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羽白回來的消息當夜就被南家所有人知悉。
葉昕臨走前替他點亮了屋里的燭火。
火光很快被巡邏的侍衛發現,迅速報告給因為遍尋不到人而急出了滿嘴燎泡的南收帆。
南府徹夜燭火通明。
除了南羽白,南府上下都激動得一夜無眠。
南收帆本想著隔天早朝后就去東宮跟太女說這個好消息,誰知道在朝堂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有大臣上奏,昨夜太女命人帶兵對東街的一品居大肆搜捕,疑似是要找什么人,結果和寧侍郎之女寧詩起了沖突;后又同樣以找人的名義,試圖闖進五皇女的府邸,又和五皇女的人打在一起,鬧得沸沸揚揚,半夜三更的,連百姓都專門爬起來圍觀。
“至于太女究竟在找什么人,百姓口口相傳,傳的五花八門,不盡相同。有人說太女是在找五皇女,兩人因為政事不和,太女想找她當面對峙;有人說太女是在找失蹤的貼身小侍墨畫,因為昨晚太女的人馬離開的時候,有眼尖的人看到隊伍里帶著個受傷的墨畫;有人說,太女在找未過門的南家夫郎,據說他失蹤了;有人說,太女看上一個侍奉五皇女的青樓戲子;還有人說,太女根本沒找什么人,就是隨便找個借口上門欺負五皇女,雖說五皇女囂張跋扈,但太女實在沒有容人的雅量,連姐妹兄弟都要對付……”
禮部尚書嚴琮從官員隊伍里走出來,只身站在大殿之中,一字不漏地上報給葉晚鷹。
葉晚鷹高坐在莊嚴肅穆的大殿之上,冕服勢重,玄衣上的金龍橫眉怒目,張牙舞爪,
她垂眼看著下方左右分列而站的官員,從里面精準地捉出寧承玉來,面露怒色,威壓更甚:“寧愛卿,你自己說說,究竟怎么回事?”
葉依瀾如今還在禁足期間,還算知曉分寸,沒有違逆她的命令親自出府。但葉晚鷹不明白,這人怎么就這么執拗,區區一個男子而已,還要瞞著她派人出去尋人?
事到如今,她還要想法子幫葉依瀾解決問題,免得對方落下一個不容姐妹兄弟的糟糕名聲。
寧承玉慢吞吞站到大殿中,“臣不知!
不等葉晚鷹發火,她表情一凜,繼續說:“臣女近來有些貪玩,可能是覺得花燈節有趣,便想玩玩罷了。誰知太女連我寧家無心政事、玩樂一陣也看不慣,與臣女起了沖突,言語欺辱了臣女。此事臣本不想再提。但既是陛下過問,臣便斗膽將太女欺辱我寧家的事告知陛下!
葉晚鷹暗罵一聲老狐貍,自己不想提,倒是讓嚴琮在朝上幫她提了。
王青王尚書見狀連忙也站了出來:“陛下,太女還在禁足,怎會讓人出去挑事?定是太女那些手下遭人挑釁,為了保護太女清譽,才不得已反擊!
身為葉依瀾的舅母、君后王氏的親姐姐,她跟葉依瀾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能眼睜睜看著葉依瀾背負罵名。
“遭誰的挑釁?”寧承玉覷了王青一眼,冷笑一聲:“臣被連降三級,旁人不來看寧家的笑話已是萬幸,臣及臣的家人哪還敢主動挑釁太女?”
這話說的就很有意思。
大臣們眼觀鼻鼻觀心,個個低頭不語。
寧承玉就是因為指出葉依瀾不堪大任才被連降三級,若是還敢頭鐵地上前挑釁,豈不是得了失心瘋?
