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凰湖不大,被寧詩找人圍起來,沒有外人進來時很安靜。此刻湖邊的柵欄掛滿彩色的花燈,各式各樣的都有。
除了走路踩在草叢里的沙沙聲響,鳥叫和蟲鳴聲都沒有,靜謐夜色下,唯一無聲地流動著的是波光粼粼的東凰湖。
葉昕替他拎著那盞拎了一路的兔子燈籠,示意他繞著湖邊走,“去選一盞花燈。想要什么樣式的,什么顏色的,自己拿。”
南羽白選了好一會兒,拿了一盞蓮花形狀的花燈,粉色花瓣層層疊疊、依次向外綻開,花心放著一根點亮的雕了花紋的蠟燭,忽明忽暗地閃著光。
他拿到湖邊的亭子里,亭子里的石桌上放置了筆墨紙硯。
南羽白輕巧地提著右手的袖子,指尖夾著一根沾了墨汁的毛筆,想了想,在紙條上慢慢寫字。
葉昕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走。她跟著南羽白,靜靜地看他選了一盞心水的花燈、看他小心翼翼用手護著燃燒的燈芯、看她繞到亭子里寫字條、看他珍而重之地將紙條折起來放進花燈的底座。
她慢騰騰地踏著亭子的樓梯,拾級而上,“寫了什么?”
南羽白小心翼翼地把花燈捧在手里,目光亮亮地盯著它,轉身面向葉昕,對她搖了搖頭,“不能說,”他嚴肅又認真的小模樣,葉昕覺得異常可愛,“說了就不靈了。”
葉昕來到他面前,微微彎下腰,“那我能不能問問,你寫的,是我跟你,還是太女跟你?”
南羽白不敢看她,眼神躲閃。
靠的太近了……
連葉昕身上芳香的酒氣都聞得到。
他耳朵熱熱的,心口也緊巴巴:“……是我跟您。”
葉昕點了點頭:“幫我把名字寫上去了嗎?”
“沒有.,…..”南羽白眼睛微微睜大,他第一次聽見這種替人寫名字的,“女君,您該自己寫上去。”
別說寫上去,旁人都恨不得一筆一劃像把自己名字刻石頭上一樣刻上去,免得字跡被水沾濕,洗沒了墨跡。
女君倒好,只要求他幫她寫上去。
好像很不重視似的。
南羽白抿了抿唇,說:“您要自己寫。”頓了頓,又說,“不然……”
葉昕用指腹蹭蹭他軟乎的小臉,眼底沉沉。
接下他的話頭,“不然......就寫上葉依瀾的名字?”
南羽白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我為什么要寫她的名字?”
怎么突然提到太女殿下了?
他只是想說,不然,不符合大多數人的做法而已。
葉昕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唇邊勾起一抹笑:“沒事。我瞎說的。”
她來到桌邊,提筆、沾墨、落筆、收尾一氣呵成,字體筆走龍蛇,剛勁有力。
她僅僅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別的什么祈愿的話都沒寫。快速利落將字條折起來,讓南羽白一并放進花燈。
南羽白隱約只瞧見葉昕動筆寫了兩個字,其他什么都沒寫,可燭火昏暗,他又站得離遠了些,連她寫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一邊覺得葉昕對他敷衍極了,一邊又覺得她的性格也許就是這樣的,她已經在為他做出改變了。
“放好了嗎?”
南羽白還在走神,葉昕的聲音驟然在他耳邊響起。
他連忙點頭:“好了。”
葉昕狹長微瞇的眸光里星星似的閃了閃,“是不是第一次放花燈?”
南羽白不知道對方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認真地回答:“是。”
“那我教你一個新的放花燈的方式。”
葉昕意味深長的秾麗笑顏讓他的心臟不自覺快速地跳動起來,“什么方式?”
