌憚的目光,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睡醒就喝美酒賞歌舞,絲竹聲歌舞聲時時傳到宮外,擾得葉晚鷹批閱奏折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葉晚鷹被吵得不勝其煩,趕到臨華宮時,一眼就看見葉昕衣衫不整地臥在榻上,手上還拎著個金絲籠子,里頭的黃鸝嘰嘰喳喳地叫喚。她一會兒伸手逗逗鳥兒,一會兒側頭看一眼美人跳舞,好不浪蕩快活。
葉晚鷹臉上牽強地扯出一個笑,“看到小五在宮里過得這么自在開心,孤就放心了。”
葉昕覷了她一眼,才慢騰騰地坐起身,沒什么情緒地開口,“母皇見諒,兒臣躺得有些久,沒什么力氣,站不起來。”
“說什么見諒不見諒,小五這是與孤生分了?”
葉晚鷹故作隨性地坐到一旁,笑道,“想躺著就躺著吧,孤不會怪你的。”
葉昕的語氣這才和緩了些,“謝母皇。”
葉晚鷹面上帶笑意,眼底卻極具厲色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小五怎么好像跟從前不一樣了?”
葉昕暗道真是一只千年狐貍。
可她也不太明白,這幾天她裝的與從前的紈绔形象一般無二,為什么自己還是引起了葉晚鷹的猜忌?
葉昕面色不變,“兒臣和從前不一樣,是因為兒臣生氣了。”
葉晚鷹“哦?”了一聲,故意順著她的話問道:“那小五是因何生氣啊?”
“母皇既不讓南羽白來陪我,也不親自來陪我,我一個人很無聊,”葉昕道,“明明母皇就在我隔壁,我想過去找您,外頭的侍衛卻都不讓我出去。”說到這里,她聲音驟然冷了下來,“真想把她們一個個都殺了。”
葉晚鷹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她走到葉昕跟前,如往常一般伸手想摸葉昕的腦袋以示安撫,葉昕卻忽然偏過頭去,讓她手心一空。
葉晚鷹也不甚在意,她從容地放下手,笑著嘆了一聲,“看來小五真的很生氣啊。”她解釋道,“前朝事情太多,孤實在忙得很,今日才勉強抽出一小點時間,就特地趕過來見你了。沒想到孤卻被你這么誤會,小五真是讓母皇好生傷心啊。”
葉昕不接她的話,適時提出條件:“那母皇打算如何補償我?”
橫豎葉晚鷹預備把她關在這宮里,又不提何時放她離開,心里還對她生了疑心,那她不論怎么演都沒用了。
演戲這種事,一個愿意演,另一個也要愿意看。
唱獨角戲就沒意思了。
葉晚鷹眸色一深,她盯著葉昕掃視了片刻,忽而一笑:“過兩日孤帶你去占星臺吧,那里是天底下最高的地方,也是看星星最近的地方。”她停頓片刻,繼續道,“不知小五可還記得小時候孤帶你一起看星星的事?”
“你說想看星星,孤就帶你上去,陪你看了整整一夜。”
葉昕心里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母皇記性怎么這么差?”
葉晚鷹眸光一閃,“怎么說?”
葉昕仔細搜索了一番原身久遠的記憶。
原身從來就沒有去過占星臺,更沒有去占星臺看過什么狗.屁的星星。
謹慎起見,葉昕似是而非地開口:“看來母皇是真的不愛兒臣了,不僅忘了來看兒臣,還忘了和兒臣小時候在一起的時光。”
她忽的抬頭,冷冰冰道:“母皇要是沒什么事的話就趕緊離開吧,兒臣困了,要回房休息了。”
一番冷淡的態度打了葉晚鷹一個措手不及。
面對葉昕這么多年頭一次給自己冷臉,葉晚鷹難得地怔了一瞬。
“你……”
從前葉昕面對她的時候,總是竭力渴求她的注意和關心,態度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只要她給點好臉,對方就會高興得甚至愿意為她去死。
她一共有四個女兒兩個兒子,其余三個女兒偶爾會沖她發點小脾氣,其中太女尤為叛逆。
可她卻從未想過,眼前的這個女兒也會有給自己臉色看的時候。
說來也有些可笑,唯有跟葉昕在一起時,葉晚鷹才能短暫地放下身為帝王時的猜忌之心,心底獲得片刻的安寧。
“小五,你別生氣,”葉晚鷹心中莫名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頭一次對葉昕軟了態度,“興許是孤記錯了……”
見葉晚鷹對自己退了一步,葉昕心中驀然一穩,心知自己這步棋走對了。
昔日一直舐犢情深的瘋狗忽然變得疏離,只要是個人,一時之間都會難以接受。
對葉晚鷹來說,這還是一只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對自己永遠沒有傷害意圖的、忠誠的——瘋狗。
葉昕小心地拿捏住她片刻的不安,繼續加碼,“母皇有何錯,不過是更喜歡太女,不喜歡我罷了。所有人都說,太女比我懂禮數,曉仁義,顧大局,這些話我早已聽了無數遍。其實母皇更喜歡太女也無可厚非。”
聽到葉昕又是跟葉依瀾對著干起來了,她忍不住頭疼,卻又覺得是在意料之中,“孤沒有。孤還是最喜歡小五。”
葉昕第一次對葉晚鷹提出要求:“那母皇證明給兒臣看吧。”
葉晚鷹好笑道:“要孤如何證明?”
第62章 第 62 章 爭斗
“兒臣不求別的, 只求一個公平,”葉昕嗓音淡淡,“如果太女下次又做了錯事, 希望母皇不要再包庇她。”
葉晚鷹臉色一沉。
她正欲開口, 葉昕卻截住了她的話茬, 繼續道:“葉依瀾在新婚敬茶之日對您無禮咆哮, 罔顧您的皇威;無視祖宗的禮法,妄奪兒臣的夫郎, 至今賊心不死;在南府門前公然殺人,理智盡失。母皇對她卻一再縱容,除了關她禁閉, 連傷她點皮肉也不肯。”
“兒臣為了維護自己的夫郎、維護您的尊嚴,不惜與她正面對上,母皇卻怎么總是縱容她挑釁您的皇威,縱容她記恨兒臣、不斷地給兒臣使絆子?”
葉晚鷹聞言臉色和緩了些。
說來也是, 這事是她處理得不好, 對葉依瀾縱容得太過明顯,才導致葉昕看出了點端倪。
“孤確實是罰依瀾罰得輕了, ”葉晚鷹心思千回百轉, 面上卻不顯分毫, “可孤也是為了皇家的顏面著想。依瀾若是被罰得太重, 傳出去會丟了皇家的臉面。”
葉昕將手上的金絲籠子放到案幾上, 自個兒重新側著身子躺了回去, 旁若無人似的用手指逗弄鳥兒, 偶爾喂點粟米,一個眼神都分沒給葉晚鷹。
葉晚鷹故作溫柔的表情快繃不住時,她才緩緩開口, “兒臣不知什么皇家的顏面,只知道母皇您的顏面,既然您不怕葉依瀾藐視您的皇威,兒臣無話可說。”
葉晚鷹被說得啞口無言。
葉昕打著為她好的名義既懟了她又懟了葉依瀾,讓她難以招架。
“小五對孤的忠心,孤都知道。可你和瀾兒都是孤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不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不要互相攻訐呢?你們總是互相針對、互相打架,孤也很是為難,只能裝作不知道。孤哪個都不舍得罰。”
面對葉昕的御前無禮,葉晚鷹表現出了異常的大度姿態,不僅不怪罪葉昕,說話間還帶上了比以往相處時更親昵的語氣,“可不論如何為難,孤最疼愛的女兒也一直是你,孤把好東西都給了你了,就連你搶了瀾兒的夫郎,孤也沒說半個不字。”
葉晚鷹一反常態,放下素日里皇帝的傲氣,仿佛在平等地同葉昕嘮家常似的,兩個人還說著什么“搶太女夫郎”這樣的話,讓周遭一圈兒的伶人跟侍從都聽得心驚肉跳,他們紛紛屏氣噤聲,恨不得塞住自己的耳朵,什么也沒聽見才好。
“……這樣吧,看在小五一片赤誠之心的份上,”葉晚鷹承諾道,“孤答應你,若是下次太女真的做錯了事,孤一定會公正地處理,不再包庇于她。”
葉昕的臉色這才肉眼可見的好轉,她半信半疑地抬眼,看著葉晚鷹,“母皇說話算話?”
葉晚鷹笑著輕拍了拍她的側臉,葉昕也只能強忍著厭惡感沒躲開,
她聽見葉晚鷹爽快地答應下來:“母皇說話算話。”
*
翌日清晨。
葉晚鷹正被憫貴人伺候著洗漱更衣,許靜文便匆匆來報,說是葉昕貌似心情不佳,殺了好幾個臨華宮內的眼線。
葉晚鷹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住了去教訓葉昕的沖動。她擺擺手,示意許靜文不必管了。
葉昕這個破性子,被幽禁這么多天的火氣無處發泄,能忍到今日已經算她有所長進。
憫貴人聽了一耳朵,見葉晚鷹臉色有點不好看,眼睛一轉,討好地說:“圣上,五殿下這也太狂妄了,竟然敢在宮里行兇,”
說著,他臉上配合地露出恐懼的表情,“如若她看誰不順眼就能奪了誰的性命,萬一她看不慣我們這些貴侍,我們可還怎么活呀?”
葉晚鷹亦是想到了這個問題。
可她昨日才在葉昕面前表現出極具慈母心懷的一面,難不成今日就要打臉?
心里越想越不爽快,葉晚鷹沒好氣地對憫貴人道:“你們這些男子就是事多,沒事也要找事。少去她面前晃悠,她也沒機會奪你性命。”
憫貴人:“……”
莫名其妙挨了頓責罵,憫貴人訕訕住了嘴,他求救地看了許靜文一眼。
好歹對方是個貴人,許靜文不得不賣他一個面子,
“圣上,”她喚回葉晚鷹的注意力,恭敬道,“已近辰時,您該上早朝了。”
葉晚鷹聞言無暇再和身邊這個共眠一夜的小男兒拌嘴。
她無情地拂袖離去,強忍著尚存不爽的心緒上了早朝。原本想趁著上朝的功夫緩和一下心情,可沒想到自己又在朝堂上吃了一肚子的火。
葉晚鷹龍椅還沒坐熱乎,王青忽然哭天嚎地地向她上奏。
“圣上!顧知棠公然在京城里調兵遣將,以修繕臨華宮的名義、借著寧家的勢力在宮里安插人手,”王青神情悲憤,語氣愴然,“如此私相勾結的惡劣行徑,顧家與寧家罪不可赦,當誅啊!”
葉晚鷹一聽這話當即坐不住了,
她眼神驟然冰冷,飽含審視的目光直直落在顧知棠身上。
可不等她對顧知棠發難,寧承玉也馬上失聲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她哀嚎,語氣飽含辛酸:
“圣上!臣女寧詩向顧將軍借人,實非得已啊!若不是工期將至,王尚書又拖后腿、遲遲不肯送來足夠的材料和派遣足夠的人手,臣女怕無法及時修繕臨華宮會辜負了圣上的信任,故而只能腆著臉去找顧將軍幫忙了!”
“如今借來的人手已經全部還給顧將軍了,圣上不信可以親自去查,”寧承玉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邊哭邊說,“圣上明鑒,此次問題的根源全出在王尚書身上啊!”
“無恥匹婦,”王青怒罵出聲,“你今日敢把士兵偷偷帶進宮里,明天就敢帶大隊人馬進宮,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敢想象!”
寧承玉一個大女子卻越發不顧臉面地在朝堂上嚎得更大聲了:“圣上明鑒啊圣上!我寧家雖然是前朝的大臣,可我寧家有投名之功啊!”
葉晚鷹眉心一跳,立刻意識到寧承玉又要車轱轆話來回地說起當年的事了。
緊接著,她毫不意外地聽見寧承玉哭嚎著說:“若是寧家不忠于東凰、不忠于圣上,當時臣的先祖又何須率領那么多的舊臣一塊歸順于太.祖呢?!”
葉晚鷹:“……”
懷不懷疑的已經不重要了,這個老匹婦每次都拿投名之功說事,她已經要被煩死了!
更煩的是,寧承玉說的還真有幾分歪理。
有投名之功的人為什么要堂而皇之地帶幾個有武功的人進宮,只有幾個人,打又打不起來,反而容易落人口舌,有什么好處?
“你不要總拿從前來說事!”王青怒斥完寧承玉,她滿臉真摯地望著葉晚鷹,聲音慨然,“圣上,無論如何,寧承玉背著您偷偷把幾個士兵帶進后宮是不爭的事實!”
“圣上啊!”寧承玉凄慘地嚎道,“臣冤枉……!”
“行了,都住嘴,”葉晚鷹手扶著額頭,又惡狠狠地抬手指了一下寧承玉,“尤其是你!”
她壓下不斷積攢的火氣,緩了會兒才開口道:“王愛卿和寧愛卿都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孤向來知曉,此次亦然。”
王青不甘地想說點什么,卻被葉晚鷹抬手制止了,“王愛卿敢于參奏重臣,很好;寧愛卿有投名之功,也很好。二人皆賞黃金百兩。”
“至于顧愛卿……”葉晚鷹語氣沉了沉,“無論如何,旁人向你借兵,你應當嚴詞拒絕,可你……”
“圣上,臣還有話要說,”得知葉晚鷹不罰自己,寧承玉變臉極快。
她不哭也不嚎了,不怕死地迅速打斷葉晚鷹的話。無視葉晚鷹額頭暴跳的青筋,義正言辭道,“臣知道王尚書遲遲無法送來足夠修繕宮殿的材料和派遣足夠的人手的原因。”
葉晚鷹早就不爽寧承玉在朝堂上無所顧忌的態度了,仗著寧家先祖的投名之功,仿佛也不求爬的更高一樣,這個老匹婦得罪她就跟呼吸一樣簡單。
一天不犯上作亂就渾身難受似的。
葉晚鷹心知王青這個工部尚書和南收帆這個工部主事肯定是為了替太女出頭,這才故意折騰寧家。但寧承玉提到了這個事,她不得不順著寧承玉的話。
葉晚鷹:“什么原因,說。”
“因為王青要分神處理其他問題,所以無暇顧及運送材料和派遣人手這等小事。”寧承玉道。
葉晚鷹聞言眉梢一挑,來了點興趣:“哦?”
修繕宮殿的天子口諭竟是小事。
還有什么比天子更大的事?