王青暗中觀察葉晚鷹的臉色,見她神色不變,沒有要為寧家出頭的意思,索性開口罵道:“寧承玉你個老匹婦!你寧家倚仗前朝舊臣的名頭、祖宗三代的投名之功,對降職之事不服氣,對太女懷恨在心,挑釁太女也很正常。”
“前朝舊臣又何止臣一個,”寧承玉此話一出,便有大臣蠢蠢欲動地往寧承玉的方向看來,“有投名之功就是有投名之功,臣相信陛下不會因為我等是前朝舊臣,就卸磨殺驢,虧待我們。”
滿朝文武頓時嘩然。
自太.祖而立,到了葉晚鷹這一任君主,不知不覺已是過了三代。
這個時候,前朝的人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
有不少前朝臣子的子孫漸漸認可了東凰人的身份,但老一輩的老家伙終究還沒死.絕,影響力仍舊不小。
何況如今還有前朝余孽在境外茍活。
那余孽說自己是前朝皇帝的表妹的第十八個私生女,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血脈,但耐不住有些人想光復前.朝想瘋了。
“何況,就算我寧家真的記恨太女,”寧承玉在大殿上言語張狂,仿佛不準備給自己留退路,不再像從前因著身份保守行事,“太女的人出現在東街,才會有機會與臣女起沖突。臣實不知,太女的人為何會出現在臣女盤下的用作玩樂的地方?”
王青吞吞吐吐:“這、這……”
她口風一松:“可這也不是太女親自到場鬧事,是她手下的人……”
寧承玉瞇起狐貍眼:“哦?那是太女親自命人前往東街鬧事呢,還是太女手段不夠厲害,管不住手底下的人呢?”
不管是哪一種,都指向“太女不堪大任”的問題上來。
——也就是害得她寧承玉被貶三極的緣由。
王青氣得直瞪眼:“寧承玉,你休要在朝堂上胡說八道!”
可她也毫無辦法。
葉依瀾就是無緣無故跑到別人的場子鬧事去了。這事不管怎么說,都是葉依瀾理虧。
“太女的為人眾位大臣都是有目共睹的,她善良仁慈,謙虛謹慎,聞過則喜,不恥下問,這一點,身為太女的老師,江太傅更是清楚!
江太傅頷首應是。
嚴琮頓首,終于老神在在地和稀泥:“太女確實還是有些年輕氣盛,做人做事方面還有不足之處。但,臣認為,年輕人嘛,還有些活力、朝氣在身上,實屬正常,不然也不算年輕人了。年紀輕輕就老氣沉沉的,這哪行呢?臣相信,假以時日,太女一定能不斷地完善自身,成為一個當之無愧的太女。”
這話不僅讓王青滿意、讓寧承玉住了嘴,還讓葉晚鷹龍心大悅。
“依愛卿所言,此事如何解決?”
嚴琮收到寧承玉瞥過來的充滿涼意的眼神,她也不想攪進這趟渾水。
又是前朝又是繼任者的,亂七八糟。
這事要是無聲無息地平息下去,前朝的臣子不會樂意——太女說來鬧事就鬧事,不受任何懲罰,前朝的臣子如今莫非已到了窮途末路,如今天下太平。就都不容他們了?
這事要是解決的太過嚴苛,葉晚鷹第一個不會放過她嚴琮,簡直是忤逆圣心第一人。更別說葉依瀾和君后背后的娘家人王氏大族。她無意對上這么多敵人。
但嚴琮依舊老神在在,她看向禁足期已過的葉昕:“臣忽然想起來,太女從酒樓出來后,又去找了五皇女……”
“而且,有人說,五殿下昨日晚上也出現在酒樓……”
再拖一個人下水,就不會有她什么事了。
葉昕今日專門上朝看熱鬧來了。
她一身皇女貴服穿得端正妥帖,卻不挽頭發,任由三千青絲垂落腰間,一派閑適懶散的模樣。
嚴琮話音剛落,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落到了葉昕身上。
葉晚鷹也望向了葉昕,本就莊嚴的面容,此時沉下臉,更顯威嚴,“小五,怎么回事?”
葉昕站姿隨意,也不上前行禮,只是眉頭輕輕蹙起,“女兒也不知道!
“昨日我已過了禁足時間,出門也很合理啊。女兒只是帶人到一品居吃個飯而已,吃完就走了,”葉晚鷹肯定知道她帶的是誰,葉昕索性也不做隱瞞,“昨夜我連葉依瀾的面都沒見到。”
“誰知道她發什么瘋,讓人包圍了女兒的府邸,說要找人。我那時身在王府,不在京郊,等我知道這事的時候,她的人已經離開了。”
葉昕也不怕亂了朝綱,不顧禮法仰頭望向高坐上方的葉晚鷹,瞇著笑眼,語氣囂張,“所以今日,女兒特意上朝,讓母親給我做主來了。”
葉晚鷹不禁又是一陣頭疼。
寧承玉也適時開口,當場下跪:“望陛下給臣女做主!