*
一葉小舟在湖上飄飄蕩蕩,浮在平靜的水面,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湖心。
南羽白:“……”
他無言地看了葉昕一眼,聽見對方輕描淡寫的聲音:“好了,就在這里放燈吧。”
南羽白:“…………”
他不理解,葉昕為什么能表現的這么理直氣壯。
別人都是在蹲在湖邊放燈,看花燈慢慢飄啊飄,飄到湖中.央去。她卻不知在哪租了一條小船,硬是跑到湖心放。
撐船的船夫候在船尾。
南羽白看她提著他那盞兔子花燈,身姿筆挺站在他身邊。
看了許久,久到葉昕覺得他安靜的太過分,才分神來看他,“怎么了?”
她的視線在岸邊徘徊,估算著墨畫何時會追過來。
南羽白跟她對視的瞬間,福至心靈地笑了起來。
他笑得眉眼彎彎,笑聲清脆,如珠玉落盤,黃鶯鳴翠,像在湖上奏了一曲動聽的歌謠,把葉昕的注意力全拉回來了。
葉昕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什么事讓我的心肝兒這么高興?”
南羽白搖了搖頭,不肯說。
他把手里的花燈拿給葉昕,“女君,您幫我把花燈放了吧。”
葉昕挑了挑眉。
就這點事?
“好。”
*
葉昕撩開衣袍,單膝下蹲放花燈的背影直挺如松,卷發滿肩,似初春的漫天飛絮,占滿了南羽白的視線。
對方的手掌緩緩浸入水中,將花燈送到水面,輕輕一推,花燈便搖搖晃晃地飄開,幽暗的湖心處,一處明亮的燭火一閃一閃,成了夜色下的東凰湖的唯一的光,也成了南羽白心中的光。
他笑眼彎彎地看著她的背影,沒看見她的表情,卻聽見了她調笑的嗓音:“羽白,你瞧,這燈在湖心沒沉,我們合該在一起。”
這一幕直到他與葉昕一同老去,南羽白依舊記憶猶新。
后來每每回想,都令他心口怦然。
也許,南羽白不受控制地想,他真的喜歡上葉昕了。
她大膽、熱烈、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火,與保守的自己形成最鮮明的反差。
男女有別,她卻罔顧綱常將他帶出府;花燈節未到,她便自行舉辦一場;就連放個花燈,她都要跟旁人不一樣。
這樣的脾氣,這樣的性格,也許,這就是女君被放蕩不羈的五皇女看上、收作幕僚的原因。
某種方面來說,她們的性格竟然詭異的不謀而和。
“女君,”南羽白喚了她一聲,“您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嗎?”
葉昕聞言,施施然起身。
船身隨之微微晃動了幾下,她轉身,朝南羽白伸出放花燈的那只手,濕漉漉的,掌心還洇著水痕,一眼可見。
“有沒有手帕,我想擦一下手。”葉昕說。
南羽白哪還顧得上剛才的問題,連忙將隨身攜帶的天藍色帕子遞給葉昕:“給您。”
葉昕唇角輕揚,她伸出另一只干凈、沒有半點水漬的手拿走了帕子。
然后她動作自然地將帕子收進袖口,當著南羽白微微睜大的眼,明顯震驚的表情,她又利索地解下腰間的瑩綠玉佩,放到了南羽白掌心。
看著怔怔的南羽白,眼中笑意加深:“花燈節,我們還有什么流程沒走嗎?”
南羽白的秀氣小臉一下就紅了。
他軟了聲音,囁嚅著說:“沒了吧……”
“不,還有。”
葉昕拉著他的手,手把手教他把玉佩放進衣襟。
可等到教人把玉佩貼身放好在心口的位置以后,她的手卻不肯離開了,順著交叉的衣襟,自下往上,指尖一路輕輕擦過南羽白小巧的喉結,然后是下巴,最后落在形狀姣好的唇上。
她說的話是請求式的,她的動作是強勢的。
“……可以嗎?”