葉晚鷹道:“說來聽聽。”
寧承玉語氣輕飄飄,說出的話卻如同炸地春雷般,轟隆震響,震動了整個朝堂:“因為王家有個親戚仗著太女的權勢買了個南方的小官當當,月初還錯判了一樁冤案,當地已經民怨沸騰了。”
王青驚得差點跳起來,賣官鬻爵是葉晚鷹最痛恨的問題。葉晚鷹早就見不慣朝堂官官相護、一潭死水了,官職的買賣更是加劇朝堂拉幫結派的惡劣局面。
“姓寧的,你別胡說八道!”王青深知這是要殺頭的大罪,她的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這事我怎么不知道?!分明是你胡亂杜撰,妄圖加害于我!”
寧承玉還記著方才王青說要誅了寧家和顧家的話。
她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記仇,“臣哪敢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她把證據雙手呈上,對臉色徹底陰沉下來的葉晚鷹道,“圣上請看,這是沛江村全體村民簽署的請愿書,村民們不識字,所以上面全是村民的帶血指印。當地百姓都希望圣上替他們做主,替他們翻了這冤假.錯案!”
王青眼睜睜看著許靜文把所謂的請愿書拿到葉晚鷹的手上,頭腦一片空白,她后背浸滿了冷汗。
這件事她完全不知情!
王家的旁□□么多,要是真有哪個不怕死的旁支打著太女的名頭做這種事,也未可知。
可這等事分明很好識破:只要旁支的親戚身上沒有攜帶她這個主家的親筆手書,那么所求之事便是自作主張,做不得數,旁人不必理會。
除非是有心人故意設計!
明知王家旁支買.官沒有主家的書信作證,仍然愿意相幫!
王青不可置信地看向寧承玉。
這種事是葉晚鷹最忌諱的,葉晚鷹勢必會派出貼身侍衛親自去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即便王家真有旁支因買.官獲罪,那個賣.官的、還有賣.官的人的背后勢力也得被挖出來一塊問斬。
寧承玉居然敢拿這事來做文章,她是瘋了嗎?!
為了設計王家,她連命都不要了嗎?!
第63章 第 63 章 紀家
太女縱容外戚買.官, 這個傳言震驚了整個朝野。
雖然葉晚鷹已經迅速派親信前往沛江縣調查,結果是真是假猶未可知,但調查的這段時間已然足夠寧詩在京中煽風點火, 廣布謠言了。
葉依瀾的病剛好不久, 又尚在禁足期間, 索性一直在府中靜養。原本她想給葉晚鷹留下一個安分守己的好印象, 斷沒想到“勾結外戚、買.官賣.官”這頂大帽子從天而降,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扣到了她的頭上。
葉依瀾甚至沒機會再見到王青一面。
她只能匆匆派人去宮里打探消息, 卻只得到王青被葉晚鷹革去工部尚書一職,打入刑部大牢候審的噩耗。
葉依瀾又匆忙派墨畫去大理寺,期盼大理寺卿能把人撈到自己的地盤, 大理寺卿對此也很無奈,只說大理寺最多能幫王青爭取一個復審的機會。如今是刑部初審,只能靠王青獨自挨過去。
只有王青忍下種種刑罰,一口咬死自己對買.官之事毫不知情, 才有機會爭得日后一線生機。
葉依瀾去找王屏錦, 也被王屏錦三令五申地警告,讓她老老實實準備迎娶元玉書的事宜即可, 別的事一概不要管。現在葉晚鷹對她十分失望, 甚至在幾個重臣面前放話準備剝奪她參政.議政的權力, 王屏錦希望她能明哲保身。
一時間整個京城仿佛籠罩在陰沉沉的烏云之下, 朝堂內外風云涌動, 山雨欲來風滿樓, 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葉晚鷹心情不佳, 一連責罵和貶謫了好幾個大臣。葉依瀾心情更為糟糕,不僅身邊缺了王青一大助力,自己也面臨受罰之困。
反觀葉昕這邊, 成日里酣歌恒舞、尋歡作樂,臨華宮里絲竹之聲從早到晚幾乎不曾間斷,伶人與歌妓為了博得葉昕一笑更是使盡渾身解數,生怕葉昕一個不高興就取了他們性命。
葉依瀾和葉昕的處境兩相對比,京城里達官貴人的心思漸漸地都活泛了起來。
一時間,太女門前寥寥無人,冷落凄清,五皇女的府邸卻快被踏破了門檻。
諸多貴人的夫郎們接二連三地登門拜訪,南羽白幾乎要被他們熱情地恭維到天上去,送來的禮物更是一件比一件貴重,南海珍珠、紅血珊瑚、紫金暖爐、極品墨寶……這些人送來的東西件件價值連城,若不是楊依淮告訴他葉昕說要全部收下,他一件也不敢拿。
葉昕一改從前什么也不收的行為作風,南羽白也愿意配合她。
尤其面對上門拜訪的刑部尚書的夫郎,南羽白不僅收下他送來的羅玉折扇,還專門回了厚禮,這樣獨一份的對待讓對方高興得不得了。
于是葉昕隔天就聽說王青在刑部大牢被嚴加審問,審得出氣多進氣少,即使多次暈死過去也沒放過她,導致她一醒過來就不顧顏面涕泗橫流地求葉依瀾和王屏錦救她,還說什么再不救她她就把以前的事情都抖出來,要跟葉依瀾和王屏錦一起同歸于盡。
刑部尚書一聽,馬上嚴刑拷打得更歡快了-
葉昕得知這個消息后心情相當不錯。
據她所知,葉依瀾多多少少都拉攏過朝堂上的大臣,其間她不能親自出面,事情便都交由作為中間人的王家人去做,也正因此,王青知道其中許多明里暗里的利益關系。
這些事可大也可小。只要不搬到臺面上來,誰都不會指摘什么;可若是搬到明面上來,就顯得相當難看了。
如今葉依瀾被懷疑包庇王家人買.官賣.官,若是再攤上這些拉攏送禮的丑事,她的名聲真的要毀盡了。
臨華宮內,葉昕一邊聽楊依淮向她匯報宮外的消息,一邊垂眸把玩手里的金制酒樽。
下邊的伶人與歌女賣力地表演,葉昕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們,看上去興致缺缺。
“現在外面的人都很好奇太女除了買.官賣.官以外還有什么腌臜事呢,”楊依淮把拂塵別在腰上,仔細地半跪在葉昕跟前,把羅玉折扇遞給她,“殿下,殿君真的很聰明,即使您沒告訴他,他也知道要跟您一起對付太女的人。”
見葉昕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手上,她繼續笑道,“這折扇,是殿君囑咐我帶給您的。”
葉昕接過扇子,將扇面徐徐展開,仔細看了一會, “他有什么話要你帶給我嗎?”
她的羽白是挺聰明的,給她送來刑部尚書的禮物,暗示她他會和刑部尚書的夫郎打好關系。
“沒有,殿君只說,您見到扇子就會知道他想說什么。”楊依淮站起身,搖了搖頭,恭敬地說,“不過,殿君雖然什么都沒說,但他看起來很想殿下。我一提到殿下,殿君的眼睛就會亮起來,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瞧著我,還言辭懇切地求我多說點關于您的事,”說到這里,她心有余悸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我一個下人哪兒受得起殿君的懇求,真真把我嚇壞了。”
葉昕覷了她一眼,不著痕跡地揚了揚嘴角:“行了,別總是耍嘴皮子。殿君人那么好,他不會為難人的,哪里有本事嚇到你?”
楊依淮心道她哪里是怕南羽白為難自己,她是怕葉昕替南羽白出氣,把她嚇到的人分明是葉昕!
但這話楊依淮半個字都不敢說。
她是個相當惜命的人。
“對了殿下,”楊依淮轉移話題,壓低了聲音道,“寧詩大人說,圣上已經派人前往沛江村調查了,她問您這事該如何收場?”
葉昕將扇面一合,“派的人是誰?”
“寧大人不知道,”楊依淮嘿嘿一笑,“但是我知道。原本這是機密,但我跟在許靜文的身邊,偷看了她手上準備下發的圣旨……殿下可知圣旨上寫的什么?”
“少賣關子。”
葉昕手持扇柄,扇骨一揮,倏地往楊依淮的膝頭一敲。楊依淮登時疼得齜牙咧嘴,她笑不出來了,小腿瞬間疼得發麻,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楊依淮作勢要叫喚,葉昕沒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她瞬間又把幾聲喊疼的音節咽回了嗓子里。
“我看上去是那么好說話的人嗎?”葉昕語氣淡淡,臉上也沒太大的情緒,“少跟我開玩笑。”
楊依淮:“……”
就在剛才,您剛剛跟我開殿君玩笑的時候看上去明明很開心呢!
楊依淮認命地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和小腿。好在葉昕沒真的跟她生氣,她的小腿只是疼了一陣就緩過來了,“臣知罪。”
葉昕沒跟她廢話:“說。”
“是。”楊依淮也不敢起身,跪著回話道,“圣上派的人是嚴琮。除此之外,圣上還派了她的兩個貼身侍衛作為眼線親往。”
葉昕想了想,問:“嚴琮多大年紀了?”
楊依淮道:“嚴大人快到耳順之年了。”
“快六十了?”葉昕又問,“她有幾個孩子,都是什么官職?”
“嚴大人有兩個女兒,”楊依淮如實道,“長女嚴錦如今就任日邱縣縣令,次女嚴笙暫無功名。”
葉昕沉吟片刻,“她女兒的官職怎么這么低?”
嚴琮這個做母親的怎么也沒幫嚴錦一把?
楊依淮聽出了葉昕的話外之意,“嚴大人向來軟硬不吃,想來她對子女的教育也十分嚴格,所以故意不給自己的子女提供一些幫助吧。”
“她軟硬不吃?”葉昕聞言輕嗤了一聲,都爬到這么高的位置來了,裝什么清高人設。
既然嚴琮無意站隊,不想參與到任何一方的勢力當中,那她就是想和許靜文一樣站在葉晚鷹身后了。
調查沛江村需要時間,嚴琮暫時難以對付,那就……只能先對大牢里的王青下手了。
葉昕把手上的羅玉折扇交到楊依淮手里,“這把扇子拿去給寧詩。她看了就會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楊依淮應了聲是。
她轉身正準備離開,宮外忽然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小侍,他繞過還在不停地唱曲和跳舞的一眾伶人,撲通一聲跪在楊依淮和葉昕面前,緊張得連聲音都在顫抖,“殿下,楊大人,紀小公子過來了,說是……求見殿下。”
葉昕頓覺頭疼,她伸手捏了捏眉心,“不見。”
自從進宮那天路過御花園跟紀清瑤有過一面之緣,紀清瑤就莫名其妙地黏上了她,不僅隔三差五的給她送點心、送新鮮花枝、送伶人,而且動不動還到臨華宮來求見,被拒絕了多次也不死心。
楊依淮一聽就知道葉昕這是又惹上桃花了。
紀清瑤是紀太后的小表弟,前些日子才隨同在云水禪寺清修多年的紀太后一同回宮,不曾想竟恰好碰見同樣進宮來的葉昕。
看著小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回絕紀清瑤,楊依淮思索一陣,對葉昕道:“殿下,要不要臣去跟太后說一說,讓太后看好紀小公子。”
這年輕的小公子尚未婚配,滿宮里亂跑亂闖,還跑到臨華宮這等女子獨居的地方,哪有半分斯文守禮的男兒樣子?
萬一沖撞了其他大臣或者陌生貴女,來日說媒也容易落人口舌。
葉昕鳳眼輕抬,看著楊依淮的眼神里多了幾分無奈,“你指望那位年輕的太后能看管好他年輕的表弟?他能看管好他自己就不錯了。”
確切的說,紀清渺,這個東凰的太后——
在原著里,他就是個剛進宮沒幾天,還沒來得及侍寢就趕上老皇帝駕崩、新帝葉晚鷹即位的小小才人。他是個被葉晚鷹推到臺前表演的傀儡。
葉晚鷹的生父死的早,葉晚鷹本來就無意立太后,奈何前朝大臣諫言須以孝治天下,要求葉晚鷹不論如何都要立個太后來表現她這個做皇帝的孝心,葉晚鷹一氣之下才立了紀清渺這么個毫無威脅的傀儡。
紀清渺如今的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跟葉昕的年歲差不多。對于一個男子而言,他是老了;但對于一個太后而言,他實在年輕的過分。
楊依淮聞言尷尬地笑了笑:“殿下說的也是。”
整個宮里沒人看得起那位太后,那位太后也有自知之明,一直在寺廟里清修,不愛在宮里頭待著。
“行了,你走吧,”眼看著小侍跑出去又跑回來,葉昕就知道紀清瑤已經離開了。
她將捏在手里的金樽向還在不停歌舞的伶人擲去,當啷一聲,金樽落在眾人跟前發出清脆的聲響。
所有人舞蹈的動作停滯一瞬,又立刻嘩啦啦地跪了下去。
葉昕從案幾下拔出長劍,出鞘的劍聲錚然,令人膽寒。
她掃視了一圈所有跪著的侍從,薄唇輕啟:“今日楊大人來了,你們可曾看見?”
霎時間,侍從們的聲音斬釘截鐵,齊刷刷道:“奴什么都沒看見!”
面對此情此景,楊依淮的表情一言難盡:“……殿下,這里面有圣上的眼線的。他們這么說,您就信嗎?”
葉昕“嗯”了一聲,“沒事,”她提著劍走到其中一個侍從面前,鋒利冰涼的白刃輕貼在他臉側,瞬間嚇得對方滿臉土色、渾身哆嗦,“要是今天關于你的消息走漏出去一星半點,現在在場的這些人,大不了全殺了。”
她輕飄飄的語氣似乎沒任何威脅人的意思,話里話外卻飽含懾人的脅迫感,“前些天我就殺了好幾個,什么事都沒有,母皇對我沒有絲毫怪罪。現下我再多殺幾個、幾十個、幾百個,也無妨。”
第64章 第 64 章 宮宴(一)
得了扇子后, 寧詩迅速動身去尋刑部尚書李良。
李良見了自家夫郎送給南羽白的扇子,不由得多看了寧詩一眼。只這一眼,她心神一晃, 猛不丁想到了寧詩的母親——正是前些日子告發太女買賣.官爵的膽大妄為的寧承玉!
仿佛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李良兩眼倏然睜大。盡管官袍在身、人在高位, 她仍對一身平民百姓裝扮的寧詩行了作揖之禮, 恭敬喚了一聲:“寧娘子。”
寧詩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臉上帶笑:“李大人折煞我了。您是官我是民, 該我向您行禮才是。”
“不敢不敢,”李良試探地開口,“寧娘子不是寄情山水、舞文弄墨之人嗎?您怎的……會與五殿下這樣的皇室中人有聯系呢?”