不多時,朝堂上又嘩啦啦跪下一片,舉目望去皆是前朝遺臣:“望陛下做主!
平日和王青不對付的大臣也跟著跪下。
王青臉色大變。她嘴巴張張合合,想說什么,葉昕輕飄飄掃過來一眼,卻被嚇得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葉昕說的話,除了葉晚鷹,任何人都別想反駁。
對方腰間所佩的長劍不長眼。
一年前,葉昕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朝斬.殺了王青的同僚,一劍斃命。
只因那人對葉晚鷹說五皇女比之太女,如魚目比珍珠。
那個同僚的血,濺到王青臉上時,還是溫熱的。
葉晚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葉昕個混不吝的,不知道用什么本事哄到了南家嫡子,然后囂張地帶他去逛街吃飯,被太女的人發現,但溜得及時,沒正面對上。
葉晚鷹簡直要氣笑了。
他南羽白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竟能惹得她的兩個女兒都想要得到他,平白鬧出今日這場禍事來。
*
下朝后。
殿外天光大亮。
南收帆走出大殿的時候,腦袋還在發暈,連走路都差點摔倒。
王青快步走到他身邊,攙了她一把,“南大人,沒事吧?”
南收帆趕緊回過神,沖王青躬身行禮:“王大人,折煞我了。”
“陛下延長了太女的禁足時間,禁足整整一個月,竟是連迎親那日都不能親自去迎,”王青嘆了口氣,“不過好在沒有多余的其他懲罰,也算皇恩浩蕩了!
這懲罰,除了對嫁過來的男子的名聲有所虧損,對葉依瀾本人卻是不痛不癢。
可這也間接證明了葉晚鷹對此番聯姻的不滿。
哪個男子出嫁時沒有妻主來上門接親呢?這意味著對男子及男子一家不重視到了極點。
南收帆緊張地吞了口口水,“陛下剛剛下朝前,只是簡單地下口諭,說”元山年之子元玉書為太女正君,南家二子,一人為太女侍君,一人為五皇女正君”,這……”
王青心中輕蔑,面上還是和藹地笑:“無妨無妨,口諭也是圣意。貴子即便只做侍君,也是和我侄女有緣分。他人想做太女侍君,還沒這個機會呢。況且,來日方長,待到生下女兒……側君、甚至是正君……來日的事誰說得準呢?”
若不是葉依瀾鐵了心地要南羽白,她王家那邊有頭有臉的年輕公子多不勝數,哪輪得著區區一個靠吃軟飯上位的南家來當皇親國戚?
南收帆面露感激之色,“多謝王大人開導。只是,”想起葉晚鷹對自己的敲打,她還是惶惶不安,“陛下說,有傳聞說太女是為了找我家羽白才惹出這樣的禍,所以連帶著罰了我三年俸祿和禁足一月。我現在沒法去找太女了……”
王青暗罵她多事,面上卻笑得連眼角褶皺都起來了,和藹可親得跟個鄰家老太一樣:“你找太女有何事?我可代你轉告。”
南收帆也不敢實話實說,
葉晚鷹擺明了就是不重視南家,對方有很大可能是知道南羽白失蹤的,只是無動于衷罷了。她絞盡腦汁,想了許久才說:“……勞煩您告訴太女,如果思念羽白,可以寫信到南家,羽白他會看的!
王青眼中的輕蔑和無語一閃而逝。
賣子求榮的無恥婦人,都到這個時候了,兩天的時間都等不起,還要讓兒子對太女勾勾搭搭,見不到面就上趕著寫封信再說幾句情話,非要勾的太女茶飯不思才行,真真比青樓的小倌還要低.賤。
但她還是笑瞇瞇地對南收帆說:“包在我身上!