南羽白沒應。
葉昕的手指便重重地碾過他的唇角。
另一只手早已不知不覺間地搭在南羽白白皙的后頸,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葉昕低下頭,額頭抵著南羽白的額頭,溫熱的呼吸強勢地、不容拒絕地闖入他的鼻息,這是一個圈占所有物的動作,
她再一次問道:“可以嗎?”
南羽白嘴唇動了動,葉昕摁在他唇角的手指便陰差陽錯地被小幅度含住。指尖的溫熱感讓葉昕眼眸一沉。
南羽白一驚,掙扎著就要往后退。可小舟的空間本就不大,他一退,船體便晃動,腳后跟踢到船板的霎那,整個人就要往后倒去。
葉昕按在南羽白后頸的手迅速用力,另一只手也趕緊從他嘴角抽出,眼疾手快地去摟他的腰。
可形勢還是太過危急,等到葉昕摸到南羽白的腰,南羽白身子傾斜的角度已經過大,下一秒就要倒入水中。
眨眼之間,葉昕當機立斷,泄了點力氣,讓自己被南羽白拉過去,與此同時轉了個身,從南羽白面前繞到了他身后。她的后背代替他的后背,率先觸碰到水面。
同時她手掌用力向前一推,讓南羽白借助她的力氣站直身體,跌回到小舟上。
而這向前推的一掌,相互作用的力也讓她往后摔落水中摔的更重。
嘩啦一聲,湖面瞬間水花四濺。
“夜昕!”顧不得狼狽,南羽白趕緊跪爬到船邊,手扒著船板,著急地喊葉昕的名字。
湖面上一圈圈漾開的漣漪昭示著這個位置有人落水。
可落水的人卻沒浮出水面。
南羽白眼淚當場就掉下來了。他大聲地喊:“船家!船家!!”喊得撕心裂肺,南家嫡公子的矜貴儀態不復存在,“有人落水,快救人!!”
船家長年使船,肯定深諳水性。
那船尾的船夫聽見呼喚后,正準備趕過來,就聽見一個女人清冷的聲音:“不用過來了。”
再度嘩啦一聲,水面上忽的出現一道高挑人影,破水而出似的,女人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在水上沉沉浮浮了一會兒,才朝小舟的方向游過來。
南羽白淚水漣漣地看著越來越近的葉昕。
直到她將手搭在小舟上,身子還在水中沉浮。南羽白的手覆在她冰涼的手背,哽咽地說:“冷不冷?你快上來。”
葉昕滿頭青絲都沾了水,發尾處不再卷曲,濕嗒嗒披在肩上,緊貼的衣物勾勒出她的窈窕身材。漂亮的一張臉帶著帶著點點水滴,宛若出水芙蓉,月色下春光蕩漾。
她游刃有余地在水里沉浮,濕漉漉的手臂搭著船沿,嘴里卻吐出有氣無力的話語:“我差點就沒命了。”
南羽白眼淚簌簌地掉,他給葉昕不停地暖手背,“對不起,對不起......”
葉昕逼近他,因為在水里的緣故,她稍稍仰頭才能看見南羽白的臉。
此刻她帶水的眉眼清麗,唇紅齒白,南羽白心神不禁一晃。他聽見她說,“那作為補償,你親我一口,好不好?”
南羽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他晃了心神,亂了分寸,垂眼看著葉昕,濃密的睫毛抖了抖。
葉昕掙開他的手,帶著湖水的涼意的手掌重新攀附到他后頸。
南羽白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聽到自己的心跳震如擂鼓,耳膜也被震得發疼。
葉昕放在后頸的手沒有用力,南羽白卻像著了魔似的,慢慢的、主動的向葉昕靠近。
保持跪地的姿勢,他雙手抓緊搭在船沿的葉昕的另一只手,后頸被葉昕捏著,而后低頭,閉眼,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唇。
唇瓣短暫地相貼。
即將相離的那一刻,葉昕倏地用力捏住了南羽白的后頸肉,讓他無法后退分毫。
然后加深了這個吻。