寧詩面上的笑容斯斯文文, 話語間卻帶著幾許浪蕩味道,“李大人怎的忘了?我與殿下皆是風流之人,自然是在逛青樓時偶然相識的啊。”
李良心知這不過是寧詩的表面說辭。
既然是一個寄情山水的風流才女,怎么會替葉昕拿著扇子來見她?怎么會參與進殘酷的官場爭斗中來?
好一個寧承玉, 特地為自己的女兒造一個無心官場、縱情山水的才女人設, 真是煞費苦心。
作為飽受葉晚鷹忌憚和打壓的前朝遺臣,寧承玉一邊做出子孫后代遠離官場的假象, 保護女兒的性命安全;一邊利用女兒自由行走的普通百姓身份, 四處尋找寧家的靠山, 以求有朝一日在朝堂上重掌大權。
如今看來, 整個寧家已然決定站在葉昕這邊了。
李良屏退下人, 朗聲一笑, “請寧娘子不要與我虛與委蛇了。今日究竟因何來找李某, 有話直說吧。”
她讓自家夫郎去討好南羽白,又何嘗不是生了攀附的心思?
“好,李大人是個痛快人。”寧詩和她一同坐下, 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實,“我最愛和您這樣的人打交道。不像那些酸臭文人,說話做事磨磨唧唧,三竿子都打不出倆棗來。”
看寧詩罵得這么直白,仿佛不記得她自己也是酸臭文人之流,李良心知她是在她面前和自己的表面身份做切割。
李良朝寧詩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寧娘子志存高遠,將來勢必大有作為。”
寧詩拱手一笑,“綈袍更有贈,猶荷故人憐。我若真有那一天,定然少不了您的相助。寧某在此先行謝過李大人。”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若是日后有用得到寧家的地方,您盡管開口。”
李良扶住寧詩的手,連說了三聲不敢。寧家是何底蘊,她心里有數,能和寧家有聯系她就心滿意足了。
李良垂首湊近,壓低了聲音,“要我如何做?”
“王青的嘴太嚴了,慢慢審是審不出讓五殿下滿意的東西來的,”寧詩放輕了聲音,“要嚴刑逼供,要大做文章,更要無中生有。”
“好說,”李良問道,“殿下想要什么樣的供詞?”
“只要是不利于太女的供詞,能有多少就要多少,比如”寧詩嘴邊掛著淺笑的弧度,直視李良愕然睜大的雙眼,“造反的供詞也行。”
“這、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李良嚇得身軀一顫,卻被寧詩用力拖住手臂,穩住了身形,“就算王青口頭承認了,也是后患無窮。一來沒有實際證據,二來大理寺一直在找我要人。一旦王青在大理寺翻供,我就死定了!”
“那就別讓王青活下來!”寧詩語氣兀然發狠,“讓她死在獄中,隨便什么死法都好,突發急病、染上鼠疫、誤服霉食、還是畏罪自殺……想必李大人比我懂吧?”
李良佯裝鎮定,唇色卻微微發白。
“李大人,想上五殿下的船,總要先表個忠心、遞份投名狀吧?”
寧詩的語氣緩和下來,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把握住手中的羅玉折扇,“李大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殿下鮮少需要親信,如今也不過是一時半刻需要幾個,日后再沒機會得到殿下的看重了。何況,沒了您,也有其他人樂意為殿下效勞。大不了,殿下花點心思,換個聽話的刑部尚書就行。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李良艱難地在臉上扯出一個笑,笑得卻比哭還難看,“殿下……要如何換掉我?”
寧詩和善地說,“也不是很難。只要您出點意外,死了或是殘了,這個位置就可以換人了。”
“”
李良當機立斷道:“請寧娘子稟報殿下,我一定會拿到讓殿下滿意的供詞!”-
時值元玉書被迎進太女府之際,西遼人進京議和的腳步也越來越近。
因為葉昕被囚在宮中,太女又在禁足期間,去接西遼的官員和西遼的小王子進京這個重擔就落到了二皇女葉律的肩上。
葉律是憫貴人盛憫的女兒,只比葉依瀾小一歲,原書里一直被葉晚鷹無視。葉律這個人沒什么大才能,也沒犯過什么大錯,一直普普通通的,在葉依瀾登基前后都毫無動靜,沒有任何動作。像如今前去接洽西遼人士進京受降這樣不勞而獲的大功勞,放在原書里,斷不會落到葉律頭上。
不過此次西遼人進京也算是一個脫離了原書的意外劇情。
如果不是葉昕乘勝追擊,砍下了阿赤那的首級,奪了匈奴大片的草原和綠洲,也不會逼得西遼人要將他們草原上如珍珠般潔白耀眼的小王子送來和親。
不出意外的話,西遼人晌午過后就到京城了,今夜皇宮里必定有個盛大的宴會。宮中上上下下也都在為這場宴會仔細地做準備。
葉昕姿態懶散地斜倚在宮門旁,她雙手松松環在胸前,沒什么表情地俯視數十級白玉階下的、來來回回行經臨華宮門口的一隊隊宮侍們。
他們個個舉止匆促,忙得腳不沾地一般,經過她宮外的空曠殿墀時卻還頓首垂耳,斂了說話的聲息,生怕擾了她的清靜。
門口兩邊的侍衛不敢抬頭直視葉昕,個個臉上都是肉眼可見的緊張,她們右手均握緊腰上的劍柄,擺出嚴陣以待的架勢,生怕一不留神就讓葉昕闖了出去。
葉昕卻跟看不見似的杵在那兒,她偶爾起了壞心思,就抬一抬腳,作勢要踏出宮門,把侍衛嚇得一驚一乍,又施施然放下。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出臨華宮,可這不代表她不能站在宮門邊賞風景。
臨華宮外不遠處就是御花園,花兒被宮侍精心照顧,開得姹紫嫣紅,遠遠望去,是一大片無畏盛放的奪人眼球的劇烈美感。
既嬌且艷,熱烈不羈。
這樣不受拘束、不被壓抑的、暢快地在陽光下舒展自己的每一片花瓣的錦簇美景,葉昕很喜歡。
可惜的是,這些花兒跟她一樣,一樣受困于這深宮之中。
然而葉昕心里并沒有半點不適。
她是主動受困,并非毫無選擇。
今日如此,日后也是如此。將來不論何種難處,她也必然不會讓自己落入被動的境地。
“殿下,您在做什么呀?”
一道干凈又溫柔的呼喚聲落入耳朵里。
葉昕朝聲音的來處望過去,瞧見了笑容有點孩子氣的紀清瑤。對方穿著一身淺藍輕羅煙雨裙,上繡祥云暗紋,步行間衣擺如蝴蝶般輕輕翩飛,整個人都透著清爽純澈的少年氣息。
年輕,孩子氣。
這是葉昕對紀清瑤的第一印象。
“沒做什么。”葉昕移開目光,隔著一道宮門和他說話。
面對葉昕冷淡的態度,紀清瑤方才還在雀躍的一顆心瞬間被失落填滿。但他很快再次鼓起勇氣跟葉昕搭話,眼帶期冀地詢問:“殿下是在看御花園的方向嗎?殿下……喜歡賞花?”
葉昕懶懶地“嗯”了一聲。
僅僅回應了一個字,卻讓紀清瑤的心情再次高興起來,“那殿下喜歡什么花?”
葉昕對花沒什么研究,她沒怎么動腦子就籠統地開開口:“好看的就行。”
只要是好看的,她都喜歡。
紀清瑤沒想到葉昕會給他一個這樣的回答。
他怔了會兒,才呆呆地“哦”了一聲。
葉昕看他陷入沉默,也跟著不說話。
她沒什么心思跟這個格外年輕的小公子交談。
紀清瑤回過神時,葉昕已經轉過身去準備回房。她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備足精神好應對今晚的宮宴。
“殿下!”紀清瑤連忙叫住葉昕,他緊張得幾乎是手腳同步地朝葉昕的方向走了兩步,試圖能跟她擁有更近一點的距離,哪怕只有一點點,“您怎么要走了?”
葉昕頓住腳步,側過身望向他,只對視的一瞬間,對方的臉頰忽然飛上兩朵橙紅的霞云,連眼神也透著躲閃的羞赧光彩。
葉昕卻只當沒看見。
她神色漠然,“和你沒關系。”
紀清瑤身為皇室中人,從沒被人這么冷漠對待過。
而且葉昕如此直白的態度,表明了是對他沒興趣。
看著葉昕轉身離開時沒有絲毫留戀的背影,他一顆心再次跌入谷底。
紀清瑤傷心得幾乎快哭出來,“殿下!”
可葉昕不再回應他。
紀清瑤再也控制不住猛然傾瀉的難過情緒,這么些天他伏低做小,拋開男兒家的自尊和顏面靠近她、求見她、討好她,暫且不提什么喜歡不喜歡,他怎的連她的一個好臉色都換不來?
紀清瑤越想越崩潰,他用寬大的袖口捂住自己的臉,嗚嗚地大哭著跑著離開了臨華宮。
第65章 第 65 章 宮宴(二)
入夜。
如綢月色取代了白日熾陽, 習習夜風伴著無邊月色拂身而過時,讓人頓覺清涼與快意。
各處宮殿燭火輝煌,麟德殿尤甚。
火樹銀花, 笙歌曼舞, 映得黑夜仿若白晝。
紅歡焰火騰空嘶鳴, 地上美人舞如花旋, 皇宮貴族和朝廷重臣個個步履輕快、無一不是神色喜悅地走進大殿,她們腳步輕快, 高昂著腦袋,脖子更是驕傲得恨不得梗到天上去。
對于長年在邊境搞小動作、害得東凰疲于應付的西遼人,她們恨得牙癢。如今西遼主動求和, 議和的條件理所當然由東凰來提,叫她們怎能不高興?
此次西遼蠻夷前來受降,還把她們的小王子送來和親,相當于送了一個人質過來, 同時也在展示求和的真心。
真真是東凰揚眉吐氣的好日子。
這樣好的場合, 身為主帥的顧知棠肯定會出面,顧家也勢必因著這場大捷光耀門楣。
而這樣好的場合, 也是葉昕重塑好名聲的絕佳時機。
葉昕一遍又一遍地改變所有人對她的不好印象, 打造人設這一步她走的穩穩當當。
她的一身蠻力用在戰場上, 便可說是驍勇善戰;一股無腦的瘋勁兒用在保護葉晚鷹身上, 便是孝順與忠良的絕佳代名詞;從前調戲男子尋花問柳的惡名, 更是在她和南羽白成親后徹底消失。
在東凰, 女子肯婚后收心便是世人眼中的好女人了。
至于關上門來打罵夫郎, 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即便葉昕把南羽白活活打死,那也算是她的家事, 外人無權過問。
一個女人,只要她肯養家糊口、給夫郎和兒女一口吃的便已足夠,罔論葉昕婚后給予南羽白的寵愛,放眼整個東凰已是萬中無一。
京城的年輕公子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一個個都恨不得替了南羽白的位置,成為葉昕的新夫郎才好。
*
身為這場大捷的主角之一,葉昕卻還在被窩里睡大覺。
下人全部候在宮門外,沒一個敢進去擾了她的清夢,生怕惹她生氣。
可葉昕再不醒,等會兒麟德殿那邊開了宴,葉昕這個五皇女卻還沒過去,她們照樣要被圣上治個失職的大罪。
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忽的,有一個面生的年輕男子極小聲地開口:“要不……我進去服侍殿下起身吧?”
他這一出頭的舉動,讓其他下人感動不已,一時間竟也沒人顧得上詢問他是哪個宮的侍從,看著為何如此面生。
畢竟當務之急是要找個人進屋送死,趕緊把葉昕喚去赴宴。
盡管他的眼神怯生生的,人也低著頭縮著肩膀,叫人看不清他的臉,一看便知是個膽小的,可他口中的話卻是如此勇敢和無畏。
有個年紀稍大的宮人慈祥地看著他,問道:“好孩子,你需要多少銀子?”
這話便是拿錢買命的意思了。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聲音掐的略尖且細,他小聲地道謝,讓人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么:“謝謝嬤嬤。”
年紀稍大的宮人親自替他打開宮門,面容慈祥地目送他進去。
可年輕男子的雙腳甫一落地,宮人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她毫不留情地關上大門,眼中的仁慈色彩轉瞬化為在看死人一般的冷漠。
在這座冷冰冰的皇宮里,無人會為一個小小侍從的死亡感到一絲一毫的悲傷。
而年輕男子本人對自己的性命也好似全然不在意。
他抬起低垂的腦袋,露出一張看似平靜的臉,眼睛卻透著難以言喻的瘋狂。
他慢慢地,一步步地繞過眼前層疊垂落的純白紗幔,腳步無意帶起了輕微的風。
流動的清風無聲地在層疊紗幔間穿過,一點點打破滯澀的滿室靜寂。
他緊緊盯著紗幔后入睡的女人的身影,不肯挪開毫分。越是接近,越是渴望;腳步愈加急切,眼神也愈發瘋狂。
等到腳步停落在床前的時候,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向女人伸出手,用顫抖的指尖細細描繪葉昕沉睡的面容。
“葉昕……阿昕……我的阿昕……”
他癡聲低喃。
“……為什么不回應我呢?”
年輕男子倏然笑了一聲,“你分明醒著,不是嗎?”
葉昕徐徐睜開雙眼,和他對視的一瞬間,唇角輕輕勾起了一個譏笑的弧度,“為什么要回應你呢,”她云淡風輕地喚他的名,“……云殊。”
葉昕一只手枕在腦后,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身前,放任他像從前一樣觸摸自己的臉,滿頭青絲如同她放松的心情一樣懶散地鋪在身下,襯得她極具攻擊性的容顏越發妖冶。
“為什么不躲開,”云殊癡迷地望著她的臉,深情得幾乎要淌出蜜來,“其實你是喜歡我的,對嗎?哪怕我傷害過你……”
“不,”葉昕嘴角譏笑的弧度加深,“我不躲開,只是因為我覺得,你再也沒能力傷害到我了。”
“不論是武力,還是,”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處,“這里。”
“不,”云殊臉色突變,“葉昕,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就這樣把我拒于千里之外!”
“是你故意讓寧詩抓走我的侍女,害我一個男人無法在東凰獨自出門,讓我這個西遼的臥底無法孤身前去接應西遼的使臣。”云殊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更是你,在京城大張旗鼓地抓西遼臥底,逼得我無處藏身,只能想方設法躲進宮里。”
“你不斷地逼我靠近你,逼我出現在你的身邊,可你如今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葉昕,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怎么會?”葉昕狀似不解,“我逼你現身,是因為你是西遼的人、是東凰的敵人,我抓你,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要是想抓我早就抓了!”云殊怒氣沖沖地反駁,可反駁完他又立刻懊惱起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發脾氣的……”
他迅速反握住葉昕的手,面色懇切,“葉昕,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抓我,不殺我,是因為你對我還有感情……你步步緊逼,逼我現身,也是因這個原因……”
“我為什么要對一個殺了我的人懷有感情?”葉昕垂下長睫,盯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只覺得對方很可笑,“云殊,你得失心瘋了嗎?”