*
南羽白所需的婚服和一應的婚嫁飾品都備齊了,全是葉依瀾早早差人送來的。
聘禮一箱接著一箱如流水般送進南府,不要錢似的,珠寶華服,人參燕窩,古董玉器……連金子銀子都是成箱地抬進府,抬箱的侍女一個個被壓得彎腰抖腿。
雖無正君之名,卻是實打實的正君的配置。
如果不是邱巧靈三推四就,葉依瀾甚至還想送個喜公來幫南羽白化妝穿衣,再派墨畫親自將人背到喜轎上。
簡而言之,南羽白的一切她都想親力親為。
反觀葉昕,送來南府的東西可謂少的可憐,比起葉依瀾送的聘禮,她不過是給了最基礎的皇女正君所需的配置——一箱金玉珠寶,一箱錦衣華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規規矩矩,全然按標準行事。但比起葉依瀾的大手筆,卻顯得格外寒酸。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她甚至還讓繡娘做出了一件和葉依瀾送去南府的婚服極其相似的嫁衣,用料、針線都相差無幾,不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同。
南收帆只當葉昕是為了挑釁葉依瀾。
如同娶夫也要跟葉依瀾一樣,要娶她南家的兒子,都是為了挑釁葉依瀾。
南羽璃丟金鐲的事石沉大海,像從沒發生過一樣,所有下人都守口如瓶,南明和南收帆也都被瞞得死緊,誰也不知道。所有人都默認青萍這個人沒了,但沒了就沒了,僅此而已,誰也不好奇他是怎么沒的、去哪里了。
同樣,也沒人關注南羽白究竟是不是生過病,病好了沒有。
邱巧靈連夜指了一個新的小侍來服侍南羽白。
南羽白也不推辭,他確實需要有人幫他做些事情,比如挽發髻、去廚房取飯菜等等。
這些事從前是青萍幫他做的。
新來的小侍名喚青荷,南羽白跟南收帆說他要到外面走走,南明不同意,但南收帆罕見的幫他扛下南明的怒火,同意他出門去玩。
可一般未婚男子不能獨自出門,尤以蓮在這個時候自告奮勇地說可以跟他一起,南收帆想了想,索性就讓青荷和尤以蓮一同陪南羽白出門了。
南羽白推脫不得,只得同意。
尤以蓮的身段很好,他原來是個唱戲的伶人,舉手投足間比普通男子多一分優雅的余韻,如今年過三十,未生一子,身材倒是保持的很好,風韻猶存。他雖長相只有中等,但等到化完戲裝、穿上戲服,整個人便美得熠熠生輝,唱起戲時歌喉優美,一顰一笑更是美得能勾人攝魄似的。
也正因此,南收帆一次做生意時,才被戲臺上的尤以蓮勾住了,后來更是為他贖了身,給他買了個兩進兩出的宅子養胎。
可惜的是,入府后他的孩子被邱巧靈害死了。
街上熙熙攘攘,賣貨郎吆喝聲不斷,白天的時候京城越發熱鬧,來來往往的大部分都是有錢有勢的人。
尤以蓮帶著他到一個小攤販跟前,仔細挑選胭脂和唇脂的顏色。
“出來走走,就該有個好心情才是,”尤以蓮用尾指勾起一點胭脂,在自己的手背上涂抹試色,他瞥了一眼悶悶不樂的南羽白,笑瞇瞇地說,“你母親好不容易放你我出府一趟,就該好好享受。”
說著,他將手上那盒胭脂遞給南羽白,大方地說,“喏,這是我最心水的一盒脂粉,顏色淺但細膩,抹上臉顯得肌膚透亮,水嫩得像出水的芙蓉,送你了。”
少年垂下那截白皙細長的天鵝脖頸,如蝶翅般的睫毛遮住溫潤的眼,他膚色冷白,眉眼俊秀漂亮,回話時顯得乖順又有禮貌,“謝謝小爹!
“不必跟我客氣,”尤以蓮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大方地給了小販一錠銀子,“以后小爹啊,估計要靠你了!
南羽白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尤以蓮轉頭就支使青荷去華環閣買糕點,“你去慢慢排隊,隨便買幾樣會來就好。”
青荷自然不敢不應,“是,”他的聲音透著股無措,眼珠子卻活泛地咕嚕嚕地轉了一圈,“那......等奴買完糕點,到哪里找二位主子?”