她曾經確是對云殊付出過真心。
整整五年,她把他帶在身邊,親力親為地教導他,一路把他帶到人上人的位置,她怎會對他沒有感情?
她也曾問過云殊要不要跟她在一起試試,可對方拒絕了她。
說什么等價交換,說要等她喜歡他,他們才能在一起。
葉昕對他這樣的說法并不理解。她也不想理解。
葉昕只知道,她當時是愿意跟云殊在一起的。是云殊拒絕了在一起的提議,所以錯不在她。
甚至……他背叛了她,要了她的命!
明明是他糟蹋了她的真心,糟蹋了她對他的感情!
她甚至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完全不理解,也毫無頭緒。
云殊急切道:“有!你肯定對我有感情!不然你從前為什么會問我要不要在一起試試?”
“就算從前真的有,”葉昕語氣淡然,如同她平靜無波的眉眼,“現在也沒有了。是你親手殺了我,親手毀了我對你的真心,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我,你對我只有朋友之間的情意,卻沒有戀人之間的愛意,”云殊痛苦地說,“當你看著我的時候,你的眼睛里連一點點溫柔和憐惜都不存在!你的真心里面,沒有對我的愛!”
“可你看著南羽白的時候,你眼中對他的憐惜都要溢出來了!”
“我只是想要你愛我,我從沒想過要殺你!當初你的對手和我達成的協議是設一場車禍的局讓你假死,然后我可以抹除你還活在世上的一切痕跡,把你關起來,我們可以一輩子在一起,會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培養感情……作為交換,我會把我們的股份全部送給他們。誰知道……誰知道他們是真想要了我們的命!”
“葉昕,你死的時候,我不忍獨活,所以我抱著渾身鮮血的你,一同死在了那場車禍的大火之中,”云殊滿臉痛楚,淚流滿面,“我自覺犯下大錯。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只求你能給我彌補過錯的機會……”
葉昕難得露出恍然的臉色,云殊這話解開了她心中藏了許久的一個疑問。
“所以,你不斷散布我不是原來的五皇女的鬼神之說,是想讓我被所有人忌憚,然后為我再造一場假死的局?你想讓我跟你走,讓我跟你慢慢培養感情?”
云殊用力地點頭,保證道:“這一次我不會讓任何人真的傷害到你了!”
葉昕忍不住被他一番驚天言論逗笑了,她破天荒的感受到無語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你可真是……”
“是什么?”好不容易有機會能跟葉昕見面和說話,而且這樣的機會還是葉昕主動創造的,他迫切地想跟葉昕重歸于好。
“你可真是,”葉昕不輕不重地甩開他的手,慢騰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薄唇輕啟,送出一聲嘲弄的、極輕的嘆息:“恩將仇報第一人吶……”
云殊沒對葉昕設防,他是微微俯著身體同她懺悔的,被她突然這么一甩,登時往一旁踉蹌了好幾步,撞進了一處柔軟的紗幔之中,搖碎了地上細碎的日光。
他和葉昕僅是咫尺距離,卻在白紗之下隔開了一片模糊而純粹的陰影。
第66章 第 66 章 宮宴(三)
老宮人做好了替云殊收尸的準備, 早早命人取了擔架在門外一直候著。
誰知左等右等,一眾下人沒等到葉昕發怒,反而眼睜睜地看著云殊跟在葉昕身后走出了大殿。
——他不僅是活的, 還是渾身齊整的, 沒少胳膊少腿兒的, 還……還入了葉昕的眼, 做了葉昕的貼身侍從!
縱然老宮人見慣了大風大浪,也被眼前這一幕驚掉了下巴, 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葉昕老神在在地上了轎輦,瞧見云殊竟也跟著自己要坐上來,她迅速抬起一腳把人踹了出去。
云殊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 顧不得后背摔得劇痛,又立刻沉默地從地上爬起來,小跑著跟上她的轎輦。
*
麟德殿。
葉昕到的時候,西遼的使臣已經入座了。
葉晚鷹身居高座, 神采熠熠, 俯瞰臺下獻舞的西遼美人,臉上的笑容擋也擋不住, 平日里的沉悶陰翳一掃而空, 看上去竟是年輕了不少。
葉昕無視緊隨其后的氣喘吁吁的云殊, 抬手阻止許靜文的高聲稟報, 一邊旁若無人地進殿, 一邊好奇地瞧了幾眼西域的舞蹈。
還沒進殿時, 奇特的胡琴聲伴著激烈的鼓點節奏已然很是抓耳, 不時響動的銀鈴聲更是點睛之筆,一下接一下地撓人心尖兒。
此刻一見,原來那清脆的銀鈴聲是許多舞女中央圍著的那個漂亮男子發出來的。
他腳踝上環著兩串銀色鈴鐺, 赤足踩在紅色絨毯上,隨著起舞的動作顯出幾道淺色青筋,腳尖一動便叮鈴作響。
男子身上是棕色皮革短衣,頭上是一連串兒的瑪瑙紅珠,赤膊的膚色與臉上的膚色卻又是過分的白,深色與淺色兩相交輝,越發凸顯他深眉高鼻,五官立體。
一時間,東凰的朝臣們難以分辨她們所受到的沖擊是來源于男子奇特又美麗的容貌,還是他赤膊赤足、不符禮法的裝扮。
葉昕甫一落座,年輕男子的目光立刻敏銳地落到她身上。
葉晚鷹也很快注意到了葉昕,她左側的位置是太后和君后,右側是太女,卻又費了點心思,專門為葉昕設了一個臺下首位的位置,僅此一個。
再往下邊兒,才是后宮及皇親各人的位子。
排在最尾的是朝中重臣,普通臣子沒有資格入座
這般操作,葉昕與葉晚鷹的距離看似很近,卻又顯然分了兩個階位的高低。
葉昕卻仿若無睹。
她的桌上已然珍饈琳瑯,美酒滿杯,葉昕卻依然不滿足,招呼身后的云殊上前,吩咐道:“去,把太女桌上那盤筍尖炒牛肉給我端來。”
聲音不大也不小,恰好能讓葉晚鷹和周圍的皇親聽見。
葉依瀾還算平靜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她面色陰翳,垂眼怒視身居下位的葉昕,由于位置原因,竟有幾分居高臨下的脅迫味道,“五妹,莫要欺人太甚。”
葉依瀾自覺相當克制,她只顧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抬頭看看舞蹈、低頭吃吃東西,別的什么也沒做,誰成想葉昕竟主動來羞辱她。
不過是一盤菜,葉昕的桌子上也有相同的一盤。
更何況想加菜就讓小侍去門外通傳一聲便是,哪里就只剩她桌上這一盤了呢?!
葉昕對葉依瀾的話置之不理,只等著云殊把菜端過來,把她無視了個徹底。
葉依瀾轉頭去喊葉晚鷹:“母皇!”
葉晚鷹看在眼里,卻沒有絲毫不悅,“罷了罷了,小五吃你一盤菜而已,也是在跟你這個做姐姐的親近,何苦鬧的不愉快?”
葉晚鷹此刻看到葉昕就想到她大破匈奴的事,心情高興的不行,“小五怎的來這么晚,沒赴上開宴,叫西遼人拜你一拜?”她話里話外都帶著關心,“是不是那些下人伺候的不盡心?還是身體不適,需要休息?需要孤讓幾個太醫去你那兒守著嗎?”
“謝母皇,不過不用了,太醫還是留給太女吧,”葉昕抬眼看向葉依瀾,眼底是肉眼可見的戲謔,“我瞧她臉色不太好看,應該比我更需要太醫。”
葉依瀾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張口想說什么,被葉晚鷹一聲咳嗽給壓了回去。
她重重哼了一聲,神色隱忍地坐回座位上。
見兩人又要掐起來,葉晚鷹連忙讓小侍把自己桌上的筍尖炒牛肉也一并拿給葉昕,笑著嗔怪她,“你還是趕緊吃東西吧。連吃的也堵不住你那張不饒人的嘴嗎?”
葉昕也跟著笑了一聲,很是給面子地沒再拿葉依瀾逗趣。
她低頭抿了一口酒,酒杯剛放下,獻舞的年輕男子不知不覺間已然舞步輕挪,來到了她面前。
葉昕對旁人的視線很是敏感,方才她就注意到對方對她的在意了。
她挑了挑眉梢,歪坐在椅子里,好整以暇的看男子表演。
男子深邃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藏著一汪大海,碧藍色的眼珠里含著靡靡笑意,他的笑顏明媚勾人,卻又像一條嘶嘶地吐著信子的艷色小蛇般,蓄勢待發要將人纏入其中。
他赤足來到葉昕身側,慢慢地單膝跪下,一手落在她大腿處,另一只手忽然托住她還握在手里的那只酒杯,輕柔地引導著她將酒杯端到他唇邊。
男子的聲音溫柔動人,“謝殿下賜酒。”
葉昕看對方刻意地魅惑自己,正仰頭對她微微張開薄唇,露出舌尖一點紅色,她樂得陪他演一演,隨著他引導的手把杯中剩下的酒液慢慢喂進他嘴里。
男子像是不會喝酒,臉上過分白皙的膚色很快便漫上緋紅。他的白不是東凰人那種白里透粉的粉白,而是透明的珍珠冷白,臉色變紅的時候是成片兒的,異常明顯。
上臉的酒氣仿佛蒸騰了他這顆漂亮的珍珠,雖觸手溫涼,摩挲一會兒便可變得暖熱起來。
他的眼角被酒嗆出了脆弱的淚光,喉結卻還在惑人地上下滑動,叫人手也發癢心也發癢,恨不得上手去細細摩挲一番……
葉昕卻依舊是一副淡然的神情,見他吞咽的動作漸漸艱難地加快,索性手腕“不小心”一抖,杯身一斜,剩下的酒液全倒在他嘴巴外邊,順著下巴流到脖子、鎖骨其他地方去。
酒漬蜿蜒地殘留在光滑細膩的肌膚上,水光迷離,浸濕了一點緊致貼身的皮革,男子輕輕嗆咳了一聲,隨后急促地喘息,呼吸聲喘的風情萬種,酒氣彌漫到不斷起伏的胸.部,異域的美人在此刻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不會喝就別喝,”葉昕卻是看也不看,她隨手一拋,酒杯便當啷一聲砸到了桌子上,云殊迅速替她換了個新的,“我沒有虐待旁人取樂的喜好。”
男子被她看似責怪實則關心的話弄得怔了怔神,連忙低下頭捂著嘴裝模作樣又嗆咳了幾聲,嘴里說著自輕自賤的話:“是我的錯,殿下恕罪。”
葉昕聞言多看了男子一眼,對方自稱“我”而不是“奴”,可見是有身份的人。
果不其然,一名西遼使臣離座而跪,對葉晚鷹高聲介紹年輕男子,“圣上,這位便是我族最尊貴的珍寶,是我們草原最漂亮的小王子阿云卓。”
葉晚鷹垂眼望去,年輕男子正跪在葉昕腳邊,不急不慢地側過身對她行禮。
舉手投足間媚而不俗,妖而不艷,堪稱尤物。
葉晚鷹點了點頭,點評道:“確實漂亮。”她轉頭對使臣道,“你們的誠意孤看到了。不過,既然是和親,你們打算讓阿云卓嫁給孤的哪位皇女呢?”
使臣垂首應道:“全憑圣上定奪……”
阿云卓卻忽然俯首帖耳對葉晚鷹行了個大禮,打斷使臣的話,“圣上圣明,我已有心悅之人,望圣上成全。”
“哦?”葉晚鷹好奇道,“你心悅誰?”
“我自覺配不上太女,也不配做諸位皇女的正室,”阿云卓一字一句道,“只求能做五皇女的側室,便心滿意足了。”
葉晚鷹驚奇地看了一眼葉昕,料不到他居然會選小五。
葉昕夾菜的手一頓,又很快恢復,不疾不徐地吃了一口菜,眼角余光瞥向不遠處跟雅貴君坐在一塊的南羽白。
他正可憐巴巴地朝她的方向看過來,眼眶通紅,紅得像只恨不得立刻朝她飛奔過來的小兔子。身前的碗碟干干凈凈,像是什么也沒吃。
等會兒她的夫郎該餓壞了,葉昕想。
她著實沒想到南羽白會跟著入宴。
看著眼前南羽白愛吃的筍尖炒牛肉,整整三盤,葉昕想叫云殊都端過去給南羽白,臨了卻又住了嘴。
她忽然想起云殊說,她對他只有朋友間的情意,對南羽白卻有愛人的情意。
他還說:“你看著南羽白的時候,眼中的憐惜都快要溢出來了!”
楊依淮也說,“旁人夸殿君的時候,殿下您就會笑。”
……這就是云殊想要的所謂的愛嗎?
或者說,她愛南羽白嗎?
毫不客氣的講,她不是一直拿南羽白當作原主性格有所變化的擋箭牌,以及當作對付太女的一柄快刀嗎?
葉昕垂下眼睫,沒注意到現場有多少男子因著阿云卓求嫁于她而變得萬分焦急。
她心里冒出了一點好奇,一點緊張,還有很罕見的一絲茫然的復雜情緒。
這是什么樣的感覺?
葉昕說不出來,她從來都是個理性的人,此時卻有些囿困于自己的感性之中。
這是失控的、危險的、從沒在云殊身上體會過的東西,可她卻莫名有點兒甘之如飴。
葉昕覺著自己大概是跟原主一樣不太正常,有點瘋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宮宴(四)
阿云卓剛求嫁, 使臣迅速向葉晚鷹告罪:“請圣上原諒他年輕不懂事,心直口快的性子!”
“無妨。”葉晚鷹覺得沒什么不好,一個和親的棋子沒資格嫁給她的太女, 也容易讓元家的人不高興。嫁給其他皇女也要顧慮兩國友誼, 不能傷著他磕著他, 該給的尊重和禮遇都要給, 非常麻煩。
如今對方主動求嫁葉昕,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屆時葉昕把人殺了也只能怪他自己識人不清。
葉晚鷹大度地笑著對使臣說:“如果年輕人互相喜歡, 成全了他們也沒什么不好。”
儼然一派泱泱大國開明君王的形象。
西遼使臣感激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只是葉昕是我的愛女,”葉晚鷹態度和藹, “我也得問問她的想法才行。”說著,她看向葉昕,“小五,你可愿……”
“圣上, ”太后紀清渺忽然開口截住她的話, 一把嗓音俏生生的,又帶著幾分顫巍巍的膽怯, “我……哀家覺得, 阿云卓的請求不能答應。”
葉晚鷹沒想到紀清渺這個吉祥物居然敢忤逆她, 嘴角的笑意頓時凝滯。
礙于這種場合, 她語氣如常, 一雙眼睛卻暗沉沉的盯著他, “太后此話怎講?”
葉昕也好奇他一個吉祥物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目光直直落到了他身上,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如果紀清渺不是傳聞中沒有心機的人,那她也該重視他才是。
結果下一秒, 葉昕就看見紀清渺被葉晚鷹嚇得渾身肉眼可見的打了個哆嗦。
葉昕:“……”
她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多看了一眼對方身后滿臉焦急的紀清瑤,葉昕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紀清瑤那不安分的小手指還在紀清渺的背后暗戳戳地點來點去呢!
“因為……”紀清渺顫著聲說,“阿云卓的母親阿赤那死在了五殿下手里,他為何會喜歡上他的仇人呢?他一定有陰謀,要對五殿下不利。”
身后的紀清瑤立刻不知禮數地插話道:“是啊圣上!說不準他就是來報仇的,殿下身邊絕不能存在這樣的人!”
此話一出,元玉書也以太女主君的身份站了出來,嬌聲道:“母皇,兒臣也覺得不可。家母、顧元帥和五殿下都是和西遼結下大梁子的人,按理說,即便是和親,也不該和元家,顧家與五殿下有任何聯系。”
他都沒能嫁進五皇府,憑什么一個西域的蠻夷男子就可以?!
元玉書心里忿忿不平,面上卻秀眉輕蹙,像朵憂思過慮的小白花。
他偷偷地瞧了葉昕一眼,見她的目光從紀清瑤那邊移到了他這兒,正單手支額斜睨過來,立刻擺出一張淡淡愁緒的清純笑靨。
“五殿下是個憐香惜玉之人,若是看在阿云卓是個漂亮男子的份上便放松了警惕,那就太危險了。”說著,他擔心地看著葉昕,和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卻控制不住地紅了臉,“圣上與五殿下萬萬不能中了西遼人的陰謀啊。”
南羽璃也迅速跟著幫腔,試圖用更大的聲音掩過元玉書的聲音,好爭奪葉昕的注意力:“兒臣覺得主君說得對!”
葉依瀾被葉昕氣得不好看的臉色此刻黑如鍋底。
平日里斗得雞飛狗跳的后院莫名其妙齊聲替葉昕說話,還都目光躲閃,臉色通紅,葉依瀾只覺得自己的頭頂綠的都快發亮了。
她氣得說話都哆嗦:“你們兩個給我閉嘴!女人們還沒說話,本殿也沒說話,還輪不到你們開口!”
葉晚鷹心情也不佳。
她當然知道阿云卓跟葉昕有仇,那又如何,等他進了五皇府,找個機會讓葉昕把他宰了就是。
現在一個個把事實挑明了,她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阿云卓竟然想對我的小五不利么?”葉晚鷹臉上的憤怒完全不像假的,“豈有此理!”
下座的漢凌王封謙實在受不住封子安的乞求,不得不也站出來跟著說話:“臣認為太后,元公子和南公子言之有理。請圣上和五殿下三思。”
葉昕看了一眼封謙,封謙立刻朝她擠眉弄眼,悄悄地用手指指了指座位上垂著腦袋、鼻子輕輕抽搭的小兒子。
像是在哭。
葉昕:“……”
在云水閣,她都對他那么過分了,這小孩兒怎么回事?
須臾間,坐在最后方的陳仁也站了出來,她臉上是無害的溫和笑容:“臣雖一介商人,不懂兩國和親有何重大意義,但臣知道,仇人之子亦是仇人,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倏地,她話音一轉,將自己身邊羞答答的兒子拉了出來,“臣的兒子念生,年十五,也是京城里數得上號的美人,自從見過五殿下一面,深覺驚為天人,回家后便茶飯不思,為情所困……微臣斗膽,與其考慮一個仇人之子,不若五殿下看一看微臣的兒子?”
陳仁的話鋒轉的猝不及防,所有人都被他的話說得愣了愣。
可他話剛說完,其他大臣的家眷立刻肉眼可見的躁動起來,竊竊私語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家里有兒子的主君都在著急地戳著自家妻主的脊骨;參加宴席的年輕男子們都坐不住了,眼神全一個勁兒地往葉昕的方向望去,一個個含情脈脈,含羞帶臊,
甚至有幾個膽大的,開始制造點什么動靜吸引葉昕的目光,然后對葉昕若有似無地拋媚眼了。
葉晚鷹:“……”
葉昕:“……”
葉昕破天荒地感受到被一群男人包圍的威脅感。一個個都像是想要把她扒光了活吃了一樣。
她莫名覺得,只要她點頭同意選側室,這場兩國和談的宴會就會變成她一個人的相親大會。
緊接著,接二連三地有大臣被自家夫郎支使著站出來求婚:
“圣上,臣有一子,年十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圣上,臣的小兒子已到出閣之年,淘氣可愛……”
“圣上,臣的大兒子仰慕五殿下已久……”
南羽璃和元玉書只能在一旁看著干著急,陳念生,封子安,元玉書,紀清瑤這幾個葉昕認識的都在眼巴巴地看著她。
至于不認識的,還眼巴巴地看著她的……那就太多了。
雖然個個青春年少,全是京城里家世好又長得好的漂亮貴公子,可葉昕壓根不認識,一眼掃過去,她都快臉盲了。
西遼的使臣本來已經瑟瑟發抖地趴倒在地,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乞求葉晚鷹的原諒。沒成想這事兒的發展方向如此離奇。
按理說這是給她們接風洗塵的宴席才是。
但現場不能說跟她們有關系,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但使臣對此喜聞樂見。只要不降罪于她們什么都好說。
葉昕也沒想到事態會如此發展。她不理解,她一直按原主那個陰戾的性子行事,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想嫁給她?
甚至是……
她抬眼看向高座上的太后,聽見對方向一旁的葉晚鷹期期艾艾地說:“圣上,哀家的表弟清瑤對五殿下一見鐘情,一直求哀家幫他提親……”
驀地,有一道不大不小但與現場集體求嫁的話音相比、十分與眾不同的聲音響了起來:
“又不是正室,當側室有什么好的?再說了,五殿下這種性子的人也敢嫁?!”
此話一出,眾人說話的話音都小了下去,所有人紛紛朝聲音的來源望去。
葉昕也被挑了點興致上來,想看看是哪個清醒的好孩子能看透她的惡劣性格。
循聲望去,赫然是江太府的小兒江星元。
——那個被原主在如意齋調戲過的小公子。
葉昕欣慰地想,這人還行,不像那個傻傻的封子安,越被她欺負還越喜歡她。
可她欣慰不到三秒鐘,江星元的臉頰在她的視線下竟然可疑地紅了起來。
“我這么說有什么不對嗎?”被一大堆人注視的江星元坐在椅子上,梗著脖子,眼神躲閃,不服氣地說:“當時五殿下對我耍流氓,說什么‘如此漂亮,是青樓哪個新來的小館?’生生把我氣哭了。”
說罷,他傲氣地瞥了葉昕一眼,“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問五殿下,是否真有此事?”
“我兒慎言!”江太府連忙出來向葉晚鷹和葉昕告罪,“稚子年幼無知,口出狂言,懇請圣上和殿下原諒他!”
跪在葉昕身邊的阿云卓曖昧地把手搭在她膝上,嗓音帶著幾分慢吞吞的慵懶,像把撓人心尖的小勾子,“五殿下莫要搭理此人。”
被諸多男子接連打壓得說不上話,不讓他跟葉昕和親,阿云卓心里正記恨著,哪里能容忍葉昕用這種贊賞的目光看著一個男子?
他早就注意到葉昕看任何一個男子時都是淡淡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沒成想這個江星元還有幾分本事,能引起葉昕的興趣。
葉昕被他的手輕輕地揉得大腿根微微發癢,“此話怎講?”
阿云卓的聲音特意拔高,把現場諸多年輕男子的不滿心聲都說了出來,“這位江公子故意說幾句討厭您的反話,是為了吸引您的注意。他說您當時如何如何調戲他,表面上是指責您,實際上是在向我們這些男子展示他和您獨一份的親近呢。”
“他的意思是,不似其他男子需要費盡心思勾引您,您是主動去和他搭訕的呢。還有,您還主動夸他漂亮,長得好呢。”
“哪像我與在座的諸位好哥哥與好弟弟們,連您一個垂憐的目光都得不到呢?”
說著,他嬌嬌柔柔地把頭靠在葉昕大腿上自己的手背處,既不會太過親近讓葉昕反感,又與她多了一絲說不清的親昵,“殿下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其他的公子們是不是這么想的,是不是對江公子這般出風頭的行為感到不滿?”
葉昕頓覺恍然,這就是所謂的……傲嬌?
她正想隨便點一個公子問一問阿云卓的話是不是真的,上座的紀清瑤已經急匆匆地插話了:“就是這樣的!江星元你太不要臉了!像你心機這么重的人,殿下是不會喜歡你的!”
模樣氣鼓鼓,像河豚似的,一點就炸。
紀清渺急的直接給了他一巴掌,“御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給哀家閉嘴!”
江星元的臉色也跟著變了。
紀清渺這話也是在提點他方才御前失儀了。
他不情不愿地跪了下來,“臣一時失言,圣上恕罪。但是……”江星元忍不住補充道,“但是五殿下調戲臣,也是事實。臣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若是換做尋常人家的男子,被調戲了,便沒有女人肯要了,最后只能嫁給調戲他的壞人,”江星元委屈地偷瞄葉昕,“殿下污了臣的好名聲,臣……臣不高興也是人之常情啊……”
事態的發展超出了想象,葉晚鷹已經不知道該責怪誰了。她起初只是想吃一吃葉昕的瓜,沒想到……她實在想不通葉昕是怎么能如此招蜂引蝶的。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若是讓葉昕真有機會和一些手握大權的重臣的兒子聯姻了,有了和太女對抗的機會……
葉晚鷹瞇了瞇眼睛。
她絕對不允許。
“孤能理解,江家小兒起來吧,”葉晚鷹心不在焉道,“孤原諒你。”
“圣上,”阿云卓道,“請允許我問江公子一個問題。”
葉晚鷹:“問吧。”
“請問江公子,”阿云卓沖江星元翻了個白眼,嬌氣地輕哼了一聲,“你說了那么多,那你到底是想嫁給五殿下還是不想嫁給五殿下啊?”
“你……”江星元雙頰緋紅,“大庭廣眾之下你說這些話,羞不羞?”
“不羞啊,”阿云卓對葉昕勾唇而笑,笑得明媚又張揚,“我就想嫁給五殿下。哪怕殿下曾經殺了我的母親,我也不曾記恨殿下分毫。”
葉晚鷹好奇地問道:“為何?”
回圣上,因為我與我的母親并不親近,”阿云卓道,“母親只喜愛我的姐姐,素日里對我非打即罵,待我無半分親情。我與她除了血緣關系,再無其它。”
說罷,他繼續逼問江星元,“江公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我……”江星元別過頭去,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我自是不愿!”
在這樣的場合下被落了面子,葉昕本人是沒什么所謂的,但顧忌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她也不能無動于衷。
她想了想,對江星元說:“你沒看上本殿,本殿也沒看上你,放心吧。”
扯平了。
江星元卻忽然看向葉昕,眼里滿是受傷的神色,他癟了癟嘴,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葉昕無言地看了他一眼,又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睫,淡定地看著阿云卓借著他枕在腿上的腦袋遮擋,小手不安分地在她大腿根處摸來摸去。
她可沒心情陪人玩口是心非的無聊把戲。
“你也別摸了。”她也沒給阿云卓面子,淡定地直接說了出來。
阿云卓聞言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本想讓葉昕感受些公眾場合下刺激又隱秘的小小情趣,誰知道葉昕這么不解風情?
這回別說什么情趣不情趣的,當眾暴露這種調.情的下.賤手段,他羞得面紅耳赤,只覺得自己羞恥得快要死掉了。
“這……”西遼使臣咚的一下又磕了個響頭,趴地上了,“圣上恕罪,殿下恕罪啊!阿云卓平時從不這樣,絕非水性楊花之人啊!”
葉晚鷹無聲地笑了一下,“無妨。阿云卓喜歡小五嘛,情有可原。”她繼續道,“既然把話說開了,那孤就給阿云卓和小五賜婚了,如何?”
西遼使臣連聲說好,“全聽圣上的。”
葉晚鷹又看向葉昕,微微瞇了瞇眼,笑道,“小五,你呢?是想娶阿云卓,還是其他哪位大臣的公子?”
云殊作勢替葉昕倒酒,附在葉昕耳邊急聲道:“他是來報仇的,不能答應!”
葉昕也壓低了聲音,只容她跟云殊兩人能聽見:“那你就幫我看住他。不然要你有什么用?”
云殊沉默了下去。
“小五?”葉晚鷹見她低頭喝酒,以為她是不愿,眼神驟然陰沉。
“全聽母皇的。”葉昕知道自己現在該讓她安心才是。
“您說娶誰,我就娶誰。”
第68章 第 68 章 宮宴(五)
葉昕原本想著等西遼一行人進京以后再讓云殊去接觸他們, 讓云殊當自己的眼線。
可阿云卓想自投羅網,她就成全了他。
正好把他們全留在身邊,什么動靜她都能一清二楚。
酒過三巡, 歌舞仍酣。
氛圍雖不如剛才爭前恐后給葉昕當側室那么火熱, 大臣們的情緒倒也依舊高昂快活。
西遼使臣見了誰都卑躬屈膝, 唯唯諾諾的模樣, 讓多年飽受戰爭之苦的東凰人深覺揚眉吐氣,痛快極了。
葉昕沒什么胃口, 只隨便用了點膳食就停了筷子。
葉晚鷹敲定了她跟阿云卓的婚事后,宴會上的公子們要多難過就有多難過,一個個愁云慘淡, 郁郁寡歡的模樣,差點毀了宴會的熱烈氣氛,讓葉晚鷹臉上掛著的笑容險些繃不住。
阿云卓被她當眾落了臉,又羞又憤地說什么他跳舞跳累了、要回去換身衣服休息一會, 葉昕就順手把云殊安排到他身邊伺候了。
身后的小侍戰戰兢兢地想替代云殊給她布菜, 被她拒絕了。
宴會漸漸到了高潮,有人起了興頭, 帶頭舉杯相慶。
漸漸地眾人起座互相碰杯, 唯獨沒人敢來跟葉昕敬酒。
葉昕樂得自在。趁著閑下來的空當, 有一搭沒一搭地自倒自飲。時不時朝她的小夫郎覷一眼, 越看越覺得手麻心癢, 思念得發狠。
在宮里這段時間, 她說忙不忙, 說閑也閑不到哪兒去,沒留存多少時間去想南羽白。
可等到真見著人的時候,她又本能地想把人拉到懷里好好地抱一抱親一親了。
葉昕偷摸看人的本事一直不錯, 用在南羽白身上更是得心應手。既不會被他發現,卻又不落下他任何一丁點小動作。
悄悄觀察了一陣,她的夫郎不是在伺候父君用膳,就是在眼巴巴地看著她,別的什么事都沒做。
對方連飯菜都沒吃,身前的碗碟干干凈凈,酒樽茶盞里的酒水茶水也全是滿的。
不吃不喝,她的好夫郎擱這修仙呢?葉昕都要氣笑了。
到時候餓壞了算誰的?