尤以蓮冷笑一聲,“等你買到了再說。你要是現在還不去排隊,說不準等會兒你的兩個主子還要親自去華環閣等你!”
青荷無法,只能低聲應“是”,轉身趕緊去了。
南羽白怔了怔,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尤以蓮似的,“你……”
“以為我跟青荷一樣,都是來監視你的?”尤以蓮挑眉一笑,眉眼間都是成熟的昳麗風韻。
南羽白謹慎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你這孩子,從小就這么謹慎,”尤以蓮拉著他的手往前走,人流擁擠,拉著他的時候像堅定的一道牽引力,正確引導他的方向,盡管不知要帶他去往何處,“你仔細想想,從小到大,我除了對你冷淡點,可曾害過你?那些害你的手段,哪一件不是邱巧靈和南羽璃做的?”
南羽白不置可否。
尤以蓮確實沒害過他,但他跟尤以蓮之間也沒什么交集,他沒道理幫他支開青荷。
……可他實在太想見到女君了。
湘云告訴他,只要想辦法出府就有可能見到女君。
南羽白不愿再沉默下去。
沉默能謹慎地自保,卻不能讓他見到女君。
他想了想,索性主動出擊,他試探性地問:“你為什么幫我支開青荷?”總歸,尤以蓮自己都坦言青蓮是邱巧靈派來監視他的了!啊隳兀闶遣皇且彩莵肀O視我的?”
尤以蓮瞥了他一眼,風情萬千,“我要是監視你的,你連南府的大門都出不去。我但凡有點壞心眼,再說點什么壞話,南收帆她就不會讓你出門!彼D了頓,仔細解釋道,“既是幫你支開青荷,我就不可能是來監視你的。放心吧,我被你家女君收買了。”
他笑瞇瞇的,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專門幫你倆這對小情人兒見面的。”
“……啊?”南羽白微微睜大眼睛,清澈的眉眼里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看上去有點兒傻傻的。但傻的很可愛,是個很干凈很漂亮的年輕小夫郎。
尤以蓮忍俊不禁,看著看著他笑出了聲:“你啊,倒是比南羽璃那小孩要討喜多了!
說著,他輕輕嘆了口氣,笑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在你小的時候,我一直都有偷偷看你!
南羽白沒說話。從小喜歡看他的人有很多。鄰家的姐姐,母親的生意人,出門玩時遇見的同齡的男孩女孩,爹親那邊的祖父母......無一例外都說他長得很好看,長得很討人喜歡。
“那時我的肚子見了紅,失去了一個和我沒機會見面的兒子……每次遠遠地看你,便時常在想,若是我的兒子能夠出生,應該也是個像你一樣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我會好好地保護他,照顧他,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他只要做個天真又快樂的孩子就好,剩下的路我會幫他鋪好!
許是說到動情處,尤以蓮的眼眶紅了紅,“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伶人出生,從小就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凄苦日子,賺不到錢的時候不僅沒有飯吃,還要挨打......因為教我們唱曲兒的嬤嬤會打我們出氣……我還親眼見過一個伶人被醉酒后的嬤嬤活活打死在床上……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費盡心思勾搭有錢的商人,我不想死,更不想讓以后的孩子過上我這樣的日子!
“所以我努力懷上你母親的孩子。我不是想父憑女貴,因為我懷的是個漂亮的小兒子,”他擦了一下紅紅的眼睛,“我是想子憑父貴,我可以通過南收帆讓我的兒子有一個實力不錯的娘家,讓他生來就有底氣,還可以通過南收帆認識性情、家境都不錯的女子,讓我的兒子嫁給這樣的女子,過上普普通通但又幸?鞓返男∪兆印
“但是我承認,我對不起你爹親,對不起你,我做了個見不得人又破壞你們家庭的側室,”尤以蓮的笑容泛著苦澀,“所以,也許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讓我沒了我唯一的念想、我最珍視的孩子!
南羽白安靜地聽他講完。
他抿了抿唇,“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個?”
他會覺得尤以蓮可憐,但他也絕不會去幫一個傷害過他的爹親、傷害過他的人。
尤以蓮深呼吸了一口氣,姿態隨性地聳了聳肩,說:“誰知道呢?也許是看到你十八歲的樣子,你干干凈凈的樣子,讓我想起自己對孩子的期盼,仿佛我的念想成為了現實……然而你是莫里的孩子……”
“也許是,想博得你的同情,想讓你的女君看在你的份上,對我更好一點,收買我的誠意能更多一點!