還不是要她為他請太醫,要她府里的小廚房為他制作藥膳調理身子?
還不是要她去華環閣替他買糕點,壓一壓嘴里藥的苦味?
她幾天不在府里看緊點兒,他就能這么糟踐自己的身子嗎?
葉昕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生了點火氣,仰頭一連悶灌自己好幾杯烈酒,才重重地把酒杯擲回桌上。
杯底撞擊木桌時,一聲極為沉重又短促的“咚”,把她旁邊一圈兒人嚇了一跳,一個個交談聲小了下去,手也尷尬地舉在半空。
葉昕也回過神來,面色古怪一瞬,她索性站起身,說了句:“本殿喝多了,出去透透氣。”
然后快步離開了大殿。
年輕公子望著她遠去的瘦削高挑的身影,不禁看得癡了,即使她走遠了還依依不舍地往門外眺望。
也不知還能看到什么,葉依瀾見狀氣悶得牙都快咬碎了。
葉律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出城接洽西遼使臣的功臣,憫貴人還指望她能在葉晚鷹面前露個臉拿點功績呢,誰知風頭全讓葉昕出盡了。
葉律眼神陰測測地盯著葉昕離開,看她衣袂翻飛、步態矜貴。仿佛她不止是五官精致,就連那垂落腰際的烏黑發尾,那無風而動的晃動的弧度也晃得精致得恰到好處。
或站或坐,或靜或動,葉昕的一舉一動都極其自然和漂亮,輕易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簡直不像一個人。
像個魅惑人心,雌雄莫辨的妖精。
葉律咬牙切齒地對憫貴人低聲道:“父君,葉昕不過仗著一張好臉,便奪走我今日宴上應得的所有榮耀。他日待我即位,定要把她抓來日日跳舞,方解我心頭大恨!”
“白長那么一張好看的皮囊!”葉律越說越激動,眼底流露興奮的光,“要我看,比起那個阿云卓,讓葉昕穿上白紗或是紅裙、逼她腳戴鈴鐺、赤足獻舞……”
葉律的語速越來越急,“她那等美貌、那等身材,簡直比世上任何美人都要勾魂奪魄!”
憫貴人聽得心驚膽顫,低聲呵斥道:“你住口!別在這里胡說八道!”他瞪了葉律一眼,“皇女身份高貴,尊嚴不容踐踏!更何況是五殿下!你這般辱沒她的話叫她聽見,當心她將你大卸八塊!”
“父君!”葉律被斥得清醒些許,強行壓下心里莫名的興奮感,說,“我說的是事實。你說,葉昕那張臉究竟是怎么長的,比女人好看,還……還比男人好看……”
“這跟我們無關!”憫貴人警告道,“總之,五殿下不是我們的敵人。一來她無心皇位,是個空有蠻力的酒鬼,沒能力繼承大統,二來圣上甚是疼愛她,我們不要跟圣上對著干,那樣吃力不討好。我們只要想辦法替代葉依瀾成為太女就行了。”
葉律不甘心地說,“可她今日搶了我的風頭……”
“忍字當頭。再囂張又能如何,圣上護她一時,能護她一世嗎?”憫貴人冷聲道,“登上寶座的人才是最后的贏家。”
這廂葉律還在跟憫貴人竊聲抱怨,那廂小公子們見葉昕走遠了,個個都坐不住了。
紀清瑤迅速起身,著急的說,“太后,我也想出去透透氣。”
話音剛落,許多年輕男子也紛紛站了起來,向自己的母父請求出去透氣:
“母親,我也有些不勝酒力……”
“爹親,這兒有些吵,我想出去靜一靜……”
“爹親,我覺得這里好悶,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母親,殿里酒氣好重呀,我想出去待一會兒……”
葉晚鷹看著躁動的人群,一時無言。
可宴席上小輩要出去透透氣,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一次性出去透氣的接近三四十個人,還嘩啦啦的一涌而出!
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屏錦適時開口,笑容和善,似是而非地說:“圣上,五殿下人緣真好。從前她對大臣們喊打喊殺的,現在跟眾大臣的關系都不錯呢。”
他想了想,補充道,“現在太女跟大臣的關系都比不上五殿下跟大臣之間的關系了。”
王屏錦把緊了椅子扶手,他就不信,葉晚鷹怎么再疼愛葉昕,會連她拉幫結派這種事都置之不理!
葉晚鷹微笑的神色不變,語速卻突然慢了下來,“哦?你的意思是,小五拉幫結派,勾結朝臣?”
王屏錦猜不透他的心思:“臣沒有這么說。只是、只是若是大臣們主動塞人進去五殿下的后院,有了密不可分的關系……屆時,即使五殿下本人無心拉幫結派,大臣們也會有意……到那時關系已結成,尾大不掉,大臣們一擁而上,一呼百應,人多勢眾,也輪不到五殿下一人做主了……”
“圣上,莫要聽鳳君胡言亂語。”
沈言站了出來,“臣女自小很聽圣上的話。即便連剛才與阿云卓的婚姻,也是您叫她娶,她才娶的。又怎會胡亂接受其他大臣往她后院塞人呢?您不同意的話,她斷斷不會再納側室了。”
見葉晚鷹點了點頭,沈言松了一口氣,繼續奉承她:“再者,昕兒被那么多年輕公子喜歡,也是因為她隨了圣上您的長相。圣上風姿斐然,昕兒隨了您一二,才僥幸生得這般雪容月貌。”
葉晚鷹心情一下子就從谷底爬升到了高峰,此刻瞧著那些男子接二連三地跑出去找葉昕,覺得心情越發的好。“雅貴君言之有理。”
葉昕長相隨了她才被那么多人喜歡,這也是在證明她年輕時候的魅力嘛。
“君后莫要再胡言了,”葉晚鷹道,“心術不正,就回去隨太后一同抄五遍佛經,正一正你的心態。”
王屏錦敢怒不敢言:“……是。”
*
見葉昕離殿,南羽白也跟其他男子一樣,急匆匆跟沈言請辭了一聲,就跑出來殿外找她了。
麟德殿不遠處就是御花園。
許是最先離殿的男子發現了葉昕前往御花園的身影,緊隨其后的其他男子們也是猶如長隊一般往御花園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想跟葉昕來一場浪漫的偶遇——
月下花影,璧人成雙,那是多美的畫面啊。屆時葉昕又飲了酒,醉眼看人,人更美三分,萬一就看上他們了呢?
若是……若是還有那酒后亂性……
小公子們臉皮薄,個個都是家教甚嚴,對貞潔異常看重,想到這兒已經面紅耳赤了。但一顆顆勇敢追愛的心讓他們愿意再主動一點,只要能成為葉昕的枕邊人,什么都好。
有私交不錯的小公子會一起尋找葉昕,邊走邊聊天:“……江星元就是前車之鑒,我才不要像江星元一樣故作清高……他現在肯定后悔死了!哼,誰讓他在殿下面前那么能裝……我要主動點才是……”
“對啊,他那點小心思誰不知道?還好那個阿云卓心直口快,把他的心思點破了,這下好了,讓他啞巴吃黃連去吧……”
“殿下會在哪兒呢?”
“有沒有人知道殿下喜歡什么花呀,我們這樣漫無目的怎么找得到殿下呀?……”
“殿下會不會不在御花園……”
……
南羽白刻意離他們遠了一段距離,急切地獨自找人。
葉昕不喜吵鬧,人越多的地方她只會躲得越遠。
但是葉昕喜歡什么花他也不知道,他也只能像無頭蒼蠅一般地找。
南羽白艱難地從寬大的袖口中探出白嫩的纖長手指,微微提起過長的牡丹黯紅云紋金色衣擺在御花園里穿梭,縛住纖細腰肢的鮮紅緞帶隨風飄動。為了今夜的宴會,他從下午就開始梳洗打扮,花了快兩個時辰費盡心思地梳發穿衣選緞帶,他把自己從頭打扮到腳,從天亮打扮到天黑。
南羽白仔細地把自己洗得香香的,把自己像個禮物一樣裝扮的漂漂亮亮的,就為了把最美最好的自己獻給葉昕。連綠云也夸他一定是宴會上最香最好看最有貴氣的小公子,還說葉昕一眼就會看到人群中的自己,還說她肯定會眼睛一亮的。
誰知道葉昕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還……還猝不及防地納了一個側室。
想到這里,南羽白的鼻尖微微發酸起來。
他無聲地抽噎了一下,強忍住心底的難過,默默告訴自己要先找到葉昕,提醒葉昕提防圣上才是正事。
不知不覺走到了御花園的一道花墻邊。這里人已經非常少了,比起方才熱鬧的扎堆的人群,這邊顯得異常安靜。
不遠處還有其他小公子走路的沙沙聲響。
但這一處宮燈較少,光線比較暗,昏暗的夜色下連人的影子也模糊不清。
尤其是前方的假山,里面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像一團極致的烏黑墨寶。夜風吹不散這樣的黑暗,連宮燈的微弱光亮也被寂靜的假山吞吃殆盡。
南羽白膽子小,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想換一條道遇見其他小公子,只能硬著頭皮加快腳步盡快穿過假山。
越走近假山,南羽白的小腿肚就越發軟。
可他沒有別的路能走,這是御花園里最外圍的也是最安靜的一條小道,葉昕肯定會喜歡這里的。
望著矮矮的假山里頭鏤空的空闊的地盤,南羽白攥緊拳頭,他眼一閉心一橫想趕緊沖過去,只要沖過去就好了,只要從這里穿過黑漆漆的假山內部,假山的那一邊就是光明的宮燈小道了。
可南羽白剛踏進去一步,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攬住了他的腰,猛地把他往里帶。
南羽白嚇得幾乎失聲,大腦一片空白,脫力地任由對方把他像是連拖帶抱一樣地禁錮在懷里,拖進了一片黑暗之中。
腳尖幾乎無法著地,南羽白的腰被對方緊緊地箍著,直到后背抵上帶著涼意的山內石墻,他被嚇飛的神思才艱難地飄回了身體里。
“你,你放……”南羽白雙手無力地抵在對方肩上,想要推開她,卻更像是親近地搭著她肩膀一樣。
他嗓音發緊,帶著顫抖的破碎音節,“你放開我……我已經嫁人了,不能跟你這么親近的……”
葉昕聽得好笑,故意不把手中的宮燈點亮,問道:“不跟我親近,你還想跟誰親近?”
她這回的聲音沒有故意壓低,是她平日里說話的聲線。可惜南羽白早就嚇壞了,根本沒來得及分辨,以為她這個賊人是在恐嚇他,嚇得整個人腿軟得都掛她身上了。
“我有妻主的,我只跟我妻主親近!”南羽白連聲音都哽咽了,明明害怕得緊,卻還是兇巴巴地對她說,“你走開!不要碰我!”
葉昕實在樂得忍不住了,笑得連胸腔都微微震動。她嘆了口氣,語氣放得柔和極了,快要掐出水似的,輕聲喚道,“心肝兒,分別不過數日,怎么就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還不愿同我親近了?”
她故作悲傷的語氣,“還以為你是出來找我的……你叫我好傷心啊……”
第69章 第 69 章 宮宴(六)
“你……”南羽白怔了一瞬, 迅速回過神來,他控制不住抽噎了一聲,緊緊摟住葉昕的脖子, “妻主!”
“小聲點, ”被撲了個滿懷, 葉昕只覺得心里也仿佛被填滿了一樣, “等會兒讓其他人發現我們在這里,可怎么才好?”
南羽白連哭也不敢哭了, 生怕自己的哭聲把其他人招惹過來,然后他只能眼睜睜看他們對葉昕大獻殷勤。
“我一定小聲……”一想到世上有那么多男子在覬覦他的好妻主,南羽白忽然變得十分討厭那些素不相識的小公子。他恨不得把他們通通趕出御花園, 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和葉昕短暫的相聚時光。
南羽白幾乎是用氣音說話,輕喘的呼吸聲卻又難耐又撩人,“妻主,你抱抱我、親親我, 好不好?”他一改方才嚴詞拒絕的姿態, 身體主動放軟落入她懷中,聲音也軟了下去, 撒嬌似的喚著她,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黑暗中, 只有兩人衣服布料的摩擦聲窸窣作響。
還有他們一同變得急促起來的喘息聲,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中被悄然放大, 驅散了空氣中的涼意, 又沾上幾分撩人的難耐的熱氣。
葉昕被南羽白的主動撩得險些亂了分寸。
他心性膽小怕事, 很少主動表達自己對她的感情,一旦主動起來卻輕易讓她招架不住。
感受著脖頸處傳來的呼吸間的溫熱,葉昕不得不仰起頭, 好讓南羽白能更舒服地把腦袋埋在她胸口。
“我已經在抱你了。”葉昕艱難地克制自己的情.欲,佯裝隨性地調侃他,“可你離我這么近,我親不到你。”
話音剛落,下一瞬,她感受到自己的鎖骨在被對方溫柔地輕吻著。
兩片柔軟的唇在她鎖骨及附近裸.露的冰涼肌膚上若有似無地繾綣流連,討好的意味顯而易見。
“嗯……”
葉昕忍不住輕哼出聲。
她這樣的反應,對南羽白來說就像是一種變相的鼓勵。
因為葉昕在床上那樣的折騰他的時候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南羽白聽得雙頰騰地熱了,可他還是努力又認真地用這樣的吻戲來討好她,越發用了手上的氣力,摟緊了葉昕,
“妻主親不到我,那就換我親妻主吧……”
“幾日不見,你倒是變得伶牙俐齒了。”
葉昕手上懈了點勁兒。她一邊放開南羽白的腰,一邊后退了一步,試圖躲開他過分的親近。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忍不住想要跟南羽白幕天席地的發生一點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葉昕幾乎是狼狽地轉移話題,“……難道你今晚來見我就只是為了這檔子事嗎?”
南羽白聞言一頓,連忙松開了葉昕。
顧不上尚且害羞的情緒,他思索了不到三秒,立刻開口,“妻主,方才我離開大殿時,聽到君后向圣上說您籠絡朝臣。圣上臉色并不好看,幸好父君替您辯解,這才免了一場災禍。”
“哦?”
黑暗中,南羽白看不見葉昕的臉色,只聽見她莫名笑了一聲,“什么叫災禍?我怎么聽不明白?”
南羽白心神一緊,“妻主,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您千萬要聽進去,”他的語氣小心翼翼得生怕惹惱了她,卻又近乎哀求,“我和父君都覺得母皇對您并非真心,她可能會傷害你……”
葉昕訝異于南羽白的聰慧機敏,心中卻沒有生出被看穿的反感,反而很快釋然。
她到底也沒真正防著南羽白。
不論府里府外,她一直沒跟南羽白保持距離。成日隨心所欲地跟他近距離相處,能瞞得住才有鬼了。
葉昕徹底松開他,準備將手中的宮燈點亮以后再同他說清緣由。
南羽白卻以為是他這番話觸到了葉昕的逆鱗。
黑暗之中葉昕溫熱的懷抱不聲不響地遠離了他,放任他孤獨地迷失在不辨東西的黑夜里。
南羽白心里驟然一空,如墜無底深淵,他勸誡葉昕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只覺頭腦嗡鳴,思緒亂作一團,控制不住雙腿一軟跪坐下去。
是了。
他明明知道葉昕最重視的人就是她的母親葉晚鷹,無條件仰慕和依賴的更是葉晚鷹;而葉晚鷹也是他最該敬重和愛戴的長輩,是他的親婆婆,哪里輪得到他來嚼舌根?
剛進門的女婿就癡心妄想離間母女之間的感情,這種亂嚼舌根、擾得家宅不寧的長舌夫,便是十里八鄉的普通百姓知道了也是要唾罵和鄙夷的。
如葉昕這般仰慕母親的人,聽見他說這樣的話,又怎么會不反感他呢?
葉昕手上點燈的動作不停。
她不知道南羽白為什么話說一半就不說了,但她手腳利落,假山里很快就跳躍起了爍爍亮光。
葉昕一手提著宮燈,另一只手拋開失去用處的打火石,視線跟隨雀躍的光亮隨意一掃,正想同南羽白說話,猛不丁看到了對方跪坐在地的脆弱模樣。
他睫毛洇濕,唇瓣緊抿,跳動的燈火下雙頰淚痕清晰,仰頭看她時如同一只瀕死的引頸待戮的白天鵝,落在她面前無聲地顫抖,姿態脆弱又華麗。
今夜的南羽白特意盛裝出席,他錦衣華服,金笄綰發,紅色紞絲垂落白嫩的耳垂兩側,不經意間蕩漾著勾人視線。既是嫁作人夫的妝發打扮,又是滿身華貴之氣,儼然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年輕漂亮的小主君。
而這樣高貴漂亮的人兒此刻卻乖順地跪坐在她面前,像低微塵埃里開的一朵花,美則美矣,卻無處可逃,只能忍她擺布。他像在無聲地聆聽她的審判、又像在可憐地乞求她對他降下憐憫。
葉昕眼神幽暗一瞬,忍住欺負自家夫郎的惡劣心思,她半蹲下身,將宮燈放在地上。
“怎么話說一半就開始哭了?母皇有那么可怕么,只是提到她,你就能被嚇哭?”葉昕開玩笑似的說,“還是說,其實是我可怕……不對啊,我剛才沒兇你吧?”
南羽白可憐巴巴地搖了搖頭,嘴唇翕動:“不是……不是……母皇很好,妻主也很好,”他小心地伸出手試探著觸碰葉昕的衣擺,“妻主,我再也不敢說母皇的壞話了,求您原諒我……”
“為什么不敢說?”葉昕看著他,“說出來,讓我聽聽。”她還真有些好奇沈言和南羽白這對翁婿到底知道了多少。
南羽白卻以為葉昕還在生他的氣。
他又慌張又害怕,豆大的淚珠不要錢似的簌簌滾落,“妻主,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胡說八道,不該侮辱婆婆。您打我吧!只要能讓您出氣,我做什么都可以。”
葉昕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明白了過來。
南羽白卻被她的沉默嚇壞了,他哽咽一瞬,語氣卑微地說,“要是您怕臟了手,我……我就自己來!”
說著,他竟然真的抬起手就要對自己的臉動手。
葉昕一把握住他皓白的細腕,“你真打自己巴掌啊?”她好笑道,“別人都是在我面前裝裝樣子,你怎么這么實誠呢?”
南羽白怔怔地看著她,連眼淚也忘了繼續掉,乖乖地被她制住動作,沒有任何反抗。
只要葉昕還愿意像這樣碰他,就什么都夠了。
葉昕語氣溫柔地同他談話,“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挑撥我和母皇之間的關系的。你是個好夫郎,不會做這種事的,對不對?”
南羽用力地點頭。
葉昕笑了笑,“你只是和父君一樣,發現母皇并不愛我,對不對?”
南羽白更加用力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想勸我小心母皇,不要被她蒙蔽雙眼,對不對?”
看著南羽白逐漸訝異的神色,葉昕用指腹替他擦掉眼尾殘存的淚水,繼續道,“要是我告訴你,我也對葉晚鷹沒感情,甚至恨不得殺了她,你會怎么想呢……”
葉昕輕笑了一聲:“你會怕我嗎?”
南羽白愣了一瞬,飛快搖了搖頭,“母皇為什么要假裝疼愛您呢?”
“因為我是她手里聽話的一條瘋狗,是她手里鋒利的一把快刀,”葉昕語氣平靜地評價自己非人一般的生存狀態,“對她來說,我的價值就是只聽她的話,只做她吩咐的事。”
“哪怕將來有一天,她要我殺了你,我也應該按她的吩咐行事。”葉昕看著他,“你怕我嗎?”
“殿下!”南羽白還是搖頭,“是圣上要殺我,不是殿下。”他義憤填膺地說,“圣上太壞了,她真是天底下最壞的人!她怎么能這么對您?!”
葉昕無謂地聳了聳肩,笑了一聲:“誰知道呢。”
南羽白替她擔憂的心情到達了極點,她腦子轉的飛快:“那,圣上為什么要您娶那個阿云卓……”
“我不太清楚,估計是嫌棄阿云卓配不上皇室的人吧,所以只好把人塞到我后院了。”葉昕頓了頓,道,“就跟你一樣,她嫌棄你配不上太女,就同意我把你帶走了。”
南羽白恍然,原來葉晚鷹不是因為疼愛葉昕才允許她把他娶進門的。
“不過那個阿云卓,我殺了他的母親,他是來找我報仇的。他并不喜歡我。”葉昕直言不諱,“我讓云殊……也就是剛才宴席上在我身后的那個下人去盯著他了。”
南羽白直覺敏銳地察覺些許異樣:“云殊……他是誰?”
“那個云殊是阿云卓的人。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他們兩個一塊宰了。”葉昕說的風輕云淡,仿佛不是在在談論殺.人這種血腥之事,而是在討論今日吃了沒有的瑣碎日常。
南羽白不管不顧地朝葉昕撲過去,重新占據了葉昕溫暖的胸口。
“只要妻主不喜歡大殿上其他男子就好,只要妻主還喜歡我就好。我什么都不怕。”
而當他發現葉昕也在大方地向他敞開懷抱,沒有推開他,而是放任他親近她的時候,南羽白眼淚唰的一下又掉了下來。
這是獨屬于他的,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懷抱。
南羽白依戀地靠在葉昕肩膀,“我就怕您不喜歡我、不要我了。”
一顆心仿佛被人不輕不重地揉了一把,酸酸漲漲的,又有些發暖、發軟。葉昕一把攬住他的腰將人抱起,步態穩健地起身,“宴席上你似乎沒怎么吃東西,要不要跟我一塊回臨華宮用膳?”
“要!”南羽白脫口而出,可他很快又為難起來,“但是父君和母皇那邊……”
沈言還在大殿等他呢。
而且葉晚鷹還在宴請使臣,他跟葉昕離席不歸也太冒犯圣威了。
“無妨,”葉昕提燈抱他走出了假山,壓低了聲音,“你忘了?葉晚鷹心里再不滿,表面上還是要裝出疼愛我的樣子來。我冒犯她,她也得忍著。”
南羽白忍不住笑彎了眼睛,水洗過的漂亮杏眼像澄澈月牙,閃著崇拜的光,“妻主真是足智多謀,智勇超群。妻主好厲害。”
葉昕聽過許多人捧她,夸她,卻從未有過此刻這種被捧得飄飄然、甚至生出點兒虛榮的感覺來。
被喜歡的人崇拜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頂著他崇拜的目光,葉昕故意道:“真的嗎?”
“真的!”南羽白一字一頓地認真地說,“妻主一定是世界上最聰明、最厲害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溫柔、最完美的人。”
葉昕覺得自己的嘴角都快壓不住了。
“哦……”她拉長了音調,故作不在意,“這樣啊……”
又不緊不慢地追問道,“還有呢?”
“也是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對我最好的人……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南羽白好聽的話仿佛有一籮筐,倒出來讓葉昕聽得通體舒暢,神清氣爽。
他垂下目光,四目相對之時,南羽白的雙頰立刻紅了起來,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小,“我最喜歡妻主啦……”
第70章 第 70 章 宮宴(七)
臨華宮門口。
輪流值守的一眾侍衛看到葉昕旁若無人地抱著一個男子回來, 沒人敢出聲阻止,個個眼神飄忽不敢細看。
葉昕走到一個侍衛跟前,隨口吩咐:“去跟母皇和我父君回話, 就說我喝醉了, 帶夫郎先行回宮歇息。”
侍衛連忙垂首應下:“是!”
看著臨華宮宮里宮外步伐匆匆的侍衛和下人們, 南羽白心里明鏡一般, 深知這些都不是葉昕的人,而是有心之人派來的諸多眼線。
葉昕悠哉游哉踏入這處深宮囚.籠之時, 南羽白替她緊張得手心都出了黏膩的汗。
卻沒想到……這群下人表現得貌似比他還緊張——
一路上他碰見的侍從們個個低著腦袋縮著肩膀,經過葉昕身邊時大氣不敢喘、行禮時更是恨不得跪倒塵埃里,毫無盯梢囚徒的跋扈氣焰。
南羽白溫順地窩在葉昕懷里, 小聲地同她咬耳朵:“妻主,那個名喚云殊的下人,也像這些人一樣聽您的話嗎?”
葉昕聞言揚起眉梢,不由得好奇道:“你好像很在意他?”
莫非男子之間真的有所謂的磁場不和?
她沒跟南羽白說過自己和云殊的過往, 只說云殊是西遼的人, 怎的南羽白就這么敏.感?
南羽白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是有一點,”又急忙補充了一句, “但是只有一點點, 不多。我只是覺得在大殿上時, 他的舉止和神情有些不妥, 所以多注意了他一點。”
“哪里不妥?”葉昕問。
“他沒有身為下人的本分, 一直在您身后偷偷地看著您。”南羽白道, “而且他……他看您的眼神非常奇怪。”
“大概是因為他跟阿云卓一樣恨我, 都想殺了我吧。”葉昕笑了笑。
南羽白想說不是的。他看得出來,對方的眼神不是恨,反而充滿了愛欲。
可一想到自己的情敵此刻都塞滿整個御花園了, 如今還要再多一個……
他心中一酸,忍不住說道:“應該是吧。妻主千萬和他保持距離,別讓他靠近您。”
葉昕一邊含笑答應一邊抱南羽白進了殿內。
她命人將飯菜端上來后,才彎下腰小心地把人放在墊了金絲軟枕的螭吻雕花紫檀圈椅上。
葉昕的動作又輕又溫柔,猶如對待一個琉璃易碎的稀世珍寶,羞得南羽白面頰緋紅,心兒直顫,心底就像淌了蜜一樣甜絲絲軟綿綿。
葉昕一眼看穿他的心緒,忍不住笑了聲,又抬手輕勾住他鬢邊垂落的紅色紞絲,仔細替他別在耳后。
南羽白囁嚅著小聲開口:“謝謝妻主。”
“這是為妻應該做的。”
葉昕順手捏了捏他的白玉耳垂,惹得南羽白眸光泠泠、羞情怯意,卻又不敢反抗任她動作,欲說還休的小模樣我見猶憐。
可他越是順從,葉昕就壞心思地越想欺負他,她的指尖頑劣地一路流連,劃過南羽白秀氣的下頷、嫩白的脖頸、小巧的喉結……最后落到他端正交叉的衣襟處,輕描淡寫地撥亂它,隨即猝不及防地探入了他的里衣……!
南羽白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羞窘得快把頭低到桌子上去時,葉昕卻施施然直起腰身,利落地坐到了桌子對面。
身邊的灼熱溫度驟然遠去,南羽白倏地愣住,他抬起頭,懵懂的水色眸子呆呆地眨了一下。
葉昕愉悅地看著他傻乎乎的模樣,從容落座,忍笑開口:“用飯吧。”
南羽白控制自己想要追上去貼近葉昕的羞恥沖動,半晌,才低聲呢喃:“……妻主就知道欺負我。”
葉昕倚著身子,“算不得是欺負,頂多算是禮尚往來。”
她唇角輕揚,慢條斯理:“方才有人在假山山洞里對我投懷送抱、親吻不止,其舉止之奔放、態度之積極,我總要投桃報李一番,才不失君子風度吧?”
南羽白輕輕地瞪了她一眼,一對上葉昕的戲謔目光時卻又毫無氣勢地躲了開去。
原來葉昕是在這里等著他!
他的妻主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就連這種事……這種事她也不肯!
好生小心眼的妻主!
可他又哪里掰扯得過葉昕,南羽白羞憤不已,張嘴就要認輸,眼角余光卻瞥見一個高挑的纖瘦人影。
側頭看去,是那個叫云殊的下人。
南羽白喉嚨一梗,想認輸的言語轉眼間便換成了曖昧輾轉的把戲,他強忍羞意,大起膽子,道,“妻主說要投桃報李,禮尚往來,那我方才親了妻主,妻主怎么還沒親我呢?”
葉昕聞言詫異一瞬。
順著南羽白的視線看過去,云殊僵住的身影就定在不遠處,她一下了然。
葉昕哭笑不得,覺得自己真是看不太懂男人之間的暗流涌動,她到底在什么地方暴露了、又暴露了什么,能讓南羽白對云殊有這么大的敵意。
但葉昕選擇了縱容,無視云殊越發難看的臉色,笑道,“這么親密的事,怎么能讓外人觀摩呢?”
聽到葉昕的話,南羽白眼睛唰的亮了起來。有人給他撐腰,他的膽子也愈發大了,立刻“仗勢欺人”起來,偏偏聲音溫婉動聽,勾人耳朵,半點不生厭,“妻主,這個下人是怎么回事?沒通報也沒行禮,不聲不響就闖了進來,太不懂規矩了。”
葉昕順著他的話:“確實如此,”她問道,“那依你看,該如何處置他才好?”