南羽白看著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表現出來的樣子與他說的話截然相反,“女君她……答應了你什么?作為交換,你要為她做什么?”
“瞧你這一副不值錢的小男兒模樣,”尤以蓮白了他一眼,羞得南羽白軟軟的耳根通紅,“還怕你家親親女君吃虧不成?你小爹我哪敢占她的便宜,她沒弄.死我,我就該感恩戴德了!
說著,他還忽然真的擔憂地看了一眼南羽白。
他倏地開口:“你這還沒嫁出去呢,心就先跟著那女人走了,這怎么行?”
“回頭她要是把你賣了,你怕不是還在幫她數錢!
南羽白臉上飛起兩朵霞云,囁嚅著說:“女君不會賣了我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說,你要是被賣了,肯定還在幫你的親親女君數錢呢!”尤以蓮一副看自家便宜兒子的無奈表情,
他莫名有種自家水靈靈的小白菜被豬拱的心痛感覺。
就算這顆小白菜不是自己親生的,好歹這顆小白菜還喊他小爹呢。
那話怎么說來著,小爹也是半個爹。
“小爹教你,不能對女人愛的太滿,要反過來讓女人愛你,”尤以蓮一直以來的育兒理念就是把小孩養的漂漂亮亮開開心心,小富即安就行,不要奢求太多;等小孩長大后就和一個品性不錯的女子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一生都無憂無慮,不要受任何傷害,這便是最好的一生。
南羽白恰巧就是這樣干凈的孩子。
——可惜的是要被五皇女那樣的壞種拱走了。
尤以蓮嘆惋。
“小爹教你,比如說,身為男子,你不要過于溫柔小意,要學會適當地作,讓女君為你降低底線;不要什么家事都親力親為,太復雜的、太困難的事要主動說出來,讓女君跟你一起承擔;還要想辦法掌握后院的大權……若是小門小戶,身為男子,我們可以想辦法掌握家中的經濟大權,可惜你要嫁的是女君……既是如此,那你就要掌握后院的大權……”
南羽白:“……”
尤以蓮好像真的很擔心他遭女君的欺騙一樣。
可是,可是……
可是女君就是對他很好啊,南羽白不受控制地想。
——女君對他好,他也想對女君好。就這么簡單。
至于什么“若是小門小戶”、“可惜你要嫁的是女君”、“既是如此,你要掌握后院的大權……”,南羽白便一句也聽不懂了。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尤以蓮一眼,“小爹,你別說了!痹趯Ψ叫耐辞页庳煹哪抗庵校嫌鸢仔牡拙够奶频厣鲆环N“逆子愛上浪□□,無情傷透慈爹心”的錯覺。
南羽白趕緊搖了搖頭,試圖晃掉腦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女君她在哪兒?我……我想見她!
尤以蓮輕輕哼了一聲:“把”見”字去掉!
南羽白的耳根又紅了。
*
再次來到一品居,南羽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尤以蓮帶他到一品居的門前,就放開了他的手,笑了一聲,很顯然,他從那種喪子的莫名情緒中走出來了:“進去吧,她說你知道去哪兒找她!
南羽白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尤以蓮指了指對面的那家說書的,笑瞇瞇的,“我去那邊聽會兒戲,等你出來,我跟你一塊回南府!
“好,”南羽白還是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個禮,“謝謝小爹。”
尤以蓮點了點頭,神色感慨:“去吧!