“依照父君教我的宮里規矩,應當……”
南羽白才開口,云殊卻高聲截了他的話頭,他不卑不亢地看向南羽白:“奴是圣上派到殿下跟前伺候的宮人,輪不到南公子管.教。”
說罷,他走到葉昕身邊,將托盤里一盤熱氣騰騰的筍尖炒牛肉放到她身前,“方才在宴上,我注意到殿下似乎很愛吃這道菜,我便留了心。阿云卓叫我去御膳房尋些吃食時,湊巧聽見廚娘們說臨華宮要傳膳,我便特意囑咐他們多做一份筍尖牛肉,又專程送了過來。殿下快趁熱吃吧。”
南羽白忽的被堵了嘴,正準備發火,聽見對方說的話,眨眼間火滅了大半。
原來葉昕在宴上也有在注意他、想著他……
南羽白悄悄去看葉昕的臉色,只見葉昕臉色如常,風雨不動似的,可仔細多看兩眼,就會發現她的唇角實則有點緊繃,并沒有足夠的放松。
偷偷按下心中的歡喜,南羽白把目光放到云殊身上,瞧對方那副冷清高傲的姿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主君呢!
“殿下何時吩咐你加菜?你自作主張,妄自揣度殿下心意,分明是想狐媚惑主,哪有一點下人的本分?”
南羽白措辭嚴厲,“縱然你是宮里的人,那也是被指派到殿下身邊服侍的下人。你對殿下不敬,身為殿下正夫,我如何管.教不得?”
說著,南羽白又把目光放到葉昕身上,他探出纖長玉指,輕輕捏住瓷盤邊緣,當著云殊的面將那盤尚且散發熱氣、顏色甚佳的筍尖牛肉慢慢挪到自己面前,邊挪邊軟了聲兒問,“殿下知我愛吃這道菜,方才在宴上“忘了”賜我,就請殿下現在賜于我享用吧?”
“忘了”二字咬了重音。
被夫郎發現她在宴會上想念夫郎的葉昕:“……”
她沉默少頃,輕咳一聲:“可。”
“殿下!”云殊驟然慍怒,“你到底……到底心里還有沒有我?!”
他氣的并非是南羽白對他的挑釁。
他氣的是葉昕在宴會上和那么多人逢場作戲,表面上心不在焉,實則在掛念南羽白!氣的是現場無數家世好長相好的男人對她趨之若鶩,她卻誰也不在乎,只帶著南羽白回了宮!
他可以接受葉昕不在乎任何人,也可以接受葉昕在乎許多人,但他不接受葉昕只在乎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他!
“我親愛的殿下,我親愛的葉昕,”云殊恨聲道,“你故意引我到臨華宮接近你,逼我跟你見面;你又那么信任我,用我去監視阿云卓;你還跟我說,只要我替你辦事,你就會考慮原諒我從前的所作所為……”云殊抬手直直指向南羽白,“可你如今為什么放任他來羞辱我?!”
“放肆!”
南羽白噌地站了起來,一雙澄澈鹿眼驚怒得驟然睜大,他臉上滿是怒色,迅速繞過桌子,分明單薄纖瘦的腰身卻挺得筆直,宛如一株青蔥小樹般擋在葉昕身前,
“這般冒犯殿下,你想死是不是?!就算殿下對你有什么過往情意,又有什么用得到你的地方,也由不得你在殿下面前如此無禮放肆!”他怒喝道,“給我滾出去!”
“關你什么事?”云殊死死盯著他,眼底滿是駭人的恨意,“我跟她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沓涼快呢!你們成婚了又怎么樣,才認識幾天啊,才成婚幾天啊,能有我認識她的時間長嗎?!”
他的臉色嫉恨到幾近扭曲,咬牙切齒地逼近不肯后退的南羽白,“你以為我跟她是什么關系?只是主.仆?她沒告訴過你吧?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跟她……”
“鬧夠了嗎?”
葉昕忽然出聲,截住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云殊和南羽白的臉色卻不約而同的變得慘白。
兩人雙雙沉默下來。
葉昕平靜地將擋在自己面前的南羽白拉到一旁,目光冷淡地看向云殊,嗓音冷冽,“滾出去。”
云殊神色狼狽地低下頭,不敢面對葉昕那雙看著他時毫無波動的眼睛。
“我知道了,”他聲音艱澀,“那我先回去監視阿云卓……”
葉昕摟住南羽白的腰,自然的讓南羽白坐到自己腿上。她不回應云殊,反而看著南羽白道,“吃吧。別讓無關緊要的人影響了你的胃口。”
云殊知道葉昕的意思:她現在不想看見他。
可南羽白坐在她身上這一幕太刺眼了,讓他嫉妒得快要瘋魔了!
他難以抑制地落淚,卻又不想讓葉昕看見自己掉眼淚的失態模樣,胡亂抹了一把發紅的眼睛,連忙轉身離開了臨華宮-
云殊一走,臨華宮陷入了過分寂靜的詭異氛圍。
南羽白沉默地吃菜。葉昕沉默地抱著他,下巴虛虛擱在他柔軟的發頂,闔眼不語。
南羽白卻感覺味如嚼蠟。
他忍不住回想關于云殊的樁樁件件。
葉昕說云殊是西遼的奸細,說云殊恨她。
可云殊方才說的那些話,葉昕并沒有反駁,只是讓云殊離開。
南羽白手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
葉昕一只手虛摟著他,眼也不睜地、另一只手貼心地遞給他一雙新的。
南羽白沒接,他兀然出聲:“妻主。”
葉昕嗓音淡淡:“嗯?”
南羽白嘴唇翕動,“……那個人,他離開的時候好像哭了。”
那樣愛而不得的悲傷和沉痛不似作假,濃烈如酒深重似淵,讓他難以忽略。
葉昕頓了頓,“我知道。”
又說,“你多吃點,一會兒我讓湘云送你回府。”
原本她也想讓南羽白留宿在宮里,可云殊這么一攪和,她覺得這里不安全了。
她不敢確定云殊頭腦發熱會做出什么事來。
從前他發瘋的時候就要了她的命,何況是南羽白。
葉昕手上的動作緊了緊,南羽白的后背驟然不受控制地撞入她胸膛,把南羽白嚇了一跳。
“妻主!”南羽白低呼一聲。
葉昕回過神來,松開了手,“嗯。”
南羽白看不到她的神情,他只感覺后背一空,失去了依靠,他小聲囁嚅,“我今夜想……想和您待在一起。”
葉昕沒有絲毫猶豫,“不行。”
察覺到南羽白挺直的腰脊明顯的僵了一瞬,她順毛似的輕輕撫摸他后背,解釋道,“這里不安全,等我回府再說。”
可南羽白莫名奇妙的異常執著,他軟磨硬泡地用發頂蹭著她下巴,仰起頭,“我不要……妻主,求您了,讓我留下吧……”
葉昕耐心地抱著他:“平時那么乖,今天怎么這么不聽話?”她笑了笑,“故意來氣我是不是?”
南羽白執著地求她:“讓我陪著妻主吧……我可以為您捏肩捶腿,還可以陪您睡前對弈,讓您睡個好覺……”
“這些事門外的那些下人也會做,”葉昕委婉地拒絕,轉而親手喂他吃了杯烈酒,沒一會兒南羽白眼神就開始迷蒙了,
葉昕摸了摸他的腦袋,溫聲哄道:“你參加宮宴也累了,還是早點回府歇息吧。”
—
夜色漸深。
宮宴漸散。
南羽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宮回府的。
他渾渾噩噩地落轎,又渾渾噩噩地被護了一路的湘云請出轎子,抬頭瞧見皇府的大門、瞧見候在門口的綠云和紅菱朝自己走來,雙腳忽然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主君這是怎么了?”綠云慌忙扶住他,問道,“是在宮宴上沒見到殿下嗎?”
南羽白搖了搖頭,“我沒事。”他側頭問道,“綠云,你認識云殊這個人嗎?”
“哎呀我的好主君,您的臉色怎么這么蒼白?”綠云一邊指使紅菱去準備醒酒茶和人參雞湯,一邊扶著腳步踉蹌的南羽白進府,“我認識呀。而且不光我認識他,您也見過他呢。”
南羽白焦急地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綠云道:“就在水榭那兒,那時您初來乍到,給殿下送蜜水解酒……您還跟他說過話呢。不過,”他附在南羽白耳邊悄悄道,“他表面上是殿下的幕僚,實則是西遼的奸.細,殿下暗中吩咐過我和紅菱不讓他靠近您呢。”
綠云想了想,眼中多了幾分嫌惡之色,“他有好幾次說要拜訪您,說有話要跟您說,都被我和紅菱攔了下來。可他還是死乞白賴地求我和紅菱,有一次還想要硬闖皇府,幸好紅菱把他踢出去了。”
南羽白喃喃道:“原來是他……”
那會兒他的心思在葉昕身上,且隔著紗色簾幕,隱隱約約的看不太真切。
他看著綠云,“你和紅菱有問他有這么話想跟我說嗎?”
綠云想到云殊嘴里顛三倒四的鬼神之說,滿眼無奈:“他跟瘋子一樣滿口胡言,我跟紅菱都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一會兒說他家殿下是鬼,一會兒說這里全是鬼。
綠云在心里狠狠唾了一口,也不知云殊放的是甚么狗.屁,整個皇府的人都還活的好好的,怎的就成鬼了?
“這樣啊……”南羽白垂下眼。
“說不準他是故意胡說八道,想要暗中搞事情,”綠云道,“主君莫要忘了,他是西遼的奸細。”
南羽白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只相信妻主的話,不信旁人的。”他的聲音顫抖,“可是……”
——他相信葉昕說留下云殊這個奸細是為了對付西遼,相信葉昕說云殊恨她,相信葉昕讓他離宮是為他的安全著想。
——他不相信云殊說的只言片語。
綠云著急地看著南羽白,“主君,您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臉色那么難看?是受涼了嗎,還是酒飲多了,還是那個云殊氣著您了?我扶您回房休息好不好?”
“綠云,”南羽白閉了閉眼,無力地開口,“……殿下知道他哭了。”
“什么?”綠云問。
南羽白喉嚨發苦,“云殊離開的時候,殿下抱著我用膳,沒有搭理他。我跟殿下說他哭了,殿下說……”
綠云猜測道:“殿下說,甭搭理外人!”他想了想,“或者說,別讓無關緊要的人影響用膳?”
南羽白搖了搖頭,嗓音艱澀,“殿下說的第一句話是,她知道。”
——葉昕知道云殊。
——葉昕知道云殊哭了。
正如她永遠會注意到他變化的情緒一樣,她也注意到了云殊起伏波動的心。
唯有親密成就的默契,如此刻骨,如此鮮明。
綠云的臉色也凝重起來,“您的意思是,殿下曾經對云殊生過情愫?”
南羽白死死咬緊蒼白的唇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接受了綠云所說的這一事實。
許久他終于松開了力氣,可嘴唇上血色的傷口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痛。
“云殊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殿下說的話!但細節是騙不了人的。”南羽白緩緩抬起眼睛,聲音輕而堅定,“至少,這個事實做不得假。”
有趣的是,這個事實,葉昕和云殊可能都沒發覺。
也許是葉昕藏的太深,也許是云殊愛的太急,忘了等待。
葉昕沒發覺自己對云殊有特殊的在意。
云殊沒發覺自己不是單相思。
南羽白抓住綠云的手,冷靜地警告他,“綠云,這個事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不想讓殿下為過去的事而憂傷煩惱,更不想讓殿下有對他舊情復燃的機會!聽明白了嗎?”
不管曾經都發生過什么,葉昕都已經跟他成親了,也已經跟他有了肌膚之親!不管曾經發生了什么,葉昕已經下定決心要殺了云殊和阿云卓了,何苦再回頭!
曾經有過情愫又如何?現在通通不重要了。
綠云從未見過自己主君如此冷聲厲色,他嚇了一跳:“是,主君。”
“我知道你和紅菱都是殿下派到我身邊照看我的人,也是殿下的眼睛,會將府里的一切風吹草動告知殿下。”南羽白一字一頓道,“如此種種,我無意知曉,也放任不管。只此一事,不準告知殿下!”
“若是殿下發覺自己在意云殊,作為主君,我自當竭誠迎他入府,日后和他好好相處,”南羽白道,“可若是沒有,那就不必將今夜你我之間的談話告知殿下,爛在肚子里便好。”
“若是讓我知曉你偷偷告訴了殿下……”南羽白頓了頓,想起沈言為了替寧詩和葉昕遮掩在臨華宮修暗道的事,以伺候主子不周的名義大肆殺了一批下人,他深吸一口氣,心靜如水,語氣也隨之變得平靜和緩,“綠云,你對我很好,我不想做的那么絕情,但你別逼我。”
為了葉昕,他甘愿背叛任何人任何事,哪怕是背叛他自己!
他顧不得其他了!眼睜睜看著葉昕愛上舊人,叫他不爭不搶地失去葉昕,還不如讓他去死!
綠云從南羽白眼底看到了和葉昕發怒時如出一轍的凜冽殺意,他猛的跪了下去:“主君,可我和您,都不能對殿下說謊啊,不然殿下會生氣的!”
“這不是說謊。”南羽白彎腰扶住他的手臂站起來,想起方才湘云往葉昕書房的方向走,他就知道湘云打算通過暗道回宮。
“殿下讓湘云護送我回府,湘云現在肯定回宮復命了。”南羽白道,“至于回府后的種種小事,何況只是你我主仆間的閑話夜談,殿下必定不會過問。即使你我樂意說,殿下也不樂意聽。”
綠云仔細想了想,也確實如此。
葉昕已經將府里的事務全權交給南羽白處理了,除了月底查一查賬本、抓大放小地處理個別問題,別的她一概不過問,全交給南羽白負責。
更何況只是兩句不痛不癢的、不影響她做事的后院夜談。
“是,奴知曉了,”綠云自覺站在南羽白身邊,開口擲地有聲,“奴今夜什么也沒聽到,只是主君您赴宴喝了酒,興許說了幾句醉話,奴記不太清了。”
“好綠云,”南羽白真心實意地道謝,他淺淺一笑,認真地看著綠云,“謝謝你。”
“主君高興便好,”綠云也跟著笑,“殿下曾吩咐我與紅菱,要讓主君高興,她才高興。”
“殿下……”南羽白軟了聲兒低低呢喃,一顆心甜膩得一塌糊涂,此刻他的精神驟然放松下去,酒勁兒后知后覺地上來,南羽白身體一晃,徹底暈倒在綠云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