*
南羽白進了一品居便直奔三樓而去。
他的腳步輕快,像一陣微風亟不可待地掠過,眼底帶著幾乎滿溢出來的期待。身邊熱鬧的嘈雜聲被他自動忽略,此刻他的腦袋里、心里全是葉昕的影子。
南羽白軟乎的面頰紅撲撲的,不知是跑的累了,還是羞的。
到了最大的那間廂房門口,他雙手貼在門上,用力地一把推進去。許是推得過于猛了,他還往前踉蹌了一下。
但他一雙鹿眼迅速望進房間,亮晶晶的、著急地找尋心上人的身影。
日光微熏,人也好似微醺。
人越是慌亂,越容易頭暈眼花,跟喝醉了酒似的,越是難以尋到心中想尋的人或物。
“嘟、嘟——”輕輕的敲擊木制家具的聲音,迅速吸引了南羽白的所有心神。
他朝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一下子便撞進葉昕那雙剔透玲瓏的淺色眼睛里面。
她漂亮的鳳眼向上一挑,流露出恣意風流的笑意,白日里,周身仿佛都泛著光,洋溢著令人心動的氣息。葉昕坐在窗邊,一只腳屈起踏在窗沿,一只腳懶懶地耷拉在外面。
見到南羽白眼神亮晶晶地瞧著自己,她朝他伸出手,紅唇輕啟:“過來!
南羽白不受控制地朝她走過去。
廂房很大,從門口到窗邊的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
南羽白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改成了小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葉昕的身邊。
葉昕規規矩矩地牽住他的手,沒像以前一樣耍流.氓似的直接把人抱個滿懷。她垂眼看向系在南羽白腰間的瑩色玉佩,語氣中透著愉悅,“不錯,這玉佩很襯你。”
這是皇家貴女獨有的玉佩,雕制了栩栩如生的鳳凰花,花紋繁復,工藝精巧,不同貴女身上的玉佩還刻有不同的標記。譬如葉昕這一塊,玉佩下方的紅色繩墜便用金絲紋了一個“昕”字。
如同一塊顯眼的標記標記了眼前的少年,大肆地告訴所有人,這個漂亮的小少年,是屬于她的。
南羽白心里很想跟葉昕瘋狂貼貼,但葉昕沒有抱他,他也不敢直說。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葉昕,安靜地看,不發出任何其他的聲響。
葉昕對上他湛亮的眼眸,慵懶地靠坐在窗沿,指腹輕輕摩挲他手背,半瞇著眼勾著笑,“怎么了?”
南羽白不滿地輕聲哼哼,跟小動物嬌嬌氣氣地哼叫似的,“沒有。”
葉昕低低笑了一聲,長腳利落一跨,輕巧地從窗邊踏到結結實實的地板上,邊牽著南羽白走,邊跟他說話:“誰同意你出府的?誰跟你一塊出府的?”
南羽白乖乖地答道:“是母親放我出府的。母親讓青荷和尤以蓮跟我一起出來。”
“南收帆放你出府?”葉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看來她真的對你很上心!惫烙嬍巧衔绫蝗~晚鷹不重視的態度嚇壞了,不敢對葉晚鷹寄予希望,便只能寄希望南羽白和太女能恩恩愛愛在一起,這樣才能牢牢地抓住成為皇親國戚的機會。
所以南收帆近來會對南羽白縱容許多。
這樣也好,在南府的這兩天,小家伙起碼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南羽白臉色卻是微微發白:“可......母親對我上心,肯定是希望我嫁給太女......”
他猛地看向葉昕:“女君,我,還有我的弟弟南羽璃,我們兩個一個要嫁給太女,一個要嫁給五皇女,這事您知道嗎?”
葉昕帶他一同坐下,將人抱入懷中,輕輕“嗯”了一聲。
南羽白仿佛就有了巨大的倚仗。他依偎在葉昕懷里,葉昕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溫和又不容拒絕地朝他涌來,慢慢裹住他全身,叫他整個人都沾滿葉昕的氣味,安撫他急躁的心緒。
他慢慢在葉昕身上平復心情,慢慢地回抱住葉昕,“女君。”
葉昕輕輕“嗯”了一聲。
南羽白忽的說道:“尤以蓮帶我過來的時候,我其實有些害怕。”
葉昕笑了笑:“怪我,忘了跟你說他的事!
“沒事的,”南羽白搖了搖頭,“當他說他被你收買了以后,我忽然就不害怕了,還覺得心里很安定。”
尤以蓮牽著他的手時,他覺得很安心,像是一道堅定的牽引力。
而牽引力的盡頭,就是葉昕。
“只要是你,我就覺得很安心。”南羽白的聲音很輕,他一字一頓地說,“所以,我相信你。我會上花轎的。”
——我會上花轎,等你來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